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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神赐予我们所有幸存的族人以檀石铸成的长生之身,并将族人们带到一处世外仙境一般的桃花林内居住。为了报答鹤神的恩赐,我答应他被收入檀宫修炼。我于是知道他名风阡,乃是与三皇并生之神,然而我并不知道,风阡为何要收我一名凡人在他身边教授法术,我甚至不知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承诺——不知自己出师之后究竟要去为他做什么样的事情。
五百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想起了那落花萧萧的十二株檀木,想起了青丘公主云姬,想起了灵鹤白其,想起了天帝帝夋,亦想起了千年前在苗疆发生的一切……那一日我奋不顾身地跳下苗山山谷,光剑的剑锋刺向魔兽,苍色蝴蝶在身旁宛转回旋。
——“寐儿!”
我终究被巫礼重伤,在檀宫昏迷了十年。醒来时,风阡用灵幽烛为我疗伤,我动弹不得地躺在他的怀里,那也是第一次,我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黑暗的神殿和血阵里,我回忆起那时的自己,那时暗生的情愫,至今刻骨铭心——那不再只是凡人对神祇的敬畏,亦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倾慕……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可无论是怎样的期盼和渴慕,它们都在百年之后那一天熄灭了。
——“寐儿,你可还记得,你若再敢擅自行动不顾性命,就重重罚你?”
那一天我不顾自己生死,在肆虐的魔影里拼命唤醒沉睡的风阡,然而风阡却毫不留情地将我打入归华宫惩罚囚禁。我心下冰凉无助,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你是我之神祇,你用无形的武器将我刺伤,令我万箭穿心,痛不欲生,而我,却只能将流下的血和泪水一起吞咽。
在归华宫的二百年里,我苦心修炼,终于在最后一场考校里以幻术打败了白其,争取到了出师的机会。而早已有逃离之心的哥哥同族人们,在一名陌生外人的到访之后,更是希望离开这牢笼一般的桃源仙境,重回故土生活。在我的祈求下,风阡终于答应了我,若我成功完成了出师后的任务,他便会同意族人们离开桃花源,放他们自由,回归凡尘。
而我身心俱疲,下定了决心,待得那个时候,我也会一起离开,离开这五百年的恩怨情仇,离开这一直以来的卑微和束缚,离开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让我分不清爱与恨的神祇……
——“去吧,寐儿。集中精神,莫要大意。”
于是我走了,依照风阡的吩咐,来到了不周山畔的幽容之境。我的目的,将是以修炼过的凡人之身进入幽容国结界,再以残冰剑杀死幽容国主。
再然后……
我来到了一个白色的国度,那里的三月飘着无边的大雪,如同苗疆的寒月飞着缤纷的蝴蝶。东方的残月斜斜升起,洁白的雪地之上,一个白衣人在雪花之中抬起双目,向我望来。
我陡然一颤。
那血阵中不停涌出的记忆突然舒缓下来,宛如激流湍急的瀑布突然变成了缓缓流淌的小溪。我停下了回忆,仿佛所有的时光和岁月都停止了,我痴痴地望着他,只望着他。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如此喜欢从天而降?”
