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效就好,只要胃口好了,多吃几碗饭,身体也强壮些。”我讪讪笑来。我虽问过娘关于痨病之事,但娘也是束手无策。于是我同子高二人商量骗她说有了偏方,只是开了些开胃的药令她多吃些饭,至少也能保住元气。
“身体好了又有何用,最美好的时光都与病魔为伍,即便疗愈,也早已人老色衰。”她叹惋着抚摸自己的面颊,怅然若失道:“我不似你们还年轻,我本就年长于皇上,如今得了这个病更似老了。”
“皇上不是赏赐了娘娘千娇养颜丸么?这说明皇上还是念着您的,对您寄予希望。娘娘这么说就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了。”
“你又何尝不是辜负了本宫一片苦心。”声音兀地嘶哑,透着疏冷之意,先前的友好就如同一张面纱,只因一阵春风的缘故,将这层面纱轻易地拂开了——
“林答应!”
我抚摸触手升温的白玉杯,即便制作精美仍有一点先天的灰色瑕疵,滞了片刻,方强笑道:“含陌深感不适,先行告退了。”
“站住!”她低声一吼,两名内监已挡住了我的去路;皇后抚平了急咳,冷笑一声:“我坤宁宫岂同这御花园一样,是谁都能随意走动的?”
她行至我跟前,挥手退下众人,又和颜悦色道:“陌答应真是深藏不漏,是本宫先前太小看了你!”
“娘娘说这话倒是高估含陌了,”我伏身行礼,笑道:“含陌不过是想明哲保身,并无意争宠。”
“你哪有什么‘明哲保身’之意,只是想‘全身而退’罢了!”她说得激动,又猛地咳嗽起来,撞翻了桌上的茶盏。
“皇后!”我见她难受,下意识地跑过去扶住她。将杯子里里剩下的水,喂她喝下;喝了半杯,却吐出一杯的血来。我赶紧叫人去请了韩太医过来,空旷的御花园因她乱成一团,也因我的吩咐一瞬间喧闹消寂。
血随着胸腔的咳动一股股地涌出来。即便我托住她的头,也止不住这势必要夺人命的流血。
“娘娘,娘娘!韩太医马上就来了,您坚持住!”我抽出绢子捂住她的下颚,只消一咳,手心里已全部是血。热腾腾地血,在三月天里还蒸着自人体里带出来的温度。
她躺在我怀里,眼中是泪,嘴角却是苦涩的笑。双手死死揪住我的衣袖,虚弱的张开嘴:“你怎么不想我死?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我早就知道你之所以厚待我,是为了僖嫔,是为了家族荣誉。那夜安嫔应是去乾清宫为皇上奏琴,娘娘中途引皇上去坤宁宫,错开安嫔;之后又引皇上去景阳宫。如此煞费苦心,为的就是要让皇上留意含陌,好同安嫔分庭抗礼。”我泫然道:“我也知道去年清明替你抄写经书时,你瞧我不会写满文已存怀疑。但这一年多来,你并没有拆穿我,为的只是想培养我日后辅佐僖嫔。”
“果然,我没看错人。”她自信笑罢,呜咽着,嘴角又溢出一股血,恨道:“可惜你为了一个奴才,毁了我最后的希望!”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黄白黄白,像脱了水的尸体。我突然害怕她就此在我怀里走了,即便她算计过我,可现在我根本讨厌不了眼前这个女人。至始至终,她都未曾害过我,甚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的做法也是为我争得皇帝的宠爱,对许多人而言,这都是毕生所求的。
“含陌明白安嫔怂恿采蘩处置小珠子,是想借我之手将此事闹大,她再向皇帝进言使皇帝下令命怡贵妃处理此事,借此达到她脱离怡贵妃控制的目的,恰好也借此打击了‘尊卑不分’、‘主仆不辨’的含陌。”我托住她的面颊,用衣袖擦去她鼻孔前的血液,防止鲜血倒流回鼻腔引起她更加猛烈的咳嗽:“可是主子的命是命,奴才的命也是命;达官贵胄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也是命啊!叫我为了荣华富贵,置人命不顾,我做不到。”
她睁圆了双眼,凝视我许久。目光深重得像是要穿透我背后的万里晴空。各种情绪交织在她漆黑的眸子里,随着她急促起伏的胸口瞬息万变;她失声痛哭道:“你这样说,叫我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赫舍里?”
