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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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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岔了,便欲抗拒,也是无力,只有引颈就戮。
段正淳等见慕容复提剑转向段誉,尽皆失色。段夫人
“啊”的一声惨呼。
段延庆道:“孩儿,你孝心殊为可嘉。但这小子太过可恶,
多次得罪为父。他伯父、父亲夺我皇位,害得我全身残废,形
体不完,为父定要亲手杀了这小贼,方泄我心头之恨。”
慕容复道:“是。”转身要将长剑递给段延庆,说道:“啊
哟,孩儿胡涂了,该当先替义父解毒才是。”当即还剑入鞘,
又取出那个小瓷瓶来,一瞥之下,却见段延庆眼中微孕得意
之色,似在向旁边一人使眼色。慕容复顺着他眼光瞧去,只
见段夫人微微点头,脸上流露出感激和喜悦的神情。
慕容复一见之下,疑心登起,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段誉乃
段延庆与段夫人所生,段延庆宁可舍却自己性命,也决不肯
让旁人伤及他这个宝贝儿子,至于皇位甚么的,更是身外之
物。慕容复首先想到的是:“莫非段延庆和段正淳暗中有甚勾
结?他们究竟是大理段氏一家,又是堂兄弟,常言道疏不间

亲,段家兄弟怎能将我这素无瓜葛的外人放在心上?”跟着又
想:“为今之计,唯有替段延庆立下几件大功,以坚其信。”当
下转头向段正淳道:“镇南王,你回到大理之后,有多久可接
任皇位,做了皇帝之后,又隔多久再传位于我义父?”
段正淳十分鄙薄其为人,冷冷的道:“我皇兄内功深湛,
精力充沛,少说也要再做三十年皇帝。他传位给我之后,我
总得好好的干一下,为民造福,少说也得做他三十年。六十
年之后,我儿段誉也八十岁了,就算他只做二十年皇帝,那
是在八十年之后……”
慕容复斥道:“胡说八道,哪能等得这么久?限你一个月
内登基为君,再过一个月,便禅位于延庆太子。”
段正淳于眼前情势早已十分明白,段延庆与慕容复想把
自己当作踏上大理皇位的梯阶,只有自己将皇位传了给段延
庆之后,他们才会杀害自己,此刻却碰也不敢碰,若有敌人
前来加害自己,他们还会极力保护,但段誉却危险之极。他
哈哈一笑,说道:“我的皇位只能传给我儿段誉,要我提早传
位,倒是不妨,但要传给旁人,却是万万不能。”
慕容复怒道:“好罢,我先将段誉这小子一剑杀了,你传
位给他的鬼魂罢!”说着刷的一声,又将长剑抽了出来。
段正淳哈哈大笑,说道:“你当我段正淳是甚么人?你杀
了我儿子,难道我还甘心受你摆布?你要杀尽管杀,不妨将
我们一伙人一起都杀了。”
慕容复一时踌躇难决,此刻要杀段誉,原只一举手之劳,
但怕段正淳为了杀子之恨,当真豁出了性命不要,那时连段
延庆的皇帝也做不成了。段延庆做不成皇帝,自己当然更与

大理国的皇位沾不上半点边。他手提长剑,剑锋上青光幽幽,
只映得他雪白的脸庞泛出一片惨绿之色,侧头向段延庆望去,
要听他示下。
段延庆道:“这人性子倔强,倘若他就此自尽,咱们的大
计便归泡影。好罢,段誉这小子暂且不杀,既在咱们父子的
掌中,便不怕他飞上天去。你将解药给我再说。”
慕容复道:“是!”但思:“延庆太子适才向段夫人使这眼
色,到底是甚么用意?这个疑团不解,便不该贸然给他解药。
可是若再拖延,定然惹他大大生气,那便如何是好?”
恰好这时王夫人叫了起来:“慕容复,你说第一个给舅妈
解毒,怎么新拜了个爹爹,便一心一意的去讨好这丑八怪?可
莫怪我把好听的话骂出来,他人不像人……”
慕容复一听,正中下怀,向段延庆陪笑道:“义父,我舅
母性子刚强,要是言语中得罪了你老人家,还请担代一二。免
得她又再出言不逊,孩儿这就先给舅母解毒,然后立即给义
父化解。”说着便将瓷瓶递到王夫人鼻端。
王夫人只闻到一股恶臭,冲鼻欲呕,正欲喝骂,却觉四
肢劲力渐复,当下眼光不住在段正淳、段夫人、以及秦阮甘
三女脸上转来转去,突然间醋意不可抑制,大声道:“复儿,
快把这四个贼女人都给我杀了。”
慕容复心念一动:“舅母曾说,段正淳性子刚强,决不屈
服于人威胁之下,但对他的妻子情妇,却瞧得比自己性命还
重。我何不便以此要胁?”当即提剑走到阮星竹身前,转头向
段正淳道:“镇南王,我舅母叫我杀了她,你意下如何?”
段正淳心中万分焦急,却实是无计可施,只得向王夫人

