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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咋说?”四奶问。
“轮到我的时候,那先生问我看啥子,我说看看家头不顺是咋的。他叫我去舀了一碗水来放在他面前。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就说我们家是碾户。碾房在院子前面,旁边有一根大黄桷树。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太阴,对男人不利。他说,这个家头女人命长男人命短,男人大多会被人害死。现在都有人正在害我们……”
四奶一听,紧张得不得了,她赶紧问:“你问过没有,哪个在害我们,有没得改?”
“问了,先生说,烧些香烛钱纸,杀只红鸡公,安谢一下。他画了一道弧,让我贴在大门后面。还叫我买一把桃木剑吊在大门上,买个镜子放在龙门子的门上面。还说,要是屋头有刀啊枪的,就更好了。”
“哪崇礼呢?”
“我让他算了。他说有人害他。前两次没有把他害死,那是因为阴间有人保。他说,对方很强,我们比对方弱得多。”
“哪你没问咋解?”
“问了。先生把生辰八字一算,说只有去北方才能躲得过。”
“哦,汪子良死的时候也说过叫他们小心,”四奶紧张起来。“宏元呢?”
“人家不算。”
“咋不算?”
“一个人最多算两张。”
四奶没说话了。
本来就死寂的气氛,再加上算命带来的紧张,更加严实地笼罩着老磨坊,使林秀青和四奶呼吸不得。
汪子良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指的是啥事,林秀青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算命先生说了,她才明白,原来汪子良早就晓得有人要害两个娃娃,而且还晓得为啥子要害他们。看来,汪子良就是因为这件事丢了命!
她非常的紧张,紧张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老是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人来害她的汪崇礼。她悄悄地把枪里的火药又装得满满的,把砍刀又磨得亮亮的,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她要用她的生命来保护汪崇礼!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林秀青那紧绷的神经渐渐地松驰下来,生活又渐渐回归到平淡然而平静的状态之中,她也便考虑起别的事情来。
一天,林秀青带着汪崇礼正在秧子田里扯稗子,汪崇英跑到她身边说,姐姐来了。
“哪个姐姐?”
“就是詹碥碥詹进文幺爸儿屋头那个詹玉莲姐姐嘛。”
“你看你,你就直接说玉莲姐姐不就是了?还转那么多弯弯,啰嗦!”
“人家不是想说得清楚点么。”
“你要向你哥哥学学,人家说话,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哪象你,一句话说得象王大娘的裹脚,又长又臭!”
“是啊,人家哥哥读那么多书,我呢?我才读那点点,你要是让我多读几年书,我说不定还比他会说!你咋不要我读书?”
“你!……”林秀青道,“你娃娃还敢跟老子顶嘴,看我打不死你!”她眼睛一瞪,汪崇英便飞快地躲一边去了。一边跑还一边说,“就是的嘛,就是的嘛,你偏心,哥哥就读书,我就不让读!”林秀青衬起腰来,可汪崇英却跑远了。
林秀青心里边很不是滋味。虽然,她也送汪崇英读了两年书,但跟她哥哥崇礼比起来,她确实是读得少了。尽管这样,她汪崇英在这地方上比起来也算是不错的了。孬死还读过两年书,认得到不少字,简单的写写算算是没得问题的。那些跟她上下年的,嫑说女娃娃,就是男娃娃,好多还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起呢。
她上了田坎,把脚上的泥洗了洗,光着脚板,踩着长满巴地草的河滩,回到老磨坊外面,坐在黄桷树下的石头上,把脚放进清清的河水里,洗干净了,才回家里去。
她跨进龙门,抬眼一看,玉莲坐在檐廊上,满脸都是眼泪。四奶搂着玉莲的肩膀,不住地说着话。崇英跑上前去,抓着玉莲的手臂,一边摇一边叫玉莲姐姐不要哭了嘛。
林秀青跨到他们面前,拿手捋了捋玉莲那蓬乱的头发,问道:“幺女,咋的嘛?跟大大说说。”
