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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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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之前就曾预言,如若犹太反抗迦勒底人,耶路撒冷必遭破灭,可是当时自己被佞臣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大势所趋,以致没有在一开始就采纳耶利米的意见向尼布甲尼撒妥协,才会招致如今的祸端。

    不过,即使是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自己在位十年之间,受到巴比伦的挟制,一直就是个碌碌无为的王,也知道背叛巴比伦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十年前那被虏去巴比伦的侄儿约雅斤便是前车之鉴……

    可是,西底家始终对摆脱巴比伦的统治抱有幻想,这便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用,改投埃及的羽翼寻求庇护,妄图得到更好的待遇,谁知却落得个弃城逃跑的下场──真是做梦精彩都没有想到啊!

    迦勒底人围城已有十八个月,城内饥荒、瘟疫肆虐,如果投降,巴比伦王定不会饶过自己,西底家没得选择……这般经过反复思量,他还是决心携着亲族们趁夜出逃。

    事先已经让人打探过了,巴比伦王的将军尼甲沙利薛、三甲尼波、撒西金、拉撤尼都在卫城前驻守。他们在那里扎营帐,是不会发现自己已从两城中间的门出去的,迦勒底的军队今晚很安静,逃脱的计划或许能成功。

    自己可以先在亚拉色蛰伏一阵,等待风波过去,再找机会越过西奈,直奔埃及……

    他有足够的金银在底比斯安度下半生,若是法老支持,将来也许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般盘算着,西底家突然感到一股释然:已经到达耶利哥了,这里即使是冬季的夜晚也是那么闷热……

    穿过此地,亚拉色就在眼前,很快自己就会安全了!

    「真是个笨蛋!」

    同样隐于夜色之中,在耶利哥茂盛的密林中静静等候着猎物上钩的男子,看到那自作聪明的犹太王携家带眷,还拖了好几箱财物跟在后面时,不禁大摇其头。

    这副德行也叫「逃跑」么?简直就像招摇过市,想让人不注意都难呢。

    王料得不错,今夜这个懦夫便会弃城逃跑……命自己一干人在此处伏击,才等了那么一会儿就候到了,真是太轻松了。

    「我去抓他!」趁着这个空档,好大喜功的沙利薛「霍」地一下起身,率先冲出去准备拦截西底家、撒西金也迫不及待地追出去。

    知道他们两个喜欢争功,拉撒尼拧了拧眉,翻身上马,招了亲信跟随在其后。

    
 


河之殇卷 迦南迷途(河之殇卷第一部) Chapter 4
章节字数:8952 更新时间:07…09…12 12:12
    耶路撒冷。

    四月初,午夜时分。

    方才得知弃城逃跑的西底家已经被捕获,这般便无后顾之忧了。历经十八个月的围城,收场竟是如此出乎意料地容易──一夜之间,整个犹太王国就这样被自己抹煞。

    不过,现在还不到得意的时候……

    一切还没有结束!

    尼布甲尼撒抬起马鞭,指着面前高耸的城墙喝道:「攻进去!」

    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如同潮水般涌进被轰开的外城大门。一开始,城外的迦勒底人便架起了投石机与攻城锤,熊熊燃着烈焰飞弹呼啸着落入城池之内,即便隔着厚厚的城墙,仍能隐约听到城内犹太人的恸哭与惨叫。

    眼见着浓烟滚滚,耶路撒冷在炙炎中舞动──高居马鞍上,运筹帷幄的男子于嘴角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城内。

    「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于混乱拥挤的人群中,逆流而行的少年呼唤着家臣的姓名,几近声嘶力竭。忽然肩头上一阵温暖,猛回过头,发现那左脸留着疤痕的男子,正以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望向自己。

    「你去哪里了?老爹!我担心得要死!」见状,但以理又气又急地喊道,嗓音却被埋没在嘈杂的人声哭喊之中。

    「我在找苏锡……他和大家走散了。」

    「苏锡?」但以理快速转动眼珠,「他……会不会和『房廷』在一起?」

    「那个外国人?」亚伯拉罕惊道。

    此刻,涌动的人潮几乎将好不容易聚首的两人再度挤开。

    城市的另一端,四散的火光使得陷入恐慌的人群纷纷向城外奔走,却不料冲进来的迦勒底士兵们堵在各个城门口,把逃亡的人们驱赶进瓮城中。

    「你们的王──西底家弃城逃跑,已经被吾王擒获,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吧!做巴比伦的臣虏,吾王便会宽恕你们的罪孽!」

