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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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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允禅位;第二,杀了段誉,要段正淳‘不孝有三,无后
为大’。段延庆第一件事已办妥了,已擒住了段正淳。段誉那
小子可还活在世上。咱们拿段誉的随身物事去给段王淳瞧瞧,
段正淳当然想救儿子,段延庆便带着他来了。所以啊,舅妈
擒住这段小子,半点也没擒错了,那是应有之着,叫做不装
香饵,钓不着金鳌。”
王夫人笑道:“你说这段小子是香饵?”慕容复笑道:“我
瞧他有一半儿香,有一半儿臭。”王夫人道:“却是如何?”慕
容复道:“镇南王生的一半,是香的。镇南王妃那贱人生的一
半,定然是臭的。”

王夫人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便会讨舅
妈的欢喜。”
慕容复笑道:“甥儿索性快马加鞭,早一日办成此事,好
让舅妈早一日欢喜。舅妈,你把那小子叫出来罢。”王夫人道:
“他给醉人蜂刺了后,至少再过三日,方能醒转。这小子便在
隔壁,要不然咱们这么大声说话,都教他给听去了。我还有
一件事问你。这……这镇南王虽然没良心,却算得是一条硬
汉,段延庆怎能逼得他答允禅位?莫非加以酷刑,让他……
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吗?”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之情。
慕容复叹了口气,说道:“舅妈,这件事嘛,你也就不必
问了,甥儿说了,你听了只有生气。”王夫人急道:“快说,快
说,卖甚么关子?”慕容复叹道:“我说大理姓段的没良心,这
话却是不错的。舅妈这般的容貌,文武双全,便打着灯笼找
遍了天下,却又哪里找得着第二个了?这姓段的前身不知修
了甚么福,居然得到舅妈垂青,那就该当专心不二的侍候你
啦,岂知……唉,天下便有这等不知好歹的胡涂虫,有福不
会享,不爱月里嫦娥,却去爱在烂泥里打滚的母猪……”
王夫人怒道:“你说他……他……这没良心的,又和旁的
女子混在一起啦?是谁?是谁?”慕容复道:“这种低三下四
的贱女子,便跟舅妈提鞋儿也不配,左右不过是张三的老婆,
李四的闺女,舅妈没的失了身份,犯不着为这种女子生气。”
王夫人大怒,将桌拍得砰砰大响,大声道:“快说!这小
子,他丢下了我,回大理去做他的王爷,我并不怪他,家中
有妻子,我也不怪他,谁叫我识得他之时,他已是有妇之夫
呢?可是他……可是他……你说他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

是谁?那是谁?”
段誉在邻室听得她如此大发雷霆,不由得胆战心惊,心
想:“语嫣多么温柔和顺,她妈妈却怎地这般厉害?爹爹能跟
她相好,倒是不易。”转念又想:“爹爹那些旧情人个个脾气
古怪。秦阿姨叫女儿来杀我妈妈。阮阿姨生下这样一个阿紫
妹妹,她自己的脾气多半也好不了。甘阿姨明明嫁了钟万仇,
却又跟我爹爹藕断丝连的。丐帮马副帮主的老婆更是乖乖不
得了。就说我妈妈罢,她不肯和爹爹同住,要到城外道观中
去出家做道姑,连皇伯父、皇伯母苦劝也是无用。唉,怎地
连我妈妈也编派上了?”
慕容复道:“舅妈,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你歇一歇,
甥儿慢慢说给你听。”
王夫人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了,段延庆捉住了这段小
子的一个贱女人,逼他答允做了皇帝后禅位,若不答允,便
要为难这贱女人,是不是?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气,我还有
不明白的?别人硬逼他答允甚么,便钢刀架在脖子上,他也
是宁死不屈,可是一碰到他心爱的女人啊,他就甚么都答允
了,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哼,这贱女人模样儿生得怎样?这
狐媚子,不知用甚么手段将他迷上了。快说,这贱女人是谁?”
慕容复道:“舅妈,我说便说了,你别生气,贱女人可不
只一个。”王夫人又惊又怒,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道:“甚么?难道有两个?”慕容复叹了口气,悠悠的道:“也
不止两个!”
王夫人惊怒愈甚,道:“甚么?他在旅途之中,还是这般
拈花惹草,一个已不足,还携带了两个、三个?”

