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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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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男孩受惊似地跳了起来,你要把羊卖给我,你要把羊全卖光?
              
  不卖没办法么,自己养的羊,能卖几个钱就是几个钱。牧羊人挤了挤眼睛说,买两头羊吧,去跟大人要二十块钱,给你一头公的,一头母的,以后还能生小羊呢,就二十块钱,这价钱不昧良心的,你知道,养大一头羊也不容易呢。
              
  我不买羊,男孩说,我买羊干什么。
              
  干什么不行?牧羊人说,我这是良种羊,宰了能吃,剪了毛能纺线,剥了皮能做皮衣皮帽,你们城里人现在不是时兴穿皮衣吗?
              
  我不穿皮衣,大人才穿皮衣呢,我也不买羊,男孩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我也没有钱,没钱不能买羊。
              
  去跟大人要呀,牧羊人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盯着男孩,他说,要是嫌贵八块钱也行,两个八是十六,去要十六块钱吧,要来了你就能牵走两头羊啦。
              
  我爸爸不会给我钱买羊的,男孩摇了摇头说,我也不要牵你的羊,我们楼里不让养羊的。
              
  男孩从羊群身边走开了,似乎是为了洗刷他与羊群的关系,他站在离羊群七八米远的地方,若无其事地向两侧摇晃着身子,羊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掉它们呢,他说,卖掉它们你忍心吗?
              
  羊再好也是羊,变不了人。牧羊人回头环顾着羊群,眼光突然迟滞而凝重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孩子的嘴呀,怎么像锥子一样扎人?一天天喂大的牲畜,谁忍心卖掉呢,可它们现在成了我的累赘啦,不卖也没草喂它们,卖了还能换几个盘缠呢。
              
  男孩没说话,他看见牧羊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凉之色。不知怎么男孩觉得牧羊人有点可怜,但当他转脸看见那群羊时,对牧羊人的同情便消失了,羊不会说话,羊什么也不说,男孩想羊比牧羊人可怜多了。
              
  我知道我女人心高着呢,她肯定是跑到城里去了,她就是跑到天边我也要找到她的,我就是扔不下这群羊,它们成了大累赘了。牧羊人这时突然向男孩伸出一只手,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瞪着男孩,你是个好心眼的孩子,发发善心吧,去跟大人要五块钱,不,要十块钱,牵走两头羊吧。
              
  男孩又后退了几步,他满面惊恐地看着牧羊人那只粗大而肮脏的手,猛地扭身跑了。男孩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又可怜又古怪,还有点令人恐惧,男孩在沙滩上跑着,口袋里的两只馒头就掉了出来,也正是这时候他才想起了那只海鸥,他站住了寻找那只海鸥,但他很快意识到所有的海鸥长得都一样,成百上千的海鸥在沙滩上飞来飞去,他根本认不出哪只是走廊上遇到的海鸥。
              
  后来男孩就坐在海滩上给海鸥喂食。他撕下一块馒头屑扔进海里,立刻有几只海鸥从空中冲向海面,争抢仅有的那点食物,男孩快乐地拍起手来,他又扔了几块馒头屑在沙滩上,这次是一大群海鸥咕咕狂叫着飞了下来,几乎遮敝了男孩头顶上的天空。男孩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他不知道牧羊人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牧羊人弯着腰站在他身后,他的鼻息像蒸气一样喷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白馒头。牧羊人说。
              
  是冷馒头,男孩惘然地说,我在喂海鸥,你也想喂吗?
              
  你用白馒头喂那些鸟?牧羊人说。
              
  那是海鸥,它们饿了也吃馒头,看见了吗,它们很喜欢吃馒头。男孩说。
              
  牧羊人仍然满脸堆笑,他对男孩慢慢地摇着头,两只手来回搓弄着。男孩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看见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尖突的喉结上下耸动着,右手食指僵硬地指着男孩手里的馒头,男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听见他嘿嘿傻笑着,鼻孔里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他咽下一口唾沫,说,这么好的白馒头,喂鸟多可惜,让我吃了吧。
              
  男孩恍然大悟,男孩说,你不能吃这馒头,这是我在地上捡的,又硬又脏,这馒头只能喂海鸥。
              
  也不是我吃,牧羊人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他说,我想拿它喂羊呢。
              
  你骗人,羊吃草,羊才不吃馒头呢,男孩说,你要馒头不能自己去捡吗,就是那儿的疗养院,你自己去捡吧。
              
  牧羊人朝男孩手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那都是干部住的房吧,我可不去那儿丢人现眼,他说,再说他们也不会让我进去的。
              
  男孩不再理睬他,他又扔了一块馒头屑出去,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牧羊人抓住了,别扔了,别再扔了,牧羊人用一种悲愤的眼神盯着男孩,他说,我用一头羊换你的馒头,那总行了吧?
              
