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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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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饭馆(你要吃点东西)。但他没动几下筷子。饭馆里全是警察,夜宵时间,这里全是交班的街头巡捕。

他给特蕾莎打电话时,那两个家伙盯着他,一个站在电话亭里,倚在门框上,在他后背三尺距离。另一个站在电话亭外,在他眼前,隔着玻璃窗。然后把他送到这里,客客气气,几乎像是好朋友。

薛的沾着湿泥的皮鞋木底踩在花纹地板上,咯吱咯吱,像是要从鞋底的缝隙间挤出水来。

整整一天,他的耳边都是说话的声音,即使现在,那声音仍然从礼查饭店走廊的护墙木板后面恼人地钻出来,忽而尖利,忽而讥讽,充满威胁,也不无诱惑。说服他的是这种声音本身,而不是那些短暂的恐惧。他的确有过恐惧,今天上午,当他被独自捆绑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蜷缩着躺在水门汀地上,头被人塞在一个洋铁皮桶里。

⑴Route J。Frelput,今建国西路。

⑵Nansen passport,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发给欧洲难民和无国籍人的类似护照的身份证件。国际联盟于一九二一年任命挪威人弗·南森博士为国联高级专员处理俄国难民问题。南森倡议召开国际会议,以便有关国家向难民颁发一种代替护照且具有国际旅行效力的身份证件,一九二二年有五十三个国家参加的日内瓦会议通过关于发给俄国难民身份证的协议。该协议后来得到国联行政院承认。

⑶粗口。



民国二十年六月五日下午一时十五分

特蕾莎并不在乎中国人把她称作梅叶夫人。可以省掉一半音节呢。再说,那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那是在大连,一个金发的奥地利商人留给她的。她喜欢这名字,可以帮助她忘掉过去。一个人如果不把过去忘个一干二净,她怎么活得下去?特蕾莎常对她的秘书——Yindee·陈这样说。陈英弟,买办陈把她名字的中文写给特蕾莎看。告诉她,Yindee,在暹罗语里就是心情快乐的意思。陈是英弟的五哥。那是个分支遍布香港河内西贡的大家族,英弟多次向她解释,可她从来就没搞懂过这里头的关系。

在香港,陈可以为任何东西找到合适的买家,也可以为任何买家找到想要的东西。他衣冠楚楚走进阴暗的骑楼里,推开门,爬上狭窄的木梯,伸出细嫩可亲的双手,不管对方是走私商人,是帮会打手,还是激进分子。

从陶而斐司路⑴的维也纳香肠店一出门,特蕾莎就觉得不大对劲,她几次回头,装成捋捋头发,朝对面街角扫一眼,可又没看到什么。可她就是觉得背后有双眼睛。

上午,她在同孚路⑵的裁缝店。金牙潘是她的老相识,特蕾莎向玛戈推荐说,哪怕交给他一页印得灰扑扑的电影画报,他都能照式照样裁出来。玛戈带来一块浅蓝色的塔夫绸,这让特蕾莎隐约想起她的童年,十岁生日,宽大的裙摆,裙摆底下缝着银色的铃铛——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是哪个电影里的镜头。她为自己的过往编造过太多故事,哪个真哪个假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裙子还未完成最后的缝制,先试试样子——

“Look…See,Missie?”

嘶嘶的洋泾浜英文单词从金牙缝隙里挤出来,好像指甲刮过塔夫绸滑脆的表面。粗针大线连缀在一起的裙片被挂到玛戈身上,走出更衣室的玛戈像一朵蓝色的雏菊花。布里南看到这个会发疯的。长裙的后背是镂空的,布里南抱着她的时候,手可以顺着角尖处的开口滑下去,一直滑到放荡而快乐的梦乡。玛戈总是把布莱尔先生做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特蕾莎,把那天下午在罗别根河畔迷路的事告诉她,把赛马俱乐部的欧战纪念碑下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把那些场景塞进她脑子里。布里南的手,玛戈的那套英国花呢骑师装,玛戈倚靠在一棵摇摇晃晃的幼小树干上。玛戈的脸上泛着红晕,好像那棵树干还在摩擦她的脸颊。

这让她想起小薛。她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见过小薛。这个杂种,这个年轻的中国男人,她猜想自己比他大十岁,也许没那么多,五六岁,顶多。但他是中国人,皮肤光滑。她承认自己喜欢他,包括喜欢他那股苏打粉似的清新气味。

特蕾莎和歌手上床,和插画家上床,和莉莉酒吧里半醉不醉的人上床,陌生而又亲切。有个捷克犹太人,灵感勃发时,就在礼查饭店的便笺簿上胡乱画,裸体女人,还有男人,那玩意直挺挺地竖在那里,坚硬的齿型线条,像是黄浦江里英国巡洋舰乌黑的棱角分明的烟囱。可在特蕾莎看来,就连漫画家的铅笔也比不上小薛的照相机。