他一双如墨玉一般的眼瞳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漫天的雪花连连,如同岁月的琴弦奏一支清曲。跨越千年的时光,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张开口,无声地呼唤着他,那个名字在我的舌齿间缓缓流过,刹那间唤醒了无边的欢忧和悲喜:“水陌……”
第49章 鸳盟终难偕(一)
【初雪】
三月十五,幽容国的雪停了,大地一片素白。寒光透过窗格洒进屋子,我昏昏沉沉地休息了一晚,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我起了身,捂着脸回忆起睡着前的事情。
从檀宫到幽容国,从风阡到水陌……我怎会遇见如此离奇之事?幽容国国主怎会同风阡生得一模一样?我像是跌入了一个极大的谜团之中,若不是今早自己在这幽容王宫里醒来,我简直以为昨日那些事只不过是我做的一场幻梦罢了。
我怔忡一会儿,起身下床,胡乱梳洗了一番,忽见王宫的侍女们送来了一个大大的食盒,放在屋内的几案之上。
待得侍女们离开,我将那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桂花糕,荷叶鱼,以及其他六七样精致的小菜。我一开始颇为警觉,不敢乱动,奈何食物的香气俘虏了我,愈发觉得腹中饥饿,小心地尝了一尝,发现这些饮食虽然料理方式简单,却是无上的美味,不由得在案前坐了下来,大快朵颐。
我正吃得开心,忽然间感到眼前一暗,门口的日光似乎被人挡了住。
我抬起头来,发现水陌正在门外看着我。他身后跟着数名随从,身旁那位便是昨日的侍卫长姜婺。
雪光之下,水陌对我微笑着。他的面容比那冰雪更加耀眼刺目。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但此刻塞了一嘴的食物,什么都说不出来。
水陌一笑,走进屋来,大方地坐在我的对面:“尽管坐着吃你的就好。这些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我颇为尴尬,只好重新坐下来,继续吃我的桂花糕。
水陌看着我,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如同雪山里开放的雪莲花朵。我很少在风阡脸上见到过这样深的笑意,不觉呆呆地多看了一会儿。
“你……笑什么?”我鼓着嘴问水陌。
“你吃相着实可爱,任谁看了都会笑的。”水陌道。
是……是么。
事实上,我已经二百多年没吃过东西了。檀宫神境清气充盈,不必以进食维持生命,我只有在去桃花源做客时,才会和哥哥族人们一起吃些宴席上的食品。而那美食和亲人带来的陪伴,每每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想到哥哥,我心下又是一紧。再想到这次任务的初衷,突然觉得什么也吃不下了。
“不吃了?”水陌察觉我的不对。
我摇了摇头。
待侍者前来收去了食盒,水陌忽然正色道:“兰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嗯?”我一怔望向他。
水陌道:“昨日你也看到了,幽容国受魔气化形骚扰已久。而近些日子这些魔气愈演愈烈,初时尚且微弱,无法害人,但如今魔气渐渐剧烈,已有国民们体质稍弱者深受所害,倘若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希望能从根源着手,将幽容国内不周山泄露的魔脉封印,从此一劳永逸,使国民们不必再受魔气侵扰之苦。”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但幽容神民神脉日渐衰弱,如今已无人有封印魔脉的能力。”水陌望着我道,“兰姑娘,我昨日见亲眼你驱魔之能,现下幽容国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所以,这就是你昨日没有选择杀我,而是留我住在幽容王宫的原因吗?
我莫名感到一阵失落,垂下眼睛,嘟囔道:“你怎么确定我会帮你?”
水陌微微一笑:“若你肯帮忙封印魔脉,事成之后,我可以尽幽容国主之所能,满足你所提的任何一个要求。”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
“国主,不可!她来历不明,极有可能还是共工后裔一派的刺客……”姜婺突然急道。
水陌抬手制止他说下去。
“怎样,兰姑娘,你可答应?”
他只望着我,目光温和而坚定,一双眼瞳明如墨玉。
幽容国主水陌,你可知你对我许下了什么承诺?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
姜婺极其警觉地看了我一眼。
“甚好。”水陌站起身来,“只是如今国事繁多,我须得处理政务,今晚之前必须回来。事不宜迟,兰姑娘稍加准备一下,我们便出发吧。”
我一愕:“你……要亲自同我去?”