  男孩不知所措,但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有点心动了。
              
  两个馒头换一头羊,孩子,你占大便宜啦,牧羊人夺下男孩手里的馒头,然后把他往羊群那儿推了一下,我说话算话,牧羊人说,去,去牵一头羊吧。
              
  男孩观察着他的表情,牧羊人说话好象是认真的,男孩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朝羊群走去,边走边说,是你自己要我牵羊的,你可别反侮。
              
  我不反悔,快点牵,牵了就走,牧羊人背对着男孩说,回去记着喂它,羊命贱,给它一把草一堆菜叶,它就能活着。
              
  男孩挑选了那只脖颈上有铃当的绵羊,他牵着羊跑了几步,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回头偷偷地一看,牧羊人已经躺在舢板上了,那只旧军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剩下的六头羊仍然安静地守着它们的主人,对于失去一个伙伴似乎无动于衷,远远的男孩能看见牧羊人的下胯,他的下胯一直在动,男孩不能肯定那是睡眠时的抽搐还是吃馒头的咀嚼。
              
  我们知道男孩最后并没有把羊牵回到疗养院,走到半路上他就听见了工程师的呼唤,工程师的声音很焦灼也很愤怒,男孩下意识地松开了那只羊,他丢下羊朝旁侧跑了一段路,又朝前飞奔了一百米,最后站在工程师面前呼呼地喘着气,我去看海了,男孩对他父亲说,我没看羊,我在看海。
              
  晚餐时分疗养院里弥漫着食物和菜肴的香味,工程师发现儿子心神不定,他闪烁的眼睛里明显藏着什么秘密。男孩草草地吃完饭,开始在每张饭桌间穿梭往来,他带着一种神秘的表情拉着大人们的手,你要买一头羊吗,男孩压低嗓门说,五块钱一头羊,很便宜的,你要买的话我带你去。别告诉我爸爸就行。
              
  但工程师很快就知道了儿子的秘密,他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恼火,拽着儿子匆匆离开了餐厅。你气死我了,竟然做起羊贩子来了,工程师厉声说,你还说谎,下午你根本没看海,你是在看羊。
              
  看羊就是看海,羊在海滩上,男孩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道,看了海才看见羊,羊就在海滩上呀。
              
  你还狡辩?工程师忍住笑说,你才九岁,就学会狡辩了。你跟你母亲一样,做什么事都有理由。
              
  男孩的脸突然涨红了,你放屁,男孩怒吼了一句,猛地撞开他父亲夺路而走。对于这个随意的比拟,儿子如临大敌,这是工程师未曾预料到的。工程师讪讪地跟着儿子,心里有点后悔,他想,他们母子间的感情或许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后在儿子面前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到达海滨的第一个夜晚窗外起了大风,大风吹响了疗养院里的每一棵树木每一块石棉瓦,哪个房间里的音乐声被风声一点点地吞没,最后消失了。室内的人们可以听见远处海滩上飞沙呼啸,海浪以凶猛的节奏一次次拍打沙滩,发出动人心魄的巨响。男孩站在窗前,入夜以后他一直站在那里观望着远处的海滩,男孩手里抓住一把牙刷,他用牙刷笃笃地敲着窗台,应和海浪的节奏,那种噪音破坏了工程师的阅读,工程师盯着儿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干脆放下书,与儿子一起站在了窗前。
              
  看见海浪了吗?工程师说,我告诉过你,大海是随时会起变化的,你看现在的海浪有多高有多猛,这才是你想象中的大海吧。
              
  我没有看海,我在看月亮。
              
  看见月亮有没有想起什么,那首诗,海上生明月,千里,千里怎么着?有没有想起这首诗?
              