詹玉莲抽泣了几声,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象溪水一样奔流下来。她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嗯嗯地不停地抽泣着。林秀青捋了捋她补满补丁的破乱衣服,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大大唉,我活不下去了啊!”过了好一阵,詹玉莲才止住了抽泣,悲痛万分地讲述了她这一段时间以来遭受的痛苦、屈辱与悲伤……
自从玉莲的额妈死了以后,她的额爹汪子松,也就是詹进文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在外面帮人抄抄写写,挣点钱还不够他烧烟喝酒。每次回来,一分钱都没有还不说,还要问玉莲要钱。如果不给,他就精精怪怪的骂,还要动手打。玉莲一个女娃娃在家,一年四季求爹爹告奶奶,请族里人帮忙,好歹勉强把庄稼种下去,收起来,喂几只鸡,喂两头猪,也勉强能够生活下去。
后来,有人介绍,玉莲招了个男人,两个人齐心协力,生活有了些起色。虽然她额爹经常回来找她要钱,她也能三个两个的给一些。她曾劝她额爹不要出去了,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她们两个会孝敬他一辈子的。可詹进文说,他习惯了在外面晃荡的日子,在家里呆着会憋出病来。他要烧烟,要喝酒。只要出去,多多少少也能挣几个。他都已经这样了,虽然也悔恨当初,可戒也戒不了,改也改不过,叫玉莲不要管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要是能生一个半个的乖孙,他就是死了也满意了。没得办法,玉莲也只好由他去。
族里的长辈也有找玉莲表达他们对詹进文的看法的。他们说,詹进文那个样子,又烂烟又烂酒,经常看到他醉倒在路边上桥头上,一身乱糟糟臭哄哄就象个死叫花子,硬是丢尽了詹家老祖宗的脸,弄得詹家人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叫玉莲把他找回来,就是死也得死在屋头,不要再到外面去丢人现眼了。玉莲说,她也觉得她额爹那样不好,跟大家丢人,让大家脸上无光。她也提出来过,要她额爹不出去,就在屋头,她们两口子会好好孝敬他。可是她额爹说过,他并不是不想待在屋头,也不是故意要那样做,他实在是陷得太深了,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让大家就当他死了,没有这个人了吧。族里的长辈们虽然不高兴,但也觉得没得办法,就没有再提詹进文的事了。
后来,她额爹回来得就更少了。实在没得办法的时候,白天也不敢回来了,深夜摸回来,吃一顿饱饭,拿到几个钱,也便趁黑就走了。听他说,他在外面有活路做的时候,过得也不错的。很多人虽然心里头不太喜欢他,但立个碑啊,写个对子啊,写个文书啊,还是愿意请他。只要有活路做,就有酒喝,就能进烟馆子。就他那一手字啊,他有时候自己都有些沾沾自喜:要不是小时候手板皮挨得勤,现在他还真不晓得咋活下去呢。
这些情况,林秀青和四奶都是晓得的。四奶也不止一次地教育过汪子松,但汪子松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能象小时候,额爹额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四奶和林秀青再担心,也是拿他没得办法。
玉莲和她男人快快乐乐地过了两年。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可就是她那肚子没有啥子反应。她男人过来都两年了,咋就生不出一男半女呢?她男人开始只是心头不高兴,后来就折磨她。每天晚上一上床,就反过去复过来折磨得她难受。她求他不要那样子,可她男人说,不那样咋生得出娃娃来?以前生不出来,就是因为活路没做够。他不仅没有收手,反而更加翻倍地折磨,直到他躺下动弹不得为止。
可是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那不争气的肚子不仅没有鼓出来,反而更加蔫瘪了。
她男人后来还抽上了大烟,经常叫她拿钱。没得钱就拳打脚踢。
玉莲越来越怕看到她男人,越来越怕天黑。有好几回,她下午出去做活路,天黑了不敢回家,就在路边的草丛里过了一夜。后来,被她男人找到了,抓回去拳打脚踢之后,丢在床上又是一番更加凶狠的折腾。
“我实在是受不了啦,”玉莲说,“我一想起他就浑身颤抖。我不敢回去,回去早迟都会让他整死的。”她一边说,一边伤伤心心地哭着。
林秀青看到她手上有黑疤,又捋起她那破衣服看了看。玉莲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得一块好的皮肉。她骂道:“这个遭天杀的娃娃,咋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哦!”
