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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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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当我三岁小孩么?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毕竟是稚嫩的孩子,这句话一说,不啻承认此处必有出路,且自己是知道的。酒肆主人心里一松,口中却道:“哎呀,不好不好。你看这里并无食物,若是将我们困死在此处,少不得要变成饿死鬼缠上你。到时候你一闭眼,便见三个骨瘦如柴的冤魂围着你讨要吃食,岂不可怕?”

“胡说八道,我可不怕什么饿死鬼!是你们自己要闯到这里来的,死了也不能怪我……”

“是么?”原先还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冷峭严厉,“那怀家庄中那些人呢?!”

一言既出,对方顿时沉默了。李淳风等了片刻,不见回答,面色微微一动,站起身,顺手接过尉迟方手中刀,向那块刻着字的石壁走去。眉峰聚拢,目光如利刃寒星,脸上一点笑意也无。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男子如此冷肃摄人的神情,拂云不禁吃了一惊;李淳风却视若无睹,从她身边走过。双目一瞬不瞬地望向空无一人的石壁,语声越来越慢,一字字吐出,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哪怕恨意再深,也不应致无辜者于死地;更何况,那些是你熟悉的人。滥杀无辜,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也绝不可恕!”

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气氛笼罩当场。那头依然沉默,但仔细分辨,却能听到一丝压抑着的急促喘息。李淳风双眉一扬,蓦地一刀劈向身旁岩石,溅出火星,喝道:“给我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面前的石壁应声而开,原来石壁之后竟然隐着一个小小山洞。里面那人双手环抱肩头,“啊”地一声惊叫,抬起头来,正是怀容不知所措的脸。尉迟方赶过去,一把将她抓了出来,刚想扬手打去,突然想到对方是女孩,又将手缩了回来,只是牢牢抓住她的臂膀,令其动弹不得。怀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一面大叫:“我没有杀人!你冤枉我!我没有杀人!”

“是么?造谣说山鬼降世的人是你,用这毒花毒害乡民的人是你,想要将我们困死在此处的人也是你,你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害人之事?”青衫男子双目凛凛,望向怀容,“说吧,是谁指使你,又想要做什么?”

怀容停止了挣扎,慢慢垂下头,身体也蜷缩起来,低声道:“我……我什么也不想,只是想回家……”

“你家在哪里?”

“不知道,我只记得那里有很多牛羊,很多好大好大的房子……五岁那年,我就被人从家乡拐卖到京城。阿哥也是孤儿,他和我,我们做梦都想回到家乡,可是没有盘缠,又怕被怀三爷知道捉回来……”

叹了口气,李淳风面容也和缓下来。唐朝仍然保持了一部分奴隶制度,入了奴籍之人非但不能与平民通婚,连子女也要世代为奴。相当于社会中最低贱的一层,除非脱籍或赎身,永不得解脱。是以拐卖人口之事比比皆是,甚至有富贵人家子女被人牙子拐去,从此完全失去自由,沦为贱役。身为奴婢,一旦逃跑,任何人皆有权捉拿,主人也可随意处置。

“阿哥?是先前打猎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那人?”

“就是他。”说到那人,怀容露出笑容,一张平常的脸看上去竟也有几分美丽,“阿哥说,他会带我一起走,一起离开庄子。那天晚上,我们像从前一样在祠堂里碰头。就在商议的时候,我听见牌位发出了声音,那声音说,他是这山中的山鬼,会帮我们完成心愿。”

“山鬼?”

“嗯。他告诉我,供桌下面有一张地图,要我去寻找地图上的那个地方,还告诉我如何使用那儿的机关。”环顾四周,道:“就是这里。三爷他们都说黑云岭有山鬼,从来不敢靠近,他们不知道这里有这个秘密的地方。”

“找这里做什么?”

