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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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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敌?”裴行俭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张怀寂胸口翻滚,一时也无心去想这些话,犹豫半日还是忍不住道,“为何会是今日”前几天在荒野上,粮队都是数百辆各自围成一圈,大伙儿还漫山遍野的砍柴挖灶做饭,就算要袭击粮队,那时来袭不比如今容易百倍?
    裴行俭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参军也懂兵法,如此设伏,自然是要赶尽杀绝都怪裴某大意,让车队轻易进了山,走到一半才发现有些不对,要回转也已来不及。原想着有参军在此,大约对方能有所顾忌,如今看来,对方派出的人马竟是比预想还要多……”他叹了口气,“今日行俭将参军请来,只因如今唯有同舟共济,守住这营地,咱们这些人方能有一线生机。”
    张怀寂的一颗心也随着裴行俭低沉的声音一路落了下来,胸口变得一片空荡荡的,在这种地形中乱马来攻,谁又能逃出生天?苏氏父子与麴都督、裴长史不睦,在旁的事情上动些手脚也罢了,怎会下这种杀手?而自己在他们眼里,原来也不过是一颗用过之后便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麴崇裕却冷笑了一声,“如今外头上千名马贼,乱军之中冲出去固然是送死,营地一破也活不下几个。横竖咱们如今还有营地可守,有上千民夫、八百健卒可用,只要上下一心,马贼未必能冲入营中。他们既要取我等性命,大约总要明日清晨才会真正动手,咱们只要守上一两个时辰,自会等到援军。”
    张怀寂原本心里已是一片死灰,裴长史已把那一百精兵和所有马匹都圈入了内营,外营无马,自己和部曲们便是想弃营而逃都不可能,难道只能等死?听到“援军”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世子已派人去搬援兵?”
    麴崇裕冷冷的道,“难不成还伸着脖子等他们来砍?”
    裴行俭的声音也甚是笃定,“参军放心,只要咱们不自乱阵脚,将大好头颅送入他人的圈套,此役便不会败,只是参军统领的那四百部曲,士气却是有些低落,参军还当想个法子才好。”
    张怀寂沉默片刻,咬牙抬起头,扬声道,“今日各家部曲当奋力坚守待援,凡斩得马贼首级者,每颗人头赏白叠二十端”
    “每颗人头可换白叠二十端”,这命令一声接一声的传了下去,渐渐变得越来越响亮,一时几乎压过了长箭破空、马队盘旋的声音。
    内营里,侧耳倾听着外面动静的绥旅正冷笑了起来,“二十端白叠?倒是够外面这些蛮夫一子家全年的过活了,断其后路,激以重赏,这位裴长史竟是熟知兵法。这张参军么,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他身边的队正忍不住低声道,“外面有上千民夫和七八百部曲,如今士气已起,只怕那些人轻易突不进来”
    绥旅正嘿嘿的笑了一声,“公子留下咱们是做什么的?那位裴长史千算万算,却把那么些马都留给了咱们今夜外头的声势原本便只是疲军之计,待到明日清晨,外面一发动起来,咱们便骑马冲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看准了裴长史和麴世子的所在,定要将他们踏于马下”
    两轮马贼的呼啸过后,一轮下弦月终于缓缓的升了起来,从粮车的缝隙里看去,山谷里马贼的黑影越发清晰,黑压压的一大片,不时有几队纵马前来,冲到离营地几十步的地方盘旋呼啸。有些部曲按捺不住,便欲拉弓射箭,却被身边的护卫厉声喝止了,“这不过马贼们惯用的伎俩,一则是令咱们今夜不得歇息,明日便无力再战,二则便是消耗咱们的箭支。不到天亮,谁也不许动用弓弩咱们这便分拨休息”
    在护卫的分派下,所有的人钻进搭上双层厚毡毯的帐篷或半空的马车,轮流小憩,只是在那不断响起的马蹄和呼啸声中,真正能入睡者却是屈指可数。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却又短暂得可怕。眼见斜月西沉,东方渐白,整夜轮流驱马喧叫的马贼突然安静了下来,这安静里有一种不祥的意味,几乎不用护卫呼叫,所有的人都钻出帐篷,站在了马车的后面,握紧了手里的枪棒弓弩。
