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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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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昼看了看对面的路迦。
    酒馆在清晨刚清理过一遍,被揍得满脸青紫的家伙、醉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家伙,统统都已被人扫出门外,不问生死。
    刚收到诺堤在首场对阵里败北的消息,路迦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从仓库里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翻出两本魔兽学的典籍,找了个采光最佳的座位,就着桌脚不平的台面与熹微晨光,就在纸上写起自己一晚以来的纪录。
    最不可能平静的人是他,最平静的人也是他。
    永昼无法捉摸到他的心思,却大抵能想像到路迦此刻的感受为何。
    他对卡莲如此亲切的原因,在暗夜家族里面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正如他对塞拉菲娜。多拉蒂另眼相待,也有他的缘由。谁都不愿意将之点破,不过是卖未来的家主面子。现在卡莲已死,虽不至于让他崩溃或者失控,但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他的情绪,就像是其他诺堤也不会很好受一样。
    放在平常也就算了,但现在是出游,是一场随时都会被杀的旅行,他们正面对一个来意未明的神佑者,心神不宁有害无利。
    而他已有四十小时未曾合眼。
    黑眸少年清咳一声,正想要说句什么,路迦。诺堤却率先抬手阻止。
    话却不是对永昼说的。“她睡着了吗?”
    刚从楼梯走下来的极夜一愣,确定他问的是自己之后,便迟疑着,同样以兽语回答:“……睡了。让我两小时后去叫醒她,然后一起出去打猎。”
    借用仓库一个晚上,便花去四天房租。他们的确需要再出去找一头倒霉的雪原鹿回来上缴,但有这个组合在,想必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摆平。
    路迦看了一眼被他放到手边的怀表,有点不耐烦地拨了拨自己脑后的头发,“妳知道她的书放在哪里吗?《培斯洛魔兽大全》第二十二版,作者安斯特劳。维格尔。用精灵语写的。我知道她带上了。”
    “……我不知道。”极夜诚实地摇头,然后又问,“那本书很重要吗?要是非它不可,又是急需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句。”
    “谢谢。”路迦拉开自己的椅子,“那我跟妳一起上去。”
    反正他也有话想要问对方。
    银灰发色的女孩咬了咬唇。她原话不过是说自己“为他问一句”,并没有邀请对方一起去找塞拉菲娜。多拉蒂的意思,但他既然如此解读了,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
    极夜刻意不往他们的方向看去,很久之后,才轻轻一颔首。
    两人走上一楼,尽头处左边的那一间属于他和永昼,对面则是她们两个的房间。顾忌到路迦在场,极夜并没有擅自推门进去,而是规规矩矩地抬腕叩上木扉。
    敲到第八下的时候,里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穿着及地睡裙的塞拉菲娜。多拉蒂随手拽了拽滑到臂上的针织披风,头发也睡得乱翘起来,赤着足便踩在旅馆的长毛地毡上面。她在看清来人之前便已打了个呵欠,“谁──是你们?”
    女孩略带点意外的目光落到路迦身上,“有什么事?”
    黑发的少年道明来意。那不是个多过份的要求,塞拉菲娜点了点头,又走进房间一趟,再度出现于他眼前时,手里拿着一本半掌厚的书,“就是这本了。你要是看不明白精灵语的话,就找极夜翻译吧。”
    极夜插嘴:“……我只会说,不识字。”
    金发的女孩又抓抓头发,睡得太少,头有点疼,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有点不清醒,“那样的话,麻烦诺堤先生稍候片刻,我去换件衣服,然后下来为你解读。打猎的话,就推迟到下午吧。”
    她说完这一句,甚至不待其他人回应,便想关上门。
    少年开口叫住了她。
    “是谁的所作所为,我尚且分得清楚。”他淡淡道,“即使背负着同一姓氏,我也不认为妳要为别人的罪孽受难。我想问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假若有朝一日,她落在我手里,妳当时所作的承诺可还有效?”
