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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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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大爷几乎每天都会准时来我家店里拜访一次,坐很长时间才离开。人老了之后,似乎时光越是消磨,越是漫长无边。我们做着手中的活计,很少和他搭讪,任他长时间坐在身边沉默,也不觉得有什么无礼,有什么尴尬。现在想来,那时郭大爷每天准时来与我们共度的那场沉默,不知不觉间,已经让我们有所依赖了。

  来店里的女性顾客,一般不会空手,总会捎点用手帕包着的奶酪之类的食品。有时会是罐头瓶装的黄油,有时会是一块羊尾巴油。我们吃不惯羊油,于是,一得到这样的礼物,就总会给郭大爷留着。郭大爷是回族,照常理不应当接受汉人的食物,但是我们的东西的确是干净的,只是转了一手而已。何况他也很需要。于是他每次都赶紧收下来。

第9节:晚餐(4)


  虽然脸上没有浮现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分明能感觉到他对礼物的珍惜与稍稍不安。

  我还是说不清郭大爷。我努力想象他是如何捧着羊油,寂静地离开我们店里,悄悄消失——我记不起他的离去,一次也记不起来。就算还在当时,怕是也很难留意到他离去的情景。总是这样的:当他第二天再次推开门走进我们店里时,才能意识到他曾离去过。

  当我们还在喀吾图时,似乎一直都停留在喀吾图,似乎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一万年。可是一旦离去,就什么也没剩下,连记忆都被干干净净替换掉了。替换物与其极为相似却截然不同。好像……我们从来不曾在那里生活过。

  好像,我们从来都不曾在这世上停留过。连此时此刻最为迫近的感觉都不可靠,这是在城市,这是保护我、维持我当前状态的一个所在。这是一个夜晚,这是疲惫。仅仅只不过奔波了一天,却如同历经完几生几世一般,这是饥饿,这是深夜里陌生的食物。这还是饥饿。这是辗转反侧。

  餐布破旧,瓷碗龟裂,茶汤冰凉——郭大爷和他的晚餐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至今萦然不去,耿耿于怀。千万遍地诉说也无济于事,千万遍地重返喀吾图的黄昏也一无所知。千万遍地敲开那扇门,千万遍地辨认开门人黑暗中的面孔,千万遍地恳求他转过身来……

  我的迷失,可也是你的迷失?我爱你的方式只能是对你苦苦隐瞒我的秘密,替你没日没夜地寻找出口,替你承担一切,付出一切,保护你,安慰你,但是亲爱的,我是多么可怜啊!我终究不是你,最终不能代替你。每当我看到你与我擦肩而过,一无所知地消失进激动的人群。亲爱的,在我所为你付出的一切努力之中,也许最为珍贵的就是:我从来不曾见过你,从来不知你是谁,从来不曾对你说过:我爱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和你擦肩而过之后,还在走,还是不能停留。还是这路灯下的街道,蔓延进城市宁静的腹心。我这永远不能罢休的双腿,永远不得安宁的心!

  永远不能接近的两棵大柳树,永远不能离开的一座城市。

  永远不能亲历的那些人生,永远不明真相的记忆,永远空空荡荡的眼睛。郭大爷是谁?他得知了我的哪些秘密?他暗藏着我的哪一部分过去?他在哪里等着我,在哪一条路的尽头,哪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哪一扇门后,黑暗地坐着,黑暗地睁着眼睛。

  我要赶在什么事情发生之前回到哪里?我还剩下多少时间?我能反悔吗?我能走着走着,就停住,就倒下,就不顾一切地放弃吗?

  我仍然在这里,仍然在人群中继续行进。但是我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正从高处往下看,我还有另外一双手正在暗处遥遥伸来,想扯住我的衣角。我另外的一双脚,替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那些被我所抛弃的贫穷生活,年迈的亲人,被我拒绝的另一种人生——是不是,其实从来不曾离开过我,满满当当坠住双脚,走一步扯动一下。令我在城市中越陷越深,在现实中越陷越深。遇水生根,开花结果,无穷无尽,没完没了,但是,有一双筷子永远摆在一只空碗面前,那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处空缺。那情景将我不时浮出水面,日日夜夜漂泊。这难以言喻的悲伤,深深的,永不能释怀。

