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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一年》第四章37
这家宾馆地处天安门附近。到了前台,我从裤兜里取出皱巴巴的钱包,准备从里面拿钱——这钱包是我在雅宝路服装批发市场买的,牌子是“骆驼”的。当然了,绝对是假货。唐艳见我要拿钱,忙把我拦住。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她用力捏捏我的手,说你就别争了,今天都算我的。我很听话,把钱包乖乖塞进裤兜。关键是在电话里唐艳也没提可能去宾馆的事,我就没怎么准备,也不知道钱包里那点钱够不够——估计有90%的可能性不够,而且我还没拿信用卡。当穿着蓝色制服的小姐问唐艳要身份证时,她就回头看看我。以前在学校,每次去 宾馆happy都用唐艳的身份证。在我们学校所在城市大街小巷大大小小的廉价宾馆里,唐艳同学留下了她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这一点直到跟我分手前她还耿耿于怀,说我这人太阴,一直都在别有用心地用她的身份证。可老天知道,我的身份证确确实实是丢了。看来这次是跑也跑不掉了。还好自从来到京城,我都保持着把身份证随身携带的良好习惯。不然今天还得用她的。时刻把身份证携带于身,是人事处一个老头在把身份证办下来那天就强调过的。他说要是没带身份证又给警察逮住,那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会被当作无业游民遣返原籍。
5分钟后,我们进了房间门。接下来的情景是这样的。唐艳在宽大的梳妆台上放下自己做工精美的小提包,之后转过身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幽怨,看着感觉叫人心碎。而我站在她面前一米处,就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是该同样幽怨地看着她,还是该讪讪地说点什么。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唐艳朝我走近两步,猛然间扑到我的肩膀上,开始慢慢抽泣。她粉红的脸蛋靠在我的肩胛骨上,左手拉着我的衣襟,右手扶着我的肩膀。她的头发比以前更黑、更长了,味道也比以前更香了。而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大,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都蹭在了我的衣服上。我猜想她一定是后悔了,后悔当初莫名其妙地离我而去;也或许她来北京后一个人单打独斗,奋斗得很辛苦,有着满肚子的委屈。总之,她靠在我肩上的瘦弱的身躯、身上散发出的奇怪的幽香、压抑着的啜泣声,都叫我一阵阵感动。于是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下来了,流过鼻翼、流过嘴角、流到下巴尖。那个时候,我甚至想到了命运这个词。我在想是命运这个东西让我俩又走到了一块。。。。。。
“哎,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啊?”有人在我身后喊。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房间的豪华卫生间里。卫生间里应有尽有,要是添上一张床的话,简直可以当卧室了。要命的是,我跟前根本没有正在哭泣的唐艳。仔细想了想,刚才那个声音是唐艳的,此刻她正在门外。而事实上,我正对着卫生间里一面硕大的镜子发呆。镜子里面的那个人眼角还莫名其妙地挂着几颗泪。
我急忙说:“哦,我出来了、出来了,鼻子突然流血了。”
唐艳在门外说:“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
我摘下眼镜,忙把眼角的泪花擦干,又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真是活见鬼,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从洗手间出来,唐艳已经脱去了外套,曲线毕露。比起从前,她更有女人味了。
“鼻子怎么会突然流血呢?”唐艳一脸的关切。
“最近老上火。”
“你要多喝水。”
“是,要多喝水。”这个房间里现在只有我们俩个人。床头的一盏灯还是开着的,发出昏黄的光线,显得很温馨——但是温馨得有些过分了,对于两个从前曾经有过一些故事的孤男寡女来说。所以我有点坐立不安,感觉怎么都不自在。她可能也感觉到了些什么,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你肯定平常不怎么喝水,你看你嘴唇都干了。”
我摸了摸嘴唇,确实嘴唇有点干,于是伸出舌头把嘴唇添了添,又狠狠咽了口唾沫。
不知为什么,看着我咽了口唾沫,唐艳的脸红了。“现在几点了?”唐艳问。
“哦,我、我看看啊。”我从裤兜里取出貌似手雷的手机,准备看时间。但鬼使神差,一不小心手机掉在了地上。手机正好落在我和唐艳之间。
我也不知道手机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掉在地上。于是很不好意思地看看唐艳,同时发现唐艳此时也很不好意思地看我。
几乎是同时,我和唐艳都蹲下来,手伸向手机。接下来,像很多庸俗的电影里演的那样,我俩的手碰在了一起,又触电般地分开。
我捡起手机,忘了要看时间的事,只是冲着唐艳傻傻地咧开嘴笑。
唐艳结结巴巴地说:“看、看会儿电视吧。”
我说:“好,看、看会儿电视。我也好几天没看电视了。”
“你没买电视吗?”
