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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2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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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回复之后,乐梅仍横了心求死,抓起剪刀就要往心口刺,奔出屋外就要往树干撞,当时只有映雪和小佩在场,两人拼了命阻止,仍挡不住她赴死的决心。到了这种地步,映雪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起轩没死!起轩还活着!”她满脸是泪,不顾一切的大喊:“他一直活在你的身边!他就是老柯!你听清楚了吗?起轩就是老柯啊!”

    乐梅浑身一震,慢慢转过头来,着魔似的瞪着映雪,仿佛无法连贯、组织这些话。小佩一面紧紧的攥着乐梅,一面惶恐的对映雪喊道:“舅奶奶您怎幺了?怎幺忽然间胡说八道起来了嘛?”

    “我没有胡诌!”映雪狂乱的扯开小佩,一把抓住乐梅。

    “如果我骗你,到时候我如何为这些话负责?如何给你一个活生生的起轩?”她摇晃着女儿。“你醒醒啊!我求你清醒理智的面对这一刻吧!”

    乐梅仍麻木的瞪着母亲,好似失去了理解与思考的能力。

    映雪仓促的抹去泪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困难的解释:“当初说他死了,那才是骗你的!其实,他没有不治身亡,万里把他救活了,可是那场火却烧瘸了他一条腿,灼伤了他的咽喉,还毁了他整张脸!”她紧盯着乐梅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于是,他就变成了你所看见的老柯,戴着面具,声音沙哑,一瘸一拐的老柯!”

    乐梅眨了眨眼,原本木然的表情渐渐糅进惊慌的神色。

    “不……不是的!老柯就是老柯,怎幺会是起轩呢?”她一步步的向后退,昏乱的抗拒。“老柯的脸是被仇家砍伤的呀!你弄错了,完全弄错了!谁告诉你他是起轩的?”

    “谁都知道老柯就是起轩!我知道,整个寒松园的人都知道,韩家也知道,当然万里也知道!”映雪悲哀的望着女儿。

    “就只有你和小佩不知道!”

    乐梅颠踬了一下,脸白如雪。小佩则瞠目结舌的看看映雪,又看看乐梅,全然不知所措。

    “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你可知我干什幺去了?我去了万里的药铺!起轩现在就藏在那里!因为你一意走火入魔,老柯这个通灵的角色他再也扮不下去,所以才离开落月轩,逃到万里那儿去了!由于你的轻生,我到那儿要他来见你,拆穿这整个骗局,停止这种可怕的集体笔折磨,可是我没有成功!”映雪捂住脸。“因为,那种残的悲哀,实在让我不忍心……”

    秘密已被揭露,映雪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了出来,从假造坟墓,到禁门之说,到紫烟的穿针引线,再到起轩执意离开,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乐梅只是被动的听着,听着,越听表情越奇异越恍惚。

    “总之,这场骗局最初的立意完全是为你设想,可是大家都错了!”叙述到最后,映雪已是泣不成声。“一直以为在替你铺一条光明之路,谁知路却通向死亡!一直坚信这样做是爱你的,谁知竟害了你……”

    乐梅一径沉寂无语,久久,她终于空洞的开口:“老柯就是起轩?”

    映雪点点头。

    “起轩就是老柯?”

    映雪又点点头。

    “他没死……他根本还活着……”乐梅的声音已开始发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站不往。“天啊!我一定是疯了!”她崩溃的跪倒在地,仰天大喊:“我居然听到我娘亲口对我说,老柯就是起轩!”

    一都已水落石出,再也没有秘密,没有苦衷,没有谎言。

    寒松园大厅中,每一个人都证实了映雪所说的话,每一个人都把其余细节全盘托出。乐梅一一对众人扫视过去,猝然抬起手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疼,彻骨的疼,疼得她眼泪都迸了出来,然而那却是喜极而泣的泪!

    “我没有疯,这也不是梦!他活着,他还活着!”她喃喃自语着,转身朝厅外走去,对着穹苍潸然下跪。哦,老天爷,原来我的丈夫并没有死!聚散由天定,我感激老天爷的决定,决定咱们夫妻是聚不是散呵!”

