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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迷蝶（三）
更新时间2008…3…2 10：23：00 字数：4142
眼前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城市让青舞越来越茫然。
那是多久之前……在遥远漫长的迁徙途中，一家子和大家失散，于是改变了路线，不再往海的另一端飞，而是来到这里……
这个并不繁华却也很温暖的小镇……
橘洲。盛产柑橘的地方啊。多么动听的名字。青舞喜欢这里。喜欢小小的罗柳巷，还有小小的家。爹，娘，四个姐姐，还有她，和周围的邻居们一起生活在这里。姐姐们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大家也都对最小又体弱的青舞百般疼爱。谁不羡慕他们一家的温馨和睦……
那时候的他们，都快忘记自己异类的身份，在人群中平平淡淡地生活，过着幸福的日子。直到那噩梦的来临——
“南海蝴蝶！是南海蝴蝶啊！”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踹开门冲进院子。火把燃着熊熊的光，刺痛着青舞的眼睛。
“哈哈！”领头的面目狰狞地大笑着，“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吗？”
大姐抱着惊恐的青舞躲进柴房，在她耳边低声道：“青舞别出声！我听爹娘说过，这是捕蝶人！是来抓我们的！”
“捕蝶人……”青舞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还不能完全理解的字眼。
院子里传来打斗和怒骂的声音。“小舞你在这里别动！”大姐叮嘱了一声，拉开门跑出去。只见爹和娘已经倒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不知是死是活。两个妹妹正被那群人扭着双臂，用粗绳捆绑着。被吵醒的邻居们跑出家门，想要救下他们，和大汉们拉扯起来。
“爹！娘！”大姐发出一声悲鸣，背后的衣衫突然爆裂开，四片巨大的美丽的蝶翼伸展开来，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她飞身跃到空中，朝领头的大汉扑去。
“妖怪啊！”
“妖怪吃人啦！”
往日亲近和睦的邻居们见状吓得纷纷大叫，四下逃跑，一头钻回自己家里再也不敢出来。
“放箭！”
几只粗大的长箭发出破空声。躲在门后的青舞眼看着大姐的翅膀被贯穿，从空中掉落到地上。
“姐姐！”
她哭着从柴房跑出来。
“还有一个小的！”
“抓住她！”
全身是血的大姐挣扎着拖住两个人：“小舞……跑！快逃！”
青舞最后看了一眼全家人，哭着跑出了大门。
“给我追！抓活的！”一脚踢昏背生蝶翼的女子，两个大汉追了上去。
青舞用尽了所有力气一直跑着，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只是一味地往前跑。眼泪不住地流，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不停地喘息，喘息。
爹，娘，姐姐们……都死了吗？
她恐惧得全身发抖，再也跑不动，向前栽倒在草丛中。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用力挪动着，爬到矮树丛后藏起来，身体缩成一团颤栗着，直到那脚步声终于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倒下去。她感觉到身体正慢慢变得麻木。
好累……我跑不动了……再也不想跑了……眼睛也睁不开了……爹……娘……姐姐……青舞马上就来找你们了……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身体似乎变轻了，好像就要飞起来。就在她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头。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尝到在花间飞舞的快乐啊……”
是谁？好温柔的声音……
她努力睁开眼，面前是一位奇妙的人——她的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那华贵的衣着和艳丽的脸庞。
“应该再多给你一些时间……”她的手轻轻在青舞身上抚摩着，柔声说道。青舞只觉得刚才轻飘飘的身体突然变重了，一阵昏厥。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光芒，唯一看清的，是那女子的华服背后一只五彩大鸟的刺绣图案……
青舞沉睡着。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她失去了化为人形的力量，终日以幼虫的姿态沉睡在一只透明的盒子里。偶尔醒来，也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或者是一个男人冷漠的表情。有一天她终于听到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反正这么难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变成蝴蝶。看你把她当成宝的样子……”
