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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隐约约后院有玉娘的嬉戏声,果儿似乎在追赶玉娘,连声喊小娘子。大门外是哪家的小子赶牛路过,牛脖子上掉了铃铛“叮当叮当”一路响远。
……
容娘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只身子不住的抖索,似乎冷极。守礼被吓到了,上前抓住容娘的肩膀,不住的呼喊。大郎闭了闭眼,脸有不忍,要守礼把容娘拖到椅子上,喂热茶水给她喝。然而哪里能喂得进,容娘的唇都在抖,茶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流到衣襟上。
四喜见状不对,早唤了小环来。小环见容娘如此,眼泪唰的顺颊而下,也顾不得礼节,推开守礼,紧紧的抱住容娘。容娘略有挣扎,又被小环抱住。渐渐的才见她安静下来,神情委顿,眼眶中有晶莹泪水溢出,也不出声,只不时抽搐。
守礼僵立在一旁,只觉心中难受非常,隐隐怪责大哥,为何挑起容娘的愁肠?
守中只定定的看了容娘片刻,那幽深的黑眸神色莫辨。当守中再次开口时,守中十分不能理解为何大兄再次戳破容娘的伤口。
“可是惨极?如何逃脱?如何过的河?”
容娘猛地攀住小环,一口紧紧咬住小环的肩膀,小小的头颅还不住颤栗,两眼圆睁,似乎唯有这样才好过些。小环痛的嘶叫了一声,也不敢动作,只忍痛用手去安抚容娘的背。
良久,容娘松了口,小环忙用帕子给她试了眼泪鼻涕。欲扶了容娘坐下时,容娘却摇了摇头。她勉力直起身子,呆了片刻,开口道:“乳娘把我扮成小子,散了头发,抹了脸面,专往僻静的地方……”
容娘间或抽泣两声,嗓子已是哑了:“可是…还是…有碰到的时候…”容娘哽咽着,表情痛苦,似是不堪回首,然仍挣扎着讲下去。
“路上都是尸体,…许多老人小孩…,他们…他们……。”容娘抽泣得几乎噎住,众人料到接下来必定无比残忍,小环再去抱容娘,容娘推开了,她今日似乎要将往昔的悲惨一一倾倒出来。
“他们多…被割首了,乳娘说金人拿去请功。…孕妇…挖了肚子…。”容娘弯腰干呕,小环已是被吓住了,半响没动。六郎心中大痛。
“我和曼娘都怕,怕被割了首去,就拼命的跑,跑…。”
六郎看了小环一眼,小环摇摇头,她也没听过曼娘这个名字。容娘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
“到了河边,官兵也要逃,他们霸占了船只,不许我们上船。很多人想游过去,淹死了。有人喊金人追来了,乳娘拖了我们跑,可是,可是曼娘……,曼娘不见了…;乳娘不许我回头……”说到后面,容娘再次泣不成声。
守礼偏了头,不忍再看,要小环送容娘回房。小环半拖半抱,方才将容娘拉了回去。
①大斗收租——地主任意增大量器,用大斗收租,是对佃客的又一种额外剥削。
第十章 魏老三
更新时间2014…2…6 19:48:50 字数:3398
守中一直沉默。守礼心中疼痛,紧紧攥了拳头,质问道:“大哥,你何必……”
守中缓缓抬头注视守礼,眼中神色沉重。
“六郎,如今,你可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
守礼哑然。
“我从军三年,襄阳府呆了两年,骑马不用半日就是胡人的营寨。经历大小战役上百,有胜也有败。身边人眼睁睁的看着倒在地上却无力去救,隔日去清点战场时,只余身子。日日都有百姓从金人占领处南逃,破衣敝履,饥肠辘辘。有爷娘就地将孩子插了草标,卖了换粮。可朝廷南迁之后,世人便忘了亡国之痛,终日寻欢作乐。有那贪官污吏,连军中粮饷都要剥两层去,以供自己享用。”
守中虽表情平静,然眼光寒冷如冰。
“而金人所居之地苦寒,又因不善农事,已抢掠为生,大战之时不惜性命。凡有退者,必杀之以儆效尤。我朝将官贪婪自私,不知怜惜下属;士兵俸禄被减,心有不平,对敌自然势弱;金人又如此残虐,气势逼人。六郎,这仗久矣!”
“唯有朝廷端正风气,充实国库,或有击败金人,收复北地之日。六郎,我不愿你入伍,你下场吧。”
言下之意是,六郎,去考举人做官吧,做大哥的后援。
守礼震惊,大哥素来是他跟随方向,如今大哥说你别跟了。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守礼终究是个聪明的,很快理会了大哥的意思。但对容娘一事仍耿耿入怀:“是为弟不懂世事艰难。可大哥实不必让容娘…”
守中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曼娘是谁?”