    马贼的队伍在晨光中变得清晰可辩,那排列在几百步外的骑者足足有一千多人,原本指望着夜里所听的马蹄声是一骑双马所致的护卫们脸色顿时变了,马贼的凶残悍勇他们都早已领教,虽不知西疆是什么时候居然出了这么大队的马贼,却也知道,这一千多人只怕不是自己这些人手能够抗衡太久的。
    麴崇裕的目光却投向了马贼的后方,隐隐能看见那里有一大片肃穆的人马,他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咱们的苏大都护真有本事,连西疆的马贼居然也能被他寻来这么多为他卖命”
    裴行俭的声音十分淡然,“莫要忘了,咱们车队里还有价值万贯的布帛,那几十车布帛,论起来比这满西疆的粮米队伍可要令人眼热得多再说,以这位苏大都护的性子,养几支马贼又算什么?不然那庭州、伊州的粮队如何好端端的便会遇袭?至于精兵么……”他看着远处沉默的黑影,又转头看了看营中的马夫和部曲,那一张张的脸孔上分明写满了惊惧不安,不由叹了口气。
    内营里,不知何人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刚刚到马圈里牵出战马的绥观四下看了几眼,却只看那些躲在马车后面往外偷看的车夫,他皱了皱眉,挥手低喝了一声:“上马”
    百余名骑兵整齐的翻身上马,队正踢马跟上了一步,“咱们还要等多久?”
    绥旅正笑眯眯的瞅了一眼外面,“既然外面有这么多人,咱们何必再浪费时辰,只要他们冲到了粮车外面,两下斗将起来,咱们便从后面冲出去”
    
    第105章 三支箭羽 一网打尽
    
    山谷中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缓慢,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一抹艳丽的曙红,山间却依然是阴沉沉的一片。无论是几百步外渐渐排队好进攻队型的马贼,还是粮车后紧张得面孔扭曲的车夫,此刻都紧紧的闭上了嘴,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呼出的白气,在隆冬的寒意里,在胡须上渐渐凝结成了一层薄霜。
    只有那两百来名中年护卫并没有往外看,而是两人一组一言不发的检查着昨夜发给各支小队的劲弩强弓,将它们分发到归自己管辖的那七八名部曲手中,又动了动靴尖,将那些从营地各处拣到的石块踢得更集中了些。
    突然间,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这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伴随着在山谷中再次回荡起的啸叫,数百名马贼驱动坐骑,马蹄声由慢至快,队型呈扇面展开,直扑粮车。
    听了整整一夜尖啸,直到此刻,众人才真正看清了马贼的模样,只见他们身上的袍子穿得各式各样,头上却都包着一色的黑巾,那打马而来、举刀呼啸的姿势里自有一种凛冽的杀气。莫说车夫,便是见过些战阵的部曲们,一时也呆在了那里。护卫们的厉声呼喝适时的响了起来,“搭箭紧弦”
    眼见马贼已冲到两百步之内,麴崇裕头也不回的一伸手,他身后的随从立刻将一把两石的强弓和几支长箭递到了他手中,他蹬上马车,拉弓便射,弓弦响处,跑在最前面离营地一名马贼应声落马,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在“放箭”的喝声中,几百支长箭迎着马贼射了过去,顿时又有十几名马贼被射落马下。只是马速飞快,不过是两轮箭过后,眼见这数百名马贼已冲到离营地不过二十来步的地方,奔马的速度却不得不降了下来。
    在粮车外十几步远的地方,堆着一大圈足有半人多高的杂草乱枝,冲到近前才能发现,杂草堆的后面是居然藏着一道用树干木栏做成的鹿角栅栏,马匹自是不能硬撞到这些坚硬锐利的木头上去。还未等马贼探身挥刀砍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路障,两三百支劲弩便出现在了粮车的上方,一阵尖锐的发射声后,木栏前的马贼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随即便迎来了一阵又一阵密集的石雨。
    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几乎都是头破血流的马贼们狼狈的退了下去,整个外营顿时传来了震天的欢呼声,车夫们看着自己的双手都有些不敢置信——就靠昨夜里乱扎的树枝木条和这些石块,居然把马贼打退了?