“他让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怀容顿了顿,慢慢拉起衣袖,露出李淳风和尉迟方两人之前曾见过的那道伤痕。

“他说,这里有一株奇怪的花,要我用自己的血来浇灌。”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那株红花,血色花瓣无风自动,看起来仿佛有生命一般,带着妖异之气,心中寒意顿生。怀容继续道:“那时候这花还没有开,满枝都是白色的花骨朵。我照山鬼说的,割开手心,把血滴在花根上,花就一点点开了,颜色也变成了红色,那样子真是奇特极了,从没见到过这么奇怪的事。回去之后,我按照约定再一次来到祠堂,果然,山鬼又说话了。他要我一个月之后,看到黑云岭上有黑云升起的时候再进山。”

“就是这次怀家庄出事的时间?”

点了点头,怀容道:“没错。一个月之后,这里真的起了黑云,远远望去满天都是浓烟。怀家庄那些人都很害怕,以为出了怪事,只有我和阿哥一点都不怕。我趁打猎的机会进了山洞,按照山鬼告诉我的,取了这里的花,将花捣成花泥,趁机掺在庄里那些人的食物中。这样,十天以后,他就会来带我和阿哥回家了。”

拂云心思灵敏,想了想,道:“这么说来你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会不会有人借机骗你?”

“绝不可能!他什么都知道,如果不是山鬼,又怎能让山上喷出黑云?”

“那也说不定。”这次答话的是一直静听着的酒肆主人,“山海经中记载有投物辄燃的火山,水经注里也有烟火从地中而出,这座黑云岭多半属于此类,只不过并非喷火,而是生烟。水有水性,山也有山的性情,假如常在此山中,熟知这山的变化规律,说不定就能预知喷发的时刻。”

那边尉迟方已忍不住,向怀容道:“这就是你捏造出山鬼降谣言,下毒害人的原因?仅仅为了离开庄子,返回家乡,就毒害那么多人,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狠毒!”

闻言怀容脸色白了一白,突然昂首怒道:“那是我的事!这世上除了阿哥,本来就没人对我好,我为什么要对别人好?别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你!”

伸出手,李淳风拍了拍校尉的肩头,“罢了。”转头向怀容道:“无论如何,我们三人和你并没有冤仇。如今事情都说清楚了,你也该让我们离开吧?我倒无妨,就算留在这石洞之中,也没什么牵挂;只是这样一来,你就要留在此处奉陪。为了三个不相干的人,却害自己回不了家,岂不可惜?”

并没有特别的保证,这句话却打动了怀容。她低垂头想了一想,一言不发地走入花丛中。移开两块黑石,其下赫然露出一枚白石制成的枢纽。尉迟方拇指一翘,低声赞道:“李兄,真有你的!”

淡淡一笑,将刀还给了校尉。拂云眼尖,见地上有两点血迹,咦了一声,“你受伤了?”

叹了口气,酒肆主人难得地脸色微赤。极不情愿地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虎口处一片殷红色。

“用尉迟的刀砍石头,使力大了些……”

见他神色尴尬,拂云忍不住“哧”地一笑,连忙抿住嘴。尉迟方哭笑不得,只得撕下衣袖为他缠上。

“看来以后除了要教李兄射箭之外,这用刀之法也要研习一二了。”

第十章 变故

正在此刻,那边传来一声惊呼,三人连忙赶过去,却见怀容呆呆站在那里,面如土色。

“怎么了?”

“这里的机关坏了!”

低头看,便见到地上白石翻起,底下竟空无一物。双眉一轩,李淳风道:“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怀容摇头,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没有,绝对没有!”

顾不得和她说话,李淳风开始察看地上机关,眉头慢慢锁了起来。尉迟方见他脸色不佳,问道:“如何?”酒肆主人并不答话,而是突然站起身,直奔闭锁的石门,上下查验了一番,又将耳朵贴在门上,似乎是在聍听动静,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出路。”

“什么?!”另外三人一起叫了出来,怀容的声音最大,“不可能!山鬼亲口告诉我,白石下就有出去的通道!是他要我将你们引来此地,放下巨石,然后躲藏在石洞之中,等困住你们之后再伺机脱身的!”

“这里没有泥土翻动的痕迹,也看不到任何机关枢纽。巨石可放却不可收,是绝路。”望向怀容,一字字道:“那自称山鬼的人骗了你。”

“不,决不会!他不会骗我的!”怀容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拼命的摇着头。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酒肆主人的衣袖,崩溃一般叫道:“救我!我不要死!我要和阿哥一起回家!”

