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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书院放学了。”曲清商再次回答,“那里是顽童书院,收留了一些恶人的后代和无家可归的孤儿,我还教过他们识字。”
果不其然,云随风的眉峰蹙了起来:“你?”
曲清商笑得开心:“这里的孩子可机灵了,不像那些摇头晃脑的书呆子。看他们玩耍,俱是孩童天性,这才有趣。”
他一边说,一边步履轻快地牵着云随风走向顽童书院。院墙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在围堵一只公鸡,公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叫,两人从墙外经过,衣服粘上了好几根鸡毛。
院门虚掩,曲清商站在门槛外,用手轻轻推开老旧的木门,随即引云随风一齐后退。随着“砰”的声响,一只水桶掉了下来,里面的水洒了满地,曲清商与云随风恰巧退后几步,一滴水也没有溅到衣摆上。
院中传来阴谋落空的哀叹声,曲清商信步跨过门槛,略带笑意的视线扫过角落里躲着的几个矮小身影。
“公子?”一个稚气的声音率先喊了出来,几个孩子纷纷涌上前,围在两人身边。
“公子回来了!”
“公子这些日子去哪里啦?”
曲清商俯身答道:“去外面走了一趟。”
“公子,上次说好的糖人呢?”
曲清商故作懊恼地“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躬身赔笑:“清商原本在长安为你们每人买了两只糖人,可惜路上被官兵打烂,不能吃啦!”
“哼,骗人!”
“一定是公子偷吃了!”
“公子说话不算话!”
“公子,外面是不是有好多官兵?”
“我听说官兵和江湖高手聚在一起,就要打进来了……”
云随风感到捏在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随即听曲清商道:“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这里的。”
“公子,我们也想上战场!”
“我们学了武功,也可以和公子一起保护这里!”
曲清商严肃道:“打仗可不是闹着玩,这段日子你们要听夫子的话,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孩子们发出“喔”的长音点点头,这时有人注意到了云随风:“公子,这个人是谁?”
“是我的……”曲清商眼珠一转,刚要开口,却感觉云随风用力捏住自己的手指。他被掐得一痛,剩下的调笑之语便咽了回去,孩子们却已纷纷嚷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公子带同伴!”
“公子以前都是一个人。”
大伙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大哥哥为什么蒙着眼睛?”
曲清商答道:“因为大哥哥眼睛有伤,不能见光。”
云随风察觉出很多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一个小童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别怕,我的糖分给你吃。”
身边的曲清商托起他的手,云随风感受到一粒糖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同时听到曲清商的声音带着笑意:“孩子送的,小郎君就收下罢。”
“曲公子,”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人从学堂内走出来,低声开口道,“肖前辈有请。”
曲清商的笑容一凝,转而对大伙道:“我有些事情与前辈商量,让大哥哥陪你们玩。”
他说着拍了拍云随风的肩,后者立在原处,被一群孩童簇拥着,仔细聆听四周的声响。
云随风是一个天赋秉异的武者,在视觉切断后,耳朵的潜力快速觉醒,弥补了感官的空缺。刚出门时,他尚有些迟疑与慌张,现在已经彻底镇定下来,回归到摒除外物的境界之中。风声是他的向导,原先不曾注意的细微响动,为他在黑暗的视野里构建出了完整的景象。
他可以“看”到曲清商的背影跟随那人进了正堂,那人在步上台阶后,转身向这边望了一眼,随后两人一齐走入侧厅。
在屋内等候的人,更为深不可测,云随风记起“阎王帖”肖药儿的名号,正是如今谷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恶人之一。曲清商此番擒他回谷,并破解密道机关,自是大功,他们的商谈,也必定有关未来战局,然而屋内的人刻意压低了声响,对话内容听不真切。
“大哥哥,大哥哥!我们玩摸人好不好?”稚气的声音围绕在身畔,云随风垂头,几个孩子正拽着衣袖摇晃他的手臂。
他攥紧手心里的糖块,沉默片刻,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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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清商将一叠图纸交到矮小的老人手里,道:“机关可解,退路已备。”
“曲公子费心了。”肖药儿接过图纸,翻看上面新绘就的机关阵法详解,点了点头,“关于那定王之子……”
曲清商脸上闪过一道阴翳,他沉声道:“前辈有何见解?”