    身后,众人也低头饮泣着,只有延芳脸上一动,急急屈身扶起乐梅,迫切的问:“那幺,这是否表示,你的心意也决定是聚不是散?”

    “我都以死明志了”乐梅泪如泉涌。“这样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白?”

    “不!我要一份考虑后的答案!”延芳激动的说:“起轩已经不是从前的起轩,而且比你所能看见的外表更糟!除了烧坏的腿,嘶哑的声音,还有许多你看不见的伤疤,和那张藏在面具下的脸!这样的他。你确定你能接受?你确定还要他?”乐梅一瞬不瞬的盯着延芳,那眼神是悲痛而坚决的。

    这些话你早该问我啊!如果你早问过我,我会斩钉截铁的回答你:我要他!要他!要他!”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老夫人巍颤颤和趋前一步。

    “句句真心!”乐梅霍然起身。“还有什幺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没有,再也没有了!而你们却只因为他不再英俊潇洒,就以为我会嫌弃他,就不择手段的利用死亡来欺骗我!为什幺没有人来问我一声?为什幺就这样武断的判定我?你们居然每一个人都把我看得如此浅薄,”她的视线沉痛的轮流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映雪脸上。“包括我的亲娘在内!”

    “不,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什幺不早告诉我真相?”乐梅激烈的剪断映雪的话:“我撞墓碑,你们不说﹔我绝食,你们也不说﹔我都嫁给一块灵牌了,你们仍然不说﹔我被思念折腾得形销骨毁,你们竟还是三缄其口,还在等我变节改嫁!”

    “绝没有人看错了你,而是……”士鹏痛心的摇头。“而是咱们每一个人,都看过起轩那张脸……我不知道该怎幺跟你形容,因为……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

    “别怨咱们吧!”延芳拭泪接口:“不说他自惭形秽。就说咱们身为父母的人,将心比心,也不忍见你如此委屈下嫁呀!”

    老夫人亦走到乐梅面前,恳切的拉住她的手。

    “奶奶知道你的苦,可是咱们又何尝好过了?眼看你和起轩两个痴心孩子不得相认,谁能安心过日子呢?乐梅啊,请你看在大家同是用心良苦的份上,就原谅咱们吧!好不好?”

    “别再说了!你们统统别说了!”乐梅哽咽着自责:“是我自己傻,没把他认出来!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眼前,枉费我还与他说过那幺多心底话,却没发现,老柯和起轩就是同一个人!”

    “不,不是你傻,而是你根本就相信起轩死了!”映雪心疼的抱住了女儿。“今天若不是咱们全部坦白招认,你怎幺会想得到,竟有这幺多人联手对你隐瞒真相!而且这里头还包括了你的亲娘!”

    但真相总算来得不晚,有开始就不迟!乐梅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内在有个重生的灵魂正破茧而出。

    “我要见他!”她抹去泪水,定定的说:“我现在就要见他!”

    从寒松园到杨家药铺不过是一箭之遥的距离,但对此刻的乐梅而言,却漫长得有如一生一世。

    而在此之前的她,也已煎熬得太苦太久了,苦到她必须以全部的心灵去幻想一个鬼丈夫的存在,才能稍解那种思念腐蚀骨髓的痛苦!然而,鬼是什幺?它无形无影,无踪无迹,连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但这样虚无缥缈的空想,却也使得她神魂颠倒,望眼欲穿!

    假若当初他们未曾隐瞒,假若那时就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将终身托付于起轩的决定纵然不会改变,然而在她的心底,也许会有一些胆怯,一些迷惑﹔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历过种种试验!也只有切身承受过失去的痛,才能真正确定这份坚贞!

    不管他瘸了腿,哑了声音,脸烧坏成什幺样子,浑身又有多少伤疤,统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还在人间呼吸、行走,还能与她相爱!他的身子虽然残缺,可是灵魂依然完整,而她的生命是系在他的生命上,不是系在他的脸上!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好多感受要向他倾诉,几乎是半走半跑的来到杨家药铺之前,她再也顾不得身后跟随的众人,迫不及待的就往门内奔去,却让正在门边铺晒药材的万里本能的挡住。

    “乐梅,你要做什幺?”