    尼布甲尼撒的传令官在城喋处高喊,却让人群越加骚动。衣不蔽体的妇女、被石弹砸伤的老人、径自哭泣无人照看的弃儿混杂在一起,伴着焦臭与腐糜的气味,整座城池人心惶惶……

    昨晚,也就是在迦勒底人攻城之前,房廷同亚伯拉罕家的几个孩子挤在一间陋室里休息,然后到了半夜,一向非常警觉的他发现耶路撒冷的大街上有异动,随即诡异的震动惊醒了熟睡的孩子们。

    这时亚伯拉罕冲进房里对着他们大叫,似乎是城内出了什么事情!那情境就像是以军空袭前的那般让人手足无措!孩子们从铺上跳起来,随着他们的父亲跑出屋子,房廷跟了出去。

    就当他见识到研开一个大洞的城墙、被焚毁的房屋,以及被烈焰追逐四处逃散的犹太人时,一种时空错乱的感受再次袭上他的神经!

    耶路撒冷破城的场景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简直同二十一世纪时不时遭受空袭的加沙如出一辙!

    即便是直越千年,这方土地上人们的痛苦却从未改变……

    房廷跟随着人潮,一直听到「迦勒底」、「巴比伦人」、「尼布甲尼撒」这样的词语频频出现,虽然听不周全,可是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难道今夜这就是《旧约》上所书,尼布甲尼撒率迦勒底人攻占耶路撒冷的时刻?

    虽然心中仍希望自己是多虑了,但是眼前的猩红火焰却跳跃着告诉房廷,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就是那场著名的杀戮──几乎焚毁了一切犹太文明的血腥杀戮!

    念及此,房廷的心中一片阴寒,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从加沙的噩梦中,坠进了另一个噩梦……

    由投石机触发,发射进城内的石弹造成房屋倒塌,人员伤亡不下于一枚空弹造成的伤害。

    抹上松油和硫磺的「炮弹」呼啸着在人们的头顶上掠过,落地之处弹坑深陷,火势汹涌,让人怵目惊心!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亲历古代战场,一睹冷兵器时代「石弹」的威力!可是此时此刻,来自文明世界的房廷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

    若是过去,看到密密匝匝的弹痕、焦痕四布的街道,一定会反射性地按快门,然后丁心想着「如何抢新闻」!可若是自己的性命堪忧,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生命的威胁令朝城门行进的人越来越多,房廷奋力挤动身子,也难在涌堵的人群中移动分毫。他这个时候才想起要跟着亚伯拉罕……

    「爸爸……爸爸!」

    忽然一道熟悉的童音蹦进耳朵,低头一看──是苏锡!他也和亚伯拉罕走散了么?

    为防稚童被众人挤伤,房廷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臂揽住他,谁知男孩却扭动身子在自己怀中拼命挣扎起来要

    「苏锡?是我!」想让男孩确认,房廷扳过他的小脑袋。

    可是男孩却挣动得更厉害,伸长了胳膊指向对面。「爸爸……爸爸在那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满目尽是窜动着的人头,男男女女纷纷杂杂,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并没有看到亚伯拉罕的样子,就算看到了,现在也过不去。房廷对着男孩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苏锡……苏锡!不要跑……」

    危险啊!执拗的男孩最终还是挣脱自己的怀抱,冲着另一半人群奔去,房廷喊出阻止的话,却一时情急忘记了如何用希伯莱语说。

    此时,为了要迎巴比伦王进城,原本就挤作一堆的人群被强制分开,留出一条可供战车通行的大道,就在城门开启,征服者的坐骑踏上耶路撒冷的土地之际──

    一声童稚的哀鸣划破晨曦要

    「苏锡!」

    面前发生的一切让房廷不可置信地大喝,可惜时间并不会因此逆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幕惨剧发生……

    被疾驰而来的战车猛然撞上,幼小的身躯腾空而起,之后就像块零落的碎片坠向地面……

    血液,就像一股渗流的小河,沁红了地面……

    火光之下泛出白花花的诡异色泽,苏锡摊开的肢体就像小动物的尸身般,横陈于面前……

    眼看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男孩,短暂的生命转瞬即逝,房廷觉得胸口一窒,几乎忘了怎样呼吸!