    听上去绕了好几个弯,但真正想要问的话语,恐怕就只有最后一句而已。
    塞拉菲娜肃容听毕,右手扶在胸前,左手则是伸出两指,抵于眉心。
    那是精灵特有的起誓方式。
    “绝不插手。”

  ☆、第25章 若她愿意

“先生,你点的黑咖啡。”
    路迦闻言并未抬头,仅以右手拨开纸笔,空出一个位置来供侍应放下杯碟。无纹无饰的瓷杯是最古旧的款式,雪白的瓷色早已被染成象牙,然而看起来还有好好清洗过,起码没脏得他碰都不愿意碰的地步。
    少年拿起杯子来晃晃,里面漆黑的液体被誉为“黑夜的流金”,自到达远东的商人们将之引进培斯洛后,便成为了最普遍的饮料之一。略带苦涩的香气弥散于空气之中,发源自凡比诺的深烘焙方式将咖啡豆的香气悉数榨取出来,想不到他人在北境,还能尝到家乡的味道。
    坐在他对面的极夜抽抽鼻子,皱起眉来,仿佛在说“为什么会有人点卖相如此的饮料”。“这是……什么?”
    “咖啡。由一种豆类加工而成。”路迦以尽可能浅显的措辞向她解释完,然后捏起随同瓷杯一起送至的金属小罐,往咖啡里面倒了三倍份量的牛奶,方糖却一颗都没有加,“喝了……可以提神。”
    银灰卷发的女孩却似乎对牛奶更感兴趣。路迦任由她拿走小罐,一脸满足地嗅嗅里面,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猛烈甩动的裙摆。她看起来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又有几分天然的、单纯的兽性在,几乎是什么都不用做,别人已经对她心软──这一点人类女孩就是想学也学不来。
    冷硬得像塞拉菲娜。多拉蒂这样的人,面对她的时候也会让两分吧。
    法师先生呷了一大口咖啡,又在纸上加了两行备忘。
    昨天收到卡莲的死讯之后,塞拉菲娜很快便借故离去,他心知对方在想什么,也没有挽留。直至天明的时候他终于确定唯一有参考价值的便是尸体的血液,又采集了一些样本之后,就找了块荒地埋葬巨狼。
    路迦虽不需要一铲一铲地挖出深穴,但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也是项不大不小的工程。这一昼夜太过漫长,若他说此刻一点都不累、可以再多读几本书的话,无疑是在说谎,而且还是最没有说服力的谎言。
    不过分神一瞬,笔下用力些许,在羊皮纸上戳出一个小洞来。
    极夜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动了一动。
    女孩扬首看往楼梯角:“我可以要一杯牛奶吗?”
    路迦循着她的视线一路前行,最终停于那人身上。
    日光从窗边打进来,女孩的身影与轮廓都被其照亮,半张脸都浴于晨?之中,多拉蒂世代相传的眸色绿得像深山之中一潭池水。
    被问及的金发女孩下意识“嗯?”了一声,鼻音闷闷的,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无论是姿态还是神色,她都与不久之前的极夜无异──在订下契约的时候两人可能都没注意到,但这一对主宠实在有太多共通之处。“可以……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两杯冰牛奶么?”
    即使在日间,身在酒馆而不点酒,也是个与场合不符的请求。幸而有路迦的咖啡作先例,女侍应听到第二个奇怪的点单,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多看她一眼。
    女孩朝对方抿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即再次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和之前略显居家的睡袍不一样,女孩已换上一件烟灰色的长袖连衣裙,衣料厚实得只要再加一件披风便可以出门。以腰际为线,延至裙摆的垂折不多不少,正好有九重──这是北方未婚女性常作的打扮,九重裙折意味着不同的祈语,由一年丰收到美好的婚姻,几乎每个农家女孩所能想到的美好希冀,都已汇集于这条裙子里面。北方人说,再平凡的姑娘穿上它之后,都会变得如田野里饱满的麦穗一样喜人,没有一个年青人可以从她们身上移开目光。
    就像是精灵总是以生灵或者植物作比喻一般,北方人喜欢以农产来形容人的姿态或者性格。
    奔波了一个昼夜,睡到一半又被人吵醒,塞拉菲娜的脸色比平常更苍白一些,双颊上再难寻见一丝血色。与人交谈或者对望的时候还好,一旦独处或者闭上嘴,眉眼里便显出了无法遮掩的疲态。