    “别拦我!我都知道了!”她将万里的手一摔,跨入铺内,直奔诊疗房。

    房中,起轩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他的双手紧握着拐杖,额头则紧抵着手背,这种消沉而委缩的姿势,无言的宣告了他的苦闷和悲伤。紫烟静静的守在一旁,但愿能替代他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自映雪走后,房中就维持着这样封闭、沉寂的状态,预示着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燎烧,而乐梅的突然出现,便是那条引线。

    在紫烟惊喊“二少奶奶”的同时,乐梅已毫不迟疑的往起轩跟前扑跪落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起轩!”这声低喊,发自她内心极处,负载了近半年来的苦楚与想念。“起轩!”终于能当面唤他的名字了,不是痴想,不是乱梦,而是真真实实的接触。“起轩!”她哭了起来,泪涟涟的仰望着他。“起轩。”

    乍见她时,因为过于错愕,他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随着她一声声的呼唤,他的意识也一层层的回复,不!不可能的!不可以的!不,不不,不不不……惊骇臻至极点,他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惨叫:“不!我不是起轩!”狂乱的将她一把推开之后,他把双脚抬上床,一面狼狈的往墙角爬去,一面继续着歇斯底里的吼叫:“我不是起轩!不是!你为什幺不放过我?我都逃到这儿来了,你还不肯放过我……紫烟!快把她拉出去!快呀!”

    屋中一片纷乱,屋外也响起慌急的脚步声,紧接着,由万里带头的众人潮涌进来。正拉着乐梅哄着起轩,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紫烟,立刻向万里发出求援的喊叫:“这是怎幺一回事儿?怎幺一回事儿啊?”

 第十章

    万里帮着紫烟拉住了乐梅,发话的对象却是起轩:“真相已经拆穿,你得勇敢些!这是面对现实的时候!”

    “让我过去,别拦着我!”乐梅挣扎着试图向起轩靠近:“让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

    “不是不是!”起轩整个人已蜷缩成一团,却仍死命的往墙角偎去。“谁说我是你的丈夫?谁说我是起轩?”

    见他如此发狂抗拒,她也快疯了。

    “你是!你就是!你让大家配合着你,把我骗得好苦好苦!现在每一个人都承认了,你为什幺还要否认?”

    “我就是不要承认!”他不敢看她,只能面壁嘶吼。“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不要面对这一天!不能面对这一天!你们怎幺可以这幺残忍?”他狠狠的以头频频撞墙,嘶声重复:“怎幺可以?怎幺可以……”

    一时,女眷们都惊呼出声,而万里和起云则迅速的跳上床去牵制住他。许多声音此起彼落的叫喊着,有人求起轩冷静,有人求乐梅别再刺激他,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起轩困兽般的锐叫仍高过一切:“你们别管我!快把她拉出去!快呀……”乐梅震颤的望着起轩,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怎幺会是这样?怎幺可以是这样?她不惜一死,终于换来了人间相会,在他却是痛不欲生,拒不相认……

    他正处于失去理智的崩溃边缘,而她又何尝不是?从投水获救到二度轻生,从知道真相到与他相见,不过是一日之中发生的事,她却历遍了种种波涛汹涌的情绪﹔在这样狂悲复狂喜的反复状态下,或许,她没能看清某些事实,或许,她应当暂时离他远一点儿,好好把两人之间目前的距离丈量一下,或许,她该把自己的感觉先拋在一边,设身处地去体会他的感觉。

    被母亲和婆婆劝扶回寒松园之后,乐梅在自己的房中默默坐了一下午,渐渐理清了某些思绪。于是,当强烈的阳光转为柔和的月光时,她又来到了杨家药铺。

    整个下午,在众人的轮番劝解下,起轩总算稍微平静了些,却仍执意不肯搬回寒松园,更别提与乐梅夫妻相认一事。

    从一表人才的俊秀青年到令人望之色变的畸人,这样的改变虽只在一夜之间,但他内在的重创与剧痛,却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平复﹔尽管离开了落月轩,但那道禁门仍固执的合在他心间。因此,这会儿,当他发现乐梅就站在眼前,立刻缩回了自设的禁门后面。

    “怎幺又是你?”他靠紧了墙角,姿势如惊弓之鸟。“你走开好不好?走开!”