小薛,这个业余摄影家,这个冒牌的花花公子。他乐于在礼查饭店黑暗空旷的房间里摸索,不开灯(因为他身体里有一半是中国人),甚至不开窗,不拉开窗帘,不喜欢夜里从黄浦江上吹来的凉风,像所有的中国人那样,他怕着凉。即便在黑暗里,薛的手指也如此灵巧,准确得像是在暗房里配比显影药水。薛为她拍照,在黑夜里,镁粉在她身体下面燃烧的瞬间,特蕾莎看到他那张苍白的面孔。

陶而斐司路很短,呈一段弧形。法租界里弄密布,地产投机商随意圈地,市政当局的筑路计划也极其混乱,很多马路都这样蜿蜒曲折,这给爱好隐秘活动的人带来很大方便。

在岔路口,特蕾莎改变主意,她转过弧形街角,走上环龙路⑶。她在俄国书店的铁栏杆上掐灭香烟,把烟头扔在书店橱窗脚下的半地下室窗口。现在别回头,特蕾莎知道隔壁有一家俄国人开的画室。ART DECORATION STUDIO,ORDERS TAKEN⑷,那块玻璃橱窗上有两行丑陋的花体字。

她突然停住脚步,白俄艺术家的橱窗内,货架上堆着无数五颜六色的盒子。货架顶上,有大堆镶上框的油画,一只巨大的黑鸟斜着单眼从画布上向橱窗外张望,鸟喙像是把弯刀,刀尖指向一具裸体女人的雕像,裸体女人全身雪白,只有钢盔般的头发是黑色的。

在鸟喙和那女人的乳房之间有一面边框花哨的镜子。这是她在等待的东西……阳光照在街对面凸出的围墙上,她盯着镜子看,车夫把黄包车靠在边上,自己坐在墙根抽烟,梧桐树下只有他一个人。

特蕾莎用钥匙打开Eveready牌铜门锁,英弟站在皮恩公寓起居室的中央,她的“五哥”窝在沙发里。阿桂把一盆栀子花放在靠窗的小圆桌上,室内萦绕着那股湿漉漉的香气。

陈从香港来。他把一本电影画报平端在下巴上,像是要从不同的折射光线里仔细看看那些照片。他有个尖圆的下巴,像那种中国小妾。

阿桂端着茶盘冲进来,又咯咯笑着跑出去。阿桂也是特蕾莎从香港带来上海的,陈有时候会给阿桂带些广东零食。房间里香气氤氲。特蕾莎喜欢中国茉莉茶。陈总是对她开玩笑,说俄国茶有股骆驼尿的味道。那是山西商人过戈壁时骆驼出的汗。俄国人喝惯这种茶,对火车运来的很不满意,于是狡猾的中国茶商就把茶叶袋放到骆驼尿里泡几天。

陈用他那台恩得伍德⑸牌打字机把清单打在一叠浅蓝色的纸上。他每个月都会从香港带来大笔现金,存进她的私人账户。她从不打听他自己能赚多少。一百年来在中国发财的外国商人都不打听,这种办法至今都行之有效。

她只负责货源。在柏林,卡罗维兹公司⑹的海因兹·马库斯⑺写信对她说,作为国家社会党的赞助人,公司业务有望蒸蒸日上,特蕾莎的公司尽可以放手开辟新业务,他们会给予必要的支持。德国人在大战期间失去很多亚洲的贸易份额,现在正是重新拓展的时刻。租界的消息灵通人士交头接耳,传说国家社会党不喜欢犹太人,特蕾莎不以为然。这是在亚洲,只要能赚到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如今她不必再去跟那些船主睡觉。从前她靠这方法让他们降低运价。他们驾驶着破烂的小货轮,在印度洋和中国南海上历尽千辛万苦,一上岸总是欲火难耐。航线一旦开辟,财源就滚滚而来。现在她已建立起稳定的业务网络。在香港和上海陈都能找到可以信赖的朋友,甚至在河内。而陈和陈的家族,一百年来都是外国商人最忠诚的伙伴,只要欧洲人能给他们带来现金和生意。他们善于跟任何人打交道,政府,军阀,警察,帮会,包括大大小小各种强盗。

陈在漆咸道⑻开设一家五金行,他甚至兼做零售业务。那叠浅蓝色的清单里有一项古怪的交易记录——

“为什么要改装?如此昂贵?”她问。

陈向她解释:“有个古怪的印度贸易商,只是想给情妇买一件生日礼物……”