深吸一口气,李淳风苦笑道:“李某也是人,不是神仙。机关是你自己放下,我又如何救?”

尉迟方自从与他结识以来,也曾遭逢险境,然而多半都是谈笑风生,不曾见到他如此消沉,心中不禁一沉,道:“李兄,当真出不去了?”

还来不及回答,怀容已经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她毕竟年少幼稚,一想到要葬身此地,恐惧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先前的强横戾气顿时化为乌有。正紧张之时,拂云突然叫了起来。

“看,那是什么?”

循声望向水池,就在池水中央,有一串串水泡不停上升,仿佛沸腾一般,发出怪异的汩汩声响。水泡越聚越多,渐渐地变成了喷泉。

“这是……”

几乎在巨大水柱冲天而起的同时,地面猛地颤抖起来,裂缝蜿蜒,烟云滚滚,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周遭世界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挤进了一个扭曲怪异的时空之中,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身体所能感知的一切,化成一片模糊。

夜色渐渐侵入荒野,天边有时断时续的沉闷声响,似乎预示着另一场暴雨。山庄中一片死寂,偶尔能听到隐约的哭声。昏暗天色中有一星光点在缓慢移动,进入祠堂。

那是一名黑衣中年男子,背影依旧魁梧,身形却已有些微佝偻,两鬓已能看到星星白发。光影或明或暗摇曳不定,照上他的面庞:正是庄主怀沐怀三爷。仅仅两日光景,面容已变得衰颓不堪,倘若说原先支撑着这个人的不过是一股生气,而今这生气已渐渐散去,如灯笼中即将熄灭的烛光。

将手中灯笼放下,男子凝视眼前供桌。四周安静得可怕,锁链已被解开,疯癫的人却不再动弹,只是整齐地静静躺成一排,面色死灰,看起来和尸体毫无区别。目光挨个在人身上扫过,突然之间,他开了口,声音嘶哑低沉。

“死了……他们都要死了……这是你,是你干的……”

这景象令人恐惧,面对着空荡荡的供桌,他将声音压的更低,仿佛是在与看不见的魂灵对话。视线停留在林立的牌位上,供桌右侧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块纯黑的石头,圆形,静静躺在那儿,占据了一席之地。伸出颤抖的手,像是想要触摸那块圆石,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就在此刻,石头突然轻微摇晃起来,大惊之下,他向后猛然退了两步,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无声息的冷风从自己腰胁掠过。

尽管心神混乱,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依然被怀沐本能感知到了。厉喝一声,侧过身躯,锋利的短刃擦过腰际,拉出长长伤口,却避开了要害。偷袭者本来已经使用了全力,因为他的闪避,收不住力,有个前冲之势,而怀沐则看准了这一瞬间双手抱住他的头,发力一扭,只听“喀”地一声,那人颈项就此折断,软软垂了下来,几乎毫无挣扎地倒在了地上。

兔起鹘落,说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等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中年男子大口喘息着,疲态毕露。顾不得腰间的伤,定了定神,借助灯笼光线看去,地上那人手脚还在轻微抽动,生命已渐渐远离躯体。脸上残留着惊恐之色,面孔扭曲,半张着嘴,一缕鲜血缓缓流出。怀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认出眼前这人正是自己庄上的猎户,也是当日和怀容一起打猎的年轻人。

突如其来的叹息声幽幽响起。

“谁?!”

怀沐刹那间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仓皇四顾,却看不到人影。

“是谁?!快出来!”

他身上并没有带着武器,这时退到墙边,把门闩拔下来握在手上,心神才稍稍安定。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肩头。

“啊——”惶然大叫,猛地回过头,却看到一张老人的脸。独眼,伤痕密布,青白如同鬼魅的脸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叫声有疑惑,也有不信。这人正是庄中的看门老人。一声出口,才想起对方是哑巴的,那人却开口了。

“蝉……娘。”

这两个字发音很奇怪,似乎从喉间挤出,生涩难听,阴森可怖。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怀沐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棍似的,呆立当场。

“你……你是谁?”