“没买,不过住在另一间屋子的同事有,有时候去他那边看看。你呢?”
“我?我当然买了——你知道我很喜欢看电视的。”
我和唐艳在电视前正襟危坐。唐艳把遥控器递给我,叫我选台。宾馆里的电视就是和我们宿舍的不一样,可以收到很多台,有阳光卫视、ChinaV、翡翠台、HBO、CNN之类的。我把台换到HBO,正在放一集美国的情景喜剧,一阵阵笑声传来,和国内的差不了多少。看了十来分钟,这一集的情景喜剧结束,开始放一些影片的预告片。
唐艳扭过头问我:“你说咱们干吗呀?”
我看看她,说:“是啊,干吗呀?总不能就这么看电视吧。”
“那、那咱们玩保龄球吧?”
我摇摇头:“没劲。”
“那吃饭去?”
“也行吧,不过我其实不怎么饿。”
唐艳赌气说:“什么都不行,要不睡觉吧。闷头大睡,然后各回各家。”
“咦?我想起来了,要不咱们游泳吧?”
大一那年的夏天,我在学校的游泳池里碰到了唐艳。大家都在游泳池里上游泳课。游泳池很小,但是上课的人却很多。男男女女、胖胖瘦瘦,同学们就像煮饺子一样泡在游泳池里,那架势不像在游泳,却像在洗澡。摘下眼镜后我其实就是半个瞎子。我们这个小班的大老爷们围成一个大圈,大圈中间是肌肉发达的体育老师。尽管每学期的游泳课只有四个小时,但体育老师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解。在碧波荡漾、有着成百吨水的池子里,他没有一口水喝,讲得口干舌燥。体育老师教给我们一些基本的本领,以防我们会在一米多深的池子里淹死。这个时候,我视野里影影绰绰出现一个美女。她穿着黑色的游泳衣,这样显得皮肤更白了;她曲线毕露,却不会让人产生邪念;她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就像一条刚从大海深处冒出来的美人鱼。我当时就傻了:难道在我们这所工科大学里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美女出现吗?我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我就一直扭头朝不远处那队女孩子的领地看。看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直到愤怒至极的体育老师恶狠狠地朝我脸上撩水。他还说了句,我早就看出来了,咱们这个班里就你小子最坏。于是众人哄笑。还好很快口干舌燥的体育老师结束了他的讲解,我们四下里散去。我急不可耐地问旁边的一个男同学借了他的眼镜,然后。。。。。。然后我就知道了那个像仙女、像美女鱼的姑娘就是唐艳。我戴上了眼镜,但视野中的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了——半空中的水花就像四月里漫天飞舞的柳絮。水花中唐艳无意之中朝我这边看来,笑容灿烂,之后她又扭过头,往她对面的一个女孩身上撩水。她的长发在空中划了一条美丽的弧线,距离我那么远,却好像从我心上撩过。我觉得四周都变得寂静,除过灵动的水花声和唐艳飘浮在空中的笑声。在那一瞬间,我傻了。就像被一颗子弹击中,我嘴巴半张着,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那天下午,在中国北方一所大学的游泳池里,我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爱上了唐艳,虽然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毕业一年》第四章38
4月28日,星期一,晴。
早上又无事可做。
我戴着耳机玩“极品飞车”,一边玩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弄。10点钟赵处长的小秘来传达上级精神。上级精神说劳动节照常放假,但所有工作人员不得离开北京,否则要对其进行 行政、经济处分。另外小秘还给我和芳芳透露了一条内部消息,说劳动节之后要举行一次“相信科学、抗击非典”的征文比赛。征文比赛在出国人选最终决定下来之前举行,所以这次比赛的名次会对最终人选产生影响。小秘走之后我就开始构思那篇关于非典的文章,可一动脑子头就跟要炸开似的······
我想起了前一天发生的事。去宾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后来的事怎么都不敢确定了。我在两种可能性之间徘徊。