    “你先别激动,也别紧张,我不靠近你就是了。”乐梅柔声说:“你瞧,我不是乖乖的站在这儿不动吗?折腾了一整天,你累了,大家也累了,不能再这样磨下去,对不对?所以,请你静静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也不知道是她抚慰的语气产生了作用,还是他真的累了,听了她的话之后,他果真默默的坐在那儿,原本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放松开来。众人都惊讶的望向乐梅,而她只是全心全意的凝视着他,旁若无人一般,继续往下说:“下午是我把你吓坏了,我让你完全措手不及,那幺突兀的闯了进来就要与你相认,却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当时,我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你还活着的事实,这个事实太令我昏眩,而你也知道长久以来,我是如何在绝望中挣扎过来的,因此你应该可以谅解我的冲动,是吗?”

    “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哪怕此刻我是多幺渴望能投入你怀中,我也会好好控制着自己的……”泪意糊住了她的喉间,令她暂时无法成言。

    他虽仍一言不发,但面具后的那双泪眼已泄露了他的情绪。她轻轻拭去泪水,好温柔的再度开口:“我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出于你的自愿,因为你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强迫面对我的﹔所以,我调整自己来正视一个事实:你不是从前的起轩,而是一个外表有伤,内心也有伤的起轩,那幺,我将从头来爱这个你,也将耐心的等待你响应我的爱!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我不会勉强你认我,更不会勉强你摘下面具,因为我知道它让你感到安全,它就等于是你的脸!今后,我就爱这张戴了面具的脸,好吗?”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然而衣襟上却已湿了一片。她默然片刻,语气中糅进了恳求:“我的话是不是让你安心了些?如果是,请你回家吧!”

    一席话深情婉转,一屋子的人莫不为之动容,老夫人第一个喊了出来:“回家吧!”

    士鹏、延芳、映雪、万里和紫烟也纷纷跟劝:“回家吧!”

    起轩依然不说话,好半晌后,终于,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回到了寒松园,但起轩仍坚持住在落月轩。乐梅并不急于一时,她相信终有一天,他心里的禁门也会打开的。

    安顿好起轩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烧了那块假灵牌,亲眼看着家丁们拆除那座假坟墓,在火焰与瓦砾中,她感到平和的解脱。都过去了她在心底向以往告别,向那个鬼丈夫告别,而她和起轩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

    紫烟默默的旁观这一切,同样也有不堪回首的怅惘,但属于她的重生之日,又该从哪里开始呢?起轩和乐梅的复合是她最在的希望,眼看事情的发展也是往这个方向走,她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这天夜里,她走出落月轩,一眼就看见万里正靠着假山沉思。她在一段距离之外站定了,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万里!”

    他一震,转过脸来看着她,不敢置信的。

    “你……你刚才喊我什幺?”

    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举步直往他奔去,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她已投入他的怀中,热烈的、颤动的、一叠连声唤道:“万里!万里!万里……”

    他展开双臂一圈,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一道泛着喜悦与甜蜜的激流,在他们之间荡漾开来,两人都有些昏眩,也有些疑真疑幻。片刻之后,她缓缓脱离他的怀抱,迫切的梭视他的眼睛。

    “你曾经说,说我像一只蝴蝶,真的吗?我带着一身的罪恶,始终觉得自己丑陋极了,虽然我没有二少爷那样的伤疤,但我的罪行才真的是永不磨灭的疤痕!”她的眼眶红了。“而你却说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你真的不嫌弃我?真的不轻视我吗?”

    “我怎幺会嫌弃你?怎幺会轻视你?”他按住她的肩,定定的凝视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是怎样以你的心、你的身体在这儿赎罪!你在寒松园不是过日子,根本是在坐牢!在我眼里,你同时有三种化身,一个严厉的判官,一个严格的监督者,和一个满心忏悔、任劳任怨的囚犯!你已经帮到这样的地步了,谁还敢轻视你?对于你,我只有心疼啊!”

    她头一垂,眼泪掉了下来。

    “可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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