她知道，那个男人嫌弃自己，把她送给或者说是扔给另一个人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青舞看见了一张奇特的脸——黑色的头发还不到肩（她从未见过谁只留这么短的头发），柔软地打着卷儿。黑色的眼睛，眼窝却陷进去。高高的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皮肤的颜色是和姐姐们雪白的肤色不同的白。他的左边脸上有一张铁面，可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让人害怕。
“哎呀，小丫头醒了！”他带着惊喜的表情叫起来，“我是你的新主人哦！这里就是你的新家！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安心地睡吧。”
家……吗？
幼虫闭上湿润的眼睛。
新主人果然对她很好。青舞清醒的时间在增加，终于可以化出人形，在ｍ侯爵的大城堡里好奇地跑来跑去。什么都不用做，管家和女仆们总是打点好一切，连青舞都被当作大小姐一般照料，只是偶尔侯爵外出会带回茶叶请她沏上一壶茶。
“青舞喜欢这里吗？”
“喜欢！”她看得见侯爵眼里的宠溺。她真心喜欢上了这里，喜欢这个主人，或者说是家人……可是，她忘不了自己的那个家……
“小舞的故乡是叫‘橘洲’吧？”某天外出归来的侯爵品着清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刚去了一个叫‘S市’的地方，那个地方在一千多年前就叫‘橘洲’哦！应该是小舞的家乡吧……”
青舞手中的茶具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侯爵！侯爵！带青舞回家看看吧！青舞想家！”
侯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沉默着看着跪在面前流泪请求的青舞，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不行”，然后拂袖而去。
为什么？青舞不明白，总是那么开心那么亲切微笑的侯爵，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小小的请求而生气。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侯爵没有表情的脸……
侯爵又外出了。临走前，他来看过青舞。青舞化成幼虫的模样装睡。她不知道怎么该面对没有笑容的侯爵。她听到他无声地站在她的水晶棺边，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那温柔而慈爱的目光……终于，他留下一声淡淡的叹息，离开了。
侯爵……对不起！
青舞深深看了一眼城堡，纵身跃入魔界通道。
心中的执念终于领着她来到S市，可……这里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橘洲了……
＊＊＊＊＊＊＊＊＊＊
青舞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
“怎么样？要先回去吗？”星野慌忙扶起她，擦着她苍白的脸上的汗水。青舞含着泪默默点头。星野扶着她，踏上回去的路。
我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我是不是应该让ｍ把你带回去？他照顾了你几百年，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再这么下去，也许还没等你找到你的家，就已经……
她想着，却还是不忍开口。
＊＊＊＊＊＊＊＊＊＊
“星野。”
刚走进家门，姬夜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她懒散地躺坐在客厅沙发上，身旁是正和丹砂抢零食的米飒。
“小、小夜！”星野吓了一跳，瞪着两位不速之客，“你们怎么来了？”
姬夜露出带着一丝邪气的微笑：“我们来看青舞啊。小舞，快进来吧。”
青舞从星野背后伸出脑袋：“星野姐姐的朋友？”
啊……这个傻丫头……星野无奈，尴尬地笑笑，拉着青舞过去坐下。
“那个……ｍ呢？”星野压低声音悄悄问姬夜。两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里青舞已经和米飒丹砂开心地聊起天来。
“我让扶渊把他带出去逛街了。”姬夜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歪着脑袋，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就知道你有问题。说吧，怎么回事？”
星野苦笑着，轻声把事情前前后后告诉姬夜。
