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嘴角,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抚过小家伙毛茸茸的头顶,此时此刻,似乎连他脸上那道疤都柔和了不少。
六姐的铺子一般是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开,于是那天他刚进铺子,就听到外面有人“咪呼……咪呼”的叫,没一会儿听到“喵~喵~”的声音,然后六姐悄悄掀开蓬子门帘的一角,只见虎哥将手上的小袋子往地上一敞,小野猫在他腿边蹭了一圈,然后就蹲下来开始吃;虎哥在旁边看了会儿,落日的余晖将他脸上的那道疤衬的更温柔生动了。直到夜色将虎哥离开的背影隐没的丝毫不剩,六姐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门边看了很久了,久的只剩下胸口一阵一阵的悸动。
这一晚,每一次酒铺的帘子被掀开,六姐都会不争气的心砰砰跳一回,每一次来的都不是他想看到的人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外探望一下;活了26年的六姐,第一次尝试这种感觉:特别特别希望见到一个人,又特别特别害怕他下一刻就出现。这一夜虎哥没来,其实这里的男人们谁也不会天天来,可是六姐此时此刻又会忍不住怨起了虎哥,他怎么今天就不来了呢?虎哥不仅今天没来,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来,其实这也特别正常,男人们来当民工,无非是为了讨生活,谁还可能天天出来喝酒吃肉的;可是这一个来星期,六姐觉得好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活这么大,六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思念,然而这短短的一个星期,让他彻彻底底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抓心搔肝的想见一个人。因此在一个多星期后虎哥掀开门帘的一刹那,六姐瞬间就愣在了一边,就那么定定的望着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虎哥不经意间看过来的一眼,竟然让他觉得鼻头发酸。
六姐的这点心思虎哥是不知道的,该来喝酒喝酒,该去喂猫喂猫。其实在六姐26年当中见过的男人里面,虎哥除了那个大光头和脸上的疤并不算出众的,按现在来说,不是帅小伙,可是在六姐26年的人生当中,这是他遇见的唯一一个“温柔”的男人,即便那片刻的温柔并不是为他。在六姐眼里,平顶村的男人们要么浅薄,要么恶意,要么就是粗俗,于是在之前的人生中,除了坚定的做女人这件事,其他方面还真没动过心思,每每寂寥的雨夜,他就裹紧被子,听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声,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如何以一个真正女人的姿态走在众人面前,哦不,要比真正的女人走的更有姿态。
六姐也从未奢望过虎哥会知晓自己的心思,因为每每站在一旁听着那个男人传来沉沉的笑声时,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的跟着扬起,这已经让六姐很满足了;他会给这个男人打最满的酒,上最好的肉,免费的稀饭永远是冒着热气的,甚至还有六姐自己都不会喝的好茶。六姐知道这个男人一身衣服穿了多少天,哪里掉了颗扣子,哪里的线头裂开了,六姐还知道这个男人最近是不是很累,手指上又多了几道风口子;但是六姐从来不说,不过没多久后,会看到六姐的铺子里多个针线筐,筐里还放着两支“棒棒油”;只要有人看到开口借了,六姐就把筐子摆到台子前,任用任拿,遗憾的是,虎哥从来没有用过。他那粗糙大手上的风口子好了裂,裂了又好,开线的大棉袄从一个小缝变成个大口子,身上的扣子掉了一颗,掉了第二颗;虎哥就拿个腰带往身上一系……六姐每次想开口的时候,最终还是忍住了。
转眼已至腊月,过了农历二十三,平顶村的人们已经为过年做准备了,这几天一处的民工也听说陆陆续续开始领工资准备放假,而且天寒地冻的,开工也比较困难,所以这几天六姐提前了开酒铺的时间,一般是吃过晌午饭,就推着东西过来开门生火;这一天下午六姐刚生着铺子里炉子,就听到外面闹闹哄哄的:起哄的,叫好的,吵骂的,还有丁零桄榔乱七八糟的声音;六姐也好奇,但是没出去,猜着应该又是什么人打起来了,虽然这样的事情不多,但像一处这样男人堆的地方,还是难免。
直到晚上六姐才从来喝酒的其他民工口中得知,打架的是虎哥和一个叫山炮儿的。这山炮儿六姐认识,一个干瘦的男人,不到30岁年纪却看着挺沧桑老成的,个子不高,来喝酒的时候不多,话也不多,不过六姐还是跟他说过几次话,知道这个男人去年结婚,今年刚得一儿子,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父母一把年纪已经要等着他养活了,也是个不容易的人,而且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怎么会去惹到虎哥。问到后来才知道,是虎哥先动的手,导火线是一只猫,就是那只经常来六姐这儿蹭吃蹭睡的小野猫。
那天快中午的时候山炮儿领工资发现少了半个月的,一问工头才说是因为8月份的时候山炮儿自己不小心压伤了脚休息了一个星期,所以乱七八糟扣下来就少了半个月工资;当时山炮儿跟工头争的面红耳赤也没把这钱要回来,气愤的男人从一处出来后,蹲在路边正准备抽烟,结果不识相的小野猫就这个时候跑来了,更不识相的是,这家伙还顺着山炮儿的腿边蹭了一下;那个时候的山炮儿怒火正无处宣泄,于是一脚就把小家伙踹了个不能自理,即便这样,山炮儿还觉得不解恨,冲上去又是一顿踢。
虎哥当时正领了两个大馒头与他们一帮子蹲在一起吃饭,结果听到有个民工进来笑着说,
“山炮儿那个怂货,干不过工头儿拿只猫出气”
虎哥一听就问,
“啥猫?”
