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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想过一篇文章可以换来免考金牌。也因此我相信了有些文人真的该杀,不然吐吐墨水写写文章就能影响社会发展,破坏社会稳定,成大祸害。
我倒坐在课桌旁的椅子上,裆部朝着靠背,脸朝着教室外面,目光聚焦在教学楼前方十二年树龄的樱花树上。樱花早就落了,花季再晚的晚樱也是樱花,花期短暂,一边绽放,一边凋零,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死亡,我在它们的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向死而生”,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短暂而又脆弱。我喝着一块钱一条的雀巢速溶咖啡,看着生死不过朝夕的樱花,我会陷入思考。我会想我们在八百年为春,八百年为秋的大椿面前,是不是也如同樱花,眨眼功夫便花开花落,眨眼功夫便过轮回。一年四季变幻,对于地球本身来说是不是也就像喝完酒去厕所呕吐清爽之后,继续喝酒,继续循环往复。我回头看到木槿,看到我的同桌,看到其他憨态可掬的同学,似乎能看到他们几十年后的模样。有些人提着小牛皮的公文包坐在公配的糖葫芦上,四处奔波,有些人坐在青石板上喝酒抠脚抽烟吹牛,有些人天妒英才,英年早逝,还有些人老而不死,苟活于世……
世事无常,世事如常,多年以后我在山间静坐,遇到一个小和尚,他唇红齿白,他活泼可爱,他问我是否在修行,我说活着不就是修行吗?他往我笑笑,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小和尚
小和尚手中有佛珠,心里有佛祖,除了未见过世面,别的无可挑剔。
我当时内心平静,静的比山中安静的老林,林中安静的老树,树下安静的老水还要静,无风无雨,无忧亦无虑。
小和尚的脸粉嫩透着光,他的脸离我的胡渣约莫二十几个公分,像个气球,我的胡渣像是针刺,似乎再近一些就能把气球扎爆,泄了气,飞到九霄云外。
小和尚念经,专心致志。我听着他念经,听得专心致志。
“你懂你在念什么吗?”我问他。
“不懂。”小和尚说,“你懂吗?”
“我比你更不懂。”我说。
小和尚有点失望,停止了念经,看着石阶上来回爬行的蚂蚁,用竹签玩弄起来。
“你们佛法允许杀生吗?”
“不允许。”
“你玩弄它们,它们要花时间被你玩弄,它们短暂的生命在流逝,是不是说,你在慢慢地剥夺它们的生命?”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呆若木鸡,竹签再也没有动过。树下的老水被林中的清风吹起涟漪,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叫唤,不知名的鱼在水里游荡。
小和尚突然问我:“爱是什么?”
我说:“你们佛家不是有告诉你们爱是什么吗?”
“我不明白。佛法太高深了,我的修行不够,理解不了。”小和尚低下头,话语里透着忧伤。
大学时候我看过书上对爱的定义,我对竹芯说过,她不懂,我想,我可以对小和尚说。
“能把一般性的情。欲和某些社会性质的观念结合在一起,这些社会性质的观念能指导而且提高人和其他动物所共有的性。欲,这种复合的情。欲才叫做‘爱’。”我说。
小和尚摇摇头,还是不懂。
“那么简单来说吧,玫瑰花很漂亮,你看到它你就开心,你看不到它你就伤心,那么你就是爱上了它。”我说。
“我会因此爱上所有的玫瑰吗?”小和尚说。
“不会,只有一朵玫瑰值得你去爱,它只对你有有灵魂,只对你有话语,而你只会为它悉心灌溉,你只会为了它去死。”
“我不明白。师父告诉我要爱世间万物,要爱芸芸众生,只爱一朵玫瑰,是很狭隘的。”小和尚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两肘撑在膝盖上,还是闷闷不乐。他还是不明白。