“原来是这么回事。”姬夜点点头，侧过脸打量着说笑的青舞，将那病弱之态尽收眼底。然后，她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星野。
“啊！杀人目光！”星野被她看得毛毛的，不禁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啊你……”姬夜慢慢地开口道，“真不够朋友。难道你以为我会逼着你把青舞交出去吗？”
“小夜……”星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总之，先找到当年的罗柳巷吧。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姬夜略一沉思，眼睛一亮，“问问S市的长住居民不就知道了么！”
“长住居民？”星野不解，“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不一定知道吧。”
姬夜白她一眼：“你傻了？住得再久的，有妖怪住得久吗？”
星野恍然大悟，一拍手掌：“龙神！”
＊＊＊＊＊＊＊＊＊＊
清晨。S市某地郊外。
姬夜和星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杂林里穿行。星野边走边拍着蚊子，然后拿出驱蚊水狠不得从头浇到脚。姬夜调笑着她狼狈的样子：“怎么不用符咒？”
“切！你听说过有‘驱蚊符’吗？真不知道蚊子怎么不咬你！没天理，没天理……”星野嘟囔着，又一巴掌拍到自己胳膊上。
穿过迷雾结界，总算来到漆雕家的古宅。
龙神沧溟呵欠连连地走进正厅。他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睡袍，看起来总算有了点仙气飘渺的感觉。宣浪手捧毛巾，跟在他身后追着跑出来：“师傅！您还没洗脸……”
姬夜立刻低下头去，心中连连默念：不管是哪路神明，拜托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样的龙神了！多看一次我都想哭上一回！我心目中那个慈悲威严的形象……幻灭啊，幻灭啊……
“我这样子真的会让你哭吗？”抓过毛巾正抹着脸的龙神突然问道。
“啊？”姬夜一惊。“你怎么……”
沧溟也不生气，紫色的眼睛看住姬夜，微微一笑：“别忘了，我也是被人们称为神的。”
姬夜顿时泄气：刚才自己向神明祷告……现在离我最近的神不就是他吗？真是撞枪口上了……
龙神抹完脸，喝着早茶，听星野说明来意，然后道：“罗柳巷……我倒是还记得。现在应该是在……”他说了个地名，二人赶紧记下。道了谢正要离开，龙神在身后缓缓开口道：“杨星野，你真的认为带那小蝶儿找到她的家，合适吗？”
星野一愣。
龙神端起茶杯托盘，又啜了一口茶。他放下茶盏，眼睛正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许你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他突然微笑起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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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迷蝶（四）
更新时间2008…3…3 9：55：00 字数：3417
一弯月牙升上了半空。
某棵高大的古树上，两个身影正坐在一枝树枝上，一人手中一个酒瓶，相互碰了下，在月色中对饮。
“唉……”ｍ抿了一口白酒，对着月亮发起愁来，“我的小青舞啊，你到底在哪里……明月啊！请为我这悲惨的人指一条路！有谁知道我的心？好痛……好痛……”
扶渊“噗”地一口酒喷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咳咳！我说，艾泽德，咳咳！你就这么急着找到那只蝴蝶吗？不对，是毛毛虫吧……哎，随便什么了，咳咳、咳咳，认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你担心过谁呢。”
“担心？”ｍ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右半边脸颊，“被你看出来了……”
扶渊有点看不下去了。这几天他拖着ｍ顶着烈日在S市里到处转悠，这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却没有任何怨言，虽然还是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着让人受不了，可是……
“艾泽德，”扶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不用担心，小夜已经找到青舞了。”
“Whａt？”ｍ扔掉酒瓶跳起来，“赞美撒旦大人！在哪里？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们带青舞去找她以前的家了，怕你不让她去，所以叫我先别……”