守礼愕然摇头。
“你可知她为何从不提曼娘,不提南逃?今日一提却如此悲恸?”
“六郎,人间百态,你还要细细品味。知世人苦楚,你方能有所作为。仅埋首书中是不够的。不知有多少人经历了家离破散,其痛甚在容娘之上。若你觉得容娘惨极,那是你入世太浅!今日我挑起此话,不过是提醒你,大丈夫者,勿拘泥于室。至于容娘,她一个娇娇小娘子能熬得过当日,如今也必无恙。”
守礼心中似有触动,并没有十分想的明白,直到上了马,往山疙瘩里去的时候仍一路苦思。山路狭窄,守礼一度差点落下马去,被守中一个眼神扫过,才赶紧敛了心神,专心骑马。
容娘经此一痛,耗尽全身力气,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小环欲去厨房熬点粥,嘱咐果儿好好看着容娘。谁知果儿只当容娘睡沉了,便待了玉娘玩去了。待得小环端了粥回来,床上被子半掀,哪有容娘的影子?
院中洒扫的村妇并外院的成奎帮着寻了个遍,发现后院的小门开了,众人一路寻找,内心惶恐至极。
容娘却坐在一处山坡上,呆呆的望着远方。天气正好,山谷中一片生机勃勃的田野,间或点缀着葱茏的树木,佃农们的房屋掩映在树林之后。时近午时,炊烟袅袅。耕作的农夫慢腾腾的往回赶,做好了饭菜的婆娘拉扯着嗓门喊自家的小子汉子回来吃饭。这景象如此美好,可容娘的眼睛又慢慢的红了。
山坡下,一个闲汉拎着酒葫芦歪歪扭扭走过,嘴中断断续续的哼着小曲儿,十分得意。另一边的茅草屋闻声而开,一个婆娘随手在院中抽了根棍儿气冲冲的迎了上来。闲汉喝的醉醺醺的眼睛眯起来,哼哼冷笑:“呵,你这婆娘,赶来打你汉子怎的?”那架势,也有几分凶狠。
那婆娘大概是见惯了这场面,眼都不眨,抡起棍子就抽,嘴中骂道:“你这个游手好闲的贼汉子!家无隔夜粮,还偷了我的簪子去换酒吃,你怎的就不投那清江里喂鱼去,还我的簪子来!”
口中骂得紧,手里打的也不轻。那汉子嘟囔着挡了几下,终究火了,一把夺过棍子,狠狠的反抽起婆娘来。汉子的力气比妇人的大了许多,那婆娘挨了几下狠的,哭的惊天动地。茅屋里奔出几个小儿,衣裳褴褛,黑乎乎的分不清男女,一窝蜂的抱住闲汉。
“莫打娘亲,莫打娘亲!”
那汉子十分恼怒,甩开吊在胳膊上的两个小的,挥臂去抓婆娘。
那两个小的摔倒在地,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大点的边哭边喊:“阿爹,你只自顾喝酒去,婆婆病在家中,无钱买药,成日喊你哩!”
容娘看得眼花缭乱,本就抑郁无处发泄。眼见那闲汉如此混账,老母不顾,小儿不养,心中腾起一阵无名怒火。抛了小娘子的羞涩在脑后,也不管甚妇德妇行,捡了块石头,权当箭矢,“嗖”地朝那汉子投去。
因隔得不远,准头也足,恰恰打在那汉子的头上。那汉子大痛,扭头看到容娘,拧起两股粗眉,喝道:“你个小娘子,胡乱打甚?”
容娘冷笑:“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孝义不养妻子的混账!”
闲汉见容娘穿着讲究,也不敢过分,只莫名其妙:“关你甚事?”
“虽不关我事。然一个有手有脚的汉子不去打金人保家卫国,不务农事养家糊口,却只知打骂妇儿,你道你该不该打?”
百十万人狼狈南逃,是本朝一大耻辱。大凡有点血性的男儿皆望报仇雪恨。那闲汉闹了一场,酒渐醒,听到此处,也不由得耷拉了脑袋。
那婆娘见汉子势败,趁机索要簪子。那汉子白了一眼:“扑卖①了。”
婆娘听了,急将汉子身上摸遍,指望摸出几个剩钱来,却哪能够?几个醉汉能有余钱!婆娘失望之余推搡了几下。那汉子又抬起手来要打,却见坡上容娘缓缓的抬起手瞄准了他。他倒不怕那小娘子,只觉得被一个小娘子如此欺负,十分丢脸,遂丢下婆娘,拾了巴掌大石头作势要扔容娘。
“你敢。”他家那摇摇欲坠的茅屋后绕出几个人来,却正是小环一行。其中一个婆子大喊:
“魏老三,那是主人家小娘子,你敢无礼!”
