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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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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她却是真正的失了眠。十七岁,也不过是读高二的年纪吧?在这里,竟然就成了必须交给政府做主嫁人的大龄女青年,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她还要赶紧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左思右想中辗转到将近五更才勉强合了会儿眼,起来时未免有些无精打采,连她的巧盒里蜘蛛结没结网都没兴趣去看。又这样闷闷的过了几天,倒是不用刻意去装也饮食大减了,石氏忙让人去请大夫过来,那大夫过来看了一遍,无非说了些肝气郁结、脾胃不和之类的话,开了几副药。
    转眼又离中元节只有三日,中元节也是佛教的盂兰盆节,石氏便开始忙碌着准备百味饭。这天午后,如意夹缬的史掌柜却让小伙计送了封信过来。琉璃拿到手里一看,上面的字迹正是裴行俭的。她赶紧拆开,里面只写了八个字,琉璃将那八个字读了两遍,呆了半响,转头便问小檀,“舅父和三哥此刻都在哪里?”
    
    第33章 飞来之祸 疑难之疾
    
    崇化坊库狄家的上房里,库狄延忠忐忑的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小心翼翼的陪笑道,“卢坊正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与他对面而坐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皮肤却还十分白皙光洁,胡须修得一丝不乱,仪态更是端庄高雅,正是崇化坊的坊正卢湪,与他坐在一起,一贯注重修饰的库狄延忠简直就像个刚从乡下来的粗人。此刻卢湪也眯着眼睛打量着库狄延忠,看见对方那张脸上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恭谨,才点头微笑道,“卢某此来,是为恭喜大郎。”
    库狄延忠惊讶的抬起头来,“坊正,此话从何说起?”
    卢湪捋了捋胡子,矜持的笑道,“你或许还不知,再过几日,宫中又要秋选了,听闻君家长女才貌双全,本坊已将令爱列入待选名册,特来告知大郎一声。”
    库狄延忠顿时便呆住了,这才明白坊正大早上来拜访是为何故,忙道,“坊正明鉴,小女顽劣,焉能担此重任?”他自然听说过,所谓秋选是选宫女,可那宫女岂是好当的?若不能蒙恩放出,就在要宫中熬到白头!
    卢湪对此倒也早有预料,脸上笑容纹丝不动,“大郎此言差矣,若是采选寻常宫女,卢某也不会念及令爱。但此次不同,在宫女之外,还要选有才貌的良家子入宫中六尚局为女官,这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入选,锦衣玉食不提,以令爱的品貌,说不得还能伺候宫中贵人,是何等的荣耀?大郎莫一时糊涂,耽误了令爱的前程才是。”
    库狄延忠本不善言辞,吭哧了半日才道,“坊正有所不知,小女性子执拗顽劣,确是不堪大任,若是入宫之后顶撞了贵人,那可如何是好?”
    卢湪淡淡的道,“这倒也不必让大郎操心,令爱的品貌这坊中是有目共睹的,何来执拗顽劣之说?这秋选之事,卢某原是秉公办理,此来只是告知大郎一声,十日后便是秋选之期,让令爱做好准备就是。”
    库狄延忠还想再说,曹氏已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先将托盘上的一杯莲浆恭恭敬敬送到了卢湪桌上,笑着道,“坊正,这是今年的新鲜莲子制的,味道粗些,坊正莫见怪。”
    卢湪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丝微笑,端起那细镂荷叶银杯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清香。”
    曹氏谦卑的一笑,这才将另一杯放在了库狄的案几上,给他使了个眼色,又回头对卢湪笑道,“大郎也是个粗疏的,心里知道卢坊正的好意,嘴里说不出来,这入选女官,想来是极难得的,还要多谢坊正想到我家才是。”
    卢湪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原是少有的机缘!大郎,你说是也不是?”