水陌道:“此事毕竟有一定危险。我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自然希望你能平安归来,所以,我须得亲自在旁,才能放心。”
我半晌方答:“哦。”
幽容国的大雪铺满了荒原和大地,水陌带着我及侍卫长等一干随从,我们出了王宫,一路策马前行,待得将近日落西山,方来到了王城外一处僻静的山谷。
路上水陌同我详细说明后,我方才知晓,幽容国共有十二处暴露在外的魔脉,是上古时期女娲封印十二只不同的魔兽之所。七千年前,天柱遭到触断,这些魔脉也暴露在幽容境中,肆无忌惮地向着幽容国散发出魔气。如今我面前这一处魔脉,则是距离王城最近的一处。
“……也是极易侵扰国民们的一处。”水陌道。
我仰起头来,看着山脊之上黑气弥漫,在漫天雪光之中尤为显眼,山体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隐隐作响,震得我们脚下的大地也极为不稳,马儿受惊,不肯再前行。
我们弃了马匹,徒步向那山头爬上去。山顶上魔气愈来愈重,到得尽头,魔气冲天,宛如一处喷出墨黑岩浆的火山。我知这便是魔气之源,停下脚步,仔细查看。
我知魔气之所以会四处泄漏,必然是因为此处有真正的魔兽元神潜伏。如今距上一次女娲封魔已有近万年,上古之神的封印已然渐渐失效,有些厉害的魔兽便会在旧的封印之下重新生成肉身躯体,虽然仍被束缚在当地无法乱动,但身上的魔气依旧会如昨日那般为祸世间,而我必须将它们重新生成的肉身毁去,才能再次封印他们的元神。
我回想着术书中提到过的封魔之术,几百年前风阡曾教过我这一节,数百年前在凡界苗疆之中,我也曾使用它击败过一头魔貊。只是想起风阡,想起那时候点点滴滴的事情,我又有些微微失神,半晌不语。
“兰姑娘?”
我回神抬头,见水陌正望着我。
“可是此事太过棘手?”他问道。
我摇摇头:“没事,我能试试。”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凝神思索,先念了句金术诀,变幻出一道光剑向着那魔气之源刺去。
“砰——”
伴着一声巨响,一只黑色蛟龙突然破山而出,极其痛苦地扭着身体,吼声震天,好在我早有准备,迅速用光剑将蛟龙的身躯斩成数段。那魔蛟的肉身既被我斩杀,就此化成黑烟不见,只剩元神试图逃跑,我立即念出封印咒诀,光剑又瞬间化为一方巨大的钟罩,将它的元神封住,在夕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过了半个时辰,我额头见汗,金色钟罩渐渐同山口融为一体,魔蛟的元神终于被重新封印。我吁了一口气,放下手臂,转过身走回到水陌身边。
漫山的大雪衬出了他的轮廓,山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袍,而他犹如这雪山之中开出的濯雪之莲,令身后所有的雪白和皎洁都黯然失色。
水陌目光中的担忧在看到我转身那一刻终于消退,问道:“成功了?”
我点了点头:“成功了。”
而我也发觉,自己的功力像是真的突然比在檀宫时要强上许多。如此轻易地封印魔兽,若是放在二百年前,几乎是我不敢想的事情。
水陌颔首,温言道:“辛苦了。”
“咦?”我望向他的身后,微有些惊讶。
两朵水红色的莲花不知何时盛开在雪山坡上,紧紧挨在一起,如同在魔气消失的刹那重新恢复了生机,盛放于白色的雪中,熠熠夺目。
好美。我心下正在惊叹,水陌不知何时已走了过去,将那红莲采摘而起,向我走来。
“这是幽容国特有的并蒂红莲,想来兰姑娘并未见过?”水陌走来,将那两朵红莲递在我面前,“红莲因灵气而生,无根而开,只开一冬,可随处移植。这并蒂双莲倒是十分少见,你若喜欢,便送给你。”
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一缕,是那样温暖而熨帖。
我愣愣地看向他。
“哦,是我唐突了吗?”水陌有些歉意地笑道,“抱歉。”
“啊,没有!”我连忙道,“我喜欢的,很喜欢。”
我的脸颊如同被火烧,小心地接过那并蒂莲,又抬头看向水陌。
他这样温柔的言语,使我一时晕眩,如在梦中。我不禁想起,从前风阡是极少能这样同我说话的,就算偶尔这样同我说话,我也不敢同他对视太久。而面对和风阡一模一样的水陌,我终于敢于直视他的眼睛,却在对视之中,感到自己仿佛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如墨玉一般的双眸是潭水,是黑夜,是我的劫数。
回到幽容王宫,已是入夜时分。我小心地将那两朵红莲抱在怀里,回到住处,尚未进门,忽觉背后有凉意侵袭而来。
我一凛,回转过身,看见水陌的侍卫长姜婺正立在院中,冷冷地看着我。
“国主如此信任你,但是我做不到。”姜婺的声音如同寒冰,“倘若你胆敢对国主不利,我定会第一个杀了你!”