这一家子吓了一大跳。那婆娘忙拉了几个小的跪倒,魏老三无奈也行了个礼,嘴里却嘟嘟歪歪:“谁家小娘子到处乱跑的,凭地力大!”
这边小环果儿忙着打量容娘是否无恙,那边几个婆娘早已叽叽呱呱围着魏老三说道。魏老三被几个妇人斥责,脸面全无,梗了脖子道:“不就是一个簪子么,待今冬我种了大麦来,给你白花花银子使。”
几个妇人纷纷嘲弄:“你当还在济南府呢,昏了头了,到江南来种大麦!你待种出来,送我几个炊饼吃。”
一时众人嗤笑着拥了容娘走了。那闲汉吐了口唾沫,道声晦气,歪斜着身子回屋了,小环回去之后自有些唠叨不提。
晚膳时分,守中一行尚未归来。容娘叫厨娘给玉娘做了个蛋羹,喂玉娘吃了,自己却坐等两位兄长归来。
庄子里的夜晚很是寂静。玉娘昏昏欲睡,索性安排她睡了,小环果儿两个陪容娘说话。厨娘陪着笑脸过来道:“小娘子,魏老三婆娘送了十颗鸡蛋过来赔礼,说白日唐突小娘子了。”
小环嘴尖口快:“也不图他甚鸡蛋,叫那蠢汉自个儿打脸去吧!若是等大郎六郎回来,有他好看!”
厨娘讪讪地,不好回去回话。
容娘止住小环,道:“把鸡蛋退给她,给那妇人一吊钱,好叫她给婆婆看病。告诉魏老三,钱是借的,种麦子也好,做其他事也好,有借当有还。”
厨娘直呼小娘子心善,乐呵呵地去了。
待守中他们回来,已近亥时。容娘忙命厨娘热了饭菜端上。守中见容娘面色虽沉静,不复往日轻松。但举止稳重,神态自若,很是惊讶,不由打量了她两眼。守礼自是十分欣慰。
饭后,待成奎将白日之事禀告大朗守礼,守礼怒道:“如何不看好小娘子?”
守中却淡淡道:“罢了,泄了心中郁闷也是好事。两个婢女各罚一个月的月例,容娘回去写五十篇《女论语》。”
成奎心道:还道您宽宏大量哩,月例倒罢了,五十篇……;前日二十篇还没写完呢,难怪大家都怕大郎!
原待昨日归家,因去看田庄耽误了半天,少不得这日早早动身。容娘倒是面色平静,玉娘和两个婢女大感失望,原来来田庄也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而已。正嘟哝抱怨间,忽听到前方喧哗。小环轻轻掀开车帘一瞧,慌得忙回头告诉容娘:
“是那魏老三!”
容娘也不由得紧张,昨日之事似乎尚未事发,怎生这无赖却又来?未免提心吊胆。
玉娘奇怪:“魏老三是谁?”
果儿轻轻哄玉娘,提防外面两位郎君听见。
马车里面清晰可听得几人的话语,魏老三那泡足了酒汤的嗓子嘶哑难听:
“承蒙贵人爱护,赏了小人一吊钱给老母买药吃,不如再多赏几吊,给小人留下个冬麦种子钱,好事也就做全了。”
这话说到凭地无赖,容娘大气都不敢出了,此事已是瞒不住,只得听大哥如何说。守中说话甚是简单:
“钱却不是赏的,是借与你。既然你自负有种麦的本事,可以宽限你到收了麦再还。至于麦种,到时自有人与你送来,也只收你本钱。只一条,你若种成,须得告知其余佃农如何种麦。你若无能为力,那就趁早罢了手,想了其他法子来还账吧!”