在透着诡异的悔恨中,随着韩子高携同一众御医以及怡贵妃和僖嫔带领的后宫妃嫔的出现,我被人挤出了千秋亭。乱成一堆的亭子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僖嫔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惊怯了御花园里参天古木上的乌鸦。那些乌鸦从千秋亭附近哧啦啦地扑腾着黑色的翅膀向神武门外的景山方向飞去,一直到听不见那悲凄如挽歌般的叫声。
我隐约记得千秋亭后的那棵垂柳,在我眼前来来回回地舒展着、摇摆着、扭动着,像壁画上的敦煌舞女,婀娜多姿。她的脸白得像树心,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又哭,欢欢乐乐又悲悲戚戚地飘远了。
我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之后,一屋子人喜极而泣。疏影抱住我直哭,听她说那日里所有人都关心着皇后的病情,他们找到我时,我满身是血地倒在花丛里,跟中邪似的直说些听不懂的话。
听闻皇后被人救起,我刚想询问皇后现在情况如何,却见韩子高踏进门来。
素服?!
我再睁眼巡视周围,艳丽之色都已除下,所有人都是一身缟素。这么说……皇后薨了?
“韩、韩太医!”疏影见我醒来半句话未说就哭成泪人,招来韩子高。韩子高留疏影下来替我掀衣扎针。
疏影卷起我的领口,我一动未动,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疏影以为我怕疼,哭着劝我忍着些。
“这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韩子高轻声劝慰,我回首仰顾,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扎了针,昏昏睡去,朦胧中梦见了隆禧。他好像成熟了些,轮廓上已显现出一些清晰的棱角,声音也变了。也难怪,分别时他才十六,现今十八,成家立室已两年,怎能不成熟?
他紧揣着我的手,我依稀触摸到他手指间的茧子。那年冬天他在我面颊上留下的余温记忆犹新,转眼间命运却折磨得人面全非。
他拥我入怀,胸前的龙涎香熏醉了人。
陌儿,你要好起来。
这话好似那年里他病了,两人倾诉于病榻上的“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情景。
青涩的记忆翻江倒海,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凄然泪下:你明知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偏要狠心至此,置我于不顾。
面对我的质疑,他一样地保持沉默,双臂拢在我肩上。他从来没有这样像要把人揉进胸口里般地拥抱过我,即便曾经郎情妾意,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这般炽热的拥抱,温暖地捂出了汗。
两日之后,我在紧紧裹住的几床大棉被里彻底恢复了神智。沤着一身的热汗,湿淋淋地像是从池塘里滚出来的一样。
韩子高有些欢喜,他一向待人疏冷,见我醒后也露出了颇为难看的笑容。
果然,他还是板着脸俊朗些。
听闻皇帝为皇后辍朝五日,谥曰孝昭皇后。我不由动容,单不说皇帝每逢祭日都会拜祭先前的孝诚皇后,仅此次皇后之死已令我对皇帝有所改观。
或许男人天性多情,但要叫一代帝王,尤其是想做明君的帝王完全钟情一人,倒有些异想天开。
康熙帝不是纯亲王,玄烨不是隆禧,没有只取一瓢饮的潇洒和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似曾
康熙十七年三月初一,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国号周,年号昭武。
此时距离孝昭皇后薨逝不过一月之久,安嫔的受宠却同一个月之前有着天壤之别。听小珠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安嫔因在乾清宫弹奏喜乐,被皇帝怒斥。
想不到她同怡贵妃拆了伙,竟无人助她。皇帝因吴三桂称帝甚是心烦,就算紫歌想令皇帝从丧妻之痛中抽身,也未免太过心急。
倒是后宫众人,听闻安嫔失宠几乎都是一副恨不得鼓掌叫好的模样,连日来除了少有的几位,就连怡贵妃都借探望我病愈之故行幸灾乐祸之游。
“哟,怎么起来了,你大病初愈,该好好歇着才是。”怡贵妃领着一干妃嫔光临景阳宫,这架势倒似来给我请安的。
我故作受宠若惊状俯身行礼,怡贵妃身搀起,不无怜惜道:“瞧瞧你,才躺了几天,就消瘦成这样。难怪皇上叮嘱本宫好好照顾你了,这模样真是憔悴得叫人心疼!”