  还有你——

  对不起。

  那么在最后,最最后的一瞬间里,我能回去吗?我真的如此情愿回去吗?——那又将以怎样的孤独和自然而然的急切,在黄昏终于远远过去之后,在黑透了的深夜里,我穿过村子,走向星空下的两棵柳树,走进空寂的院落,走向那扇门——我生生世世都熟悉那门的每一道木纹,每一处印痕。那时我将怎样推门而入——与无数个往常没什么不同地推门而入——将怎样开口说道:

  “我回来了。我是你晚归的女儿。我来为你准备晚饭。” 

第10节:回家(1)


  回家

  总是白茫茫的。整个世界无限耐心地白着。回家的路穿过这世界的白,也无限耐心地延伸着。倒了两趟车,一路上走了将近十个小时。

  家里也白白的,院子和房子快要被雪埋没了。妈妈的伤势好了很多。小狗赛虎的伤也快好了,整天把脑袋温柔地靠在外婆的膝盖上。

  这场雪灾中死了很多牛羊。牲畜们一点儿吃的也没有了,小孩子们天天到处拾纸箱子回家喂自家的牛。政府把一些玉米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牧民,但这样的低价饲料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来晚了的牧人们在空地上站了很久很久后,才失望离开。堆积过玉米麻袋的雪地上撒落不少玉米粒,于是附近的村民纷纷把自家的羊赶到那里。羊们埋着头努力地寻找陷落在雪地中的金黄粮食,又刨又啃。等羊群离开时,玉米粒儿一颗也没有了,只剩一地的羊粪粒儿。于是又停了黑压压一地的麻雀,在羊粪粒间急促地点头翻啄。一有人走近,黑压压地哄然飞走。

  阿克哈拉再也没有玉米了,再也没有草料了,再也没有煤了。连路都没有了,路深深地埋在重重大雪之下。但是我们还得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这次回家,一口气帮家里蒸了八大锅共两百多个馍馍,蒸熟后全冻在外面,够家人吃一个多月了。好在压井前不久也挖好了,从此再也不用去两公里外的河边挑水。然而压井太硬,我用尽力气才能压下去。真想整个人骑在压杆上压啊。我边压边想象着水在地底的黑暗中缓缓地上升,涌动着明亮。

  端一碗剩饭去喂大狗穹遥,离开时,它抱着我的腰不让我走。穹遥很寂寞,因为老咬人,只好拴在院子里,不让它乱跑。为了尽量给它多一点自由,拴狗的铁链放得很长,于是它经常跃到高高院墙上玩。然而有两次它忘记了脖子上还有链子,站在墙上就往外跳,结果被狗链子牵着吊在了墙外面,勒得翻白眼。幸好两次都给妈妈看到救下,否则早就没命了。后来它就再也不敢跳了,只是高高地站在墙头上冲远处的荒野长久地张望。

  兔子最爱吃我蒸的馍馍。小狗赛虎爱吃大白菜。鸡实在没啥吃的,只好什么都爱吃。我们给鸡窝也生了一只小炉子,鸡们整天紧紧地偎着炉子挤在一起。因为鸡窝有这么一小团温暖,我们的鸡便能够天天下蛋,一天可以捡八个鸡蛋。在阿克哈拉,只有我们家的鸡到了冬天,还在下蛋。而其他人家的鸡都深深卧在寒冷深处,脑袋缩在肚皮下,深深地封闭了。

  把鸡食端进鸡圈时,所有母鸡

  着翅膀一哄而上,无限地欢喜。而公鸡则显得不慌不忙,如巡视一般保护着大家,在哄抢食物的母鸡们的外围绕来绕去地打转。等大家都吃饱了才凑到跟前啄一点点剩下的。公鸡很瘦很瘦,羽毛枯干稀松,冠子耷拉着。但还是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像国王一样神气。因为在所有的鸡中,它是唯一的公鸡。

  戈壁滩上风真大。每次回到家都会悲伤。

  为了能赶上班车,本地时间四点钟就摸索着起床了。家里没牵电,四下漆黑,摸到门,打开出去一看,也是漆黑的。猎户星座端正地悬在中天。突然想起,这是今年第一次看到猎户星座,多少个夜里都不曾抬头仰望过星空了。

  点起蜡烛,劈柴,生炉子。炉火熊熊燃烧,冰凉的房间仍然那么冰凉。小狗赛虎卧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刚刚回到家就得离开,永远都是这样。家太远,太远太远。赛虎的宝宝晓晓夏天在公路上玩耍时,被过往汽车撞死。身边突然少了一个陪伴,赛虎会不会觉得空空落落?狗是如何理解“离别”的?我的突然离开在赛虎眼里会不会像晓晓的突然消失一样——晓晓埋在后院玉米地边的那个小土堆下,赛虎有时候会过去嗅闻一阵。狗是如何理解“死亡”的?