“此人武功高强,不可不防。依我看,不若废去手脚,好生看着。若他不安分,用药抹去神智亦可。只要人与信物俱在,定王私军自然听令。”
曲清商摩挲着那枚玉牌,应道:“是。”
他告退后回到庭院,看到白衣的纯阳道子正在院中与孩子们游戏。每个人都用布蒙住眼睛,互相摸索,时不时撞作一团。场中只有云随风步履稳健,时而出手扶住身边险些跌倒的孩子。
午后的阳光倾洒而下,金灿灿地罩了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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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曲终人不见(上)
二三。曲终人不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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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顽童书院,曲清商始终沉默不语,与来时的殷勤态度大相径庭,只紧紧握住云随风的手,牵着他走回两人居住的木屋。
跨入门槛,曲清商掩上门,轻轻解开蒙在云随风眼上的发带。一瞬的光线刺得云随风闭上眼睛,待适应了光亮,他转过头,对上曲清商沉若深渊的视线。
那张脸从未缺少过嬉笑与戏谑,此时面无表情,倒显出些许不悦甚至忧虑的意味。
鸩羽公子嚣张至今,无拘无束,也不知有何事值得他来忧虑。
云随风望着他,开口道:“孩子们很喜欢你。”
曲清商重新勾起嘴角:“我经常陪他们玩。”
“你喜欢小孩。”
曲清商挑眉颔首。
“等小孩长大,你就不喜欢了?”
“泯然众生,无趣。”
“可以随意杀了他们?”
“我不在意无趣的性命。”
曲清商答得一派坦然,云随风亦没有像以往那般露出鄙夷或者嫌恶的神情,他用悲悯的视线扫过面前这有着端丽容貌的修罗,一言不发,转身向窗边的坐席走去。
而身后的曲清商突然伸手,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腕。云随风侧过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曲清商垂下眼帘,道:“小郎君,再陪我一会儿。”
云随风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而是回握住他的手,直接将他拉到怀里。曲清商讶异地睁大了眼,一时竟没说出话来,顺势被对方拉倒在床榻之上。
“小郎君……”曲清商话刚出口,便被食指按住嘴。云随风解开他的衣襟,剥去漆黑的外袍,这个动作专注而流畅,直到中衣从曲清商的肩头滑落,露出带着新旧疤痕的□□上身。
曲清商怔怔地抬头,望向云随风的脸——纯阳道子仍是一副正直的面容,在对视的瞬间垂下视线,继续用生涩的双手拆开曲清商的腰带。
夏日轻薄的衣物很快褪尽,帷帐遮住窗外的日光,卧榻之内昏暗如夜,云随风亲吻住曲清商袒露的胸膛,一寸一寸地吻,吻过凹凸不平的伤疤,一直吻到脸颊。曲清商松懈地躺在他身下,由他环着从被褥上揽起,两人在昏沉的卧榻内拥吻——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云随风松垮层叠的袖口之下,无声无息地滑出一根竹签。
那是用来串起糯米团子的竹签,顽童书院的孩子们吃完团子就随手将剩下的竹签丢在墙角,云随风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响,与他们游戏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拾起了一根。
曲清商在屋内的对话,尽管他听得不甚清晰,断断续续入耳的词句却也足以令他明了现况。
人质身世特殊、武功高强,是筹码亦是隐患。恶人谷自然不会允许云随风像现在这样悠闲地活着,断掉手脚、废去功力都是显而易见的手段,更有甚者,自己还有可能被下药迷失神智,浑浑噩噩地成为一具傀儡。
曲清商回来后神色有异,他在盘算的,想必也是这件事情。
对方就要动手了,云随风不能坐以待毙。
这是他仅存的机会,孤注一掷。
云随风狠狠地吮着曲清商的唇舌,手指埋在那青丝的乱流之中,慢慢攥住发根,竹签的尖端对准曲清商的风府穴。
只消一刺,他就自由了。
他可以从密道潜离,回到师门,澄清事实,带领正道联军,直入恶人谷腹地。
万千思绪凝聚一点,云随风运起周身内劲,竹签迅猛刺下,最终——在触到皮肤的刹那,堪堪停住。
云随风不知道自己为何犹豫,无数的说辞在脑海中反复,这个人是恶魔、杀人盈百、罄竹难书……可他却始终护着自己、照顾自己。
自己拥有特殊的身份、他不过是想要掌握这个筹码……可他却仍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说,你不愿造杀孽,皆是事出无因。恶人谷未必不会容你,要不要与我自在逍遥?
