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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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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什么意思?琉璃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裴行俭已开口道,“世子的意思是说这些物件不能流落于民间,还是要令白叠纺织之术不能流出西州?”
    麴崇裕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自然是后者,长史把我麴某看成什么人了?自古以来,中原的桑蚕之术,又何尝许胡人轻得?长史需知,物以稀为贵,西州不过弹丸之地,良田稀少,滴水如金,白叠于此地,或是休养生息的大计,于中原,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术。一旦流出,则无以为贵,其中利害,长史自能明辨”
    琉璃心道,谁说是小术,过几百年,中原也人人都穿棉布好不好?刚想开口,“过几百年”几个字突然又一次从心头流过,不由便是一呆。
    麴崇裕又淡淡的添了一句,“若是长史不肯,崇裕自不会啰嗦,这便告退。”
    裴行俭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台案上的生白叠,点了点头,“世子所虑不无道理,此事便依世子所言。”
    麴崇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便一言为定”裴行俭夫妇既然能做出这样一副为了西州心地无私的样子来,他若提什么金银,岂不是愈发落了下乘?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心血手艺,白白便宜了那些唐人琉璃忍不住看了裴行俭一眼,他料到了麴崇裕会来做什么,也当真几句话便激得这孔雀答应了帮忙,却没想到麴崇裕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吧?他到底还是想不到,这个叫白叠布的稀罕物日后会风行到何等地步原来有些东西,果然是不可能改变的……
    裴行俭含笑的目光在琉璃脸上一掠而过,转到了轧车之上,“既然如此,这轧车应如何改动,世子想来是已有了主意?”
    麴崇裕眉梢一扬,走上一步,手指轻轻拨了一下两根圆木中上面的那根,脸上已多了一种异样的光彩,“此处不应用两根粗细一般无二的木轴,这一根应该细一些,这样搅动之间缝隙更小,才能有足够的碾力再者,也该用更硬的木料,打磨得也要更光滑些,才不至于转动困难。”
    黎大匠一拍大腿,“世子所言甚是,我怎么便没想到?还是世子目光如炬,多谢世子指点”
    麴崇裕微微一笑,语气笃定无比,“去拿一根一半粗细的梨木过来,刨得光滑些。”
    细上一半?硬度不够?琉璃心头原本早已有些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忍不住道,“慢着,不是梨木”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琉璃皱眉沉思不语,麴崇裕的目光里渐渐带上了一丝嘲讽,“不知库狄夫人又有何高见?不是梨木,那该是什么木?”她不会疯到在这玩意儿上用檀木吧?
    琉璃抬头看着麴崇裕,露出了一个轻松笑容,“为何一定要用木料?”她伸手指向那根木轴,“换上一半粗细的铁棍”
    麴崇裕不由怔住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论硬度论碾力,铁棍不比木棍强得多?下意识脱口道,“铁棍?你怎么想到用铁棍?”
    琉璃微微欠身,笑得十分谦和,“自然也是要多谢世子指点,世子都已经说得那般明白了,我虽然愚笨了些,怎会还想不到?”
    麴崇裕看着眼前这张与裴行俭至少有三四分神似的笑脸,默然片刻,转身盯着木架出神,心里突然有些茫然:自己处心积虑走这一趟,到底是所为何来?(修改了一下)。o。
    
    第37章 一锤之威 长安来客
    
    一入四月,西州的天气便蓦地热了起来,尤其是在工坊那一片,挥汗如雨的工匠、噪杂的声音和古怪的味道,一道被闷在了一个个的狭小的院落里,让那份在日益暴烈的阳光下升腾起来的干热,愈发的令人难耐。
    麴崇裕站在一张案台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几个工匠将面前的大弹弓拉上了牛筋弓弦。待到两边绞紧,他才一挽袖口上前拨动弓弦,拨了两三下,皱眉片刻,沉声道,“去那边试试”