  把泡菜坛子的坛沿水续一续。想喂鸡,但有些太早了。天还没亮,鸡视力弱,什么也看不见,鸡食放在外面,会先被老鼠们吃掉。在冬天,老鼠们也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它们也正在忍耐着寒冷与饥饿。

  昨天一回到家,还没顾上说几句话,妈妈就顶着风雪出门办事了。夜里只有我、外婆和妹妹守着房子。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感觉不祥。但又担心赶不上班车回阿勒泰,于是又焦虑。两种情绪糅在一起,就成了悲伤。

第11节:回家(2)


  结果一直等到下午三点,班车才缓缓出现在大雪茫茫的公路上。然而妈妈还没回家,为了不错过唯一的这趟车,我还是上路了,怀着悲伤。

  又想到了穹遥。天还没亮,村庄远远近近的狗都开始叫了的时候,穹遥却没有叫。我出去铲土和煤时,看到星光下穹遥大大地睁着明亮的眼睛,其实它什么都知道。

  没有煤了,我们只好把剩下的煤渣与泥土和在一起再拌上水,结成一块一块的,当做煤来烧。取暖,做饭。这样的“煤”,火力弱,容易熄,并且灰多。却是冬天唯一的温暖。

  我若是说:我爱阿克哈拉——是多么心虚啊。我怎么会爱它呢?我远离家人和责任,和阿克哈拉一点边也不沾地生活着。只是会在某些双休日坐长途班车回家一趟,住一个晚上。这算是什么爱呢?

  我到了富蕴县,继续等车。网吧里空气很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妈妈回家没有。时间正在过去,而我坐在网吧里。我敲下这些字的时间,明明应该在家里度过。应该以这些时间来坐在家中,继续等待妈妈回来。并在等待的时候,喂鸡,生火,抚摸赛虎。

  又想起班车独自行进在白色大地上,永远无止境。想起班车经过的每一棵树都是不平凡的树——这些旷野中的树,一棵望不见另一棵的树。以前说过:在戈壁滩上,只需一棵树,就能把大地稳稳地镇在蓝天之下。

  还说过:它们不是“生长”在大地上这般简单,它们是凌驾在这片大地上的……说这种话时,多么草率,多么轻浮啊。不过我想,其实我还是爱着阿克哈拉的。

第12节:到哈萨克斯坦去(1)


  到哈萨克斯坦去

  这些年,我们村的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举家迁往哈萨克斯坦国。大家都说那边比这边好,好找工作,看病、孩子上学都不花钱,房子也便宜,商品也地道,绝对没假货。

  但过不了多久,又有人陆陆续续往回搬,抱怨说,那边好是好,就是治安太差了。孩子差点跟着坏人学吸毒。看来,习惯了社会主义后,就很难习惯资本主义了。

  扎克拜妈妈的大儿媳妇的娘家也在去年迁去了哈国,雇了一辆卡车拉走了全部家当,只留下一座空院子和班班。我很喜欢班班,班班太可怜了。那天追着卡车跑了好远,永远也不能理解何为“分离”。班班是一只长毛的哈萨克牧羊犬,已经很老很老了,扎克拜妈妈一家收留了它,转场时把它也带进了夏牧场。看起来它很快适应了新家,很负责地看管羊群或冲着陌生人吠叫。但是我猜,它一定永远都在期待着某一天那辆载满家什的卡车在原野上走着走着,就掉头往家驶来——好像那时大家才终于记起家里还有一个班班。

  到了今天,背井离乡已经不是什么凄惨的事情了,抛弃过去的生活也不再需要付出多么艰难的勇气。想走的人说走就走了,走的时候连一把破破旧旧的小木凳也不忘带上,想法子塞进行李缝里。到了新家后,旧日的壁毯往墙上一挂,相同的位置摆好茶叶袋和盐袋,然后解开裹着食物的餐布铺在花毡上。好了!生活又一成不变地展开了!好像生活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至于回来的人呢,哪怕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看出一丝的改变和疲惫。那些人,当他们再回来时,更多是作为欢喜的人而不是沮丧懊恼的人。很好啊。大家都不是那么执著。