  我没有想诗,我就在看月亮。
              
  你肯定忘了那首诗了,你五岁我就教你这首诗,现在都忘了?
              
  我没忘,我就是不想背诗,我要看月亮。
              
  那你就看月亮吧,看看月亮像什么,像不像一把镰刀,不,像不像一只银盆,许多文学作品里就是这样描写的,说月亮像一只银盆。
              
  男孩沉默地站在窗边,他一直眺望的其实不是月亮,而是月光下的那片海滩,海滩与水在夜色中黑白分明,海水是黑蓝色的,沙滩上则漾满了灰白色的月光,他听见了风中的飞沙之声,但飞沙无从捕捉,只看见一阵阵白浪像巨兽扑向海滩,男孩一直眺望着的其实也不是海浪,而是海滩上的那群羊,还有那个古怪的牧羊人,这个秘密他不会告诉父亲。男孩守望着海滩,他的智慧告诉他,牧羊人赶着六头羊离开了海滩,这么冷的夜晚,这么大的北风,他们不会留在海滩上的,男孩的眼睛却告诉他,他看见的那些白色的影子就是一群羊,一群羊正滞留在海浪飞沙之间,月光一片昏瞑,男孩突然看见一头羊走进了海水中,像一朵棉花被风吹入了海里,然后便是第二头羊和第三头羊尾随着走进海水之中。男孩几乎大叫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牙刷柄顶住自己的眼睛,可他看见的还是那群羊,那群在月光下泗水而去的羊,它们在夜色中显得如此醒目,每一头羊遍体闪烁着比棉花更白的光亮。男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看见的就是一群投奔大海的羊,它们被牧羊人遗弃在海边,现在它们朝海上走了,它们漂浮在暗黑色的大海上,漂浮在汹涌的波浪之间,远远望过去就像六朵棉花在海面上行走。
              
  男孩终于呜呜大哭起来,男孩的哭声使工程师感到震惊,你怎么回事?工程师慌忙抱着儿子,他说,你在想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男孩把牙刷塞进嘴里,他想用牙刷堵住自己的哭声,但他的哭声仍然从牙刷的缝隙里漏出来,羊群下海了,它们会被淹死的,男孩边哭边说,谁也不要那群羊,它们会被海水淹死的。
              
  你在说些什么,海上哪来的羊群?工程师伏在窗台上,迷惑地眺望着远处的海面,过了一会儿他嗤地笑了,你在说海面上的月光吧,工程师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他说,这有什么可哭的呢,月光落在海面上,看上去确实很像羊群,我也觉得像一群羊呢。
              
  我们知道工程师无法安慰他的儿子,男孩没有把秘密告诉他。事实上男孩最挂念的是那头脖颈上挂铃当的绵羊,是他扔下了那头羊,他不知道它是否与羊群在一起,他不知道那头羊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三月暴动死了不少人。时隔多天,从坟地向河的方向眺望,仍然可以看见一些人的尸体在水流中漫不经心地漂浮着,看上去酷似淹死的家畜。河岸边还有几个男孩吵吵嚷嚷的,他们争相用竹杆捅那些死尸,这些日子以来,捅死尸已经成为那些男孩每天例行的游戏。
              
  红朵在坟地里割猪草,她的镰刀在蒲草上挥着,蒲草却好端端地留在地上,你可以看出来红朵割草是装样子的。红朵挥一下镰刀,看看李家的水田,李家夫妻的牛不听话,男的不耐烦地拍打着牛的屁股,说,懒牛,看我不打死你。女的头戴竹笠坐在田埂上,斜眼瞪着男的,是你没用,你还怪牛呢。红朵又挥了一下镰刀,将一把草扔进了篮子,然后她提着篮子在坟地里绕了一圈,蹲在乌柏树下,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块横卧的墓碑上。
              
  是一块无人注意的碑。碑面上照例有排字,大多数是红朵认识的,凿得七扭八歪,拼起来就是王六斤的墓的意思。那是一个杀猪的屠夫,村里人说他绝子绝孙了。要不然叔叔他们也不会把他的棺木弄走。红朵记得王六斤黑如炭墨的脸,还有他眼角上黄色的眼屎,他家里什么都缺,杀猪刀却摆满了茅屋的各个角落,他活着的时候孩子们都怕他,谁走近他的茅屋他就拿着杀猪刀出来吓唬你,但红朵胆子大,王六斤活着时红朵就不怕他,王六斤提着杀猪刀出来,她就从路边的柴堆里抽一根最粗的树棍拿在手中。现在他死了,红朵更不怕他了,况且她知道墓地下面的棺木早就被叔叔他们移走了,这个墓其实是空的。
              