珠宝匠人替它镶上各种宝石,还贴上金箔。根据印度商人的要求,把手枪的后托部分改镶上一整块中国古玉,玉石上雕刻着一位肚皮舞女。这个身上一股咖喱味的家伙强调说,舞女滚圆的肚皮下方,在那层波纹状的纱衣底掩映之中,要“特别”刻出一道细缝。陈告诉特蕾莎说,那个印度商人完全相信他情妇的母亲对他说的话:她女儿直到认识他之前还是处女。

陈告诉特蕾莎,他要在上海安排一次交货。是个韩国人。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单子,白纸上打着三行字——

Mauser 7。63 Auto Pistol

Spanish type。32 Auto pistol

Chinese(Browning)。32 Auto Pistol⑼

“总价是五千七百三十二块,”陈说:“说到那位莫洛骑士⑽……”

莫洛骑士是特蕾莎私下为那个普鲁士商人起的外号,因为他的右手腕上有一道伤疤,当做他年轻时热衷于击剑的一项证据,常常故意暴露给人家看。特蕾莎记忆里有一本供儿童在天气好的下午阅读的插图书,有一幅画里,这位莫洛骑士被特里斯坦一剑砍断右手。她曾向陈提到过这幅画。

卡罗维兹公司建议特蕾莎找他谈谈。在漆咸道的酒吧她见到他。他说他代表一家德国金属公司,他在一张便笺上画草图,画给特蕾莎看,他怕她听不明白。她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东西,他把它的德文名字写在草图的角上,临走时特蕾莎随手把草图丢进手袋。他不断向她提到莱茵河,水面上灰色的雾气……

陈把一张纸交给她,这次不是在酒吧便笺上随手画的草图,这次是一张规规矩矩的设计蓝图,是从更大张的水洗晒图纸上小心裁剪下来的。像是一份儿童家庭几何作业,像是家具公司夹在目录样本中的设计图,图上分成三个部分。

“那很危险,谁会买这样的东西呢?”

“是的……危险……”陈有些心不在焉,他掏出银光闪闪的烟盒。

“这个圈子很小。这东西也太引人注目。会有麻烦的。”

从香港回来后,特蕾莎一直感觉不太好,她老是怀疑背后有人在跟踪她。

⑴Route Dollfus,今位于雁荡路和重庆南路之间的南昌路东段。

⑵Yates Road,旧名亦称宴芝路,今石门一路。止世纪二十至三十年代开有多家高级时装定制店。

⑶Route Vallon,今南昌路西段。

⑷装饰艺林工作室,定制。

⑸Underwood。

⑹Carlowitz。

⑺Heinz Markus。

⑻Chatham Road,香港尖沙咀的一条道路。

⑼手枪型号。毛瑟7。63毫米自动手枪。西班牙型点32自动手枪。中国型勃朗宁点32自动手枪。

⑽Knight Morolt,欧洲中古传奇中的骑士。



民国二十年六月五日下午七时十五分

特蕾莎有一辆八气缸福特A型轿车。

墨绿色的汽车停在珠宝店后院里。备胎挂在车尾,外覆白色涂胶帆布。暮色笼罩着这条弄堂,有人在唱机上放上一张唱片,声音从二楼的窗户飘散在黄昏的街道上,尖利的小女孩嗓音,国语里带着些南方口音,湖南或是广东。声音甜腻,像是唱针上涂过太多蜡油。

她自己开车,没带上那两个哥萨克保镖。她要去礼查饭店。今天是礼拜五,她要在礼查饭店度过整个周末,如果觉得饿,她会开车,带着小薛沿北四川路一路找过去,在莉莉酒吧那一带找到吃饭的地方。

汽车沿白尔部路⑴向北行驶。沿街弄堂的铁门洞开,街上散发着菜籽油的气味,特蕾莎摇上窗。不久她就转上更宽阔的马路。灯光把电影海报折射到车窗玻璃上,比电影本身更加如梦如幻——雷电华公司出品,歌舞片《美人玉腿》。《哥萨克》海报上是约翰·吉尔伯特⑵,两撮八字胡。接着是西伯利亚皮货店橱窗上的灯管广告,一只刺眼的北极熊,嘴里叼着一串花体字母——SIBERIAN FUR。

道路两侧是阴暗的高楼,路越来越窄,房子越来越高,变成巨大的黑影。在夜色中,那些燧石和花岗石的外墙就像是直接在峭壁上开凿出的。她驶过外白渡桥,右侧是苏联驻上海领事馆,夜色里,高耸的塔亭像是一顶巨大的头盔,盔樱处有旗杆和旗帜,在黑暗的天空中随着江风疾舞。