  如果可以,扎克拜妈妈也想去哈萨克斯坦呢。扎克拜妈妈也热爱着哈萨克斯坦,但具体热爱那里的什么,就说不大明白了。她与大家一样额外推崇从哈国那边带过来的东西——糖果、茶叶、服装……总之只要是那边的,就一定好得不得了。不过也的确,比如那边的糖果就很不错,虽然工艺还停留在我们几十年前的水平,大都是蜡纸包装的,很少有塑料纸包装,看着非常亲切,吃起来口感也地道,很有童年的感觉。而这边的糖果(除非是价位昂贵的)大都只是包装漂亮而已,甚至许多糖看起来晶莹闪亮,但含在嘴里却没一点甜味,也不知是什么胶做的。仔细想一想,都觉得可怕——花钱只是为了买个漂亮。

  扎克拜妈妈给大家分糖时,若发现有一枚哈国那边生产的糖果,会立刻不顾孩子们的哀怨,捡出来重新锁回箱子里去。

  她有一条大大的银灰色安哥拉羊毛头巾,每当使用它时都会骄傲地对我说:“李娟,这是哈萨克斯坦的!” 

  扎克拜妈妈牙疼,她说要是在哈萨克斯坦的话,拔一颗牙才一百块钱,而县城的私人小诊所都得花三百!

  那么,大约她是认为去到那边的话,会生活得更宽裕、更从容吧?

  但是,每当我看到她傍晚赶羊,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地一坐,向后一仰,整个身子躺倒在大地上,向着深厚的土地惬意地疏散开浑身的疲惫。她真舍得离开自己的牧场和牛羊吗?

  还有卡西,一谈起哈国就满脸神往,赞叹那边真是样样都好,干啥都称心如意!好像去过了好几次。

  去年夏日的一个清晨里,在阿克哈拉,我妈沿着沙漠中的公路散步的时候,看到村东头的沙合提别克在前面不远处驾着一辆破旧的农用小四轮拖拉机,“空!空!空空……”一步三摇,慢吞吞前行。小小的车斗里满满当当地堆着箱笼被褥、沙发衣柜。

  她疾走几步赶上他:“啊!这个黑老汉,干什么去啊?” 

  “这个么——”他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兴高采烈地大喊,“到哈萨克斯坦去!”

  我妈大惊:“那,路上打算走几年?” 

  他乐呵呵地回答:“胡说!哪里要走几年?这样走的话嘛,也就一个多礼拜吧。这两天要是不下雨,明天晚上就走到海子边啦。后天就进北屯,争取再走一天到吉木乃,再住一晚,再走一天,再住一晚,再走一天。然后就出国门啦!”…… 

  真让人羡慕。看他那个劲头,别说哈国了,就算是里海,他的拖拉机也完全没问题。

  哎!出国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似乎念头一闪,即可成真。

  每当我丢着小石块,嘴里“啾!啾——”地吆喝着,赶着羊群缓缓走在荒凉的大地中,老狗班班形影不离地跟着。那时总会想到沙合提别克,好像他此时仍乐呵呵地、慢吞吞地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空!空空”地驾着拖拉机。生活嘛,慢慢去做好了。更多的变化会在更短的时间里涤荡这片大地,然而哪怕是世界翻了个个儿,古老的心灵仍然耐心地走在命运的道路上。哎,怎么说呢——谢天谢地!

  其实主要想说的是我们家邻居阔阔来的事。他家早就打算迁到哈国了。他家非常富裕,牛羊很多。女儿也整洁伶俐,能说满口令人惊讶的汉话——她在乌鲁木齐念过书的呢!一看就知这样的姑娘是不会在破旧的乡村待一辈子的。

  当时据说办好了所有手续,牛羊也处理完毕,大件的家具电器、贵重的衣物毡毯先雇车运过去了,寄放在哈国那边的亲戚家里。然后迅速低价卖掉了这边的房子,向公家退停了自家的草料地。

  但接下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一家人暂时出不了国门。便在村里的文化站(一直空闲着)租了一个房间,简简单单支了床、灶,凑合着住下。结果这一凑合,就凑合了五年。

  这五年里,这家人衣着寒酸简陋(好衣服都在哈国呢),大大小小六口人挤一个大通铺睡觉,在门口的空地上升起火堆用铁盆烤馕。

  阔阔来的女儿仍然骄傲而清洁,每天都在洗衣服。明明家徒四壁,有什么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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