    院子里的另一张案台边放着前日刚刚做好的两架轧车,案面上则堆满了用轧车去过籽的净白叠,几个工匠将这张足有四尺长的大弓抬到了案边,一人扶弓,一人拨弦,用力大了,白叠便被弹得四处飘飞,用力太小,又似乎不起作用,黎大匠只得亲自去试了片刻,慢慢找到了些窍门,拨得片刻,被弓弦弹过的白叠果然变得松软干净了许多,只是拨弦的指头上却也被勒出了深深的红印。他只得停了下来,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苦笑道,“世子,只怕要带上扳指才成。”
    麴崇裕断然摇头,“大而不当,带上扳指也是无用”说着下意识的望了院门一眼,脸上露出了几丝不耐烦。
    他刚才试弹时便觉出拨弦太过费劲,便是他这般练过弓马的也拨不了太多下,何况寻常匠人?依照他自己的意思,要弹松白叠,做个寻常的小弓来弹便是了,偏偏库狄氏却坚持要做出这种四尺大弓来,还要用最结实的牛筋来做弦,真该让她来看看这玩意儿有多中看不中用黎大匠也转头看了看院门,低声嘀咕了一句,“库狄娘子怎生还没来?今日说了要试这弹车的”
    麴崇裕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不由嘲讽的一笑,“一个妇道人家,吃不得苦也是寻常。”这种天气,这种地方,连风飘飘每次来了说完话都恨不得拔腿就走,那库狄氏前日能呆上一整天也算是做足了样子黎大匠摇了摇头,“库狄娘子倒不是寻常妇人。”他身边的小匠人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黎大匠也立刻醒悟过来,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假装没有看见麴世子那横过来的冷冷眼光。
    静默间,只听院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叩,小匠人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跑过去开了门,语气里充满了恭敬:“库狄娘子”
    麴崇裕目光一瞟,无声的冷笑一声,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的琉璃带着一个打扮齐整的婢女,身上竟穿了件海棠红的绣花罗衫,头上的那支金玉步摇随着她的步子乱晃,脸上还施了脂粉,倒像是来赴宴的琉璃却显然没有注意到麴崇裕,看见案台上放的大弹弓,眼睛便是一亮,走过去端详了几眼,又按了两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到底是工坊里东西齐备,人手充足,这才两天,便把四尺大弓做出来了,用料十分扎实。
    麴崇裕再也忍耐不住,语气冷淡的道,“库狄夫人,这弹弓你准备怎么用?”
    琉璃听到他的声音,微吃了一惊,这才抬头看向麴崇裕,却见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最简单不过的白纻圆领袍,头发上包着软脚幞头,袖子高高的挽起,与平日那一身的风流富贵气度判若两人,难怪刚才压根没看见——他这是连着两天沾了一身白叠学了乖?还是被自己讽刺了一句转了性?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琉璃想了想还是笑道,“自然便是这般直接用来弹白叠。”
    麴崇裕笑容嘲讽,“这般大弓,要弹好这一案的白叠,夫人准备找多少军中力士来相助?”
    琉璃奇道,“此话怎讲?世子以为该怎么弹?”
    麴崇裕淡淡的一笑,“崇裕自然不知,因此才向夫人请教”
    黎大匠忙走上一步笑道,“库狄娘子,小的适才试过,用倒是好用,只是拉起来太过费劲,没几下手指便生疼,只怕还是弓力太大,不合用。”说着又拉了几下弓弦,“这弓弦倒是结实,力道却太大了些。”
    琉璃看着黎大匠前后拨动弓弦的手势,心里暗暗摇头,你这是弹棉花么?分明是射箭好不好,能弹好那才叫奇怪了面上却只能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麴崇裕脸上嘲色更浓,“夫人惯有奇思妙想,定然不会让工匠们失望”
    黎大匠也斟酌着道,“娘子,这弓只怕是大得有些过了,不如换个略小些的,寻常人家才好用。”这样的大弓固然可以一次弹更多的白叠,可用不动也是枉然这拉弓用的力量又不是能想法子解决的。
    琉璃又沉吟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目光一扫,在放工具的案台上看到了一柄不大的铁锤,走过去便操在了手里。
    黎大匠不由吓了一跳,“娘子,这把弓做着不易,不好用重做便是,何必要砸了它?”
    麴崇裕眼角微扬,笑容清冷,“砸了也好,省的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这里是要做床弩去攻城”
    琉璃懒得理他,拎着铁锤走到大弹弓前,一锤便垂直的砸在了弓弦之上,弓弦上下震荡,顿时把弓弦附近的白叠弹得松软了许多,琉璃待得震荡稍停,又是一锤下去,几下之后,便把弓弦附近的白叠都弹得松软洁白,这才笑盈盈的把锤子一扔,“这般用,世子以为如何?”
