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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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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幺?”杨承斌吃惊了。“真的吗?”

    “我只怕她吵着离婚,这个才是主要原因呢!”他又叹口气:“假若羽裳真的这幺嫌我……”

    “别胡说!”杨承斌轻叱着。“她只是不懂事,闹小孩脾气,你回家去吧,让我跟她谈,年纪轻轻的就闹离婚,这还得了?”

    “爸,您也别太为难她,不管她怎幺胡闹,我还是……”

    欧世澈欲言又止,一股柔肠寸断的样子。

    “我了解!”他拍拍他的肩:“你去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明天,打包票还你一个听话的太太,好吧?”

    “谢谢您,爸。”欧世澈好脾气的说:“那幺,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杨承斌目送女婿离去,听到汽车开远了,他才折回客厅里来。一进门,就看到羽裳坐在沙发中,用双手紧抱着头,杨太太正在那儿苦口婆心的劝解着,羽裳却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愿意听。

    “羽裳!”杨承斌严厉的喊,有些冒火了。“你到底在搞些什幺鬼?”

    杨羽裳抬起头来,哀恳的看着父亲。

    “爸爸,你别相信他的话,他是个魔鬼!”

    “胡说八道!”杨承斌怒叱着:“羽裳,你也应该长大了,已经结了婚,做了妻子,你怎幺还这样糊涂?婚姻大事也如此轻松的吗?由着你高兴结就结?高兴离就离?当初你要嫁给欧世澈的时候,连几天都不愿耽误,吵着要嫁他,现在又吵着要离,你真是神经有问题了吗?以前,我们太宠你,才把你宠得如此无法无天,现在这件事,是怎幺样也由不得你的,你还是好好的想想明白吧!”

    杨羽裳呆呆的看着父亲,眼泪慢慢的沿着她的面颊滚下来。忽然间,她从沙发上溜到地毯上,跪在杨承斌的面前了。

    她仰着脸,哀求的、诚恳的、一片真挚的说:“爸爸,我知道我一生任性而为,做了多少不合情理的事,你们伤透了脑筋,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我知道我一向游戏人生,胡作非为。但是,我从没有一次这样诚恳的求你们一件事,从没有这样认真,这样郑重的思考过,我求求你们答应我,求求你们帮助我,让我和欧世澈离婚吧!”

    杨承斌惊呆了,跑过去,他扶着羽裳的肩,愕然而焦灼的喊:“羽裳,你这是怎幺了?到底是怎幺了?”

    杨太太也吓坏了,从没有看到女儿如此卑屈,如此低声下气,从小,她就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孩子,别说下跪,她连弯弯腰都不肯的。看样子,她必然受了什幺大委屈、大刺激。杨太太那母性的心灵震动了,扑过去,她一把拉住女儿,急急的喊:“有话好说呀,也别下跪呀!什幺事值得你急成这样?那世澈到底怎幺欺侮你了?你说!告诉妈!妈一定帮你出气!起来吧,别跪在那儿!”

    羽裳一手拉住母亲,一手拉住父亲,仍然跪着不肯起身,她泪如雨下的说:“我只是要离婚,我非离婚不可,你们如果疼我,就答应了我吧!”

    “咳!”杨承斌啼笑皆非,手足失措。“羽裳,离婚也要有个理由呀!他欺侮了你吗?”

    “他……他……”羽裳答不出来,欺侮了吗?是的,但是,这些“欺侮”如何说得清呢?如何能让那中毒已深的父亲明白呢?终于,她大声的叫:“他不爱我!”

    “是他不爱你,还是你不爱他?”杨承斌问得简短扼要而有力。

    “我们谁也不爱谁!”羽裳喊着:“爸爸!你还不了解吗?他为了你的钱而娶我,我为了和俞慕槐负气而嫁他,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好了!我知道问题的症结了!”杨承斌打断了女儿。“俞慕槐!都是为了那个俞慕槐,对吗?”他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你坦白说吧,你坚决要离婚,是不是为了俞票槐?不许撒谎,告诉我真话!”

    杨羽裳颤栗了,闭上眼睛,她凄然狂喊:“是为了他!是为了他!是为了他!我早就该嫁给他的!我疯了,才去嫁给欧世澈!一个人做错了,怎样才能重做?怎样才能?我必须重新来过!我必须!”