王文佩冷啐了一声,以为我只顾应承怡贵妃的好意,没注意到她一进屋就摊着的一张臭脸。我装作不见,嘱咐疏影行露沏茶上来。
宜嫔不由笑道:“就是!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妹妹你了。”
我微微低头,整肃道:“‘羡慕’就不能说了。现今皇后梓宫仍停于武英殿②,若不是含陌地位低下,也希望能够前行拜祭。”
宜嫔怔了瞬,旋即装作垂泪,悲伤道:“妹妹说的是,是姐姐瞧着妹妹守得云开替妹妹高兴坏了,一时忘了敬畏先皇后。”
提起皇后,我也不免伤感。回想那日出事时,仿佛手心中仍握有鲜血的余温。
“皇上不过是念在含陌是最后一个陪伴凤驾之人,若说什么恩宠之类的实是谈不上。宜嫔姐姐这样说,实在是小觑了皇上对先皇后的感情。”我泯然一笑,起身转入静观斋更衣,在廊下遇见了神情寥落的紫歌。我依过礼,称一句“安嫔姐姐”已叫她神色更加惨淡。
“哼,还只是一个小小答应便如此趾高气扬,若是让她做了嫔、做了妃,还会把诸位姐姐们放在眼里吗?”
“王常在为人真是直率!”宜妃干笑两声,说话总是这样叫人琢磨不透。
“难道各位姐姐不是这样想的?”王文佩见无人附和,越发沉不住气:“若不是她费尽心思向皇后靠拢,就凭她已经在这景阳宫里被搁了近两年的情景,哪有机会获得皇上的关心?”
“我瞧着陌姐姐倒不像是那样的人!”玉栎又口快起来:“她向来同各宫的姐姐们都走动得少,哪有什么靠拢的意思;何况皇后得的是那样的病,她难道不怕?是王常在你自己担心心里不高兴罢了吧?”
王文佩冷笑道:“哼,我倒见过她往钟粹宫去过的,还仗着皇上关切几句就越了辈分,连我同袁常在都不放在眼里。”
“你胡说!”玉栎不依不饶,为了我还较真道:“明明是你嫉妒安嫔得宠,连同与她共住一宫的人你也看不顺眼!”
王文佩听她如此一说,急得不知道如何接话。想来不聪慧也有不聪慧的好处,难得玉栎为我如此说话,我倒有些感动。
当面不夸人,背后才夸人的那是真夸;当面不损人,背后才损人的那是真损。
王文佩虽然当面也损,背面也损,可到底也是个明抢明刀的人,总好过暗箭难防。
此刻我换了衣裳出来,紫歌依旧站在廊下。应是被皇帝叱责之后都没有睡好,眼睛下乌了一圈,十分憔悴。
原想邀她同去拜见怡贵妃,脚步也停了一瞬,可转眼想到差点被打死的小珠子气儿就有些上头。我迟疑片刻,终究将她撂在身后。
进到屋子里已是一派祥和,我也故作未闻任何地同众位妃嫔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席间听闻乌常在因有孕诊出一个男孩儿,且是在此等外朝内宫皆不尽人意的情形下,皇帝却反而晋封其为贵人,同安嫔的遭遇相比,实令我费解。
“难怪玉贵人说陌答应深居简出,这点事儿都不知道。”宜嫔又干笑两声,端茶抿了一口,偷睇了眼惠嫔:“惠姐姐,我且喝口。这事儿发生在你们延禧宫的,你比我清楚些。”
“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这个干嘛。”甚少开口的怡贵妃突然摆摆手,有些无奈。
提起乌贵人就面色不佳的惠嫔愈加不平,愤愤不平道:“贵妃娘娘大度,可以不计较。可我就不能不计较了。”
叽里咕噜一番,我才梳理清楚这延禧宫里面几位主子的渊源。
那还是康熙十二年的事儿了。那一年惠嫔刚诞下大阿哥胤禔被晋为常在。按等级配置,内务府便拨了现在的乌贵人来伺候。正巧那年大选,怡贵妃一入宫晋为嫔级,因此皇帝对延禧宫仍是多多关照的。只是恰巧一日,怡贵妃请惠嫔逛园子。回来时发觉乌贵人衣衫不整,没过几日乌贵人便由一名小小的延禧宫宫女成为了皇上的妃嫔。
“她倒不想想,当初她还只是个御花园的烧水奴婢,连圣颜都见不了几次,若不是我她能那么容易面见圣上?如今处处摆出一副主子的样子,真叫人气恼。”惠嫔提到这事儿依旧愤愤不平,她颇有感触道:“因为这事当时还令我同贵妃产生了隔阂;要不是贵妃娘娘深明大义,我们的情谊早教这丫头给坏了。”
怡贵妃叹口气,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悔意,摆摆手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挂着这事儿。你让含陌如何自处?”
