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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顺风,小舟很快便驶入河道,算是离开了长安城的地界。曲清商心情愉悦地回了船舱,却发现云随风自从上船,便一直跪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过话、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他不禁有些奇怪,凑过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小郎君,怎么这么老实?”
“……”
“莫非你还真以为我会在渭河里下毒?”曲清商又凑近了些,习惯性地用食指点点嘴唇,笑不可仰,“若真是如此,至少得带上一马车的□□罢?这点常识都没有,难怪被人骗。”
面对他言辞间的调笑,云随风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抬起头来,望着曲清商,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翻涌情感。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开口:“那群神策,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
曲清商一怔。
之前在画舫里时,那个神策首领确实是在确认云随风的相貌之后才下令抓人。这本是个不起眼的细节,没想到却被云随风注意到了。曲清商眨眨眼睛,笑道:“想来是小郎君的相貌着实出众,才令人一见倾心——”
“为什么?!”云随风低低地吼了出来,打断了那人的胡言乱语。他猛地攥住曲清商的手腕,语调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杀掉这么多人,只为擒我至此?”
“唔……!”
曲清商被他握住腕子的时候,便是一声闷哼,两条俊秀的眉也皱了起来。云随风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自在画舫里便压抑着的震怒此刻全然发泄出来。他狠狠将人按上身后的舱板:“他们说春宵楼被你灭门,复又杀了那个画舫上的姑娘,还有被你毒倒的几个神策——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中都是儿戏么?!”
然而曲清商并没有回应他的质问,只皱着眉,喃喃地说出一个“疼”字。见对方似是不懂,便又重复了一遍,“我很疼……”
云随风这才注意到,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非常的伤口,应该是被什么人粗暴地挑断了手筋,又草草接上。
怪不得曲清商用左手执笔,打斗时也从不用右手——彼时云随风只以为他是托大,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缘故。
只可惜,对方这难得的示弱并没有引发云随风的任何同情,一时倒只觉得可笑。他近乎残忍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尖狠狠碾过伤口的位置:“原来你也会疼?”
曲清商疼得脸色煞白,额上的冷汗涔涔而落。但他还是强撑着抬起脸来,望着云随风近在咫尺的面孔,慢慢弯起唇角:“你说的没错……那些人命在我眼里,就是这般,一文不值。”
“你——”
云随风双目泛红,身上杀气愈胜,如同出鞘的长剑。曲清商却丝毫不惧,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他伸出左手,慢慢抚过对方的眉眼,描摹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小郎君是要为民除害吗?”
他的语调五分挑衅五分轻佻,却如同一桶冰水猛地将云随风泼醒。无边的杀意在触到封脉金针的瞬间溃散殆尽,被封住的真气无处循行,一时间居然让他气脉逆乱,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随风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再也没看曲清商一眼,默默走到船舱中离对方最远的角落。战船中并没有供人休息的房间,是以云随风只拢了拢衣襟,便在地板上侧躺下去。曲清商盯着他颓然的背影看了一会,复又从袖中掏出图纸与炭笔,在油灯下写写画画。
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只见烟涛微茫,小舟如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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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五。孤馆灯花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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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依旧疼得厉害,眼前的的机关墨线仿佛有生命的活物,纷纷叫嚣着纠结缠绕。曲清商猛的合上图纸,用左手握住右腕,慢慢揉捏着。
云随风已经睡下了,船舱之中一片寂静,只有河水有规律地拍打着船舷,与头顶风过白帆的声音。明净的月光照进屋内,在地板上投下窗棂纤细的影子。曲清商吹熄了油灯,慢慢地蜷起身子,将自己缩成角落中小小的一团。
恍惚中他好像又听见了雨声,淅淅沥沥的,打在青灰的瓦片上,又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好像晶莹的珠帘。