四奶看到她乖孙女那样的凄惨,心痛之极。可是她又有啥子办法呢,唯有不住地抹泪而已。
“奶奶,大大,我不要回去了!你们就让我在这嘛!啊?”玉莲眼泪汪汪地望望四奶,又望着林秀青。
“我可怜的女儿啊!”林秀青感叹着,一把拉过玉莲来,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心疼的泪水夺眶而出!“好,好,我们不回去了,不再回那个阎王殿了!”玉莲放声大哭着一抱抱紧了林秀青,叫了一声“大大”便泣不成声了。四奶也伸出手来,抱在一起,哭成一堆。
汪崇英也站起来抱着玉莲,眼睛里也流出来许多的泪水。
汪崇礼收工回来,看到玉莲那样子,听到说那娃娃欺负她,心中火冒。他叫玉莲别怕,有他汪崇礼,那娃娃不敢咋子。
詹玉莲就这样在她奶奶家住了下来。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脸上也偶尔会露出一些笑容。崇英也很照顾她。说话做事都按林秀青的要求,不说让玉莲不高兴的话,不做让玉莲不高兴的事。这样的,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过了好多天。
一天中午,林秀青和汪崇礼刚收工从外面回来,还没有坐下,玉莲惊惊慌慌地跑进来说,他来了!林秀青看着她,本要随口问哪个来了,可一看到玉莲那惊恐的眼睛,雪白的脸和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立马明白过来。“在哪儿?”她问道。
“在河那边,马上就过来了!”玉莲声音抖抖地说完,一溜烟钻进屋子藏了起来。
林秀青和汪崇礼没事人一样,坐在檐廊上悠哉游哉地歇着气。
玉莲男人进来了。他一见到林秀青和汪崇礼,叫了一声“大大”,又叫了一声“哥哥”。
“呵呵,你来了?来,坐,”林秀青很客气地说。汪崇礼看了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说话。
四奶听到有人说话,从灶房里出来,看到是那娃娃,一转身又回灶房里做饭去了。
“詹玉莲在哪里?我来接她回去。”
“詹玉莲?没来过啊。”
汪崇英从外面回来了。她见玉莲的男人,也很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哥”。汪崇义仰着他的小脸,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却是一脸的茫然。
“詹玉莲没跟你们一起的?”
“没有啊。”
“她在哪里?”
“我们咋晓得?我们都好久没看到过她了,我还想,好久去看看她呢。”汪崇英一脸正经地说。
“你们不晓得?昨天你们这儿一个人赶马中里,还说看到她在你们这呢!”
“哦?哪个说的?”林秀青说,“我还没问你呢,你说,詹玉莲咋的啦?你把她弄哪里去了,还跑到我这来要人?你跟我说清楚,她哪去了?你到底把她咋子啦?说!”林秀青一顿连珠一般的问话,弄得那娃娃招架不住。
汪崇礼怒目圆睁,紧紧地盯着他。
“我……我……我……”那娃娃张着个嘴,涨红了脸,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跟你说哈,她詹玉莲不是没有大人的人。她奶奶,我,还有汪子玉,都是她的大人!”林秀青大声说,“你还敢跑到我这来撒泼!我跟你说,我们玉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心你那颈项上的七斤半!”
“人家跟我说她就在你们这儿啊!”
“哪个说的?你去叫来当面说!你要是不信,可以搜啊,我把门跟你打开,你进去找啊,”林秀青铁着脸说,“不过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要是你搜不出来,你就嫑怪我林秀青不认你的黄!”