第一种可能性是这样的。我和唐艳在宾馆的房间里无聊透顶,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说我们去游泳吧,她又不去。后来她反反复复地说还不如各回各家之类的话。我听后很生气,便决定起身离去。唐艳急忙把我拉住。于是我又坐在了床边上。但是接下来的情况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们还是无话可说、无事可作。之后我俩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不需要节外生枝,又莫名其妙地走在一起。达成共识之后事情就好办了。在宾馆门口,我俩相互微笑着挥手道别,各奔东西。她是开着她白色的小汽车离开的,我是拦了辆红色的出租车离去的。我坐在出租车上,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种可能性是这样的。我俩在床沿上看电视。我想起了从前,便提议去游泳。唐艳听后立刻响应号召。但问题是我俩都没带游泳衣。本来宾馆的游泳池肯定有卖的,但是当时我俩都没想起来。唐艳说宾馆外面太阳毒热,叫我去买。于是我记下了她的尺码,去给我俩买游泳衣。在宾馆门口我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带我去了大栅栏。在大栅栏的一条小胡同里,我买到了两件物美价廉的游泳衣,之后很快回到了宾馆。那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但是我和唐艳都不饿。于是我俩直接去了游泳池。大概是非常时期,游泳池里只有我俩。唐艳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这钱花的太值了。唐艳游得很好,而我只会狗刨。后来兴致勃勃的唐艳提议我俩比赛潜水,看谁在水里潜的时间长。我先潜的。我的肺活量那么大,潜的时间当然长了。之后唐艳潜,没想到她潜的时间比我还长。1分钟过去了、2分钟过去了、3分钟过去了。。。。。。我等了很久很久,唐艳再也没有出来。后来我疯了一样在游泳池里找她,声音沙哑地喊她的名字,怎么都找不到她。后来游泳池的工作人员来,他们以为我疯掉了,把我哄出了宾馆。我被他们强行往外拖的时候,看着碧波荡漾的水面,就想:我不找她了我不找她了,也许她真的变成一条美人鱼了。。。。。。
非常时期为了避免食堂用餐的人过多,上面下大通知说用餐时间可由原来的12点提前到11点。这样我们中午就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食堂里很少见到从前排长队的情景,只有零零星星但络绎不绝的几个人。大家相隔至少一米,戴着各种各样的口罩,有的甚至戴着浅蓝色的外科手术口罩。绝大多数人为了避免传染,把饭菜打到一次性饭盒带回办公室里吃。
在办公室,我吃了几口如同饲料一样的饭菜,把剩下的扔进了垃圾堆。后来我又打了周小萍的手机,还是关机。我一激动就打了周小萍传说中男友刘飞的手机。我说你好,我是周小萍一个朋友,想问您打听个事,不知道方便不?刘飞就说没事,你说吧。我说你见没见到周小萍啊?我这两天一直在找她,不过一直都没联系上。刘飞说,哎呀,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他又小心翼翼问我,你、你是她什么人?我说,算是她男朋友吧,这两天一直在找她。刘飞听后就笑,说,哈哈,我也是她男朋友,不过是前任的,我听你说话声音很小,说话不方便吗?我说,有点,我在在办公室。刘飞说,这样吧,你要是方便下午可以来我办公室,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郁闷,咱哥俩好好聊聊怎么样?我说我们得坐班,不过我今天可以提前走,5点钟赶到行吗?刘飞说没问题。然后告诉了他们公司的地址。原来就在学院路那片,打车过去也就十来块。
“你怎么认识周小萍的?”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刘飞问我。
“嗯······在一次同学聚会。”
“那······她怎么就成了你的女朋友?”