“爱一人,爱一物,不管是内心还是身体都会有你爱她的反应,你见到她,内心就会澎湃,下。体就会充血,心跳就会加快。你爱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轻歌曼舞,哪怕口水鼻涕眼泪都是琼浆玉液,都是天降甘露。你跟她吃过饭,于是每次你吃饭的时候,你都会想她;你若看过她卧榻,每次睡觉的时候,你都会想她卧在你的旁边;如果你和她睡过,那你睡别的女人的时候,眼中见到的都是她的模样。你爱过她之后,你会觉得世上除她以外,再无别的值得去爱。”我说。
“我还是觉得你说的爱太狭隘了。”小和尚说。
“生活也是修行,修行就是吃喝拉撒睡,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该拉的时候拉,该爱的时候爱。当你和她的爱结束之后,你就到了该不爱的时候,那你就该不爱了。之后你会发现,所有人所有物,其实都差不多,她身上有你所爱的,比如青丝长发,比如奶大臀圆,别人身上有,她有的天真无邪,纯真烂漫,别人身上也有。世间万物都差不多。你因此爱她,你也因此爱上世间万物,于是爱就不狭隘了。”我说。
“那能做。爱吗?”小和尚问我。
“你爱她,你的下。体会充血,会勃。起,就表示你到了该做。爱的时候。该做。爱的时候就做。爱,这也是一种修行。有人该吃饭的时候想拉屎,有人该做。爱的时候想工作,这些都是俗人。修行的人,该做。爱的时候就做。爱。”我说。
“佛祖是不允许做。爱的。”小和尚说。
“当你爱上世间万物的时候,你的下。体会永远站立,永远站立即是永不站立,那就是不做。爱的时候了。”
小和尚的眼眸漆黑透亮,黑无止境的瞳孔里有风声雨声海浪声。
“我明白了。”小和尚高兴极了。
林中的风呼啸起来,树下的水面水波迭起,枝头的青鸟从水面掠过,嘴里叼出一条巴掌大的苍鱼,回到枝头肆意啄食起来。
大学里每个考试周是最难捱的一段时间,所有人要为重点、及格奔走于图书馆和教室之间。平时不学的,抓紧时间预习,平时刻苦努力的,继续打拼,争取满分。
我们学校巴掌大的地方,每一块土地资源都得保证百分百的利用率,教室有课时候上课,没课的时候给人用来上自习,没有明文规定,全都靠心照不宣,从五八年建校心照不宣到我毕业,当然也会继续心照不宣到世界灭亡。
商陆天天上自习,他上自习时候除了教科书不看,什么类型的书都看,图书馆都被他翻了底朝天。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书都看,有些没营养的书,比如鸡汤,比如毒鸡汤,他都不看,原因是当时很流行的一句话“道理全都懂,然而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他热衷于看文学,好懂的、难懂的、容易看的、难看的,他都能看完,他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集看完,把《神曲》看完,把《百年孤独》看完,把《尤利西斯》看完,基本上再也没有什么书能打败他的理解能力和阅读技巧了。
我天生有阅读障碍,我很难记住一个人的名字。我看《百年孤独》、《卡拉马佐夫兄弟》,甚至是中国人写的《丰乳肥臀》时候,都要用笔记本几下每个角色的名字,看书时对照笔记理清人物关系,实在大伤文气。可是尽管我用上笔记本,看完之后,我还是记不清书里到底谁做了什么事,也理不清主角配角各个人物之间关系。于是,我说再也不看这些人物繁多,人名难记的小说,我开始看诗歌。看了诗歌才发现,诗歌的题目可比小说的人名难记多了。于是我看哲学,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我只翻了十页,序言都没看完,就放弃了。我意识到艺术就是苦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于是我又开始看小说。小说才是平民文学,小说家才最了解我们这些普通人。
我看完莫言的全集和钱钟书的全集时候,商陆已经开始攻读英文原著了。他阅读过程中从不查阅字典,一口气读完。他最开始读的是英文版的《罪与罚》,这本书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中文版我读过,晦涩难懂,我每次读三十页,开始踢椅子,敲桌子,然后合上书,回宿舍睡觉,三秒钟就能见到周公。商陆每次读二十页,全是英文,不查字典,读完才把标记下来的单词在字典里寻一遍,然后瞬间记住,从此再也不找。那本书六百多页厚,他大概一个多月能读完。我总觉得他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天上会降下祥瑞,地上会冒出人参树,书上长出人参果,然后,他的头发雪白,胡子老长,胡子和头发一样雪白,凭虚御风,羽化登仙。