    然而冲进城内的迦勒底人却对之视若不见,无人将这么一个稚嫩的生命放在眼中,他们只是径自驱赶着战车,生生从孩子的身体上辗过;有嫌他横于路前碍事的士兵,甚至想用兵器将之拨到路边。

    一下,两下……眼见着滚落的男孩变得越发血肉模糊,一股超越悲哀的愤怒从房廷的胸腔油然生出!

    无所顾忌地冲出人群,一把抱过那已经消逝的小生命,房廷忿忿地瞪向视人命为草芥的迦勒底士兵们。

    他的蓦然冲出,惊动了马匹,掌控马车的卒子好不容易勒止了马匹,同时位于战车上的男子也沉不住气地大喝:「什么人!挡在吾王面前是想送死么!」扬起马鞭刚要抽下去,忽然眼前一亮:

    「又是你?」

    听闻这蛮横的话音,觉得耳熟,房廷昂起头,率先是看到一脸戾气的沙利薛,然后是站于他身后,拥有琥珀双眼的男人……

    浅栗携着一点金黄,淡淡的发色一如初次见他;那深凿的五官,一脸的英气,如此耀眼得教人想忘记都难做到!

    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二世?

    房廷从未想过,自己与传奇男子的再次相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又见面了呢。

    尼布甲尼撒弯起唇角,饶有兴趣地审视车轮前,怀抱幼童尸体的奇异男子。是上个月他亲手放过的俘虏吧,那张面孔至今还令他记忆犹新,虽然并不十分俊美,可是那眼神却是难得一见的倔强。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他挡在马车前同自己理论着,是在说犹太男孩被战车辗死的事么?一字一字,煞有其事的模样……原来不是哑巴吗?

    不知为什么,意识到这点的尼布甲尼撒,胸中突然燃起一丝期待的情绪。

    「放肆!」脾气火爆的沙利薛板起面孔怒首,正欲扬起鞭子对房廷实施鞭苔,尼布甲尼撒又一次出言阻止。

    「算了吧,沙利薛,这个样子不是很有趣么?」以一副对待新鲜玩物的语气说着,尼布甲尼撒抬了抬手臂,「把他带来这边吧。」

    什么?王居然……要让一个「贱民」登上御座的战车?他到底在想什么?

    心中惊愕,不明为何自己的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一个臣虏如此宽容?可是疑惑规疑惑,沙利薛无意忤逆君王的旨意,跳了下车,一脚踢开苏锡的尸体,也不管房廷如何挣动反抗,按过他的头将其押至车上。

    踉跄间,房廷几欲摔倒。忽然掌上一热,他疑惑地抬头,看到的却是那一脸玩味的男子,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意喻不明的讯息,就这么握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含笑。

    见之,房廷不由得心头一怵:他想干什么?

    「给你这个殊荣,同我一道……见证耶路撒冷是如何覆灭的吧。」尼布甲尼撒这么说着,单手触及房廷的面颊。

    掌上沾染的血渍便被这般……凉殷殷地涂在他被火光染金的肌肤之上……

    听得半生的语言,配合这暧昧的动作,心脏仿佛都为之撼动。

    此时房廷还不知道,于这肃杀的夜里,自己将亲眼目睹一出即将被加载史册的悲剧,如何静静谢幕……

    在房廷决心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时,他便明白,那些被记载在报纸书页上的文字,只是冰冷的,若是亲历其中,便知那些感触绝非文字能够讲述清楚的。

    在加沙报导新闻的日子,每每在案前写到「此次空袭,几人丧生、几人受伤」页页的话,房廷的心情便会格外沉重。和平国家的人恐候不能体会,身处在生命时刻都会遭受威胁地方的人们,那种不知下一刻命运为何的痛苦。

    而此时此刻,这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在房廷的心中越发茁壮诞。

    一进入耶路撒冷城,尼布甲尼撒便令手下的人在城中尽悉放火,成千的民宅和王宫就这样毁于一旦。他还派尼甲沙利薛领人上了锡安山,焚烧犹太人的圣殿!