  现在红朵的叔叔躲在墓碑下面。自从保长和他的人回到村子以后,红朵的叔叔就躲在这里,保长他们要把红朵的叔叔带到城里去,把他交给城里的衙门,红朵听亲戚说,许多人要叔叔的人头,城里的城墙上贴着告示,说谁拿了叔叔的人头,奖赏银洋五十块。
              
  红朵来坟地是给叔叔送吃的,叔叔关照过她,如果有人跟她,就别上坟地,如果有人翻她的篮子,问她为什么把食物藏在草堆下面,就说是怕让二傻抢了。红朵是个机灵的女孩,她的眼睛很亮,保长他们没有派人跟踪她,只是李家的那条牛很讨厌,他们的地看来是犁不好了。红朵看着天色有点黑了,心里就着急起来,她怕李家女人注意到她,问她怎么要割这么多的草,她该怎么说呢?红朵将自己的身子躲在乌柏树后面,偷偷地向李家夫妇张望着,幸好他们在拌嘴,女的怪男的不舍得给牛喂料,牛就不肯干活。红朵想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吵去,为什么非要在那里碍她的事。红朵扒开了篮子里的草,看见三块大个儿的煮地瓜,看见地瓜红朵才觉得肚子饿,她从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红朵拿起一块地瓜咬了一口,只是咬了一口就又放下了,她后悔自己没出息,这是给叔叔的饭,她吃一口叔叔就少一口,她不能吃的。红朵又回头看了看李家的水田,这次她惊喜地发现李家夫妇在收拾农具,他们好像没有耐心伺候那头懒牛了,女的在前面,男的跟在后面,一边骂着什么一边朝坡上走。天快黑了,红朵注意到李家女人的竹笠现在戴在男的头上,他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雨后的大蘑菇。
              
  红朵用手掌在墓碑上击了三下,这是她和叔叔约定的暗号。她紧张地等着叔叔在下面推开那块墓碑,但是墓碑纹丝不动,红朵又敲了三下,空坟里仍然没有动静。红朵害怕了,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叔叔。听见一只乌鸦从树梢上尖叫着掠过。红朵骂自己,没出息,怕什么。叔叔在下面呢。红朵艰难地移开墓碑,这下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从空坟里冒出了一股刺鼻的臭味,是粪便和腐烂的稻草混合在一起的臭味,她看见一只碗倒扣在稻草上,是昨天给叔叔送饭的碗,但叔叔不见了。叔叔不在王六斤的坟里。
              
  一个巨大的秘密压碎了红朵的心。那天夜里红朵在村里游荡,她用稚嫩的方式掩盖着内心的恐慌,一只手按着胸口,向那些聚在一起的乡亲悄悄地靠近,她想听到些什么,人多嘴杂,或许有人知道叔叔是否出事了。但男人们议论的只是河东刚刚结束的战役,说这方死了多少人,那边死了多少人,女人们则扎成一堆叱骂保长家的女人夫荣妻贵仗势压人的嘴脸,他们看见红朵,竟然还拉住她说,红朵,可不准去向她嚼舌头呀!有人发现了红朵的异常,说,这孩子怎么丢了魂似的?是不是你叔叔让他们抓住了?红朵摇头,红朵捂着心口说,我心口疼,你们有治心口疼的药吗?
              
  红朵走到村口,看见远房堂兄在那里耙地,她差点要开口问他,有没有听说叔叔的消息,但她突然想起了叔叔的嘱咐,人都贪财,谁也不能相信,就是那些平日照顾她的亲戚,也不能相信。红朵就扭过身往回走了,她听见堂兄在后面问她,红朵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你叔叔出事啦?红朵就说,出事出事,出什么事?你惦着让别人出事,自己也要出事!堂兄在后面骂她不知好歹,红朵只当没听见。红朵急着往家走,经过保长家门口的时候,红朵壮起胆子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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