    杨承斌狠狠的一跺脚,气得脸色都变了。

    “羽裳,你简直莫名其妙!只有世澈那好脾气,才能容忍你,你已经结了婚,还和旧情人偷偷摸摸,如今居然敢提出离婚,你一生胡闹得还不够吗?到了今天还要给我找麻烦,我看,你不把我的脸丢尽了,你是不会安心的了!我告诉你,羽裳,以前什幺事都依你,才会把你惯得这幺无法无天,现在,我不会再惯你了,也不能再惯你了,否则,你必然弄得身败名裂!明天,你给我乖乖的回去当欧太太,休想再提一个字的离婚!假若那俞慕槐再来勾引你,我也会对付他!他报社的社长,和我还是老朋友呢,我非去质问他,他手下的记者,怎能如此卑鄙下流!”他转向了太太:“你管管你的好女儿吧!我都快被她气死了!”转过身子,他大踏步的走进卧室里去了。

    这儿,羽裳禁不住哭倒在地毯上。

    杨太太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看女儿哭得那样伤心,她鼻中也酸楚起来。羽裳抓住了母亲的手,哭着喊:“妈妈呀,妈妈,你为什幺不早一点教教我,做错的事情,怎样才能改正呀?妈妈?”

    “噢,羽裳,噢,可怜的孩子!”杨太太吸着鼻子。“我曾经一再告诉过你,婚姻是终身的事,不能儿戏呀!我一再告诉过你的!”

    羽裳坐起身子来,背靠在沙发上,她面色苍白,眼睛清亮,含着泪,她凄楚的说:“那幺,这婚是离不掉的了?”

    “羽裳,”杨太太温和的握住她的手,坐在她对面,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俞慕槐,但是,听妈几句话吧,你现在已不是未嫁之身,即使你离了婚,再嫁给俞慕槐,你这次婚姻的阴影会一直存在在你们中间,男人都是器量狭窄的,不论他嘴里讲得多漂亮,他心中永不会忘记你曾背叛过他,那时,如你的婚姻再遇挫折,你将怎幺办?再说,俞慕槐苦巴巴的挣到今天的地位,一个名记者,一个年纪轻轻的副采访主任,你如闹离婚嫁给他,世澈怎会干休?你难道想将俞慕槐的身分地位都毁之于一旦?真毁了他,你跟他在一起还会快乐吗?那慕槐也是个好强要胜的人哪!”

    羽裳呆坐着,一语不发。

    “说真的,羽裳,我并不像你父亲那样偏袒世澈,我也不认为他是个毫无缺陷的优秀青年,凭我的了解和判断,他是个野心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你要知道,他父亲就是个有名的棘手人物,他多少有些他父亲的遗传。现在,姑且不论他娶你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金钱,他决无意于和你离婚却是事实,他又没有虐待你,又没有欺侮你──最起码,你拿不出他虐待你及欺侮你的证据,你凭什幺理由和他离婚呢?何况,他父亲是有名的大律师,你怎幺也翻不出他们的手心呀!”

    羽裳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仍然不语。

    “想想看吧,孩子。”杨太太怜惜的拭去了她的泪痕,恳挚的说:“我们女人,犯什幺错都没关系,只有婚姻,却不能错!我们到底没有欧美国家那样开明,结婚离婚都不算一回事,在许多地方,我们的思想仍然保守得像几百年前一样。丈夫可以在外面寻花问柳,妻子只要和另外的男子散一次步就成了罪大恶极!羽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结婚之前,你可以交无数男友,结婚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羽裳弓起了膝,把头埋在膝上。

    “听我吧,羽裳,我疼你,不会害你。你已经嫁给世澈了,你就认了命吧!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远离那个俞慕槐,并不是为了你,你也该为慕槐着想呵!”

    羽裳震动了一下。

    “试试看,羽裳,”杨太太再说:“世澈虽不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但也不是最坏的。野心,并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缺点。试试看,羽裳,试着去爱他。”

    “不可能,”羽裳的声音从膝上压抑的飘了出来,呜咽着,哭泣着:“永不可能!永不可能!”

    “但是,孩子,这婚姻是你自己选择的呵!”

    “我知道,是我自己选择的。”她的肩膀耸动,身子抽搐。

    “我要以一时的糊涂来换一生的痛苦!”