考试周的时候,所有人都一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模样,仿佛稍一不注意,就会从六十分掉到五十九,然后重修一年,没有平时分,纯靠卷面分数。
教我们肿瘤学的是大我们十届的师兄,比丁丁小两岁,低两届,丁丁升副主任的时候,他还是主治。他眉头紧锁,鼻子高耸,嘴角向下,一副谁都欠他百十万的模样。他整天穿背心配衬衫,他的头发极其浓密,乌黑油亮。
赤松跟我说:“他的颜值在博士里,算上等。”
博士的标配是各种式样的秃顶,有的斑秃,有的两边秃,有的地中海式秃,总之都要秃一块,否则别人不相信你读到了博士,即便相信你读到博士,也不信你认真攻读了博士。所以头发完好的博士,在所有博士里都是大巴山里的雪莲,田野里的金龟子。
博士的第二套标配就是背心配衬衫,肿瘤老师自知在发型上凸显不出自己博士学历,于是在衣着上狠下功夫,每天都穿背心配衬衫,夏天穿薄款,冬天穿加棉款。标配穿在身上,洋洋自得,在学校里和医院里大摇大摆。
最后一节课上,肿瘤老师说;“我们这门课的目的,不是要让你们挂科,让你重修,只是想给你介绍肿瘤病的基本情况和临床常规治疗,所以我们啊,开卷考试。”
“啊~这样不好吧。”
这个声音是坐在第一排的苍耳子发出来的。苍耳子个头不高,年龄不小,比我们都大上至少两岁。她学习极其努力刻苦,一本教科书从头翻到尾,一学期能看完三十遍,而且是每本三十遍,她看书比看她爸妈还熟,不管多细节的东西,在她脑子里都是粗枝大叶,一清二楚。
苍耳子是正宗的贪图小利的女生,小肚鸡肠在她身上都是算是代偿性扩张的。她生怕因为是开卷考试,而让自己的全班第一不保,所以觉得开卷考试不好。
“那,这位同学,你一个人闭卷吧。”赤松声音很大,引起全班一阵嬉笑。
“她闭卷考得也比我们开卷高。”别的同学也开玩笑说。
她闭卷考得向来比开卷高,她是典型的优柔寡断的女生,闭卷考试,答案就在脑子里,没有选择,她写得干脆利落,开卷考试,答案在书上,她总是觉得还有比刚刚写下的更好的答案,于是婆婆妈妈,乱了阵脚。
☆、杨柳青
赤松最不喜欢的人里,苍耳子算一个,因为苍耳子总是揭发赤松考试作弊,虽然每次都没成功,但是赤松对她的怨恨已经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等到种子开花结果时候,赤松跟他爸说:“爸,以后要是有个叫苍耳子的女生,我们学校的,到你们那儿实习,千万别给她好脸色,那个女生特别不要脸。”
他爸抽着香烟,眼睛眯成一道缝,目光透过圆框厚实的眼镜投在三十公分开外的报纸上,头条是“天津医生惨遭患者毒杀”。
他爸说:“我说儿啊,你这是第十六次跟我说这女生不要脸啦。哎,你已经过了喜欢女生就欺负女生的年纪啦。”
赤松知道自己被误会,原因是自己说得太多,自此明白什么叫做言多必失,于是再也不在他爸面前提苍耳子的事情。
其实苍耳子除了刻薄、锱铢必较、功利心太强以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的波涛很汹涌,很澎湃,她的屁股像个巨大的蜜桃,是完美的心形。苍耳子的男朋友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国籍不详,家庭背景不详,工作不详,算是个三无产品。他的中国话相当蹩脚,他说起话来如同“轻刀刮竹细且难”。
苍耳子的三无男友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开着二手的大众,载着她到市里最高的土堆上看落日余晖。她的三无男友喜欢诗歌,最喜欢爱尔兰诗人威廉叶芝的诗,说叶芝的现代诗,中国人无出其右。我读过叶芝的诗,挺赞同苍耳子三无男友说的话。
苍耳子的三无男友在落日没进西山层云的瞬间,在苍耳子的耳前轻轻吻下,然后颇有诗意地说“墨守流年,是落日归云的结局”,然后抚着苍耳子的粉红的脸庞,深深地吻在她的嘴上。
“苍耳子长那样,怎么能找到个这样耐人的男朋友的啊?”赤松和其他五大三粗的女生都会这么问。