慕容复摇摇头,道:“眼下一共有四个女人陪伴着他。舅
妈,你又何必生气?日后他做了皇帝,三宫六院要多少有多
少。就算大理是小国,不能和大宋、大辽相比,后宫佳丽没
有三千,三百总是有的。”
王夫人骂道:“呸,呸!我就因此不许他做皇帝。你说,
那四个贱女人是谁?”
段誉也觉奇怪,他只知秦红棉、阮星竹两人陪着父亲,怎
地又多了两个女子出来?
只听慕容复道:“一个姓秦,一个姓阮……”王夫人道:
“哼,秦红棉和阮星竹,这两只狐狸精又跟他缠在一起了。”慕
容复道:“还有一个确是有夫之妇,我听得他们叫她做钟夫人,
好像是出来寻找女儿的。这位钟夫人倒是规规矩矩的,对镇
南王始终不假丝毫词色,镇南王对她也是以礼相待,不过老
是眉花眼笑的叫她:‘宝宝,宝宝!’叫得好不亲热。”王夫人
怒道:“是甘宝宝这贱人,甚么‘以礼相待’?假撇清,做戏
罢啦,要是真的规规矩矩,该当离得远远的才是,怎么又混
在一块儿?第四个贱女人是谁?”
慕容复道:“这第四个却不是贱女子,她是镇南王的元配
正室,镇南王妃。”
段誉和王夫人都是大吃一惊。段誉心道:“怎么妈妈也来
了?”王夫人“啊”的一声,显得大出意料之外。
慕容复笑道:“舅妈觉得奇怪么?其实你再想一想,一点
也不奇怪了。镇南王离大理后年余不归,中原艳女如花,既
有你舅妈这般美人儿,更有秦红棉、阮星竹那些骚狐狸 镇
南王妃岂能放得了心?”

王夫人“呸”了一声,道:“你拿我去跟那些骚狐狸相提
并论!这四个女人,现下仍是跟他在一起?”
慕容复笑道:“舅妈放心,双凤驿边红沙滩上一场恶斗,
镇南王全军覆没,给段延庆一网打尽,男男女女,都叫他给
点中了穴道,尽数擒获。段延庆只顾对付镇南王一行,却没
留神到我躲在一旁,瞧了个清清楚楚。甥儿快马加鞭,赶在
他们头里一百余里。舅妈,事不宜迟,咱们一面去布置醉人
蜂和迷药,一面派人去引段延庆……”
这“庆”字刚说出口,突然远处有个极尖锐、极难听的
声音传了过来:“我早就来啦,引我倒也不必,醉人蜂和迷药
却须好好布置才是。”

四十八 王孙落魄 怎生消得
杨枝玉露
这声音少说也在十余丈外,但传入王夫人和慕容复的耳
鼓,却是近如咫尺一般。两人脸色陡变,只听得屋外风波恶、
包不同齐声呼喝,向声音来处冲去。慕容复闪到门口。月光
下青影晃动,跟着一条灰影、一条黄影从旁抢了过去,正是
邓百川和公冶乾分从左右夹击。
段延庆左杖拄地,右杖横掠而出,分点邓百川和公冶乾
二人,嗤嗤嗤几声,霎时间递出了七下杀手。邓百川勉力对
付,公冶乾支持不住,倒退了两步。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回
身杀转。段延庆以一敌四,仍是游刃有余,大占上风。
慕容复抽出腰间长剑,冷森森幻起一团青光,向段延庆
刺去。段延庆受五人围攻,慕容复更是一流高手,但他杖影
飘飘,出招仍是凌厉之极。
当年王夫人和段正淳热恋之际,花前月下,除了山盟海
誓之外,不免也谈及武功,段正淳曾将一阳指、段氏剑法等
等武功一一试演。此刻王夫人见段延庆所使招数宛如段郎当
年,怎不伤心?她想段郎为此人所擒,多半便在附近,何不
乘机去将段郎救了出来?她正要向屋外山后寻去,陡然间听
得风波恶一声大叫。