“我想想啊。”我挠挠头,竭力思索,“聚会那次以后,她来我这儿玩,我俩一块看了场电影。看完电影就有点晚了,她就住我那儿了。”
“我考!你俩那天晚上就——?比我还快。”
“好像不是当天晚上就那样了。是第二天吧?对,应该是第二天。”
“她是不是特别爱发短信给你?”
“是啊。我手机里现在还有几条她几天前发给我的呢。”
“那她是不是······呵呵。”刘飞笑了笑,“噢,对了,你喝水吗?我给你倒杯水吧。”
“别客气,我不喝。你有什么就问吧,没关系。”
“她是不是特喜欢在车里面·····啊?嘿嘿。”
“差不多吧,好几次都在车里。非典嘛,毕竟在她车里,她觉得安全。”
“是什么车?奔驰吗?”
“哦,不,是别克。其实很不爽,不是蹭破皮,就是撞了头。”
“我觉着还行吧。你这么急找她干吗?”可能因为“奔驰”比“别克”高档得多,刘飞面露喜色。
“找她干吗?她怎么说也是我女朋友吧?我现在真怕她万一······”
“放心吧,她就是得了也不会有事的。”刘飞拍拍我肩膀,“别找她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该干吗干吗。”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问。
“为什么?这个嘛······对了,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那你就问吧,说不定等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皱着眉头,想起姓王的说过的话,“周小萍给我说,她以前、以前没谈过男朋友的。”
“没谈过男朋友?这话你也信啊兄弟?她从初恋到现在谈过的男朋友至少一个连了吧,呵呵。”
“可、可她就是这么给我说的。而且她说话时候的表情很诚恳,叫人不得不信。”
“兄弟,看你也不像第一次谈恋爱,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这娘儿们骗了吧?”刘飞拍拍我,“她跟你那个什么时候,你、你觉得那样子像是个第一次交男朋友的?”
我拍拍脑袋,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这一点我还真没想到。
于是我问:“她、她有没有跟你提起她高中发生的事?”
“什么事?”
“就是她物理成绩不好······结果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物理老师给她补课。”
“她给你这么说的?别开玩笑了。她物理不好?她老爹当年在大学搞的就是这个的,后来才下海出来的。”
“那有没有她老爹学的是物理,可她物理却学得不好呢?”
刘飞想了想,说:“有这个可能行。怎么了?”
“没,我就是问问,听她说过这事。对了,你没她家电话?”
“有是有一个,我也打过,说是空号——她家房子太多了,谁知道最近住哪。”
那天我在刘飞空荡荡的办公室和他聊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办公室看起来更像间会客室,里面摆放着很多桌椅。墙上的表格里填着很多人的姓名,姓名后面写着本月目标、已实现数额等。我猜想这都是他手下业务员的业绩。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刘飞劝说我购买他们公司新近推出的产品。说是如果现在每年缴4000块钱的保险,连续交20年,到了80岁就有将近80万。他还提到了诸如分红、养老、保监会、有病治病没病养老等字眼,可我都搞不清楚。
《毕业一年》第四章39
离开刘飞效力的公司时已差不多7点。临走时,刘飞告诉我一个周小萍闺中密友的手机号码。因为他和周小萍已不再联系,所以和这个名叫静静的闺中密友也不再往来。另外,刘飞从我跟他的谈话中得知我对现在的工作不太满意,便建议我辞职干保险,说做得好的话,一两年就可以买车买房了。这句话很具诱惑性。不过我这个人长得像块木头,也不怎么会说话,想想还是算了。要是能把西欧的阴谋诡计破掉最好,如果破不掉呢?破不掉之后的情况我还没想好。
在这家保险公司门口,我接到宽宽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蔫蔫的,问你在哪儿?我说也在海淀,离单位不远。他说,我现在就在你们单位附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块吃个饭吧,我请你。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