说是这般说,也不过是为了探听我的口风而已。我且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也应有各人的规矩。惠嫔姐姐为了这点小事儿气坏了身子以后怎么照顾大阿哥呢!”
大阿哥却是是惠嫔的心头肉,一提到他,惠嫔就将这些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忙着说最近大阿哥开始学《诗经》。一直沉默的玉桐也笑言自个儿的儿子也会叫“额娘”,又谈到已经一岁的三阿哥抓阄时抓到的毛笔,荣嫔也不由得笑言自己儿子不定会做个“纳兰第二”。
原本有些硝烟之气的倚书房倒也被皇子们的日常琐事带来的欢心冲淡。怡贵妃稍后还请众人去了承乾宫用晚膳,唯独缺了安嫔同乌贵人。
我回到景阳宫刚过了戌时,疏影替我更了衣,端了一杯玉桐送的铁观音,我为了解饭腻也顾不上什么品不品,猛喝了几口。行露拾掇好被褥,被我叫住:“姑姑可知道乌贵人的事儿?”
行露点了点头,关上门窗,说:“行露以往同她共事过一段时间。是个十分机灵的人。”
“那姑姑怎么听今日里惠嫔的话?她在现今还十分恼怒此事。可我见过几次乌贵人,倒不像是那般有机心之人。”
行露短促地笑了笑,像是有些嗤之以鼻:“‘人不可貌相’,当年乌贵人一事令怡贵妃对惠嫔心存芥蒂。后来怡贵妃搬出了延禧宫,如今她也住在了当年惠嫔的住所。有的人总是心比天高。小主日后见了乌贵人还是当心些好。”
我嗯了一声:“我听她们说乌贵人有了身孕后竟向太医要红花打胎,说什么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怀下此儿正是增添了皇上的麻烦。”
“后宫妃嫔谁不是‘母凭子贵’?皇上仁慈,肯定不许。乌贵人这一招‘釜底抽薪’倒叫人心寒。”行露摇摇头,已有鄙夷之色。
我微微颔首,不由唏嘘:“我也是这样想,只觉实在太牵强。想不到为了争宠,竟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舍弃。”
行露轻叹一息,劝慰道:“小主还是早些歇息吧,皇上这些日子来的多……”
“皇上有来过?”我系紧腋下的茶白短襦。春季天气回暖,夜里也不用穿了棉袍睡觉。我抖了抖裤脚上的灰尘,坐在床边,将右脚鞋脱下,想问她皇帝什么时候来的。只听见守夜的小安子慌张地宣了声“皇上驾到”。
我惊他这时还来,跂着平底白缎子鞋一路小跑跪在门下:“皇上圣安!”
“起来吧。”他脚步轻健,已在六方桌旁坐下。行露赶紧奔出去杂间烧水煮茶,皇帝对立在门外的梁九功挥挥手。屋子里一下便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垂首立在梁柱下,恭敬道:“不知皇上深夜御驾,未及梳妆,还请皇上恕罪。”
“朕刚批完一摞折子,出来透透气。”言语中已平复的语气多多少少令我有些感概。“要歇着了?”
我越低了头,目光落在脚尖上;脚上已不见了鞋,空留一只袜套。
“别冻着。”他踢过那只鞋,鞋滑过来刚好敲到右脚背,翻了个底朝天。我脸上一燥,忙用右脚去掀。
只是越心急越出错,这双缎子鞋又做得软,我怎么挤都挤不进,早已满头密汗。忽地一阵香气袭来,我正惊讶于这似曾相识的龙涎香,手肘已被人握住。
我大骇,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龙纹袖筒。
“你怎地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的。”
①衡州:今湖南衡阳,称应天府(国都)。
②武英殿:位于外朝熙和门以西,已在后宫地理范围之外,故只有礼制规定的嫔级以上妃可出乾清门拜祭。
作者有话要说:
☆、砒霜
他若无其事地将袖筒里的竹青色纱绢塞回去,可我分明瞧见绢角的那朵白瓣雏菊簇新依旧。
后背涔涔地冒着冷汗,心里早已狂风呼啸、尸横遍野。
他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脚步停在床边的高低架上。芍药经冬历春,又发了枝叶。
“这是什么?”
“是粉芍。”我趁他背过身去提起脚穿好鞋,故作镇定地答道:“冬天里怕冻伤,都移回房里了。”
他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婆娑一片嫩叶,低首轻笑:“朕以为你只喜欢白菊。”
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