虽然苍耳子的脸长得的确欠考虑,但是在外国人眼中,她是地道的东方美女,五官合他们胃口,身材扰他们心神。
我说:“这就是审美观的差异。”
苍耳子是天津本地人,住在杨柳青。听名字,杨柳青是个好地方,会让人联想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可是杨柳青的几乎没有杨柳,基本上都是磕碜的环保植被,都是樟树、梧桐这些看着坚毅,像人民解放军一样的树木。当然这么样的地方也没有依依杨柳下,杨柳依依的姑娘。
苍耳子住在杨柳青靠近火车站的地方,那地方我去过。每天夜里能听到火车的轮子和铁轨交织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震耳欲聋。杨柳青从南到北依次是服装厂、食品厂、玩具厂、大型购物中心、农产品批发市场、宠物买卖市场、食品厂、服装厂以及火车站。
我从火车站出来,满眼都是三年前的六合,矮楼参差不齐,地面积水不退,猫狗叫喊不止,熟悉得有些感动。我不得不承认,美是相对的,有些时候像杨柳青火车站前的混乱依然能够变成美,可以牵动人的内心。
我和竹芯住的旅馆是离火车站五百米远的一个“卫民旅馆”,这家旅馆是全国百万家脏乱廉价的小旅馆之一。门前时钟永远停在十点二十三分,电脑系统永远是山寨的window xp,大厅的沙发永远没人擦洗,客房的钥匙也永远有洗不尽的油渍。
旅馆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五十多岁,看起来已经绝经至少五年,脸上的褶子和腰间的赘肉层层叠叠,比中国的山水画还要写意。她精打细算,锱铢必较,跟苍耳子一样。
“住几天?”老板说。
“三天。每天给我换个房间。”我说。
“那可不行,住下就住下了,不能换房。”老板说。
“那你们给我打扫打扫。”
“这倒可以。”老板指着旁边水泥台阶,说,“上楼左转,第三个屋。”
当我看到宾馆房间凌乱,橱柜胡乱打开,似乎刚被小偷洗劫过的整体模样时,我就肯定老板绝对不会打扫房间。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饿了吗?”我问竹芯。
竹芯坐在床上,靠在我身上,身热脸红,她生病发烧,我估测了一下,大概三十八度。
她点头,不说话。我打开手机叫外卖。
杨柳青好吃的餐馆不多,外卖上那就更少。大部分都是小门面外搭帐篷的大排档,这些大排档极接地气,油烟、灰尘、垃圾、香烟灰、啤酒瓶应有尽有,服务员、厨师、新鲜食材能省就省,做的菜基本上都难吃,基本上都便宜,基本上吃完之后会闹肚子,基本上吃多了之后人会上瘾。上瘾的不是它的菜,而是气氛,这里禁止吃饭时候不说话,禁止循规蹈矩,禁止讲文明树新风,鼓励碗筷叮咚作响,鼓励吃饭吧唧咂嘴,鼓励喝大酒吹大牛逼,鼓励随地吐痰。它不单单是吃饭的地方,更是呼唤人性的地方。我相信,李白要是活在现代,绝对不去高档馆子吃饭,虽然高档馆子里的女服务员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妩媚动人,但都是装出来的,顾客眼中稍有贼光,她们就叫保安,李白一定待不下去。大排档没有女服务员,即便有也是年过半百,身材臃肿,褶子糙皮一大堆的老大妈。在大排档吃饭的女人里,有不少穿着暴露,浓妆艳抹,长发飘飘,有。容。奶。大的,这些女人不少是站街的娼妓,全都卖身不卖艺,嘴上功夫、手上功夫、下盘功夫了得。她们身上有廉价刺鼻的国产香水味道,有四块钱一瓶的哈尔滨啤酒味道,还有大排档出产的油烟味道,稍一靠近就被醉得神魂颠倒,她们请男人喝酒,男人一杯就倒,李白多半会喜欢。
这些女人吃完饭便匆匆站起,匆匆结账,匆匆离开,站在大街上寻找孤单寂寞的独身男人,她们从马路一头晃到马路另一头,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为夏夜铺撒光明,为这个城市增加肮脏和香艳,以及各种性病。
我在类似这样的地方完整地生活了十八年,那里有一模一样的大排档,有一模一样的站街娼妓,还有一模一样的恩客。我嗅觉灵敏,八百米开外,我能闻到大排档正在翻炒的鱼香肉丝味道,能闻到娼妓下。体浓厚的阴臭和为了掩盖而喷的茉莉花香水味道,我能闭上眼睛单从味道闻出那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