“下雨了……”
他轻声自语。风中是青草的香气,远远送来不知何处的笛声。师兄总是说,万花谷是个很美的地方。虽然他从来没去过那里,但在想象中,应该也有一块地方会有这样一片蒙蒙细雨。
脚下一片猩红,连带着身上的玄衫也有大片大片暗色的痕迹,是尚未冷却的血。那个给了他一切、又带给他噩梦的人,安安静静地倒在雨里,长发散开像是一朵黑色的花。
江南三月的柔柔春雨,冲淡了地上的血迹,亦冲散了空气中的腥味。只剩一缕清幽的沉水香气,固执地在他的衣角盘旋,久久不愿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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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清商在漆黑的夜里翻身坐起,冷汗透裳,喘息急促。春雨、血迹、沉水香气……都不过是梦中的臆想,只有窗外一轮清冷明月,在身上投下白沙似的亮光。
又是这个梦,曲清商闭上眼睛。手腕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着,五根手指虚虚地摊开,竭尽全力也握不成拳,就像他竭尽全力也抓不住的那些过往。
身后,云随风也被他的动静吵醒了,警惕地坐了起来。他内力虽然被封,五感却依旧敏锐得很,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靠近。曲清商坐在地板上,略喘了一会,便摇摇晃晃地起身。云随风不知对方又要玩什么花样,颈侧却忽的一凉,原来竟是被曲清商袖中的判官笔抵住了动脉。
虽然有几分吃惊,但云随风的心中并无惧意,只当是这恶贼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却不曾想,曲清商居然就这这个姿势,将他拉倒在地,一手一脚旋即压了上来:“睡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初醒之人真实的困倦与疲惫。云随风浑身僵硬,想要将人推开,颈侧的寒意却又令他不敢妄动。
鸦黑的大袖覆在身上,丝绸细滑的纹理蹭着他的手背,而那人的体温也逐渐透过衣料传了过来,将他的后背灼得一片滚烫。曲清商似乎真的单纯需要一个人来抱着,云随风只听见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和着轻轻的涛声,安静得如同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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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前夜之事,仿佛那相拥而眠的一晚从未发生。许是为了逃脱神策军的眼线,曲清商并没有将小舟停在任何一个渡口,而是随意选了处浅滩便上了岸。而后,便从驿站偷了两匹马,带着云随风一刻不停地朝北赶去。
如今正是暮春时节,天蓝水清、日光和煦,倘若三五好友结伴踏青,倒也是美事一桩。只可惜两人各怀心思,连貌合神离都嫌勉强。
曲清商在赶路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人多的城镇,甚至偶尔还会在沿途的客栈歇息一晚。他本就长了副妍丽的相貌,兼之总是言笑晏晏的表情,半分都不像是在押送,反倒是云随风总冷着脸,仿佛一尊煞神。
这般日夜兼程,很快便到了马嵬驿地界。曲清商停下休整一天,采买了些干粮杂物,又换了马,复又上了路。
走过殇阳道,黄土夯实的官道就到了尽头,只剩下行脚商的骡马踩出来的细细小路,沿途的人烟也逐渐稀了。傍晚时分,两人才路过一座小镇,曲清商远远看到路边有间客栈,便勒停了马,解下褡裢,准备在此歇息一晚。
昆仑正是化雪的季节,进山的路泥泞不堪,行脚商也少了许多,客栈里冷清得很。客人只有他两人,昏昏欲睡的掌柜从柜台后抬起头来,招呼伙计上前招待。
“这么晚了,二位客官当是住店罢?”小伙计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脸庞稚嫩得很,一双眼睛看起来却非常机灵,“待会我就帮二位把马牵到后院去喂,保证是上等的马草。好几天都没客人,我们大堂里的桌子脏得很,不过客房每天都还收拾着,客官尽管放心。对了,小店很是有几样拿手好菜,是给您送房里去?”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曲清商压根没插得上话,反而觉得有趣。因而他颇塞了几串钱给小伙计,颔首道:“饭食就不必了,烧几桶热水送到房里。”
小伙计得了钱,眉开眼笑地跑了。掌柜的低声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放下手中的算盘,引着二人去了一楼的客房。
房间不大,泛着一股空屋特有的潮气。曲清商照例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分给云随风吃了,就听见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是那个小伙计按照吩咐,提着热水上楼来了。
水桶太大、小伙计人又太小,吭哧吭哧地半天挪不了几尺。而屋子里的那只浴桶又足有半人之高,他垫着脚尖举了半晌,也没把那桶水倒进去。云随风扫了曲清商一眼,后者正趴在桌上研究那张从不离身的图纸,并没有任何上前帮忙的意思。于是他道了声“我来”,一托桶底,将热水倒了进去。
“客官您真是个好人!”小伙计气喘吁吁地开口,“过去这活儿都是大刘他们干的。现在他们都回去收早麦了,要不是您,我还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他嘿嘿地笑着,“柴房就在后面五六步远的地方,客官您能不能帮我再提两桶来?”