几年前,跟随史塔克海军上将来到上海的哥萨克士兵向这幢房子发起攻击。那是一次虎头蛇尾的狂欢,戴着破烂皮帽的老醉鬼们簇拥在礼查饭店街对面,嘴里唱着希腊正教的圣歌,用砸碎几块领事馆玻璃窗的行动来报复他们的工人阶级敌人(而他们如今喝的伏特加比工人阶级搪瓷杯里的更加劣质)。妇女们负责围观,而特蕾莎甚至连围观都懒得加入。她躲在礼查饭店的窗口,手里端着半杯掺伏特加的格瓦斯,身后的床上是那位赤条条的捷克画家。

考斯洛夫斯基⑶领事亲自率领这场保卫苏联领土的作战,他用排枪打死那个想要扯下铁门上那面镰刀斧头旗的哥萨克军官(从那以后旗帜被转移到塔亭顶上),特蕾莎真的很希望由她来装备那一百多名哥萨克士兵,可他们都是穷光蛋。就在那天,她第一次看到小薛。

租界巡捕冲到领事馆大门口时,别人都四散奔逃,只有他还站在那具尸体边上不停拍照,她连忙穿上衣服下楼,想要从他手上弄一套冲洗出来的照片。两天以后,小薛在莉莉酒吧里把照片交到她手上。她是一直到后来,到礼查饭店房间床上才把这些照片仔细看过一遍,照片让她变得更加兴奋。

那以后她一直断断续续跟小薛上床,幽会的次数越来越多,日期越来越密集。她喜欢看他拍的照片,她还从来不曾用这样方式看过自己,她的身体在照片里化成无数个局部,变幻莫测,就好像她突然能够变成无数个女人,有的比她丑,有的甚至比她自己长得还好看些,但每一个她都不认识。看到自己在照片里像牝马那样撅着屁股,她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因为在黑暗的背景衬托下,这匹雪白的牝马显得如此矫健,如此气概轩昂。

她总是约小薛到礼查饭店幽会,住在礼查饭店里,就像住在船上。她在镶着栗色护墙板的走廊里穿行,这些迷宫般的走廊通向几百间客房。门上的蚀花玻璃像是被雨水打过,镶嵌在花瓣形状的铸铁窗格中。她常订的那间,茶房说是在“前舱”。湿润的风,黄浦江的潮声。夜里雾气升起时,真好像漂浮在海上,她喜欢这种漂浮的感觉。

客厅被弧形的拱梁分成前后两部分,放着巨大的柚木家具。藤制宽椅围茶几摆一圈,边上是红木架落地台灯,会客区域背后的双扇门通向卧室。

古老的亚洲气味弥漫在卧室里,那是黄浦江上湿雾的味道,灰色蚊帐的霉味,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防蛀香木的古怪气味,那是镶嵌在柚木家具的抽屉板上的樟木、檀香木,还有肉桂木。她从沉重的五斗柜抽屉里拿浴袍和毛巾时,那股怪味顿时充溢在她的身体四周。她走过去打开窗,江面上传来鸥鸣和汽笛声。

浴缸摆在卫生间中央,房间四角放着软凳、陶瓷洗脸盆和抽水马桶。饭店仆人把暖气片的铜栏擦得雪亮。伸缩杆吊灯从回字型梯状屋顶上悬挂下来,几乎吊到她头上,她在浴缸里昏昏欲睡。

她被电话吵醒,她湿漉漉地奔进卧室。是小薛,他告诉她要晚点来。他的声音紧张而沙哑。她还来不及追问,他就挂断电话。

一直等到十点过后,小薛才敲门……

特蕾莎吃惊地看着他,她盘腿坐在床上,薛背着她熟睡,脸上、腿上、腰窝上,到处都是淤青,唇角破裂。不过,让她吃惊的倒还不是这个。她在酒吧间里,花上几块钱,买上两杯酒,用那种办法勾搭来的男人,身上冒出几块淤青是常有的事。

让她吃惊的是他在摆弄她,像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怨恨。他把她推到床的尽头,使劲抬起她的两条腿,把她挤成一团,把她的脸压进枕头里。他想把她翻过来,颠倒过来,把她最隐秘的感觉变成一种可视之物,让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它,好像她身体的感觉是一种蹈空起舞的昆虫,一旦被灯光照射,它就会停滞下来,就会凝固下来。她双腿高举,脚趾紧绷,她看到灯在摇晃,看到灯光照在她的膝盖上,膝盖上几道压痕。快感像风一般掠过她的小腹,她使劲抓他的手臂,抓他的屁股……

他转过身来,那段此刻变得绵软的东西从他左边的腹股沟掉落到右边,在灯光下就像一段深褐色的海肠。她伸手过去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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