只见风波恶卧在地下,段延庆右手钢杖在他身外一尺处
划来划去,却不击他要害。慕容复、邓百川等兵刃递向段延
庆,均被他钢杖拨开。这情势甚是明显,段延庆如要取风波
恶性命,自是易如反掌,只是暂且手下留情而已。
慕容复倏地向后跳开,叫道:“且住!”邓百川、公冶乾、
包不同三人同时跃开。慕容复道:“段先生,多谢你手下容情。
你我本来并无仇怨,自今而后,姑苏慕容氏对你甘拜下风。”
风波恶叫道:“姓风的学艺不精,一条性命打甚么紧?公
子爷,你千万不可为了姓风的而认输。”段延庆喉间咕咕一笑,
说道:“姓风的倒是条好汉子!”撤开钢杖。
风波恶一个“鲤鱼打挺”呼的一声跃起,单刀向段延庆
头顶猛劈下来,叫道:“吃我一刀!”段延庆钢杖上举,往他
单刀上一粘。风波恶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向手掌,单刀登
时脱手,跟着腰间一痛,已被对方拦腰一杖,挑出十余丈外。
段延庆右手微斜,内力自钢杖传上单刀,只听得叮叮当当一
阵响声过去,单刀已被震成十余截,相互撞击,四散飞开。慕
容复、王夫人等分别纵高伏底闪避,心下均各骇然。
慕容复拱手道:“段先生神功盖世,佩服,佩服。咱们就
此化敌为友如何?”
段延庆道:“适才你说要布置醉人蜂来害我,此刻比拚不
敌,却又要出甚么主意了?”
慕容复道:“你我二人倘能携手共谋,实有大大的好处。
延庆太子,你是大理国嫡系储君,皇帝的宝座给人家夺了去,
怎地不想法子去抢回来?”段延庆怪目斜睨,阴恻恻的道:
“这跟你有甚么干系?”慕容复道:“你要做大理国皇帝,非得

我相助不可。”段延庆一声冷笑,说道:“我不信你肯助我。只
怕你恨不得一剑将我杀了。”
慕容复道:“我要助你做大理国皇帝,乃是为自己打算。
第一,我恨死段誉那小子。他在少室山逼得我险些自刎,令
慕容氏在武林中几无立足之地。我定要制段誉那小子的死命,
助你夺得皇位,以泄我恶气。第二,你做了大理国皇帝后,我
另行有事盼你相助。”
段延庆明知慕容复机警多智,对己不怀好意,但听他如
此说,倒也信了七八分。当日段誉在少室山上以六脉神剑逼
得慕容复狼狈不堪,段延庆亲眼目睹。他忆及此事,登时心
下极是不安。他虽将段正淳擒住,但自忖决非段誉六脉神剑
的对手,倘若狭路相逢,动起手来,非丧命于段誉的无形剑
气之下不可,唯一对付之策,只是以段正淳夫妇的性命作为
要胁,再设法制服段誉,可是也无多大把握,于是问道:“阁
下并非段誉对手,却以何法制他?”
慕容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总
而言之,段誉那小子由在下擒到,交给阁下处置便是。”
段延庆大喜,他一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段誉武功太强,
自己敌他不过,慕容复能将之擒获,自是去了自己最大的祸
患,但想只怕慕容复大言欺骗,别轻易上了他当,说道:“你
说能擒到段誉,岂不知空想无益、空言无凭?”
慕容复微微一笑,说道:“这位王夫人,是在下的舅母,
段誉这小子已为我舅母所擒。她正想用这小子来和阁下换一
个人,咱们所以要引阁下到来,其意便在于此。”
这时王夫人游目四顾,正在寻找段正淳的所在,听到慕

容复的说话,便即回过身来。
段延庆喉腹之间叽叽咕咕的说道:“不知夫人要换哪一个
人?”
王夫人脸上微微一红,她心中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便
是段正淳一人,可是她以孀居之身,公然向旁人吐露心意,究
属不便,一时甚觉难以对答。
慕容复道:“段誉这小子的父亲段正淳,当年得罪了我舅
母,委实仇深似海。我舅母要阁下答允一句话,待阁下受禅
大理国皇位之后,须将段正淳交与我舅母,那时是杀是剐、油
煎火焚,一凭我舅母处置。”
段延庆哈哈一笑,心道:“他禅位之后,我原要将他处死,
你代我动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觉此事来得太过容易,
只恐其中有诈,又问:“慕容公子,你说待我登基之后,有事
求我相助,却不知是否在下力所能及,请你言明在先,以免
在下日后无法办到,成为无信的小人。”
慕容复道:“段殿下既出此言,在下便一万个信得过你了。
咱们既要做成这件大交易,在下心中之事,自也不必瞒你。姑
苏慕容氏乃当年大燕皇裔,我慕容氏列祖列宗遗训,务以兴
复大燕为业。在下力量单薄,难成大事。等殿下正位为大理
国君之后,慕容复要向大理国主借兵一万、粮饷称足,以为
兴复大燕之用。”
慕容复是大燕皇裔一事,当慕容博在少室山上阻止慕容
复自刎之时,段延庆冷眼旁观,已猜中了十之七八,再听慕
容复居然将这么一个大秘密向自己吐露,足见其意甚诚,寻
思:“他要兴复燕国,势必同时与大宋、大辽为敌。我大理小

