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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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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而且就早知道你贵姓是任呢。”两人越谈越近,便交换名片。原来杨三小姐
名叫曼君,在淑英女子学校读书,现在虽然不在学校里,自己可还是挂着女学生的
招牌。任毅民和她认识了,很是高兴,当天就要请她去吃大菜。杨曼君道:“我们
交为朋友,要请就不在今日一日,以后日子长呢。”任毅民觉得也不可接近得太热
烈了,当天晚上,各自散去,约着次日在北海漪澜堂会。
    这个时候,还在七月下旬。北海的荷花,也没有枯谢。二人在漪澜堂相会之后,
任毅民要赁一只小游船,在水上游玩。杨曼君说是怕水,不肯去,也就罢了。过了
几日,这天下午,二人又在北海五龙亭相会,在水边桥上,择了一个座位,杨曼君
和任毅民对面坐下。任毅民坐了一会,然后笑道:“论起资格来,我是不配和你交
朋友。但是在我个人的私心,倒只愿我一个人和你常在一处,你相信我这话吗?”
杨曼君淡淡的笑道:“有什么不相信,男子的心事,都是这样的。”任毅民笑道:
“口说是无凭的,总要有一点东西,作为纪念,那才能表示出来。”说着,就在身
上将一个锦盒掏出,说道:“这是我一点小意思,你可以带在身上,让我们精神上
的友谊,更进一步。”杨曼君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人心式的金锁,锁
上铸了四个字,乃是“神圣之爱”,锁之外,又是一副极细致的金链子。这两样东
西,快有二两重,怕不合一百多元的价值。杨曼君笑道:“谢谢你。你送这贵重的
东西给我,我送什么东西给你呢?”任毅民道:“我们要好,是在感情上,并不在
东西上。我送这点东西给你,不过是作一种纪念品,何必谈到还礼的话。”杨曼君
笑道:“虽然这样说,我应该也送一样东西给你作纪念品才好。”说时,把一个食
指点着右腮,偏着头想了一想,笑嘻嘻的自言自语道:“我送你什么东西呢?”任
毅民笑道:“就是依你这种样子,照张六寸的相给我吧?”杨曼君道:“要相片子,
我家里有的是,何必还要新照一张?”任毅民道:“只要你给我东西,无论什么,
都是好的。”杨曼君笑道:“既然这样,我到水中间摘一朵莲花给你吧?”任毅民
道:“也好,但是你怎样得到手呢?”杨曼君道:“那还有什么难处?回头我们赁
一只船在水里玩,划到荷叶里面去,就可以到手了。”任毅民笑道:“荷花丛中,
配上你这样一个美丽的小姐,真是妙极。我是一个浑浊的男子,不知可配坐在后艄,
给你划船。”杨曼君眼睛一瞟,嘴一撇道:“干吗说这种话?那是除我不起了。”
任毅民因为上次请她坐船,碰了一个钉子,所以这几天总不敢开口。现在她自己说
出来了,自然是不成问题了。不过要把这句话说切实些,还得反言以明之,所以带
说带笑的试了一句。杨曼君风情荡漾的,反来见怪,那就是十分愿意同游的意思。
任毅民得了口风,赶快就要去赁船。杨曼君和他丢了一个眼色,笑道:“何必忙呢?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阳光不晒人再去罢。”任毅民巴不得这样,她先说了,自然
是更好。坐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等太阳偏西,然后赁了一只小船,划到北海偏
西去。一直等到夜幕初张,星光灿烂,方才回码头。
    



    到了次日,任毅民是格外的亲热,雇了一辆马车,同她坐着到大栅栏绸缎庄去
买衣料。买了衣料,又陪杨曼君去听戏。听了戏,又上馆子吃晚饭。接连闹了几天,
杨曼君才慢慢高兴起来。以先任毅民说家里怎么有钱,父亲怎么疼爱他,杨曼君听
说只是微笑,并不答话,那意思以为任毅民是说大话。任毅民见她不相信,就不肯
再说,免得在朋友面前,落了一个不信实的批评。这一天下午,二人在公园里玩够