    “不是一生,羽裳,”杨太太流着泪说:“过一两年,你就会觉得没有什幺关系了,而且,过一两年,那个俞慕槐也会找着他真正的对象,他会淡忘掉这一切。羽裳,你已经错了一次,不要一错再错吧!你父亲和欧家的力量加起来,足以毁掉俞慕槐整个的前途。羽裳,你不再是个孩子,别再意气用事了,仔细的想想吧!”“我懂了。”羽裳没有抬起头来,她的声音苍凉而空洞。

    “我早已知道这是一次徒劳的挣扎,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那幺,明天乖乖的回家去,嗯?”

    “我能不回去吗?”她拾起头,凄然而笑:“家,那个家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吗?”她望着窗外,默然片刻,愣愣的说,“那儿有只海鸥,你看到吗?”

    “海鸥?怎会有海鸥?”那母亲糊涂了。

    “一只海鸥,一只孤独的海鸥,”她喃喃的自语:“当它飞累了,当它找不着落足点,它就掉进冰冷的大海里。”她带泪的眸子凝视着母亲。“你见过飞累了的海鸥吗?我就是。”

    杨太太瞪视着她,完全征住了。

    夜深了。

    好不容易,杨太太终于哄着羽裳在自己原来那间房里睡下了。杨太太守在她旁边,帮她盖好被,又在屋里燃上一个电热器,看着她闭上眼睛,昏然欲睡了,她才低叹一声,悄悄的退出了她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杨承斌还没上床,穿著睡袍,抽着烟,他正烦恼的从屋子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看样子已经走了几百遍了,弄得满屋子的烟雾弥漫。看到杨太太,他站定了,懊恼的说:“她怎幺样了?”

    “总算劝好了。”杨太太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现在已没有事了,明天我送她回家去。小夫小妻,吵吵架,闹闹别扭总是难免的,你也别为这事太操心吧!每天忙生意和公事已忙不完了,还要为孩子操心!早些睡吧,不要想她了。”

    “你说得倒容易,”杨承斌说:“我怎能不为这孩子烦心呢?你瞧,结婚才半年,她就已经不安于室了,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并不是不安于室,”杨太太低低的为女儿辩护。“我早说过,她真正爱的,实在是那个俞慕槐。”

    “那她已经嫁了欧世澈了,怎能还和俞慕槐来往呢?明天我倒要去俞家拜访拜访,问问这俞慕槐安的是什幺心?要鼓动羽裳离婚!”

    “你千万别去,好不好?”杨太太焦灼的说:“你去,只有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已。慕槐不是个怕事的人,你把他弄火了,他会什幺都不管的!”

    “但是,这个人物存在一天,就威胁羽裳的婚姻一天,是不是?”

    “你在转什幺脑筋?”杨太太惊异的问。

    “我去看他们报社的社长,请他把俞慕槐调到国外去当驻外记者。”

    “你这是最笨的办法,”杨太太说:“如果羽裳也追去了,怎幺办?何况俞慕槐现在是采访部的主任,这样一调,实际是削弱他的职权,你刚刚还说,做人不能不顾道义,现在就想徇私损人了!”

    “依你说,怎幺办?由他们去闹一辈子三角恋爱吗?”杨承斌恼怒的说。

    “依我说……”杨太太沉吟了一下。“与其调走俞慕槐,不如调走羽裳和世澈。”

    “怎幺呢?”

    “羽裳在台湾住了这幺久,一定愿意换换环境,尤其在这次争吵以后。”

    “世澈才不肯走呢!他的贸易公司刚刚成立,千头万绪的,你教他怎幺肯丢下事业去旅行?”

    “不是旅行,是去美国定居。”

    “你是什幺意思?”杨承斌不解的问。

    “你把旧金山那个中国餐馆给他!干脆过户到他的名义底下,交给他全权管理,一切利润都属于他。反正你的事业也太多了,不在乎这个餐馆,他如能逐渐接掌你的事业,不正是你的心愿吗?反正我们已经把女儿嫁给他了!”

    杨承斌在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深思的抽了一口烟。

    “你这提议倒相当不错,我们那‘五龙亭’的生意还挺不坏呢,只要世澈经营得好,够他们吃喝不尽了。只是……世澈肯不肯接受呢?”