    护卫们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低头默默上紧了弩箭的机弦。
    仅仅过了一盏多茶的功夫,马贼们便第二次冲上了上来,当先的几十个马贼手里的弯刀已换成了马槊,营地里的第一轮强弓远射之后,马贼也纷纷在马上拉弓回射,虽然有粮车阻挡,这些乱箭并没有射中几个人,但那“嗖、嗖”的声音却让大多数部曲都忙不迭的跳下了粮车。
    只有护卫们依然保持着镇定,直到那些拿着马槊的马贼冲到了木栏前,才把蓄势已久的劲弩射了出去。十几步的距离,这些劲弩足以射破数层皮甲,大部分马贼长槊还未挑起,便被射落马下。到底还是有十几名马贼挑开面前的鹿角冲了进来,一直守在麴崇裕和裴行俭身边的那几十名部曲同时跳上了马车,张弓搭箭,几十步内,马贼们几乎是应弦而倒。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快射,马贼冲进来谁都活不了”终于回过神来的西州部曲们纷纷瞅着空子往外射箭,车夫们的石头更是砸得又快又狠。有的地方,从栅栏空隙处跟进的马贼已冲到了粮车前面,却在混战中或被箭弩射中,或被粮车后伸出来的长矛乱棍打落了马下。也有身手矫健的马贼跳上了马车,却到底寡不敌众,被护卫和部曲们砍翻在车顶上。
    片刻之后,第二轮冲营的马贼终于又退了回去,丢下了比第一次更多的尸体,而粮车外的鹿角栅栏,那多出的十几处缺口也显得无比刺目。
    欢呼之声没有再次响起,营地外面濒死的马贼们的惨叫,营地内伤员们的痛呼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部曲们的腰间还有半筒箭羽,早间收集起来的石块却在适才的慌乱中被车夫们统统的丢了出去。
    麴崇裕环顾了营地一眼,冷冷的看向裴行俭,“你还在等什么?想靠着这些人把那几百名马贼杀光么?便算那些马贼是被故意赶来送死的,只怕再有一次,咱们这些人也会死伤惨重了。”
    裴行俭凝神看着远处,突然低声道,“来了”
    一直静默着的那一大片黑色人马终于缓缓的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密集的马蹄震动之声比先前强劲了何止一倍,队型也并没有分散,而是像一支巨大的箭矢,直奔麴崇裕和裴行俭所在的方位冲了过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那股前所未见的强悍气势,顿时让整个外营的人都惊呆了。
    裴行俭的声音却依然清晰镇定,“把我准备的那三支箭拿来。”
    麴崇裕眼睛一眯,也抽出三支长箭搭在了弓弦之上,待到马队略近,便用上生平的力气将三支箭连珠射了出去,放下弓时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声,“落空了一支。”
    只见裴行俭也不紧不慢的登上了马车,左手拿着一把最寻常不过的弯弓,右手里拿的却赫然是一支火箭。他不由吃了一惊,眼见裴行俭随手一箭射了出去,不知怎么的,却是歪歪扭扭的飞到了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
    麴崇裕正想开口,却见裴行俭已拿到第二支箭头圆圆鼓起的怪箭,拉开弓弦对着高空射了出去,箭支在空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刺耳尖鸣。
    麴崇裕顿时呆住了,眼见裴行俭已拿出了第三支箭来,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不由问道,“这一支又是什么?”
    裴行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便是最寻常不过的箭羽。”
    麴崇裕还想再问,从内营突然传来了两声短促尖利的哨音。
    内营里,正对着裴行俭和麴崇裕的地方,苏南瑾留下的那百余名精兵已上马列好了队形,一名队副带着十几名身强体健的士卒站在马车的后面,另一名队副则登上马车,回头叫道,“一百步”
    一百步,三十多丈的距离,对于快马来说不过是数息的工夫,正好够自己这些人冲出去这些人居然顶住了马贼的两次进攻,这一次却绝不会再让他们逃出生天绥观冷笑一声,正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腰刀,哨音便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愣了一下,依旧一挥腰刀:“推开粮车,冲出去”
    两辆各装着二十余石粮米的大车,被十几名健卒发一声喊便推到了两边,中间露出了一条足有一丈宽的通道,绥观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高声叫道,“裴长史,让我们出去迎敌”话音未落,一支最寻常不过的箭羽便迎面射了过来。
    一阵乱箭,几道绊马索,两辆马车之间一丈多宽的通道上,顿时被倒地的骏马与士卒塞了个严严实实。后面的士兵正在乱纷纷的勒马,粮车上蓦然出现了几十张强弓,弓弦响处,又有一小半士卒惨叫着摔落马下。
    最先被射中的绥观直接从马上摔了出去,倒是不曾被压成一个夹馅胡饼,他捂着肩头刚要跳起,一把寒光四射的腰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随即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靴子和一袭青色的袍角,裴行俭含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了起来,“绥旅正,你也未免太性急了些。”
    绥观的脑内一片混乱,定了定神才道,“马贼已在冲营,下官不过是想去迎战,裴长史你这是做什么?”心里不由纳闷,算着时间,此时外面的队伍应该已冲到粮车之前,怎么那马蹄声反而听不见了?