    库狄延忠心里多少有些不愿,但面前的坊正掌管着坊里门禁治安税赋等事,正是名副其实的“现管”,又是出身五姓中的范阳卢氏旁支,是正经的高门子弟,便是那番气势就让他不大抬得起头来。此刻,一句“不是”压在库狄延忠的舌上,重若千斤,再被曹氏几个眼神一使,便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笑着点了点头。
    卢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大郎深明大义,卢某也就放心了,既是如此,就请在此登上一笔,也请令爱出来按上个手印。”说着就取出了一张纸,上面还是一片空白,库狄竟是第一家。
    库狄延忠苦笑道,“坊正有所不知,我家小女如今住在舅父家中,并不常归来,只怕,还要去她舅父家一趟才是。”
    卢湪倒似毫不意外,点头道,“也罢,请大郎先签上名字,那手印么,卢某便跟你走一趟。”
    库狄延忠不由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连曹氏都是一怔。卢湪淡然道,“秋选之事虎不得。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劳烦大郎引我去一趟就是。”
    从库狄家到安家的这段路并不长,坐马车不过一会儿就到。库狄延忠却觉得这车里格外的闷热,胳膊上被曹氏临行前拧的那一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面对着卢湪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想到安四郎那张不怒而威的脸,汗水不由沿着额角滴落了下来。
    马车在安家门口停下,门房听得是坊正到了,忙引到外厅里坐下,又有管事过来殷勤相陪,只道,“请坊正和大郎稍待一会儿,我家主人去请大夫了,立刻就回。”
    库狄延忠不由奇道,“谁生病了?”
    管事叹道,“正是大娘病了。”
    此言一出,不但库狄延忠吃惊,连卢湪脸色都是一变,张口想问,好容易才忍了下来,库狄延忠已经问道,“她怎么病了?可要不要紧?”
    管事道,“这个老奴却是不知,似乎几日前就请郎中来看过一回,今日似乎又重了些。”
    正在说着,安静智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背后还跟着一个大夫,看见库狄延忠和卢湪,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大郎今日怎么来了?这位贵客好生眼熟……”
    库狄延忠忙介绍了一番,安静智恍然大悟,“原来是卢坊正,失敬失敬。”转头先让管事领了大夫进去,回头才道,“今日怠慢了,快请上房去坐。说着便将卢湪与库狄延忠带到了上房,石氏也迎了出来,与安静智一道招待客人。
    坐定之后,安静智先笑着问道,“不知万年县的卢明府与坊正如何称呼?”
    卢湪忙道,“那是卢某的从兄。”
    安静智笑道,“怪道看着坊正眼熟,您的气度和卢明府倒有七分相似。”
    因听安静智提到自己那位嫡支的堂兄,卢湪也不敢太过怠慢,笑着问了几句,才知道面前这胡商与堂兄已经认识了十几年,又见安家上房里设着的牙席锦帘、水墨屏风,都不是俗物,心底里倒也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安静智便问,“卢坊正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卢湪微微一笑,便把秋选之事说了一遍。安静智点头叹道,“家叔原就在宫里伺候过,这倒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望我那外甥女儿有这福分!”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色,看了库狄延忠一眼。
    库狄延忠忙问,“听说大娘病了,如今怎样?”
    安静智看着卢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响才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打七夕后,她就有些脾胃失和,本来吃了两剂药便好了的,没想到今日又有些反复。”
    卢湪听这话与管事先前所说的差不多,想到刚才安静智进门时的焦急模样,此刻又是极力轻描淡写,心头不由一沉,肃容道,“按理说此时不应打扰,只是贵府的大娘既已入了秋选的名册,照理须签名按印,不知可否领我去探望一二?只需问上几句就可。”
    安静智忙道,“自是无碍,且容将安某着人那屋里药味散散。”石氏便唤了丫头来吩咐了几句,又过了片刻,安静智才领着卢湪与库狄延忠走进了东厢房靠南的一间屋子。只见那屋子门窗大开,帘子一挑便有极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屋里站着四五个婢女,神色都有些紧张。刚才进来的那大夫正在外屋的一张案几上挥笔写着方子。
    卢湪心里一动,笑道,“这位大夫贵姓,不知在哪里高就?”