那娃娃站在那里,一脸的为难,站了一会儿,一转身朝龙门走去。
“大哥你这就走啊?吃了饭再走嘛,”汪崇英面带微笑地叫道。
汪崇礼看了看他的背影,依然没有说话。
☆、林秀青同意汪崇礼去石子山
林秀青找了半天,才找到詹玉莲藏在四奶房间的柜子里。她打开柜子,把詹玉莲拉出来。詹玉莲浑身抖索着,使劲朝里面奔,怎么也不肯出来。林秀青说,那娃娃走了,不会来找她了,出来吧。詹玉莲这才极不情愿地挪了出来。
出了她奶奶的房间,她便躲进灶房的一个黑咕隆咚的角落里,抱着双肩蹲在那里不敢到檐廊上去。看到她那个样子,四奶心痛得眼泪直流,一声接着一声地说,乖孙哎,我的乖孙啊,咋这么遭孽哦!一边轻声叫她出来,说那龟儿子走远了,有奶奶呢,不怕,我们不怕。起来,我们到外面去坐哈。边说边扶着詹玉莲从灶房里出来在檐廊上坐下。汪崇英立刻跑过去,抓着玉莲的手,在她旁边坐下来,口中也一声声劝她不要害怕,大家都会帮你。汪崇义也跑到面前来,仰头看着詹玉莲。
吃了午饭,林秀青跟玉莲说了一阵话,叫她不要害怕,在这儿没得人敢把她咋子的。她又看着崇英,叫她好好陪着玉莲姐姐,不许有半点差池。说完,她带着崇礼扛着锄头干活去了。
晚上,等娃娃些都睡了,林秀青来到四奶房间。四奶斜躺在床上,正一脸的凝重。
“我正想叫你呢,”四奶说,“你咋想的?”
林秀青坐在床边上看着四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和那双神情呆滞的眼睛,一时也没有说话。
“我这乖孙命咋那么苦哦!”说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娘死得早,老汉儿又不争气,嫁个男人呢又那样子对她,她哪里还有活路哦!”
“是啊,以前,我就说我命苦了,现在看,这娃娃比我还苦哦,”林秀青叹道。
“是啊,你也是命苦,可你还有那股劲,顶得起。她呢?她一娃娃,咋经得起哦。老实说,我们汪家得感谢你呀,你虽然是个女儿身,但比一个真正的大男人还顶用啊。要不是你顶起,我们这个家,早就跨了,我们也不晓得咋活呢,我的骨头光怕都打得鼓响喽!”四奶一说到这些,特别动情,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这一大家人,你看,子松,子玉,哪家有事离得开你呀?”
“唉,没得办法啊,事情摆在那儿了,能有好大的力就使好大的力嘛,我也没有啥本事,只求大家过得下去就好。这玉莲的事你咋想的?”
“我下午问过她,劝她还是回去和她男人过日子,要是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那就会好的。她说,奶奶你要是逼我回去我马上就去跳回水沱!我也就不敢再说半句了。唉,你说,这该咋办啊?”
“这子松成了那个样子,他是指望不上的。玉莲那男人,唉,光怕是想横了哦,那日子哪个都过不下去。她在我们这儿住个十天半月一年半载倒是没得问题,只怕那娃娃会经常来找麻烦哦,那样一来,我们也没得消停的日子了。”
“哪你想想办法啊,你是大大,你不可能不管嘛。”
“你看,你这老娘子,这话说的,我咋会不管?这娃娃,从小我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一样,我咋会不管?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那你快想个办法呀,你不晓得我老娘子心头焦急起的么?”四奶笑着说。
“要不这样,”林秀青附在四奶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四奶便眉开眼笑地说了一句:“我就晓得你是有办法的嘛。”然后,林秀青退出房来,回自己房里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林秀青就悄悄把詹玉莲叫起来,摸黑就离开了黄沙坝。当人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出门干活的时候,她们已经过了陈家营了。还没有到歇气的时候,她们已经在杨山包四奶娘屋头坐着喝茶了。
“我们倒是有个亲戚在邛崃,”她表嫂说。
“哦,你快说说,”林秀青一听,眼睛一亮,一下子振奋起来。
“我们那个亲戚,是我娘屋头的,小时候我去耍过几回,这会儿都有几年没去过了。只是,他们屋头可能也没得那么合适的人呢,”表嫂说。
“是城里头还是乡坝头?”
“城里头。”
“哦……这样,”林秀青说,“管他咋样,我们去看看,只要有差不多点的就行,你说呢?”她说着,转过脸看着詹玉莲问道。
詹玉莲点了点头。
“这样好,”林秀青说,“只要有对我幺女好的,哪怕穷一点,都没得关系。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詹玉莲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
“我马上就做饭,”表嫂边说边挽起袖子做饭去了。
吃了早晌午,她们三个人:林秀青、表嫂、詹玉莲,便匆匆朝邛崃走去。第二天早晨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林秀青和她表嫂了。
林秀青非常高兴,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这么顺利地就解决了。她本来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