他说,你有你的“道”,我也有,你想听吗?
那是一条云随风自认与自己绝无半点瓜葛的歧路,一条尸骨累累、鲜血漂橹的,修罗之道。
而云随风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跨过了他曾经明晰的界限,随曲清商一同在这条修罗之道上,并肩踏行。
他曾是孤高的正道大侠,明断黑白,如今手握兵器,却不知该斩向谁。
其实他根本无权审判任何人。
“为何不动手?”
曲清商的声音自他的怀中响起,清醒而平淡。
云随风悚然一惊,曲清商原本垂在被褥上的双臂抬起,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小郎君莫非,下不去手?”
耳边的低语带着笑意,云随风慌乱地想要向后挣脱,曲清商却抱得更紧。
“是在心疼我?”
“你……”云随风一阵羞怒,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推开他,手腕则被牢牢扣住,眼见曲清商合身欺来。
对方的脸上笑得戏谑,一如初见:“小郎君不想替天行道了?”
“你……”
“嘘,让我来猜猜,下一句话是什么——”曲清商按住云随风的嘴唇,故意板起脸、皱起眉,“‘其实,你没有那么坏,你可以做一个好人’——哈,是不是?”
他学到最后,自己乐了起来,又恢复那倜傥的模样。
云随风眉峰一蹙,反而镇定下来,道:“跟我走。”
“嗯?”
“跟我回纯阳,向师父禀明一切,纯阳会与神策交涉,我为你做保……”
曲清商眨了眨眼,蓦地爆发出一串笑声:“死太便宜我了,小郎君想让我活着接受你们那‘公正’的裁决,看正道审判我,再将我处刑,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不——”
“你是大侠,我是恶贼,小郎君是在犹豫什么?”
云随风仍旧肃穆,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杀你。”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走的下场?”曲清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轻轻摩挲着云随风的手腕,“就算侥幸留得性命,大约也是废去武功、幽囚终身。何况你有没有想过,在我‘回头是岸’之后,曾经的人命债又该问谁去讨?”
“生也罢死也罢、废去武功也罢、幽囚终身也罢,我都陪你,”云随风反握住曲清商的手,直直地望进他慢慢睁大的眼睛,“曲清商,你应该活着,我陪你……赎罪。”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曲清商怔住了,良久,方才轻声开口,道:“为何你总是不信,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呢。”
“为何——”
“你秉持的天地正道,清商此生怕是修不成了。但若有人扰我一隅偏安——即便堕入修罗之道,也在所不辞。”
他慢慢低下头,在云随风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刹那间,奇异的香甜在唇齿间弥漫开,仿佛青楼中醉人心脾的暖香。云随风心中一惊,意识快速溃散,黑沉的宁静之中,只有曲清商的低语如同叹息。
“我喜欢这里的酒、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块穷山恶水的地。生也罢死也罢、作恶多端也罢、不得善终也罢——我不需要任何救赎,烂在恶人谷这不可救药的地方,是最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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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随风再次醒来时,听到微弱的虫鸣,四周充满新鲜的草木香气。他睁开眼,头顶上是树影掩映的星空,头脑在余毒的侵蚀下尚有些不清晰,记忆停留在午后昏沉的卧榻,曲清商含毒的一吻。
他终是败了,败于犹豫、败于天真,他将真心施与不知悔改的人,那个人即将挑断他的手脚、废去他的功力,令他陷入永无天日的囚禁。
夜色中,他看到曲清商半跪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轻松而宁静——仿佛就是那日昏黄的灯火之中,抱着老猫的温暖侧影。
云随风道:“动手罢。”
曲清商举起一柄剑,云随风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剑。
剑刃缓缓出鞘,云随风没有闭上眼睛,他平静地注视着曲清商的动作。剑身在夜空下反射着闪烁的银星,落下的瞬间,化为一弧流光。
轻微的嗤响,剑刃没有碰到云随风一分一毫,仅仅钉在他面前的草地上,嗡嗡轻颤。
曲清商松开剑,道:“走。”
“你……”云随风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为什么?”