    裴行俭依然是笑吟吟的,“是么?那冲营的马贼如今又在何处。”
    粮车的外面,那支像利剑般破空而来的马队已在几十步外生生的勒住了战马,队形一分兜头往回便跑。
    随着几支火箭落入鹿角栅栏外那半人多高的枯草堆里,火苗转瞬间便从好几个地方冒了出来,马队正对着的方位,正是最早落入火箭之处,火焰已腾起了老高,形成了一道足有一人高的火墙,而那惊人的火势还顺着大片的枯草向外迅速蔓延,马队再往前冲,就算前队能从火势暂时未起的地方冲入粮车前方的空地,后队也会陷入火海。
    绥观躺在地上,从粮车车厢下面看过去,正能看见那一片大火,他怔了半晌,咬牙伸手折断了肩头的箭支,坐了起来,不知是因肩头的疼痛,还是听到内营里不断传出的惨呼声,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滴,声音却依然严厉,“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屠杀我大唐兵卒”
    裴行俭看了他片刻,声音变得冷峻起来,“绥旅正,我曾下令,内营兵卒敢出营者,杀无赦大敌当前,你们身为大唐兵卒,却不经上峰许可,意图纵马冲营,若教你们冲成,这营地里几千号人只怕都会成为马贼的刀下之鬼不杀你们,何以肃军纪?”
    绥观咬牙抬起头,只见身前的马夫、护卫,无人脸上不是一片憎恶,连不远处站着的那些西州部曲,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和敌视,心里不由一凉:自己的马队若能冲出来,纵马奔驰中斩杀他们自然不在话下,但如今被堵在内营里,让这些人四面据车当活靶子射,也不过是任人屠杀只有外面那把大火熄灭,他们能早点冲将进来,自己的人还能有一线生机……记得昨夜外面堆的不过是一些枯草,大约过不了太久便会烧光,老天,这把火还是赶紧烧完吧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祈求,突然之间,远处马蹄奔驰的震动声再次响起,那气势仿佛有数千匹战马同时冲了过来。绥观的眼里顿时迸发出了惊人的明亮光彩:他们来了
    第106章 大好头颅 奈何做贼
    
    听到这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不少人迅速登上马车向外看去。可那高高的火墙却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正自慌乱间,却听到那马蹄声似乎并非冲着粮车而来,没过片刻,远处更传来了高呼惨叫的厮杀之声。
    几名中年护卫最早反应过来,高声叫道,“是援军援军来了”营地里顿时轰动起来,部曲与护卫还好一些,半数以上依然登车与内营的骑兵对峙,而那些马夫却都已争先恐后的爬上了马车。
    自打裴行俭抬手用最后一支箭将绥观射落马下,麴崇裕便一脸郁闷的把手里的强弓丢到了一边,懒洋洋的抱胸靠在一辆马车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本人懒得再花一分气力”的讯息。听到马蹄声,才终于打起了精神,几步登上了马车的车顶,手搭凉棚往外张望。两名随从忙不迭的跟了上去,护在他的身前身后。
    站在高处,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只见从山谷的西头不知何时杀进了一支骑兵,冲进来的时机,恰恰是那支“马贼”被大火逼退,队形尚未重整之时,新到的这支骑兵借势便直接冲入了“马贼”之中。原本看着极为精锐整肃的“马贼”队伍,竟是被他们轻轻松松的凿了一个对穿,随后兜头杀回,将这五六百人分割包围起来。还有一部分骑兵则是冲向了另外数百名马贼,所到之处更是风扫落叶一般。
    这股骑兵人数大约也不过一千出头,身上并无盔甲,衣袍颜色也极为杂乱,但队列严整而灵动,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更是令人心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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