    麴崇裕不由怔在了那里,对啊,利用重物压弦上下而弹,是何等省力,他怎么就没有想到?看着台案前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他只觉得胸口就像猛地堵上了一块石头,耳边又传来一声黎大匠的的大声感叹,“着啊库狄娘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今日跟琉璃过来的正是小檀,从进门起麴崇裕的那一脸讥讽早已让她心中不快,此时忍不住对黎大匠笑道,“我家娘子何等聪慧,岂是寻常人等能比拟的?”
    琉璃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只能低头将适才飘到自己身上的白叠拍了下来,语气尽量放得平静,“这铁锤似乎太过沉重,大匠不妨做个包着铁块或铅块的手锤出来,只怕更好用些。”
    黎大匠此时心里满满的只剩下佩服,点头道,“正该如此,小的这便去做”转头便兴冲冲的案台上拿工具材料。
    麴崇裕呆了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心头的灰暗比看见裴行俭烧剩的那堆灰烬时似乎还要浓郁几分,一时连话都懒得再说,几乎想一走了之,却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琉璃拍掉了身上的白叠,又看了看案面,随口便问黎大匠,“我才两日没来,怎么就有了这么多去籽的净白叠?”
    黎大匠正在低头找着合适的木块,闻言笑道,“世子将轧车改了改,如今可以用脚踩转轴,省力快捷了许多。”
    脚踩的?琉璃忙走到新做的那架轧车边上看了几眼,忍不住点头,“果然强了许多,世子好心思”语气里的赞叹倒是货真价实,她能想出轧车和大弹弓来,是因为早就知道了,麴崇裕能想到把手摇改成脚踩,却当真是靠他自己,这孔雀虽然自恋得厉害,在这方面当真有些天赋。
    麴崇裕声音淡漠,“库狄夫人何等聪慧,崇裕望尘莫及。”
    琉璃一怔,回头看了小檀一眼,小檀也笑着扮了个鬼脸,麴崇裕心里怒火不由一拱,语气越发冷淡,“库狄夫人今日也有暇来宴客,我等倒是荣幸得很。”
    他倒是把这话原样送回了琉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今日确是有亲朋自长安而来,不好失礼,只是哪敢与世子相比?论到好客,只怕西州也无人敢与世子相比”要说天天打扮得像要去相亲,大唐不敢说,西州决计再无一人能是麴崇裕的对手。
    麴崇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淡然点头,“原来如此,倒是耽误夫人招待亲友了。”而且还是长安来的亲友……心里突然微动,瞟了琉璃一眼,“夫人气色甚佳,想来是听到了不少好消息”
    好消息么?除了自己那位父亲大人已然老树开花,正经的好消息的确是有一个,不过么……琉璃转开目光,强压住了嘴角的笑意,“借世子吉言。”
    麴崇裕心里微微冷笑,感慨的叹了口气,“说来当年我也曾赴过芙蓉宴,没想到那位临海大长公主竟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琉璃惊讶的挑起了眉头,临海大长公主?她还真把这个人给忘得差不多了,忍不住问,“她如今是什么下场?”
    麴崇裕一愣,库狄氏竟不知道临海大长公主的状况,那她刚才笑得那么古怪作甚?难道又是在装模作样?心思微转,当下三言两语把大长公主几个月来的情况说了一遍,却见琉璃先是静静的听着,随即便一本正经的点头,“我也没想到她会落得如此下场。”竟是不再多话,走到黎大匠身边专心的看他做起手锤来,又提了两句建议,黎大匠自然点头不迭,“娘子放心,这手锤大约明日便可得,娘子届时再来看便是。”
    琉璃笑道,“那我明日再来。”说完便直起身子对麴崇裕微笑道,“世子,今日家中还有客人,若是无事,我便先告退了。”
    麴崇裕只觉得满心困惑郁闷,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道了声“夫人请便”,待琉璃走后,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一口闷气无处发作,一眼看见白叠中那个黝黑的铁锤,拎起来便在弓弦上砸了几下,那嗡嗡的声音顿时回荡在院子里,良久方歇。
    …… …… ……
    曲水坊的裴宅比平日热闹了好几分,琉璃刚进院门,管家老何便笑道,“娘子可算回来了康娘子都问过好几遍了。”
    三表嫂难道还有话跟自己说?琉璃忙往里走,上房里,康氏果然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见琉璃满面是笑的站了起来,“你这主人,倒把我等都丢下了”
    琉璃忙忙的告了罪,四下看了一眼,不由奇道,“三表兄呢?”