了,杨曼君要他在一家番菜馆里吃大菜,任毅民便陪着去。两人找了间雅座,一并
排坐下。杨曼君笑道:“今天不是我要你到这儿来,你一定不肯这样请我的,以为
这是小番菜馆子呢。”任毅民道:“我也不是那样的阔人,连这种地方,都当他是
二荤铺。况且这种地方阔人到的也很多呢。”杨曼君道:“我看你用钱,很是不经
济,大概你府上,汇的学费,不在少数吧?”任毅民道:“也没有多少钱,够用罢
了。”杨曼君笑道:“我们还算外人吗?为什么不说哩?我知道,你府上是个大财
主,你的日子,很是舒服,你所说的话,我都相信了。不过有一层,府上既然这样
有钱,难道你还没有……”说着,咬了一块面包,笑了一笑。任毅民忙道:“没有
什么?没有什么?”杨曼君笑道:“你既然是个有钱的少爷,自有许多人家想和府
上提亲。”任毅民正色道:“婚姻这一件事,我和家父交涉过多年,他早许了我,
让我绝对自由的。”杨曼君摇着头笑道:“你没有少奶奶,这话我不相信。”任毅
民见她如此说,赌咒发誓,恨不得生出一百张口来否认。杨曼君道:“没有就没有,
何必发急呢。”任毅民笑道:“别人问上这话,我不急。你问我这话,我是要发急
的。”说时,将手胳膊拐了杨曼君一下。杨曼君道:“不见得吧?”说时,笑着两
肩只是耸动,低头用勺子去舀盘子里的鲍鱼汤喝。任毅民看见这种情形,情不自禁,
便握着杨曼君的手道:“我想找一个地方和你细细一谈,你同意吗?”杨曼君道:
“什么地方呢?”任毅民道:“旅馆里你肯去吗?”杨曼君右手拿着勺子,依旧是
舀汤喝,没有作声。任毅民摇撼着她的手道:“怎么样?怎么样?”杨曼君红了脸
笑道:“我没有去过,我害怕。”任毅民道:“那要甚么紧?去的多着呢。”杨曼
君道:“我们感情既然很好,要向正路上办,就当正正堂堂的进行。这样……究竟
不好。”任毅民道:“自然是正正堂堂的进行。但是……”说着对杨曼君一笑。杨
曼君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对我说,还不行吗?”任毅民道:“话太多了,
非找一个地方仔细谈谈不可。”杨曼君道:“那就过些时再说罢。”任毅民见她老
老实实的这样说了,倒不便怎样勒逼她。便笑道:“过几天也好,我听你的信儿。”
杨曼君道:“今天晚上,我不能和你一路出门了。我家里有事,我得先回去。”任
毅民道:“真有事吗,不要是因为我刚才一句话说错了?”杨曼君笑道:“那是你
自己做贼心虚了。我没有存这个心思。”任毅民道:“你没有存这个心思就好。我
们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杨曼君也不再驳他,随他说去。当时二人吃完了
饭,各自分手而去。
    任毅民回家,筹思了半天,竟想不出一条妙法。到了睡觉的时候,左一转来,
右一转去,倒做了一夜的梦。一直到次日清早,接到一封信,是朋友自天津寄来的,
就在这一封信上触动了他的灵机,于是先和杨曼君通了一个电话,问今天有工夫出
来玩吗?原来这杨曼君的父亲是个烟鬼,不管家务,生母早死了,现在是一位年轻
的继母,乃是太太团里的健将,杨曼君在外面怎样交际,她不但不干涉,反极端的
奖励,所以打电话到她家里去,那并没有关系的。当时杨曼君接了电话,带着笑音
说道:“我有四五个女朋友,昨天约我在中央公园相会。我打算临时请她们在来今
雨轩吃饭,大概有大半天的应酬。我们是明天会罢。’任毅民笑道:“我加入一个
成不成?”杨曼君道:“我不请男客。”任毅民道:“我倒有个法子。回头在公园
里找着你,你给我一介绍,统同由我请。她们不拒绝,自然很好,拒绝了,我们两
人可以单独去吃饭,那也好。”杨曼君听说很为欢喜,便答应了。到了下午一点钟,
任毅民换了一套西装,先到来今雨轩去等候。不一会工夫,杨曼君带着一个时装女
郎来了。据她介绍,是密斯邱丽王,任毅民请她坐下,就添咖啡开汽水。不多一会,
又来了林素梅、赵秋屏两位小姐,也在一处坐了。大家谈得热闹,杨曼君又打了电
话,请着张五小姐张六小姐两人来。任毅民只一个人,陪着许多女宾,恍如在众香
国里一般,花团锦簇,左顾右盼,极是高兴。便叫西崽在大厅里开下西餐,邀请众