云随风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曲清商的反应。这一路上,曲清商虽然没绑着他,却也时刻提防着他逃走,从未让云随风离开过视线之外。果不其然,听到小伙计的话,曲清商半转过身看他,略挑了挑眉。云随风明白他的意思,只得苦笑道:“你把水提到门口,我给你倒进去。”
小伙计闷闷地“哦”了一声,却还是提着桶去了。所幸屋中的浴桶也不算太大,有云随风帮忙,不多时便灌得差不多满了。在提最后一桶水进门的时候,不知怎的,小伙计脚下一滑,登时“诶呦”一声,摔倒在地。
大桶的热水全泼在地上,云随风连忙伸手去扶。而那小伙计仰躺在地上,满是汗与水的脸上,之前那嬉闹与精疲力竭的神色倏然消失不见。他握着云随风伸来的手,无声地开口——师兄。
——你和师叔,怎么……
云随风微不可闻地颔首,他的身体刚好挡住了曲清商的视线。小伙计往屋中瞥了一眼,似是极为忌惮,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简短道——神策,救你。
并不待云随风再问什么,小伙计已一骨碌爬了起来,夸张地揉着屁股,提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走了。云随风关上门,看见曲清商依旧趴在桌上研究图纸,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然没有上心,听见他回来,打了个呵欠道:“道长要不要一起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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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着银线的腰带、繁复精巧的玉佩饰物、鸦黑的外衫、雪青的中单、内里贴身的里衣……曲清商毫不避讳地一件一件脱着衣服,皆随意扔在地上。万花谷层层叠叠的衣衫之下,他的身体却是单薄清瘦,薄薄的肩胛正中是一道的深邃沟壑,顺滑的黑发流水一样沿着后背的曲线淌下。
“哗啦”一声水声,是曲清商抬腿跨进浴桶。云随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也在看他。隔着蒸腾的水汽,曲清商的面孔有些模糊,然而全然□□的身体却还是让云随风一阵尴尬。年轻的道士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声“无量天尊”,便闭目调息,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
“小郎君这还害羞了?”曲清商回身坐在桶中,笑得花枝乱颤。云随风不愿理他,只顾闭目养神。
前面那一番折腾了许久,如今入夜已深。小镇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却平添几分孤寂。巡夜人打着梆子自街上走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苍凉嘶哑。云随风听着梆子响了三声,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道:“你洗好没有?我要睡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往桌边走去,似乎是要拿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衣物。然而曲清商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站住。”
云随风心中暗暗一紧,没有转身:“怎么?”
“不许动火烛。”
曲清商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却仿佛带着彻骨的寒。熄灭灯火,在屋中人尚未习惯黑暗的瞬间出手,是最常见、却又最有效的偷袭手段。如今曲清商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便是完全识破了己方的行动。云随风深吸一口气,道:“你何时知道的。”
“我们两个男人,掌柜的却问都不问,就只开了一间房;那小伙计提第一桶水时就已气喘吁吁,又如何能再提七八桶,中间却一次都不歇息?”曲清商依旧趴在浴桶的桶沿上 ,居然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只懒懒地挥手,“把人都叫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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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六。孤馆灯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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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恶贼!”
先前那个小伙计破窗而入,显然已经在屋外埋伏了许久。曲清商闻言一怔,居然噗的一下笑出了声:“你们纯阳宫里,骂人的话只有这一句么?”