那人回头看了虎哥一眼,继续笑着说,
“哦,就是酒铺子里的猫,没准儿现在都给弄死了,这怂货也不怕六姐的大砍刀?”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见虎哥放下碗就冲了出去。虎哥到的时候,猫连出的气都没了……
六姐是第二天晚上见到虎哥的,除了脖子上有道血印子(估计是被山炮儿抓的),其他的看着倒也没伤着,只是棉袄上原来开线的地方豁的口子更大了。那一晚虎哥喝完酒要走的时候,六姐主动过去留下了他,铺子早早的关了门,炉火烧的特别旺,炉子旁边的小桌上摆了一盘酱牛肉,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还有前一天晚上炖好的红烧肉,炉子上煨着一瓶上好的汾酒。看着这场面,虎哥有点不好意思,
“老板娘这是客气啥玩意儿”
六姐没说话,坐下来先是一人倒了一杯酒,端起来说了句,
“虎哥,这一杯敬你了”
“诶诶兄弟,妹子,你这是整啥玩意儿啊”
“大哥要不嫌弃的话,叫声妹子吧,反正像我这样,也没当自己是个男人”
虎哥刚才妹子兄弟的一通乱叫,这会儿想到六姐的身份,忽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于是嗨了一声,端起酒杯干了;
“大哥我今天留您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谢您还当那猫是条命,听兄弟们说您还给它找个地方埋了,所以我敬您第二杯”
“多大个事儿啊还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就是见不得那些个欺软怕硬的,真有能耐的动了工头儿我还当他是条汉子,拿个畜生出气,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么”
六姐听完这些话,眼圈儿红了红,于是满了第三杯酒,
“大哥,在我们平顶村啊,活的不如人,人就瞧不起你,瞧不起你的,他命就是贱,连人都是这样,何况是个畜生”
“一样都是命,说啥贵贱,哪怕真是贱命一条,也得自己给自己做主,哪怕自己也做不了主的,好歹这世上还有天理”
六姐忽然就笑出声了,笑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两声,掉在了饭桌上,然后六姐边擦泪边继续笑着说,
“大哥性情,我就再敬一杯,剩下的酒您要今儿想喝,就今儿喝,今儿不想喝了,我给您存着,喝完了这杯,就尝尝我做的烧肉”
虎哥看了眼桌上的泪瓣儿,低着头一口把杯中的酒闷了。
也是这一天,六姐还送了虎哥一件亲手缝好的棉衣,用的是上好的棉花,足足絮了有三斤棉,不过六姐没说这是早早就为虎哥缝好的,只是说他大哥不穿的,让虎哥有个换洗,原来那件换下来的,六姐说要带回去给拆洗。
腊月二十五这天,一处的民工都放假回家过年了,其中也包括虎哥,虎哥回的那天,里面穿的六姐送他的新棉袄,而旧的这一件,六姐晚上盖着它美美的过了个并不太孤单的年。六姐盖着这件棉袄的时候,想象着自己就是那只小野猫,有虎哥粗糙的大手顺着他的颈子一下一下的温柔抚慰过,六姐没敢太多的奢望,只是觉得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男人也许还当自己是个人,万一自己哪天被什么恶人欺凌死了,还有这样一个男人给他讨回个天理。