道:“阿萝,以后你要我如何,我便即如何,一切听你吩咐便
了。难道你我之间,定要结下终身不解的仇怨?你叫人杀了
我的女人,难道我以后还有好心对你?”
王夫人虽然醋心甚重,但想段正淳的话倒也不错,过去
十多年来于他的负心薄幸,恨之入骨,以致见到了大理人或
是姓段之人都要杀之而后快,但此刻一见到了他面,重修旧
好之心便与时俱增,说道:“好甥儿,且慢动手,待我想一想
再说。”
慕容复道:“镇南王,只须你答允传位于延庆太子,你所
有的王妃侧妃,我一概替你保全,决不让人伤害她们一根寒
毛。”段正淳嘿嘿冷笑,不予理睬。
慕容复寻思:“此人风流之名,天下知闻,显然是个不爱
江山爱美人之徒。要他答允传位,也只有从他的女人身上着
手。”提起长剑,剑尖指着阮星竹的胸口,说道:“镇南王,咱
们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只消你点头答允,我立时
替大伙儿解开迷药,在下设宴赔罪,化敌为友,岂非大大的
美事?倘若你真的不允,我这一剑只好刺下去了。”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只见她那双本来妩媚灵动的妙目
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下甚是怜惜,但想:“我答允一句本来
也不打紧,大理皇位,又怎及得上竹妹?但这奸贼为了讨好
延庆太子,立时便会将我誉儿杀了。”他不忍再看,侧过头去。
慕容复叫道:“我数一、二、三、你再不点头,莫怪慕容
复手下无情。”拖长了声音叫道:“一——二——”段正淳回
过头来,向阮星竹望去,脸上万般柔情,却实是无可奈何。慕
容复叫道:“三——,镇南王,你当真不答允?”段正淳心中,

只是想着当年和阮星竹初会时的旖旎情景,突听“啊”的一
声惨呼,慕容复的长剑已刺入了她胸中。
王夫人见段正淳脸上肌肉扭动,似是身受剧痛,显然这
一剑比刺入他自己的身体还更难过,叫道:“快,快救活她,
我又没叫你真的杀她,只不过要吓吓这没良心的家伙而已。”
慕容复摇摇头,心想:“反正是已结下深仇,多杀一人,
少杀一人,又有甚么分别?”剑尖指住秦红棉胸口,喝道:
“镇南王,枉为江湖上说你多情多义,你却不肯说一句话来救
你情人的性命!一、二、三!”这“三”字一出口,嗤的一声,
又将秦红棉杀了。
这时甘宝宝已吓得面无人色,但强自镇定,朗声道:“你
要杀便杀,可不能要胁镇南王甚么。我是钟万仇的妻子,跟
镇南王又有甚么干系?没的玷辱了我万仇谷钟家的声名。”
慕容复冷笑一声,说道:“谁不知段正淳兼收并蓄,是闺
女也好,孀妇也好,有夫之妇也好,一般的来者不拒。”几声
喝问,又将甘宝宝杀了。
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平素虽然杀人不眨眼,但见慕
容复在顷刻之间,连杀段正淳的三个情人,不由得一颗心突
突乱跳,哪里还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触,实想像不出此刻他
脸色已是何等模样。
却听得段正淳柔声道:“阿萝,你跟我相好一场,毕竟还
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天下这许多女人之中,我便只爱你一个,
我虽拈花惹草,都只逢场作戏而已,那些女子又怎真的放在
我心上?你外甥杀了我三个相好,那有甚么打紧,只须他不
来伤你,我便放心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但王夫人