    大夫微微欠了欠身,“在下姓方,就是这坊里松寿堂的。”
    安静智几步走到门口,自有婢女打起了帘子,卢湪不好再问,只得走了进去,走进这内室才觉得在药味之外,似乎还有一种酸臭之味,只见屋内站着一位穿水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见人进来便福了一福,“见过坊正,见过父亲、舅父。”站起来时身子却是一晃,旁边的婢女忙扶住了。
    卢湪仔细看了几眼,只见这女子大约十五、六,生得十分清丽,只是双颊微陷,脸色蜡黄,竟似病得不轻。他的眉头不由就皱了起来,只是一想到那人的吩咐,还是点头笑道,“客气。卢某的来意大娘想也知晓,今日也无须签名了,请大娘按个手印就好。”那女子神情恍惚的点了点头,卢湪刚想从袖子里掏出纸签来,却见她突然脸色一变,捂着嘴奔到床后,竟是“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卢湪这才知道屋里的酸味从何而来,眼见安静智匆匆的走了出去,在外屋呆了片刻,回来时脸色已经黑沉下来,却勉强对卢湪笑道,“真是抱歉,坊正不如还是在外间等候片刻?”
    卢湪点了点头,又随他到了外间,只见那大夫正在收拾物什,沉着脸对安静智道,“按老夫开的那药方赶紧抓来药大锅煮了,这院里每人都要喝些,这些天万万不能再喝生水。”说完抱了抱手便快步走了。库狄延忠愣了一下,回头问安静智,“大夫此言何意?”
    安静智皱眉道,“自是怕大家再吃坏东西。”卢湪心头疑云不由越来越大,念头转了几转,站起来对库狄延忠笑道,“既然如此,卢某今日也不打扰了,过几日待令爱身子好了再说也不迟。因还有要事,这就告辞了。”库狄延忠连说了几个“劳烦坊正”,安静智却面带忧色,一改之前的谈笑风生,只心不在焉的一路送了出来。
    卢湪上车先回了家,又把自家最得力的管事叫了出来,低声的叮嘱了一番,这才按着名册上所录,到另外几户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拜访了一回,不到晚间,就陆续有人送了礼来,他斟酌着推拒了两家,回头又拿出另外两家送来的金玉之物把玩了一回,忽然听见门帘响动,却是午前打发出去的管事回来了。
    卢湪忙放下东西,问道,“打探得如何?”
    
    第34章 暗箭难防 一波又起
    
    在长安东北角的各坊里,紧靠太极宫东墙的永昌坊并不是豪门云集之处,因为此处离皇宫最近,有权势的宦官在宫外建府时多选此坊,高门大户自然便退避三舍。只是如今在永昌坊的东街上,前几年却修起了一座足足占了半条街的司空别院,正是当今皇后之父王司空的宅邸。如今,王司空已经去世,这府里住着的魏国夫人柳氏几乎隔日便要去宫中一趟,每当此时,她前呼后拥出门的做派气势,倒也给这座多少有些冷清的永昌坊平添了一道胜景。
    眼见明日便是中元节,在司空别院上房的西屋里,榻上一字排开放着十几个华美精致的盂兰盆,柳夫人看了半日,挑出了一个镂翠叠玉的,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这个倒还不俗。”
    旁边的婢女笑道,“夫人真有眼光,这还是天竺那边的珍品,只怕长安也是独一份的。”
    柳夫人瞥了她一眼,“不如此,又怎么配得上皇后的身份?”说着便又转身到院子里看了看明日献到佛前供养的蜡花假树诸物,这才转身对婢女道,“什么时辰了?也该去宫中一趟,让外边准备着吧。”
    那婢女应了声“是”,刚刚走到门口,另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婢女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柳夫人一看,来的正是打发去招待那崇化坊坊正的脂红,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般毛躁?那事卢坊正办妥了没有?”
    脂红赶忙行了一礼,站起来才道,“启禀夫人,事情似有些麻烦。卢坊正说那库狄大娘已经病了好几日,看样子竟不是什么好病,只怕是不能入选宫中了。”
    柳夫人脸一沉,冷冷道,“哪有这种巧事?你上回见她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说病就病了?他莫也让人哄了去!”
    脂红忙道,“婢子也问了,卢坊正言道,他前日得了夫人的消息,昨日一早就去了库狄家和那安家,竟是和大夫前后脚进的门。他也怕有诈,还进去看了那胡女一眼,的确是满面病容。后来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特地让人找邻里和药堂打听了一番,果然她是几日前就在延医抓药了,并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柳夫人冷笑道,“病了又如何,便是只剩一口气,也得让她进宫来!这种贱婢,亏我好意几次三番给她脸面,她竟敢还给武氏那贱人做衣,连杨家那老货都敢来我面前炫耀,她真当自己是个良家子,我就拿她无可奈何么?”