老人用一只眼直勾勾地望向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微笑。

“我……是……谁。”

奇异的场景,诡秘的氛围,令中年男子目瞪口呆。突然,如同被雷电所殛,他张大了嘴。

“邹望!你,你是人还是鬼?”

名叫邹望的人咧开了嘴,脸上神情分不出是哭是笑,“你记起来了。”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般,怀沐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在了墙上。就在这一刻,他看见了对方映在灯笼光下的长长身影。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不对,你没死!可你……怎会到这里,又怎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我失去了一只眼睛,又毁了模样,所以连你也认不出我,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残废。可是,我认得出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含糊古怪的声音,在这诡秘的祠堂中听起来分外可怕,像是来自地狱的宣判。怀沐不自禁地抬手挡住了脸,突然大声说:“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中邪,变成了山鬼!我……我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被她害死……”

“胡说!”邹望声音变得暴怒,“直到现在,你还不敢承认你杀她的真正理由?”

拣起地上的匕首,森森寒刃贴近怀沐颈中,剩余的那只混浊眼里射出怨毒光芒。怀沐本能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浑身无力。

“这匕首……”

“没错,这把刀是用荼藜的汁液浸泡过的,”邹望脸上显出狞笑,“你的死期到了,不过别担心,所有人……这庄上的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

“不!”怀沐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放过他们!放过我的妻子儿女!”

“哼”了一声,邹望的脸色更加阴沉,嘴角歪斜成一个可怕的弧度,“放过他们,当年你可曾放过她……”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闪电从窗外蜿蜒而过,紧接着雷声响起,震得窗棂都在簌簌抖动。突如其来的霹雳让邹望停滞了一下,面部不由自主地抽搐,手脚也随之痉挛颤抖,连匕首也握不住。千钧一发之时,怀沐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量抓住那柄刀,反手插进对方腹中。

颤抖停止了,邹望脸上在这一瞬恢复了平静。并没有惊讶愤怒,相反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了结了……”

突然明白过来,怀沐浑身冰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摇晃对方:“不,你不能死!救我!”

邹望青白的脸庞此刻已经变成铁灰,眼神却回光返照一般,变得异常锐利兴奋,“没用……我不会救任何人。你会死,你的家族也会灭亡,什么也不剩。”鲜血从他嘴角涌出,令那张可怕面孔变得疯狂,“蝉娘!这是你想见到的,对吧?”

“不。”

这声音不属于在场二人,冷静得异乎寻常。殊死纠缠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声音来处,却看到一人举着灯笼,从门口缓缓走来,“没有人愿意见到杀戮,更何况,是毁灭她曾经的家族。”

灯笼被放在了供桌上,暗淡光线下,依稀可见来人修长眉眼,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态度。怀沐首先叫了起来:“那位长安客人?”

来人拱手:“正是长安城中李淳风。”

怀沐呆了一呆。邹望腰背突然挺直,“你怎么知道她……”

凝视对方,李淳风摊开手掌。手中是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看起来和供桌上那块极其相似,“是这石头告诉我的。”

第十一章 蝉娘

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量,邹望瘫倒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块石头,冰冷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在那里见到了所爱之人的面容。

“是她,蝉娘……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又老又丑,二十多年前,长安城中谁人不知邹公子的名头?祖上产业丰厚,父亲是太子府中宠臣,我又正是挥金如土的个性,长安城那些闺阁俊秀,教坊烟花对我趋之若鹜,我却自视甚高,一直没有遇到合心意的人。直到那一日出城打猎,遇见了她……”

语气温柔,一瞬间,眼前这丑怪老人不见了,幻化出当年锦帽雕鞍,翩翩公子的模样,“她赤着双脚,发上戴着一顶柳叶编成的花冠,却比那些珠围翠绕的女人好看千百倍,又天真,心地又温柔。或许是前世冤孽,我一见到她,便惊为天人,立誓非她不娶,她却对我很是冷淡。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这位兄长是狼心狗肺之徒,为了接近她,我与他曲意结交,彼此也成了好友。”

“天有不测风云,杨广登基,杀父弑兄,父亲也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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