    正知道知道自己气色不佳,她在下楼之前特地抹了一层玫红色的唇膏。就像她一贯的性格,愈是软弱便愈不允许自己显得软弱。
    裙摆拂过少年的桌脚,她停住脚步,单手撑桌,倾前看了一眼。
    “已经在看了?”塞拉菲娜为自己拉开椅子,说话时仍然有两分笑意蕴藏于声线之中,那甚至与她的真实心情无关,“那么,我们开始吧。”
    路迦指尖一动,翻回去绘着雷鸣兽的章节首页,上面的文字与他惯用的体系不同,是真真正正能让他一个字都看不懂的程度。少年并不打算请她翻译整整十页的资料,只随手指了一个出现得最频繁的单词,扬睫看向她的一刹那,却又被唇上一抹颜色吸引目光。
    少年以指尖揉揉额角,看来咖啡也无法让他集中精神。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塞拉菲娜拉了拉滑到上臂的披肩,随意扫过一眼他指尖所向,然后挑起眉来。故意的吗?看起来不像,可是在一页百多字之中偏偏挑上这个,巧合的概率也低得惊人。她先以精灵语读了一遍,然后又补上翻译,“……交/配。”
    永昼轻声笑了起来,这是为数不多他在外人面前现出欢容的瞬间。他伸手从银盘上拿下最后一片烤肉,在触碰到肉片之前却看见了对面的极夜,风行豹少女正摆出一副想要又不敢开口的表情来──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直接说过话,女孩想必记下了他那个小猫的比喻。
    连永昼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然而在视线相碰的那一秒钟,手指便好像生出意识一般放慢动作。
    銀发的女孩眨眨眼睛。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塞拉菲娜二话不说便伸手把盘子拉往极夜,摸了摸后者蓬松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警告龙族的少年。“不许欺负我的小猫。”
    永昼:“……”
    最终是侍应打断了这场谁都不愿意服输的对瞪。
    两个高身铁杯放上桌面,里面的牛奶盛得太满,有一点差点便飞溅到书页上面,却被路迦以自己的手背挡去。身为物主的塞拉菲娜。多拉蒂倒没有太过在意,对她来说,只要还能辨出字形便没问题。
    她抽出手帕给少年擦手,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牛奶。“别在意,这不是孤本,多拉蒂山那里还有三四本完全一样的……要不是你看不懂,若有朝一日我有机会回法塔市,偷一本卖给你也不成问题。”
    路迦捕捉到了这句话里面的微妙。
    正如诺堤所拥有的某些典籍,外人买不到,不代表黄金家族便不能入手。
    他接过手帕,默不作声地将它印上手背。与她给别人的印象不同,手帕四边都缀上了白色的勾花,右下角还以金线绣了她自己的姓名缩写,乍眼看去,就像是从某个真正的大家小姐手上接过来的一般。
    上面还沾了一点她常用的润肤乳。薰衣草的香气安抚人心。
    塞拉菲娜。多拉蒂在小细节里向来有出人意表的细致。
    “既然你看不懂。”女孩见他不答话,又抽去了他掌下的魔兽大全,一边扫视一边在脑内筛选出重点,“不如这样,我挑几页重点出来,为你以通用语口译一遍?”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颔首道谢,“麻烦了。”
    女孩扯过一张羊皮纸,又从他手里接过一根羽毛笔。她连斟酌用字都不必,蘸了一点墨水便刷刷疾书起来。通体漆黑、却泛着银蓝光芒的羽毛搔过她食指之侧,一心三用的人端详几眼,再次开口,“这是血鸦羽?我以为只有彻尔特曼的贵族们才会奢侈到用它来做羽毛笔。”
    “嗯。”他答了第一个问题,却对后半句话置若罔闻。
    中间有牛奶杯阻挡视线,他看不见她在写什么,然而从边角来判断,的确是通用语没错。塞拉菲娜。多拉蒂又多看了几行字,略略整理思绪之后,便开始为他翻译。“雷鸣兽,别名雷霆之怒,象征贪婪,群居动物,但时有内讧……”
    和他一样,塞拉菲娜在没睡够的情况下声音会变得暗哑几分,语调里也沾上暧昧不清的下转调。是很适合于人耳边低语的声线。
    说到这里,她扬扬下巴,示意极夜为她翻到下一页。路迦注意到她写字的另一只手未曾停下,而且已写满了半张纸──当然,这也能归咎于字体大小的问题,但书中一页的要点,尚且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笔墨来摘录。
    她在写的,与魔兽大全没有丝毫关系。