女宾大嚼。凡是做交际明星的女子,无非是爱男子的招待。任毅民虽然和这班女子
不认识,但是由杨曼君从中介绍,她们也就不必客气,大家饱啖一顿。吃饭已毕,
喝咖啡的时候,邱丽玉说道:“今天中央戏院的戏太好,有人去听戏吗?”杨曼君
道:“诸位若是愿去,我可以奉请。”便吩咐西崽道:“你给我打一个电话,问还
有一级包厢没有?若是有,叫他不要卖,我这里就派人去买票。”西崽果然打电话
去问,说是还有一个包厢。任毅民要在各女宾之前,表示好感。连忙站起来,拿着
帽子在手,说道:“我马上坐了车去买好,不要让别人捷足先得了。请诸位等一等,
大概有三十分钟,我就回来了。”邱丽玉笑道:“那就劳驾得很。”其余几位小姐,
也是不住的叫谢谢。任毅民听一片颂扬之声,不由得眉开眼笑,连忙就走出公园,
坐上自己的包车,去买包厢票。买了票之后,又怕女宾惦记,赶紧又回来,果然来
去不过三十分钟。这些女宾,见任毅民花了许多钱,又是这样殷勤,异口同声的把
密斯脱任叫得山响。在来今雨轩闹到夕阳西下,大家便簇拥着任毅民在公园里散步。
到了电灯上了火,大家又一阵风似的,一齐到中央戏院来。大家坐在一个包厢里,
任毅民越发是和衣香鬓影接近,自有生以来,真没有享过这种艳福。一直到散了戏,
各女宾纷纷散去,还依次的向任毅民道谢,说声再会。
    任毅民见人都去了,便对杨曼君道:“这儿不远,有家二美堂咖啡馆。我们同
去喝点水,吃点蛋糕,你看好不好?”杨曼君今天见任毅民花了七八十块钱,于本
人很有面子,这一点小要求,当然依允。两人同走到咖啡馆去,找了一副雅座坐着
吃喝。杨曼君轻轻的道:“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放我回去吗?我今天可陪了你一天。”
任毅民道:“你今天要多陪我一会子才好,因为明天我要到天津去了。”杨曼君突
然听到这话,心里倒觉得若有所失,第一件,从哪里再去找这样慷慨的游伴?便道:
“我不信你这话。你好好的要到天津去作什么?”任毅民道:“这是不得不去的。
在天津我有几千块钱的款子,摆在那里,有好些日子了。我自己不去拿,那款子别
人拿动不了的。我早就想在天津玩玩,总没有玩成功,现在我倒想趁这个机会,到
天津去玩几天。”于是微微一笑道:“你也去玩一个,好吗?”杨曼君笑道:“我
在天津,又没有一个熟人,我去作什么呢?”任毅民道:“我又何尝有什么熟人。
我这一去,打算住在国民饭店,并不住到人家去。你要去的话,逛起来有个伴,就
不寂寞了。”杨曼君道:“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呢?”任毅民道:“你别问我
多少时候回来,我要问你去不去?”杨曼君端起杯子来,喝着咖啡,笑道:“你几
时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说这话时,杯子举得高高的,将它高过鼻梁,眼珠
刚打杯子上源过来。可是那种害臊的笑容,却看得出来呢。任毅民知道她愿意去了,
又接上夸赞了天津一阵。杨曼君笑道:“让我考量,明天再说罢。”任毅民道:
“不必考量了,我决定搭四点半钟的车去天津,早一个钟头,我在西车站食堂等你,
你看好不好?”杨曼君听说,也就点点头。当晚两人高高兴兴的分手。到了次日,
便一同到天津去了。
    原来任毅民的父亲,在天津做了一笔生意,约莫有三千块钱的股本。早两个月,
打折扣退了股,还存在店里。曾写信给任毅民,叫他放假的时候,到天津取了款子
带回家去。这时交了杨曼君,很想和她结婚,杨曼君总是没有切实的表示。任毅民
因为父亲的吩咐,住在学校寄宿舍,又不便要杨曼君去,两人总是公园戏园饭馆几
处会面,很不方便。所以他就想到上天津去取款,两人好在旅馆里逗留些时候,解
决这个婚姻问题。现在杨曼君果然和他到天津去,任毅民的计划,总算成功。在天
津玩了一个礼拜,两千多块钱的款子,也拿回来了。任毅民在杨曼君面前,不肯说
是父亲退股的钱,只说是随便拿了一点款子。杨曼君见他随便的就把钱拿来了,很
是方便。用钱又挥霍,并不计较。对他说的话,倒很相信。任毅民就和她商量,回
京去,可不可以宣告结婚?杨曼君笑道:“我们在天津住了这久,回去还结什么婚?