听在耳里,却是害怕无比,知道段正淳恨极了她,要挑拨慕
容复来杀她,叫道:“好甥儿,你可莫信他的话。”
慕容复将信将疑,长剑剑尖却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胸
口,剑尖上鲜血一滴滴的落上她衣襟下摆。
王夫人素知这外甥心狠手辣,为了遂其登基为君的大愿,
哪里顾得甚么舅母不舅母?只要段正淳继续故意显得对自己
十分爱惜,那么慕容复定然会以自己的性命相胁,不禁颤声
道:“段郎,段郎!难道你真的恨我入骨,想害死我吗?”
段正淳见到她目中惧色、脸上戚容,想到昔年和她一番
的恩情,登时心肠软了,破口骂道:“你这贼虔婆,猪油蒙了
心,却去喝那陈年旧醋,害得我三个心爱的女人都死于非命,
我手足若得了自由,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慕容复,快一剑
刺过去啊,为甚么不将这臭婆娘杀了?”他知道骂得越厉害,
慕容复越是不会杀他舅母。
王夫人心中明白,段正淳先前假意对自己倾心相爱,是
要引慕容复来杀了自己,为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三人报
仇,现下改口斥骂,已是原恕了自己。可是她十余年来对段
正淳朝思暮想,突然与情郎重会,心神早已大乱,眼见三个
女子尸横就地,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对着自己胸口,突然间脑
中一片茫然。但听得段正淳破口斥骂,甚么“贼虔婆”、“臭
婆娘”都骂了出来,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轻怜密爱,实是
霄壤之别,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说道:“段郎,你从前对我
说过甚么话,莫非都忘记了?你怎么半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
了?段郎,我可仍是一片痴心对你。咱俩分别了这许多年,好
容易盼得重见,你……你怎么一句好话也不对我说?我给你

生的女儿语嫣,你见过她没有?你喜欢不喜欢她?”
段正淳暗暗心惊:“阿萝这可有点神智不清啦,我倘若吐
露了半句重念旧情的言语,你还有性命么?”当即厉声喝道:
“你害死了我三个心爱的女子,我恨你入骨。十几年前,咱们
早就已一刀两段,情断义绝,现下我更恨不得重重踢你几脚,
方消心头之气。”
王夫人泣道:“段郎,段郎!”突然向前一扑,往身前的
剑尖撞了过去。
慕容复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将长剑撤回,又不想撤,微
一迟疑间,长剑已刺入王夫人胸膛。慕容复缩手拔剑,鲜血
从王夫人胸口直喷出来。
王夫人颤声道:“段郎,你真的这般恨我么?”
段正淳眼见这剑深中要害,她再难活命,忍不住两道眼
泪流下面颊,哽咽道:“阿萝,我这般骂你,是为了想救你性
命。今日重会,我真是说不出的欢喜。我怎会恨你?我对你
的心意,永如当年送你一朵曼陀花之日。”
王夫人嘴角边露出微笑,低声道:“那就好了,我原……
原知在你心中,永远有我这个人,永远撇不下我。我也是一
样,永远撇不下你……你曾答允我,咱俩将来要到大理无量
山中,我小时候跟妈妈一起住过的石洞里去,你和我从此在
洞里双宿双飞,再也不出来。你还记得吗?”段正淳道:“阿
萝,我自然记得,咱们明儿就去,去瞧瞧你妈妈的玉像。”王
夫人满脸喜色,低声道:“那……那真好……那块石壁上,有
一把宝剑的影子,红红绿绿的,真好看,你瞧,你瞧,你见
到了吗……”声音渐说渐低,头一侧,就此死去。

慕容复冷冷的道:“镇南王,你心爱的女子,一个个都为
你而死,难道最后连你的原配王妃,你也要害死么?”说着将
剑尖慢慢指向段夫人胸口。
段誉躺在地下,耳听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王夫人
一个个命丧慕容复剑底,王夫人说到无量山石洞、玉像、石
壁剑影甚么的,虽然听在耳里,全没余暇去细想,只听慕容
复又以母亲的性命威胁父亲,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忍不住
大叫:“不可伤我妈妈!不可伤我妈妈!”但他口中塞了麻核,
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用力挣扎,但全身内息壅塞,连
分毫位置也无法移动。
只听得慕容复厉声道:“镇南王,我再数一、二、三,你
如仍然不允将皇位传给延庆太子,你的王妃可就给你害死
了。”段誉大叫:“休得伤我妈妈!”隐隐又听得段延庆道:
“且慢动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慕容复道:“义父,此事干
系重大,镇南王如不允传位于你。咱们全盘大计,尽数落空。
一——”
段正淳道:“你要我答允,须得依我一件事。”慕容复道:
“答允便答允,不答允便不答允,我可不中你缓兵之计,二
——,怎么样?”段正淳长叹一声,说道:“我一生作孽多端,
大伙儿死在一起,倒也是死得其所。”慕容复道:“那你是不
答允了?三——”
慕容复这“三”字一出口,只见段正淳转过了头,不加
理睬,正要挺剑向段夫人胸口刺去,只听得段延庆喝道:“且
慢!”
慕容复微一迟疑,转头向段延庆瞧去,突然见段誉从地