国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国启衅?何况我初为国
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兴战祸。也罢,此刻我假意答允,到
那时将他除去便是,岂不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便道:
“大理国小民贫,一万兵员仓猝难以毕集,五千之数,自当供
足下驱使。但愿大功告成,大燕、大理永为兄弟婚姻之国。”
慕容复深深下拜,垂涕说道:“慕容复若得恢复祖宗基业,
世世代代为大理屏藩,决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
段延庆听他居然改口称自己为“陛下”,不禁大喜,又听
他说到后来,语带呜咽,是实感极而泣,忙伸手扶起,说道:
“公子不须多礼。不知段誉那小子却在何处?”
慕容复尚未回答,王夫人抢上两步,问道:“段正淳那厮,
却又在何处?”慕容复道:“陛下,请你带同随从,到我舅母
寓所暂歇。段誉已然缚定,当即奉上。”
段延庆喜道:“如此甚好。”突然之间,一阵尖啸声从他
腹中发出。
王夫人一惊,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车声隆隆,几辆骡
车向这边驰来。过不多时,便见四人乘着马,押着三辆大车
自大道上奔至。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即抢了上去,心中只道
段正淳必在车中,再也忍耐不住,掠过两匹马,伸手去揭第
一辆大车的车帷。
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阔嘴细眼、大耳秃顶的人头。那
人头嘶声喝道:“干甚么?”王夫人大吃一惊,纵身跃开,这
才看清,这丑脸人手拿鞭子,却是赶车的车夫。
段延庆道:“三弟,这位是王夫人,咱们同到她庄上歇歇。
车中那些客人,也都带了进去罢!”那车夫正是南海鳄神。

大车的车帷揭开,颤巍巍的走下一人。
王夫人见这人容色憔悴,穿着一件满是皱纹的绸袍,正
是她无日不思的段郎。她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抢上前
去,叫道:“段……段……你……你好!”
段正淳听到声音,心下已是大惊,回过头来见到王夫人,
更是脸色大变。他在各处欠下不少风流债,众债主之中,以
王夫人最是难缠。秦红棉、阮星竹等人不过要他陪伴在侧,便
已心满意足,这王夫人却死皮赖活、出拳动刀,定要逼他去
杀了元配刀白凤,再娶她为妻。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闹
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好来个不告而别,溜之大吉,万没想到
自己正当处境最是窘迫之际,偏偏又遇上了她。
段正淳虽然用情不专,但对每一个情人却也都真诚相待,
一凛之下,立时便为王夫人着想,叫道:“阿萝,快走!这青
袍老者是个大恶人,别落在他手中。”身子微侧,挡在王夫人
与段延庆之间,连声催促:“快走!快走!”其实他早被段延
庆点了重穴,举步也已艰难之极,哪里还有甚么力量来保护
王夫人?
这声“阿萝”一叫,而关怀爱护之情确又出于至诚,王
夫人满腔怨愤,霎时之间化为万缕柔情,只是在段延庆与甥
儿跟前,无论如何不能流露,当下冷哼一声,说道:“泥菩萨
过江,自身难保。他是大恶人,难道你是大好人么?”转面向
段延庆道:“殿下,请!”
段延庆素知段正淳的性子,此刻见到他的举动神色,显
是对王夫人有爱无恨,而王夫人对他即使有所怨怼,也多半
是情多于仇,寻思:“这二人之间关系大非寻常,可别上了他

们的当。”他艺高人胆大,却也丝毫不惧,凛然走进了屋中。
那是王夫人特地为了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座庄子,建
构着实不小,进庄门后便是一座大院子,种满了茶花,月光
下花影婆娑,甚为雅洁。
段正淳见了茶花布置的情状,宛然便是当年和王夫人在
姑苏双宿双飞的花园一模一样,胸口一酸,低声道:“原来……
原来是你的住所。”王夫人冷笑道:“你认出来了么?”段正淳
低声道:“认了出来了。我恨不得当年便和你双双终老于姑苏
曼陀山庄……”
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进
来。一辆车中是刀白凤、钟夫人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四
个女子,另一辆中是范骅等三个大理臣工和崔百泉、过彦之
两个客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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