院里的雪尚未融化,在夜色中反射着微微的寒光。而姜婺的言语如同这寒光中的一缕,闪动着不安和威胁。
我一时沉默不言。
“你同那共工后裔,究竟什么关系?”姜婺再问道。
“你说明煜?”我道,“我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姜婺喝道:“一派谎言!若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会从法场里将他救出去?”
“你们找到他了吗?”我忽然问道。
姜婺一愣:“什么?”
“我是说,你们找到共工后裔明煜的下落了吗?”
姜婺目光一沉:“没有。那小贼自上次逃脱以后,就好似遁地消失一般,整个幽容国中,遍寻不到他的踪影。”
我心下一紧,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释然。
找不到明煜,就找不到残冰剑。找不到残冰剑,我暗杀水陌的任务也就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不,并不是无限期。我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拖延。在寻回残冰剑之前,我有足足三年的时间可以拖延——同我生来漫长的五百年相比,这三年无异于白驹过隙,可是我又觉得,这足足一千多个日夜,还是很漫长。
漫长到可以留给我时间,让我慢慢认清水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漫长到我可以暂且忘记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在这陌生的国度和世界里,偷偷享用和他安然相处的时光。
姜婺追问我道:“那么共工后裔明煜到底逃去了哪里,你可知情?”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姜婺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你不相信我,那有什么关系。”我忽然微笑道,“只需你们国主相信我,那就够了。”
姜婺一愣,怒道:“你——”
我不再理他,转身走进屋里,紧紧关上了门。
第50章 鸳盟终难偕(二)
【花盛】
幽容国中的十二个魔脉,需要我一个个去封印。有些魔脉距离王城极远,甚至需要数日的往返路程,而平时水陌政务繁忙,平均一个多月才能有一天的时间陪我前去封魔。
四月,天气终于暖和起来,在雪融之时,我在王城之外十里之遥的地方斩去了一根魔蛇化成的参天巨木。
五月雷雨如注,我们冒雨去了一处被魔气染黑的池塘,在大雨里冻得瑟瑟发抖,同池塘里的魔蛙斗了半天,才用冰冻术将它冻住。
六月,幽容国里秋风萧瑟,我在一处枫林里和一只魔鹫相斗,那家伙跟白其一样不好对付,我一时大意,差点被它啄破了脑袋,好在关键时刻水陌在旁紧急出手,用姜婺的弓箭射中了它,我才得以成功将它的元神封印。
如此忙了大半年,我帮助水陌封印了幽容国七八处魔脉。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水陌总是陪伴在侧,时时看视着我,每每同我一起淋雨,挨冻,被挠,从未有过抱怨之词。回到宫中之后,他便会送来许多用得着或用不着东西给我,或是吩咐侍者们给我准备我爱吃的小菜,让我大快朵颐。
而平日不需出门封魔的时候,我就会在幽容王宫里到处乱转。水陌从未娶过后妃,偌大的王宫里除了侍者和随从,就只有我一个人。有时候我甚至会在水陌处理政务的时候,跑去他的书房,偷偷地在窗外看他,每每看得水陌从案卷里抬起头来,无奈地摇摇头:“你又在看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探身出来,道:“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水陌一笑,放任我进入他的书房里看这看那。
若是姜婺此时也在,定然会极为警惕地盯着我。但姜婺经常有任务在身,往往并不在水陌身旁。水陌也不喜侍者在侧,所以大多数的时候,王宫的书房里只有我们两人。
有一天夜晚,我在水陌的书房里乱转,无意中看到了一册天书。
这一份天书被放在书房的角落里,抄在了极薄的书简上。经过漫长的岁月,竹简早已泛黄变脆,上面的字迹也不甚清晰。我小心将长长的竹简铺平开来,发觉这是极早之前誊写的版本,上面的记述和我在檀宫所看到的天书略有不同。那发黄的最后一页,上面刻着的小字已是极难辨认。
“共工触断不周山,天柱倾塌,幽容,幽容……”我试图在昏暗的烛光里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幽容国之将灭,沉入盘古神境,自此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