☆、虎哥
正月十五过后,一处的工人们陆续回来了,虽然生意清淡,但六姐还是早早的将酒铺子开了起来,虎哥回来的那天是正月十七,晚上六姐准备关门的时候才拎着一挂据说是狍子肉进来,放下东西只站着喝了一杯水就走。
这狍子肉六姐切了一半给自己爹妈送了过去,剩下的一半计划着哪天虎哥再来的时候煨好了热给他吃,而他自己么?想到看着那人吃竟然比自己一个人吃还要高兴。
这一年从见到虎哥的那一瞬间开始,六姐就是开心的,他会忍不住想留那人吃个夜饭,也会忍不住想帮那人洗洗衣服,甚至哪儿开线哪儿掉扣子了,也会忍不住让那人脱下来帮忙缝缝,那人要是刚下了工就灰头土脸的来了,他也会忍不住帮对方兑好半盆不冷不热的洗脸水,边上备着干净的毛巾……六姐也有意无意的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可是他太开心了,开心的他实在是忍不住想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
记得那天是四月一号,枯草中已渐渐抽出一份明显的绿意,六姐刚经过自己父母家门口,远远的就见着一个大光头晃在几个人中,有说有笑的从一个饭店里走了出来;六姐的心忍不住砰砰的跳了两声,然后脚下不自觉的生了风,想着过去打个招呼也是好的。结果就在他快走近那个饭店门口时,听到:
“你说的光头东北佬就是他啊?”
“可不是么,不像哈?”
“看着挺爷们儿的啊,怎么看都跟那常六姐不是一路人啊”
“所以说这人不可貌相,一处都传开了,说常六姐跟这东北佬在他那酒铺子里当着大伙儿的面,眉来眼去,一会儿送酒一会送肉的”
“啊?不会吧?这常六姐不怕丢人,那东北佬也不怕?”
“他们那种人,怕啥啊?你没见那常六姐每天涂脂抹粉进进出出的,有人就好这口呗,一处的人说,见着他和那东北佬在酒铺子里好几回了”
“你说这常六姐也是哈,即便是穿着打扮再像个女人,那衣服一脱还不照样是个男人?那男人跟男人可咋那啥……”
“这你就不懂了吧?,走后门呗”
“啥后门儿?”
“捅P眼子!”
“哎呦我的娘唉……膈应死个人了!”
“哈哈哈……”
六姐本来兴冲冲的走过来,没成想听到了这么一出,说话的这对年纪大一点的是这饭店的老板娘,另一个稍小一些的是过来给这老板娘“打工”的远方一个表亲妯娌,两人说的这么津津有味的,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阴着脸慢慢走近的六姐;直到这老板娘准备回身进饭店门时,一个扭头冷不防给她吓了跳:
“哎呦哎呦我的亲娘,吓死个人了”老板娘一边拍胸脯一边不屑的狠狠剜了六姐一眼,“我说常六儿啊,你说你这大白天人不人鬼不鬼的站人身后,也不嫌丧的荒”
“那你就少做点亏心事,多积点口德,大白天也不怕见着鬼!”
“说谁呢你!”
“谁嘴贱说谁!”
“你……”老板娘正要开口,被她那表妯娌拉住了,一个劲儿的说,
“嫂子算了算了……”可能这女人觉得毕竟在背后说人坏话,多多少少有点心虚;而这老板娘看到六姐拳头都握起来了,毕竟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小声嘀咕了一句,
“卖P眼的东西!”
“你再骂一句试试?看看老娘今天敢不敢撕了你的逼嘴!”