    康氏笑道,“莫提他,被你家长史拉进东屋里已说了半日的话,我还纳闷,这两个竟是一见如故了不成?”
    裴行俭把安三郎拉到书房里说话?还说了这么久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琉璃看着那虚掩着的书房门,不由纳闷起来。。w。
    
    第38章 万事俱备 居心叵测
    
    堂屋里的食案早已布好,虚掩着门的书房里却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琉璃走上一步,想敲敲门,犹豫片刻,还是转头走了回来,却见康氏正看着案面发呆。
    纯银包边的黑檀木食案上,错落的布着七八个碗碟。碧绿的韭菜、嫩绿的豌豆、焦黄的烤肉和雪白的豆腐,都放在带着些许蓝色斑点的透明玻璃碗中,正中是一个色彩斑斓瑰丽的彩色玻璃圆钵,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羊羹,一旁的两个金箔玻璃盘中放着刚出炉的小古楼子、玉面尖和各色西州的干鲜瓜果,裴行俭和安三郎的座位前还摆着两个淡彩玻璃杯和一个彩绘双耳玻璃壶,红艳艳的酒色把壶上的金发美人映得愈发活灵活现。
    看见琉璃走过来,康氏出了一口气,指着案面笑道,“这些琉璃器真真好看,放在一起便像画儿似的,怎么下得了箸去?”
    琉璃笑了笑,“不过是从市坊里寻到的一些小玩意儿,图个新鲜好看罢了。”这些罗马玻璃器在西州便是稀罕物,在长安自然更是罕见,也不会有人烧包到拿来装菜盛饼——其实她自己平日里也舍不得。只是西州的饮食原与长安差别不算太大,今日又赶上她要去工坊看看弹弓的进度,厨娘仓促间做的这些家常菜肴,与安家的日常膳食几无区别,她也只好拿这些玻璃盘碟来充充场面。
    康氏细看了半响,啧啧摇头,“这般稀罕的琉璃器,怎好拿来盛热物?若是裂了岂不是可惜得紧?”
    琉璃一怔,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是罗马产的钠钙玻璃,与中原的铅钡琉璃成分不同,并不会怕热易碎,只能笑道,“阿嫂放心,我都试过了,这些却是不怕热的。”
    康氏顿时想起自己似乎是听人说过,天竺那边来的琉璃与寻常的有些不同……还想再问,就听书房的木门吱呀一响,安三郎和裴行俭前后脚走了出来,裴行俭也罢了,依旧是平日里温和舒展的模样,安三郎却是眼神闪亮、满面红光,两撇胡子看去都比平日翘得高些。
    康氏笑着迎了一步,“还以为有九郎陪你说话,你都不知饥饱了。”
    裴行俭忙笑着欠身,“阿嫂莫怪,是守约的不是,拉着阿兄说话,竟是忘了时辰。”
    安三郎嘿嘿的一笑,“这样的不是,我倒是想多沾几回”
    四人一面说笑,一面在食案边按宾主落座,安三郎一眼扫到食案上,不由也是一呆,裴行俭微笑着看了琉璃一眼,起身给安三郎的玻璃杯里满上了一杯葡萄酒,“这是柳中的三年葡萄酒,三郎不妨尝上一尝。”
    安三郎却低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这个明显不是中原式样的玻璃杯,端起来饮了一口,叹道,“果然好酒……这杯盏可是天竺那边过来的?”
    裴行俭点头,“三郎好眼力,她便是喜欢这些物件,不知买了多少来。”
    安三郎看了这屋子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间屋子里的布置与众不同,六曲檀木屏风的帛面上是精致的手绘胡女图,地上铺着米色底赭红兽纹的大食地毯,墙上挂着弯角羊头油灯,高案上的花瓶里,居然插着两根七扭八曲的黑色树枝,每一样都颇不寻常,偏偏布置在一起,却丝毫不觉突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风韵。
    安三郎此时心情甚好,大口喝酒,赞不绝口,又吃了一个玉面尖,点头道,“这面馅端的鲜美”
    康氏看着他这一刻没歇下的笑脸,忍不住问,“九郎今日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高兴?”
    安三郎笑而不语,看了裴行俭一眼,裴行俭笑道,“是我有事烦扰三郎相助。”
    安三郎忙道,“哪里是我来相助?此事莫说于我,便是于安家,于西州行商都是极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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