“因为清商喜欢活蹦乱跳的小郎君。”曲清商坦然答道,没有丝毫犹疑,“弄坏了,我会不高兴。”
云随风惊疑半晌,终是叹道:“以鸩羽公子与恶人谷的能为,会囚不住区区云某吗?”
“以云大侠的能为,在护我回到恶人谷后,会无法打败我、独自离开吗?”
云随风神情微动,却再无言语。这是两难之境里,他对曲清商的怜惜,却并不会因此对恶人谷有半分怜悯;与此同样,曲清商对他的善意,也绝不会分出一丝一毫来给那些聚众围谷的正道群侠。
他说,因为,我在意云随风这个人。
他说,曲清商,我不想你死。
然而在各自的“道”的面前,生死,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曲清商忽然捧起云随风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而云随风也同样深地回吻了他,唇齿相碰,舌尖纠缠,是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凶狠与用力。仿佛是要燃尽所有的私情、不忍、爱恨与荒唐,将对方永远烙尽心底。这一吻之后,他们是恶人谷的大将与纯阳宫的高徒——战场相会,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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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别,无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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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随风在茫茫黑夜之中穿过落日岭的山林,晨曦微露之时,他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山谷里升起的炊烟,长乐坊的清晨静谧安宁,而恶人谷,早已在百里以外的身后。
没有追兵,没有陷阱,他真的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逃离”了恶人谷。
正道联军的各大门派分别驻扎在附近,更有很多应召而来的江湖散人聚集在坊内的酒馆客栈。云随风避开行人,直奔纯阳弟子把守的营帐,他知道纯阳此番率领先锋前来昆仑的正是自己的师父。天色渐明,而帐中烛火未熄,周边还有几个神策打扮的士兵来回逡巡,想必这些天来,纯阳宫与神策军之间的交涉从未止歇。
云随风没有再隐藏自身的行迹,而且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师父的营帐前,不顾门口守卫的师弟以及四周神策士兵惊异的神色,一撩衣摆,双膝跪地。
“逆徒云随风,归来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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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随风将这些日子的见闻一一道来,除却进入密道前后之事,皆告知了师父。后者沉吟许久,问道:“云儿,为师一直相信你是不慎落入贼人之手,断不会与其同流合污,然而扶风郡劫囚一事,你作何解释?”
“为履一诺。”
师父摇头:“你当知晓,对方乃十恶不赦之徒,你之然诺,本应奉以诚心之人,而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从胁迫到同行、从势不两立到并肩拒敌,那个微笑着取人性命的曲清商、那个在阳光中抱着老猫的曲清商、那个与孩童们嬉笑玩耍的曲清商、那个在夜色中转身离去的曲清商,云随风已然分辨不清,诚心之人,究竟是谁。
见他沉默不语,师父不住叹息,道:“过错已成,为师不可徇私,但凭着这几分薄面,尚能为你辩驳一番,我纯阳宫亦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谢师父。”
“云儿,过来。”
云随风向前几步,师父捉住他的手,探脉片刻,又抚开他的衣领,看到侧颈的伤疤,不禁面露痛色,道:“为师知道,你还是那个刚性子的小云儿,初入江湖,年轻气盛,难免会有迷惘之时。你要记住,为师一直在你身后。”
云随风感到胸中一阵酸楚,颤声道:“徒儿……谨记!”
师父拍了拍他的肩,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我方派出的斥候无人归还,情况不容乐观。你现在不宜参战,就在为师帐中思过,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