下弹了起来,举头向自己小腹撞来。慕容复侧身避开,惊诧
交集:“这小子既受‘醉人蜂’之刺,又受‘悲酥清风’之毒,
双重迷毒之下,怎地会跳将起来?”
原来段誉初时想到王语嫣又是自己的妹子,心中愁苦,内
息岔了经脉,待得听到慕容复要杀他母亲,登时将王语嫣之
事抛在一旁,也不去念及自己是否走火入魔,内息便自然而
然的归入正道。凡人修习内功,乃是心中存想,令内息循着
经脉巡行,走火入魔之后,拚命想将入了歧路的内息拉回,心
念所注,自不免始终是岔路上的经脉,越是焦急,内息在歧
路中走得越远。待得他心中所关注的只是母亲的安危,内息
不受意念干扰,立时便循着人身原来的途径运行。他听到慕
容复呼出“三”字,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缚之中,急跃而起,循
声向慕容复撞去,居然身子得能活动。段誉一撞不中,肩头
重重撞上桌缘,双手使力一挣,捆缚在手上的牛筋立时崩断。
他双手脱缚,只听慕容复骂道:“好小子!”当即一指点
出,使出六脉神剑中的“商阳剑”,向慕容复刺去。慕容复侧
身避开,还剑刺去。段誉眼上盖了黑布,口中塞了麻核,说
不出话倒也罢了,却瞧不见慕容复身在何处,忙乱之中,也
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双手乱挥乱舞,生恐慕容复复迫
近去危害母亲。
慕容复心想:“此人脱缚,非同小可,须得乘他双眼未能
见物之前杀了他。”当即一招“大江东去”,长剑平平向段誉
胸口刺去。
段誉双手正自乱刺乱指,待听得金刃破风之声,急忙闪
避,扑的一声,长剑剑尖已刺入他肩头。段誉吃痛,纵身跃

起,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力,轻轻一纵,便
高达丈许,砰的一声,脑袋重重在屋梁一撞。他身在半空,寻
思:“我眼睛不能见物,只有他能杀我,我却不能杀他,那便
如何是好?他杀了我不打紧,我可不能相救妈妈和爹爹了。”
双脚用力一挣,拍的一声响,捆在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断。
段誉心中一喜:“妙极!那日在磨坊之中,他假扮西夏国
的甚么李将军,我用‘凌波微步’闪避,他就没能杀到我。”
左足一着地,便即斜跨半步,身子微侧,已避过慕容复刺来
的一剑,其间相去只是数寸。段延庆、段正淳、段王妃三人
但见青光闪闪的长剑剑锋在他肚子外平平掠过,凶险无比,尽
皆吓得呆了,又见他这一避身法的巧妙实是难以形容。这也
真是凑巧,况若他眼能见物,不使“凌波微步”,以他一窍不
通的武功,绝难避过慕容复如此凌厉毒辣的一剑。
慕容复一剑快似一剑,却始终刺不到段誉身上,他既感
焦躁,复又羞惭,见段誉始终不将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不
知段誉情急之下心中胡涂,还道他是有意卖弄,不将自己放
在眼内,心想:“我连一个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过,还有
甚么颜面偷生于人世之间?”他双眼如要冒将出火来,青光闪
闪,一柄长剑使得犹似一个大青球,在厅堂上滚来滚去,霎
时间将段誉裹在剑圈之中,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
段延庆、段正淳、段夫人、范骅、华赫艮、崔百泉等人
为剑光所逼,只觉寒气袭人,头上脸上毛发簌簌而落,衣袖
衣襟也纷纷化为碎片。
段誉在剑圈中左上右落,东歪西斜,却如庭院闲步一般,
慕容复锋利的长剑竟连衣带也没削下他一片。可是段誉步履

虽舒,心中却是十分焦急:“我只守不攻,眼睛又瞧不见,倘
若他一剑向我妈妈爹爹刺去,那便如何是好?”
慕容复情知只有段誉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倒不在乎是
否能杀得了段夫人,眼见百余剑刺出,始终无法伤到对方,心
想:“这小子善于‘暗器声风’之术,听声闪避,我改使‘柳
絮剑法’,轻飘飘的没有声响,谅来这小子便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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