    眼见着晨曦中,那座举世闻名的所罗门圣殿,在一阵烈焰狂舞之后仅剩下一摊灰烬时,房廷的耳畔只能听到悲戚的恸哭与嘶哑的哀鸣

    就这么简简单单,将万千信徒心中的圣殿焚毁!眼前这个琥珀眼的狂王,不但无情地攻城掠地,更践踏了诸人的信仰!

    这就是所谓的「征服者」么?以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静观一切发展,抬抬胳膊便能呼风唤雨、指点江山,却永远都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想到这里,房廷下意识地攥拳头,不料才刚弹动了一下指尖,手掌就被对方狠狠地一握。

    对方眯了眯眼,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赛姆语,房廷惊疑地瞪向他,他却冲着房廷笑了……

    相当好看的笑容,勾魂摄魄……简直让人忘乎所以。

    一秒钟的怔怔然,回过神,心府却迎来无尽飒飒阴寒。

    难以想象,拥有这么好看笑容的男子,同时也是一个残酷的君王!

    有趣的家伙!真像头受伤的小兽呢!明明心中怕得要命,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恐吓状。

    尼布甲尼撒捞过房廷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只因为喜欢看他一边瞪眼一边战栗的模样。

    呵,多逗弄一下,不知他还会什么反应?眼看天要亮了呢,都烧得差不多了,那接下来就来点余兴节目吧。

    这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尼布甲尼撒再次噙起一抹笑容。

    残酷的笑容。

    「把西底家带上来!」

    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将那叛王推前,苍老而颓然的模样较之自己十年前见的他,变化很大,几乎都快认不出了。

    此时的西底家正一脸惊恐地伏在地上,衣冠不整,满身要,还瑟瑟地抖个不停。

    呵,现在才知道害怕么?已经太晚了啊。

    尼布甲尼撒不屑地轻哼。这个貌似忠厚的老人,十年前就以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骗过了自己,以为他比约雅敬父子识时务,谁知仍是个不知好歹,妄图巴结埃及人的蚕汉!

    「西底家,你知罪么?」身边的侍卫官撒西金这般问道。

    那委顿于地的老人一听到这话,立刻冲着上位的男子磕头如捣蒜。「吾王……请宽恕、宽恕我……」结结巴巴的声音,显示出内心的恐惧。

    相当可怜的模样……

    他……就是「西底家」么?

    房廷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身狼狈的犹太王,就是那位著名的末世君王?

    史书上载,他的兄长约雅敬臣服于巴比伦,暗中又向埃及献媚,这般行为惹怒了尼布甲尼撒,便趋动王军占领耶路撒冷,虏走了才刚继位的少年王约雅斤(此时约雅敬已死),他赐名当时还叫「玛探雅」的西底家,并封他做犹太的新王。

    十年后,西底家倒戈埃及,尼布甲尼撒以讨伐叛徒之名,再度出兵犹,历时十八个月,攻陷了耶路撒冷……然后,西底家的命运是……

    忽然忆起《旧约》上的一段文字,房廷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男人真要像书中所言,要对他……

    天!真是如此的话,莫不是就要在自己面前实施那酷刑吧?

    「当初,我赐名你为『西底家』,便是要警告你:如若背叛巴比伦,必遭审判。可你背负着『正义』之名,却似乎没有一点自觉呢……」

    尼布甲尼撒以一副轻松的口吻这般述说着,仿佛所言之事无关痛痒,可琥珀色的眸子流转,扫过老人的面上……却是毫无温度的。

    「我要惩罚你。」他淡淡地说。

    房廷听懂了这句话,不禁瑟缩了一下。尼布甲尼撒并没有侧目看他,手掌却使劲地箍着他的手腕。

    好大的力气!就算挣扎也一定无法挣脱吧!房廷心道。论体格与力量,自己并不算弱质的男人,可是相比眼前这个长年横刀立马的武夫,那么一点力道恐怕根本就微不足道吧。

    「来人──」

    传令官领命,将几个男子押至西底家的身边。瞧他们衣着华贵、一脸惶恐,模样肖似西底家,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亲族。

    尼布甲尼撒抬了抬他那空出的手,做出一个横切的手势,几个迦勒底卫士便绕至男子们的身后,以弓弦绕于他们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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