老板娘还想还嘴,被她那妯娌连拉带拽的拖回饭店了。
这么些年,六姐还是不会轻易与别人冲突的,尤其是女人,可能在他的心里,自己还是要与这些碎嘴的姑婆们有所区别的,这就是他常常告诉自己的姿态;同样这么些年,明里暗里难听的话听太多了,所以他也常常告诫自己犯不着事事生气;可是今天六姐给气着了,那些鄙夷的词汇用在虎哥身上,他就受不了,想忍都忍不住。六姐27年的人生经验是这样的:别人瞧不起你的时候你就更不能觉得自己应该被瞧不起,不然那些人们会更加无所顾及!所以当有人开始冲你吐口水的时候,就得拼了命的打回去,不然总有一天,他们会站到你头上拉屎!再小的时候,六姐也曾期望过没准儿什么人会可怜他,可是最后他发现,那些可怜的人最会欺负的就是比自己还可怜的人,所以他坚决不让自己成为最可怜的那个,也所以他从常六儿变成了“母夜叉常六姐”,这并不是他的本性,可是他别无选择。
这一夜六姐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半夜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捡了块石头就往山下走,结果气呼呼的步子迈的太大,一个没看清路给拌了个狗吃屎,这一下摔的有点重,而且是刚刚开春,地表还未完全解冻,六姐疼的嘶了半天,愣是没爬起来;也就是忽然间,六姐周身的戾气都泄了出去,也就是忽然之间,六姐的泪珠蹦了出来;他缓缓的缓缓的推着坚硬的地皮坐直身子,茫然的望向笼罩在暗夜里的平顶村方向,四周寂静的都能听到他泪珠儿打在衣襟上的声音,扑嗒扑嗒扑嗒……
过了这一夜之后,六姐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再放肆的跟虎哥那样往来下去,指不定有多少难听的话砸向这个男人呢,既然问题出在自己这里,那就从自己这里解决好了。在六姐的心里,虎哥是个神一样代表着“天理”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不该被那样的言辞对待。
六姐再见到虎哥是三天后的清明,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这个男人来的比任何时候都晚,而且是一个人,来了以后叫了一瓶二锅头,一盘花生米,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口花生米,一口二锅头,慢慢的啜饮。平常的虎哥多是两杯二锅头,四两,最多也不过半斤,可是今天当虎哥倒满第三杯酒的时候,六姐就有点坐不住了。酒铺子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六姐觉得自己甚至看到了他们窥探的目光和别有深意的笑容,不过看到虎哥第三杯酒已经见底时,六姐还是忍不住上前劝了句,
“哥,少喝点吧”
虎哥眼中没有醉意,只是抬头的时候满是落寞,之后还是强扯了扯嘴角,说了句
“这点酒没事,喝两口舒坦”
铺子里的工人们已经走光了,虎哥还在一个人自饮自啜,这是第四杯,之后六姐拿了个空杯坐了过去,把剩下的酒与虎哥一分为二,
“哥,是有啥心事么?”
“唉~”
“要不你给我说说”
虎哥低着头半晌没吭声,六姐就坐在一旁静静的陪着,直到最后这个男人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今儿是清明”
“嗯……”
虎哥讲了一个并不是很长的故事:虎哥官名叫赵虎,是赵家的独子,小时候受了点时局影响,成年之后养成了个逞凶斗狠的性格,17岁就跟人混了黑社会,见天儿打打杀杀没干过一件正经营生,24岁那年跟着当时的老大犯了个命案,最后帮人顶了黑锅,一判十五年;当他还在想着兄弟情义江恩仇时,结果愣是把他们家那个结实硬朗的老头子给气躺炕上了,老头子在床上躺了三年,差点把老太太给累的提前归了西,老头子临咽气前,拉着老太太嘱咐:
“孩儿他妈呀,别跟虎子说我死了,让他好好改造,出来好好做人,这孩子本性不坏,可惜没赶上好时候……等他出来在我坟前磕头的时候,就告诉他,当爹的没怨过他……诶,老婆子,这几年苦了你了,等我咽气了以后,要能寻着个合适的人,你也给自己找个靠去吧,你放心,我不怨你,我的儿子我也清楚,他更不会怨你……”
赵虎进去后第四年,当时的老大被yan打一窝端了,据说审的时候都没走正规流程,最后该招的不该招的都招了,而且这事还牵扯出了一大批官员,前前后后仅一年,整一个省官员大换血,那些被拉下马的,逃的逃,关的关,死的死……黑X老大倒台之后,虎哥又被提审了五六次,最后减刑减到了10年,之后又因其表现良好减到了7年,赵虎记得31岁那一年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觉得外面的太阳都比监狱里面的耀眼。
赵虎回家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给老头子上香,黑白相框里赵老爷子一脸的威仪。虎哥说,当时他就觉得脑袋被狠狠敲了一棍子似的,半天反应不过来,扑通一声跪下以后,张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