话罢,驭马前行,一个多余的字都吝说。那魏老三吃了这一堵,也再无声响。
①扑卖,也写作“博卖”,也叫“卖扑”,是商贩以赌博招揽生意。多以掷钱为之,视钱正反面的多少定输赢。赢者得物,输者失钱。宋时,中央地方,干部百姓,全民热衷扑卖。
第十一章 倾心
更新时间2014…2…7 20:11:01 字数:3541
守中不过盘桓几日,便匆匆离去。
六月六这日,张家派了伯文仲武来请徐府诸位郎君娘子去消暑,顺便送了新鲜的莲藕枇杷过来,请徐府诸人尝鲜。可贵的是另有数串芬芳馥郁的洁白茉莉,给小娘子们簪戴。受那临安风气影响,一串茉莉所费不赀呢。
张家长居清平府,世代经营,家底甚是丰厚。府内宽阔,是外来置产者不能比。更兼后院花园中有一大池,遍种菡萏。此时正是赏花季节,诸人欣然前往。
到得张府,众人先去正厅拜见教授与夫人。张夫人亦徐夫人年纪,许是生活安逸,无逃离失所之苦,比徐夫人尚显年轻。张夫人见容娘大方端庄,玉娘娇憨可爱,十分喜欢,忙命婢女端了赏礼来,俱是两个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容娘也不推辞,牵了玉娘的手福了一福拜谢。
旁边立着的张四娘在袖中摸了摸自己的手镯,同是金的,却少了一半的分量。她心中微苦,脸上却很是亲热,同长姐一起招呼两位小娘子去后花园。
正是夏日炎热,众人身上已微有汗意。当容娘等人见得那数亩大池塘时,不由娇呼:“好生凉快!”
微风徐徐,带来一片清香。容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翠绿翻滚的池塘近了几步。玉娘见到那盛开的红白大花,喜欢之极,问嫂嫂讨要菡萏。张氏微微一笑,道:
“要菡萏不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自己摘来。”
玉娘听了,十分期待,若非容娘拉着她的手,只差奔起来了。
原来塘中设亭,有木桥通往亭中。那亭中却是热闹非凡,容娘细看,正是端午那日酒楼中的众小娘子。一时众人见了,皆是欢呼不已。
这亭中确是一个好去处,四面都被一人高的菡萏叶包围,硕大的菡萏或粉或白,亭亭玉立,清香扑鼻。
婢女端上各色小食,清一色的莲纹青花碗碟,装有各色小食。有藕粉桂花糖糕、蜜饯藕片、蜜汁蒸藕、江米藕节、生切藕片等应景食品,亦有姑苏来的四色酥糖、临安来的玫瑰酥等果子,各位小娘子面前则呈上了一碗碧绿的荷叶羹。
一时各位小娘子品尝美食,叽叽喳喳的说些闺房私话。许三娘子笑嘻嘻的挨了容娘坐了,又给容娘布了几片蜜汁藕片。容娘喜她为人直爽,也与她随意说些话。
许三娘忽地眨了眨眼睛,悄悄附了耳问容娘:“七郎可喜欢?”
容娘不提防她突然说到此处,不由呆了一呆。片刻,方悟到她所说何事,好笑的说道:“七哥说很是精美哩!”
不料小娘子们都挤在这小亭中,许三娘的私语又嫌大声了些,早被众人听到,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许三娘反正端午便开了头,如今也不再做娇羞模样,她撇了撇嘴,嘲笑她们道:“你们便不想知道,七郎最喜欢哪个送的物事?”
张氏忍了笑骂她:“你真是个不害臊的,左右今冬便要嫁人了,这里还有许多未对亲的哩!”又叮嘱众人,“那边长廊里,阿爹与郎君们也在赏花,小心被人听见。”
许三娘吐了吐舌头,拍拍胸口自说自话:“若是七郎听到,却是正好。若是舅舅听到,可就惨了。”她脸上神情转换甚是快速,一时喜一时愁,十分滑稽。
亭中有了她做表率,其余小娘子再也无半分拘束,纷纷询问容娘七郎最喜哪个所赠。
容娘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心中很是为难,七哥除了欢喜受了,其余却是一句未说哩!
偏许三娘拉了她衣袖追问不舍:“容娘可曾告诉七郎,哪样是我所送?”
其他小娘子纷纷点头。
容娘无奈,只得说道:“我一一交予七哥的,他都很喜欢哩。”
这个回答虽说不能满足各位小娘子的最大期盼,却也稍许安慰了她们期待的心。
许三娘紧紧巴着容娘,追问守平日常趣事。容娘心中惊诧不已,竟是不知者世上有三娘子如此人物,虽违悖世俗,却让人生不出厌憎之心。
容娘不禁问道:“你为何如此……七郎?”
虽隐了两字,许三娘却是理解的准确无误。她托了下巴,痴痴的瞧了塘中深深浅浅的绿叶,无限向往道:“容娘,你可曾见这城中,还有七郎如此人物么?”
容娘不妨,竟难得的结巴了一回:“呃,那个……。”话却是说不下去。若论长相,七郎自是胜人一筹。可容娘总觉得有甚不对,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你不知,看着七郎的笑容,心中便觉得舒畅哩。我阿爹一年到头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