我们回京去,干脆就说结了婚得了。”任毅民道:“那也好,可以省了许多麻烦。
不过我们一说结了婚,回京就得赁房子住下了。你同意不同意呢?”杨曼君这时一
点也不高傲,极端的服从。任毅民说赁房,就答应赁房。二人同回北京的时候,在
火车上看报,见小广告里,登了有一则洋房召租。上面说明有房十间,电灯电话自
来水俱全,并且有地板,有车房,极合小公馆之用,只租四十块钱。杨曼君就说这
房子很好,而且价钱不贵。下了火车,便一直去看房子。进门一看,果然是洋式的
房子,而且院子里有两棵洋槐,一个花台子。地下不铺石砖,有块绿毡子似的草皮。
任毅民看了很是满意。问了一问看房子的,并不打价,倒只要交两份半,就可搬进
来。任毅民手里有的是钱,既然愿意,也不再说二字,就付了定钱。接上就买家具,
制新帐被,忙个不了。因为任毅民很急于成家,只五天工夫,便一律办妥。到了第
六天,任毅民和杨曼君,都搬进新房子去住,他们用了一个老妈子,一个车夫,一
个厨子,又是一个听差,如火如茶,家里很热闹。老妈子们,自然也老爷太太的叫
得嘴响。任毅民既成了家,又有一位很漂亮的夫人,一所很精致的小公馆,他不肯
埋没了,因此接连请了两天客,帖子上大书特书的“席设本宅”。任毅民请了客,
杨曼君又请客。
    那些女宾,见她房子既好,屋子里家具,又全是新式的,大家都极其羡慕。对
于任毅民也格外的亲热一层。其中邱丽玉、赵秋屏、林素梅三人,和任毅民尤其是
好,任毅民瞒着杨曼君,曾请过她们好几回,她们并不推辞,就受任毅民的请。赵
秋屏于装束时髦之外,又会跳舞,常常和任毅民到华洋饭店去参与跳舞盛会,不到
两个礼拜,任毅民也会跳舞了,觉得这种地方别有趣味,常常的来。礼拜六这一次,
无论如何总要和赵秋屏到的。跳舞场中的时刻,极是易过,不知不觉,就会到了半
夜。杨曼君也问过几次,何以常回来得这样晚?任毅民只推在朋友家里打牌,她也
不深究。有一晚两点钟回来,杨曼君也不在家,问老妈子太太哪里去了,却说不知
道。这样一来,心里好个不痛快,抽着烟卷,背着两只手,只管踱来踱去。抽了一
根,又抽一根,末了,打开那银的扁烟盒子,里面竟是空的。一直快到四点钟,知
道杨曼君不回来了,这才去睡。到了次日两点钟,杨曼君才慢慢的回来。任毅民憋
了一夜的气,少不得问一声,她也说是打牌来。任毅民道:“既然是打牌,为什么
事先不通知我一声?”杨曼君道:“你在外面打牌,通知过我吗?我打牌为什么要
通知你哩?”这理很对,任毅民不便驳回。便笑道:“我打牌虽不通知你,可是当
晚总回来的。”杨曼君道:“我怎能和你打比哩?三更半夜,好在满街跑吗?我在
外面打了一夜牌,你就这样盘问,以后我的行动,还能自由吗?”任毅民见她这样
说,便不敢作声。
    原来任毅民手上两千多块钱,经这样一铺排,就用去了三分之二。尤其是杨曼
君的衣饰,没有力量担任,只好要个四五样,答应办一样。杨曼君由这上面,慢慢
看到他的钱也不怎样多,心里大不高兴。任毅民越见她这样,反不敢说有钱,但是
也不好意思说没钱。若说有钱,怕她要东西,若说没钱,又怕她赚穷。因此只好遇
事将就,打算双方感情好了,再把实情告诉她。可是邱丽玉那几位女朋友,又新自
认识,舍不得就这样扔下。因此在家应酬新夫人,出外应酬女朋友,逐日还是流水
般的用钱。那有限有几个死钱,哪里禁得住这样用,看看钱要用光。也不知杨曼君
怎样得了信,逐次把用人辞退,最后只剩一个老妈子。一天任毅民不在家,她把老
妈子也辞了,把所有细软东西,竟席卷而去。任毅民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检查
东西,还好,所有自己用的衣服,她没有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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