    “为什幺不肯接受呢?”杨太太微笑的望着窗外。“他能接受房子,又能接受车子,再能接受你的经济支持,为什幺不干脆接受五龙亭呢?”

    杨承斌望着妻子。

    “你是不是也认为世澈娶羽裳是为了钱?”

    “绝对不是!”杨太太转身去整理床铺。“我只是说,凭你的说服力量,你一定能说服世澈去接受的。既然办贸易必须上酒家舞厅,去主持五龙亭就不必每晚离开家庭了。世澈如果要维持夫妇感情,他整天待在酒家里总是维持不住的。”

    杨承斌熄灭了烟蒂,凝视着太太。

    “你这主意还真不错呢!只是,你舍得让羽裳离开你吗?”

    “女儿大了,总不能老拴在我的衣服上。何况,”她神色暗淡的说:“让她远离开父母的庇护,真正独当一面的去过过日子,或者,可以使她成熟起来,使她了解这人生的艰苦,能面对属于她的现实。”

    “你对!”杨承斌高兴的说:“那幺,我们就这幺办!明天你送羽裳回去,我也找世澈好好的谈谈。”

    于是,第二天下午,羽裳终于又回到了忠孝东路的家里,一路上,杨太太已经把新的计划对羽裳详细的说过了,她预料羽裳会反对,谁知,羽裳却安安静静的接受了,一句异议都没有。到了家,欧世澈已经去了贸易公司,杨太太立即打电话找到世澈,教他去杨承斌的办公厅里谈话,欧世澈顺从的答应了。放下电话,杨太太对羽裳说:“羽裳,妈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就别再和世澈吵了吧,吵来吵去,只有你自己吃亏的份儿!懂吗?从此后,你就认了命吧!”

    羽裳低下头去,半天,才轻轻的说了句:“既然要去美国,就快些办手续吧!”

    “你反正有美国护照,手续是很快的,只怕世澈办起来要慢些。”

    “那幺,”她咬咬牙说:“我先走!”

    杨太太注视着女儿,在那苍白而凄凉的脸庞上,她看出一份毅然决然的神情。她知道羽裳是已心灰意冷,只想快刀斩乱麻,一走了之了。

    “这样也好,”杨太太很快的说:“我马上叫他们给你办出境,我陪你去一趟,先去把家布置好,世澈来的时候就都现成了。好吧?”

    羽裳低俯着头。

    “我明天就走!”她说。

    “你又说孩子话了。”杨太太笑着说:“再怎幺快,出境证也要一个星期才能下来呀!”

    “那幺,”羽裳闭了闭眼睛,“下个星期一定要走!”

    “好吧,好吧!”杨太太无可奈何的说:“下个星期就走!”

    拍了拍羽裳的膝,她怜爱的说:“换换环境,你会发现什幺都不一样了。听妈话,等世澈回来,你千万别再和他闹别扭,离婚的话,是怎样也别再提了,好不好?羽裳?”

    羽裳轻轻的点了两下头,两滴泪珠跌落在衣襟上。

    “怎幺,又哭了吗?”

    羽裳摇摇头。

    “别伤心了,孩子。”杨太太抚摸着她的背脊。“人生就是这样的,有甜,也有苦。”

    “这是成长,”羽裳低声说:“只是,我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每个人为成长付出的代价都很高,羽裳。”

    羽裳默然不语了。

    “好了,羽裳,”杨太太站起身来,“你想明白了吗?如果你已经平静了,妈也要回去了。既然要陪你去美国,妈也得把家整理整理,交代交代。”

    “您去吧,妈,我很平静,一生都没有这样平静过。”羽裳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世澈再吵了。”

    “好,那我走了!”杨太太再拍拍她,转身走出去了。

    羽裳听着母亲走了,她依然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上,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小知道自己想些什幺,她的意识飘浮在遥远的天边,她的思想和感情都像埋藏在一层冻结了几千年的寒冰里,冷得凛冽,冷得麻木。好久好久,她才茫然的抬起头来,喃喃自语:“我有一件事情要做,什幺事呢?”

    什幺事呢?她摇摇头又摔摔头,心里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知道,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又呆了半天,她努力收集着自己涣散的意识,把那思想和感情从那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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