“你——”
“阿林,不必多言,”扮成掌柜的中年男子亦推开房门,朝云随风略一点头,却是向曲清商拱手为揖:“纯阳灵虚子门下,陆玉。”
曲清商一挑眉梢,竟也起身回了个礼:“万花芳主弃徒,曲清商。”
既然陆玉按规矩自报家门,那他也就恭恭敬敬地执了个晚辈礼。只不过他如今并非轻袍缓带的文人墨客,而是站在浴桶之中□□。所幸木桶够高,堪堪能遮住下身。长长的黑发浸透了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发梢一直垂到水里。那被唤作“阿林”的小道士何时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差点从窗台上翻下去,“你你你”地指了他半天。云随风见到此景,也不由尴尬地扭过头去。反倒是陆玉最为淡然,拔剑出鞘,道:“请。”
“前辈先请。”曲清商静然而立,慢慢地背过手去,看上去并无应战之意,甚至连浴桶都没出。无数水珠顺着他的长发与身躯缓慢淌落,归入水面,不留半点痕迹。
敌人圈地自囚,空门大开,这场景稀奇得近乎荒唐。陆玉却丝毫没有放松之意,他挽了个剑花,先行出招。如水剑光夹裹着凛凛寒意,朝向曲清商不着寸缕的胸膛刺去!
首击三分震慑七分试探,只为一窥敌人虚实,曲清商侧身避开这道剑气,左手有意无意地浸在水中。一旁观战的云随风注意到他的动作,立时警觉,但随即瞥到判官笔就放在那堆凌乱的衣衫之间——曲清商当真无寸铁傍身,方才那个小小的动作,不过是用手撩起了浴桶里的水。
此举简直像是孩童的玩闹,令人哭笑不得,而陆玉脸色一凝,急急撤步,左手掀起一旁桌上铺着的麻布挡在身前!
杯盘碗盏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简陋的烛台亦被掀翻,洒出来的灯油“呼啦”一下便燃了起来。点点水花在半空划过数道弧线,映着灼灼火光,溅在破旧的桌布上,竟瞬间将布料蚀出片片焦黑!
——是毒!
鸩羽公子之毒,发于无形,止于无命。任谁都无法预料那云诡波谲的毒物究竟是以各种手段加诸于身,待到发觉往往为时已晚,更多的人至死都不知自己究竟因何而丧命。
幸得陆玉资历老练,反应敏捷,剧毒的水珠被他尽数挡了去。而曲清商一刻未歇,手指灵动得像是在抚琴,水花裹挟着不知名的毒物四处飞溅。
这间客房不大,拳脚兵器本就难以施展,加上无孔不入的水花,陆玉的行动处处受制。他以剑气御敌,又投鼠忌器——那浴桶中的水不知被曲清商投入了何种剧毒,倘若剑气击破木桶,水漏洒出来,他们三人的立足之地将会更加狭窄。
而曲清商裸身浸在毒水之中,却始终神态自若,更是令陆玉暗暗心惊。此人何止是百毒不侵,恐怕连血管里流淌的皆是毒!
“阿林!”
那边战况胶着之间,云随风忽然出声呼唤。他原站在屋子的角落,不知是因为角度难及还是曲清商有意照拂,乱溅的水珠从未波及他。阿林初次下山,从未想过武功高强的师叔竟会陷入苦战,更没见过曲清商这等诡异毒辣的敌人,一时手足无措,此刻听到云随风的呼唤才回过神来。两人目光一碰,阿林心有灵犀地解下背后的细长包裹,取出两柄长剑,将其中一柄拋向云随风,高喊:“师兄接着!”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道水流直逼面门。曲清商之前并未将这个行为稚嫩的少年放在眼里,此时看他跳了出来,才随手撩起一捧水击过去。云随风接住剑,闪身挡在师弟面前,拔剑在空中连刺数下,快如点星,眨眼间将近身的水珠一一刺落。
“嗯?小郎君倒是精神得很。”曲清商余光瞥到那抹白衣人影的英姿,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侧身让过陆玉紧追而来的剑招,指尖弹出一串微小的水珠,后者立时收势疾退,在墙边站定。
云随风一言不发,横剑在前。阿林从他身后蹿出来,双手举起长剑。矮了他两头的少年与他并肩而立,努力地模仿着师兄那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