    果不其然,在再翻一页的空隙之中,塞拉菲娜单手把羊皮纸折起,将它反转递给路迦。诺堤。少年瞥了一眼满脸平淡的女孩,接过来低头看看,终于明白了她隐晦地向他传讯的原因。
    当晚他们发现血里有异后不久,便收到了桑吉雅。多拉蒂动手的消息,后者几乎是踏着前者的脚步而至,中间连一点点放松下来的空档也没有。在有新发现之后,塞拉菲娜的确说过半句“我可以”,至于她可以做些什么,却被血鸦所发出的声响所打断。
    之后两个人各有各的考量,心不在焉之下,自然也把这未说出口的半句话置诸脑后……原来她是说自己能提供协助。
    在培斯洛已知的魔兽之中,雷鸣兽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生异变的物种,路迦可以肯定除却眼前这一头之外,大陆上再找不到第二头能用电击的风行豹。
    塞拉菲娜。多拉蒂会与极夜订下契约,有一部份的原因也是想将她攥在身边──面对不能杀又不能放的一头魔兽,她所能作出的选择,其实也就只剩下这个而已。
    有雷鸣兽为第一道线索,接下来自然便要证实猜想。
    血液里有异的并不止巨狼,还有极夜自己。他们手里的样本仅是个例,在他们从她体内抽出一管血来研究之后,假说才有可能成立,否则他们只可以等下一头被动过手脚的魔兽出现在眼前。天知道他们得等多久。
    金发的女孩尚不能确定极夜有否参与于这场风暴之中。若果没有,那么她为什么会被挑上成为目标?若果有的话,她又牵涉到何等程度?
    一切都还没有答案。
    路迦不动声色,瞄了眼舔着指尖酱汁的极夜。“若她愿意。”
    女孩也点了点头,“若她愿意。”

  ☆、第26章 一杯麦酒

“里面提及的资料便是这么多了。”
    塞拉菲娜把书合上。临近正午,外面的阳光变得更盛,反射着雪光,竟让人觉得刺目。坐在她对面的好学生路迦少爷点下最后一个句号,下一秒钟却又蘸上墨水,开始修改起笔记的用词。
    标准的学者作派。女孩捧着杯子,把半张脸都藏在后面,随意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变音符号看得她眼花。培斯洛里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彻尔特曼更注重学术研究,现有的论文或者文献多半出自血族学者之手,从一开始就以他们的语言起草的话,的确会省下不少麻烦。“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很有用。谢谢。”路迦低头回应。羽毛笔尖逐行划过字句,有几缕卷发触及他颊边,黑衬着白,对比益发分明。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文弱,但她还记得这个人将巨狼开膛时的表情。
    实在难以想像。他到底有多少次类似的经验?
    “我的荣幸。”塞拉菲娜客套了一句,然后又拍拍身边的极夜,示意她们是时候动身。“那么我们先失陪了。老规矩,黄昏之前便会回来,但若果赶不上晚餐的话,你们就先吃吧。”
    永昼挑眉,“妳不是把弓箭还回去了?”
    “那又如何?”金发女孩抖了抖披风,“我并不以此为武器。”
    “我是怕妳下手太重,把肉烤焦了影响口感。”
    “哦,控火者如是说。真是个绝佳的忠告。”她淡淡反驳道,在没有点明是谁、也没有看向对方的前提之下把话锋转到路迦身上,“我们起码会在这里多待三周,没有必要急着找到答案。稍作休息也无妨。”
    划过纸张纹路的笔尖一顿。
    塞拉菲娜咳了一声,像是要澄清动机般补充了一句:“此地严寒,若果生病的话,对谁来说都是个麻烦。我可不想隔两天便出去打猎换物资。”
    永昼伸出食指,拨了拨杯中的麦酒,把视线放到玻璃窗外。足有指节厚的浮沫被破开了一个小洞,露出了底下金黄色的酒液,然而过了片刻又恢复原状。
    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又下起了小雪来。马廐就在酒馆旁边,那两个人离他们并不算远,永昼甚至能读出她们的唇语,两个人正讨论不把对方的玩偶或者尾巴──连同整个人──踹下床的可能性。塞拉菲娜。多拉蒂站在两匹马中间,正为稍矮些的一匹配上鞍座,娇小的君王则是拉过缰绳,强迫马匹与她对视。
    她若有多拉蒂的身高,看起来就不会像赌气,而会是一场无声的征服。
    就像是永昼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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