    脂红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卢坊正言道,他想着若是不打紧的病便这么做,谁知道托人问那大夫,竟有几分像是霍乱,至少也是个肠辟之症,是极易过人的病,如何能送往宫中?卢坊正今日来之前又去问了问,那家已是将胡女挪到无人居住的杂物偏院了,家里也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他不敢多呆,便赶紧过来回报,想请夫人拿个主意。”
    柳夫皱眉道,“这贱婢若是就这样病死了,虽是有些可惜,倒也罢了,只是怕她过几日缓了过来,还敢阳奉阴违!”
    脂红忙用力点了点头。每次去如意夹缬,都是她出的面,她看那狐媚子般的胡女早就不顺眼了,尤其是一想起她那番做了奴婢就是有辱祖宗的话语,更是心里恨得发痒——仿佛她比自己高贵多少似的!听到柳夫人这话,心头一动,笑道,“婢子倒有个粗浅的主意。”
    柳夫人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说?”
    脂红微笑道,“夫人可还记得在那夹缬店留下了五金?算是买下了那库狄大娘这几个月的花样,婢子算着,五金如今还未用完,不如婢子过几日便去一次,点名让她画几个绣样,限时让她交,她若交得上来,自然就能入宫,若交不上来,就借这个由头,或另指一事,让西市市令封了那店。那胡女若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一日不来投奔夫人,一日就封着,让那家子喝西北风去,看她能撑多久!”
    柳夫人眉毛一挑,点了点头,“这主意倒是可行,只怕她还有后路,你先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过了节就去办!”
    脂红清脆了应了一声,又笑道,“也不用再烦别人,这卢坊正定然能知道。”
    大约一刻钟后,卢湪皱着眉头出了司空别院,一上外面等候的马车,便交代车夫赶紧回崇化坊,还没走多远,就听背后那大门轰然洞开,一队仪仗拥簇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昂然走了出来,前面清道的老实不客气的便把他的车轰到了一边。卢湪挑起帘子,看着那偌大的一个“魏”字一路向西边的皇城而去,想到刚才那个婢女那番夫人身体不适、无法招待的说辞,脸色不由慢慢沉了下来。他跑了这两天,竟是这番待遇么?打发个婢女来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还叫那婢女大咧咧的再让自己去打探库狄家和安家的情形,她柳氏真当自己这卢氏子弟是她家仆人不成?
    眼见那车队走远,卢湪便对车夫道,“去常乐坊。”
    车夫奇道,“阿郎不回崇化坊办事了么?”
    卢湪冷笑道,“急什么,既然到了这边,还是去常乐坊打两角好酒再说。”
    ……
    琉璃坐在窗边的胡凳上,从支开的窗下看着院子里的泥地,除了偶然匆匆忙忙爬过的一队蚂蚁,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这已是她搬到这偏院来的第五日了,每天也就是小檀会进来送一日三餐的饭食和药水,手里的两本闲书已经来回翻了三遍,两辈子加起来她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时间可以发呆。
    这几日里,她已经把三年来,尤其是最近半年来做的所有事情认认真真反思过一遍,得出的结论是:当她以为自己不再那么白痴的时候,事实上依然白痴如故。好在再过三四天,宫女的秋选就要结束,她也可以慢慢恢复正常的生活。之后她会像那首老歌唱的那样:时刻警惕着——不能在这个坑爹的时代再次掉到坑里去。
    如今这情况,当然是她活该,光顾着得瑟,差点一头扎进了史上最着名的宫斗大戏里,若不是裴行俭及时送来的那“秋选宫女,谨防时疫”八个字,若不是三郎和舅父的周密安排,想来她必将悲惨的沦为该大戏的炮灰龙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高宗”……
    琉璃正想得出神,院门吱的一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她不由笑了起来,如今每日里也就是小檀来送饭送药时自己能和她说上一篇话,确切的说,是听小檀说上一篇话,不知道今天她又有什么新鲜事情?
    琉璃刚刚转身站起,只见小檀已冲了进来,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异样,“大娘,事情不妙了呢!”
    没等琉璃问出一句话,她便连珠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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