扶渊的话还没说完，便被ｍ一把抓住衣领。ｍ面色剧变，脸上是扶渊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
“快带我去！马上！NOW！”
＊＊＊＊＊＊＊＊＊＊
城市的另一头，姬夜和星野带着青舞来到那个地方。
今晚的青舞已经长成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身材更显窈窕，也更加虚弱。三人此时正站在路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片废墟。
这是一条荒凉的老街。看样子正在拆迁中。陈旧破败的楼房，已经没有什么人居住。路灯暗淡的光照下来，映出她们眼前这座被拆了一大半的小楼。
“是这里吗？”星野轻轻问道。
青舞呆呆地注视着前方。飘逸的衣裙在夜风中舞动。
是这里吗？
她也在心里问自己。
这片瓦砾……就是千年前，那个温暖欢乐的家吗？
脸上冰凉一片，她双腿一软，向前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泪光中，她仿佛看到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爹，娘，姐姐们……青舞回来了啊……你们在哪里？青舞终于回来了啊……”
回应她的只有草丛间的虫鸣。
“不……这不是我的家……”她伏在地上，放声大哭，“我的家没了！青舞的家没有了！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星野心疼地抱起她，轻拍她的背：“小舞，别哭……”
姬夜垂下眼睛。早就知道，就算找到正确的地方，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这让青舞怎么接受这一切？
抽泣的青舞身体剧烈地颤动着，突然，她全身发出淡绿色的光——
她的身形在光芒中扭曲着，变化着。星野用双臂环绕着她，不知所措。女孩的身形消失了，出现的是一只深绿色的巨大的蛹。
“怎么会这样？”星野小心地把蛹放在地上，呆呆地看着。
蛹开始动了。蛹背上的壳发出清脆的声响，裂出一道口。
“破蛹了？”又是两声响，姬夜眼见蛹壳上又裂开两条缝，咬紧嘴唇，“不管是化蛹还是成蝶，时间都太快太短了！”
“小舞会怎么样？”星野紧张地问。
姬夜摇头：“这样的蝴蝶，是不可能存活下来的……”
说话间，一双雪白的手臂从蛹中伸了出来，然后是头，肩……化蝶的青舞脱离了蛹壳，湿润的翅裹住她纤细的身躯，伏倒在地上轻微地喘息。
那柔嫩的羽翅皱缩着，正慢慢地颤动着，逐渐伸展开来。湿润的翅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风干，两三分钟后，那足有六尺长的巨大蝶翼终于完全展开，迎着夜风扑动起来。青舞看上去又长大了些，清瘦的脸，发髻散开，黑色长发在空中舞动。她扇动羽翅，离开地面，缓缓飞到空中。碧绿的蝶翼上点缀着斑斓的冰蓝色花纹，在这漆黑的夜里焕发出绚丽的光芒。
“沙……”
蝶翼轻轻拍打起来，细小的鳞粉纷纷落下来，在空中折射着光芒，闪烁着，仿佛一场细密的光雨正徐徐降下。
“沙……”
青舞伸展着双臂，飞得高了些，更多的鳞粉随风飘落。
“快看！”
星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随着那些闪烁光芒的粉末不断落下，这片废墟渐渐在眼前模糊起来，鳞粉仿佛在面前降下了一道屏障，又更像是电影的投影幕布——废墟消失的同时，另外一道景象像是从水底上升起来一样，缓缓浮现出来。
古朴的小巷，矮墙，青石板……红漆的两扇木门，小小的院子，几间整洁古老的小屋……青草，野花，院子里的树……
青舞从半空中降下，扑动着蝶翼，赤裸的双脚依然停留在离开地面几尺高的位置。她痴迷地注视着这片景象，苍白的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这，才是我的家啊……我回来了……”
“青舞！”ｍ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化为猎豹的扶渊驮着ｍ终于赶到。ｍ跳下扶渊的背，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如同被雷击一般，身躯一震。他在原地呆站了几秒，随后长吁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朝青舞走来。
青舞转过身，绚烂的蝶翼轻轻卷起一道风，鳞粉闪耀着飘落。那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虚无飘渺。她的脸上带着满足欢乐的表情，对着ｍ甜甜地笑着。
“侯爵，这就是青舞以前的家。”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青舞终于回来了。”
“啊，是啊……”ｍ的脚步越来越慢，微笑着，回应青舞。
鳞粉仍在继续飘落，不仅从那美丽的蝶翼上，青舞的身上也开始有细小的光尘在风中飘扬起来。
“我的小舞，长大了呢！”ｍ露出只有父亲的角色才会有的笑容。
空中飞散的鳞粉越来越密集，蝶翼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