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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和风徐徐,即使在冬季薄暮时分,也一点不冷。夏子若穿着套轻便的休闲装,手里拿着本旅游攻略,来到她当天行程的最后一站——妈阁庙。
这座庙宇有五百多年历史,枕山临海,倚崖而建,周围古木参天,殿内香火袅袅。可夏子若是个不信命的,费了点力气爬完层层叠叠的石阶,她只是走马观花地四处看看,并未在任何一个殿内流连。
有位阿姨见她既不祭拜,也不上香,遂凑到她跟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什么?”她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我听不太懂。”
“哦哦,你不是本地人啊。”这位热心的阿姨赶紧放弃广东话,换上蹩脚的普通话道:“这庙很灵的,姑娘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和神明说说就好了。”
夏子若了然,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您。”
想想也是,既然都来了,就顺便拜神祈福吧。
她在主殿上了三炷香,佛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许了个愿。站起身,她没有立刻下山,而是静静地仰头凝视着高大慈悲的神像,一双清澈的眼睛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天后娘娘会不会实现她的心愿呢?
离开寺庙时,浅薄的暮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远远望去,巴士站等车的人排起长龙,夏子若索性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司机大叔的普通话很好,交流毫无障碍。她坐进后座,报上地名,把双肩背往身旁的座椅上一搁,就扭过头,欣赏起窗外的风景。
澳门的马路和b市不同,市区内鲜少有车水马龙的宽阔道路,多是稍显狭窄的巷道。兜兜转转,夏子若已有点晕头转向,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收回目光,她侧身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懒洋洋地接听:“手机漫游,话费很高,你有话快说哦。”
“夏姐……”宋雅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安静,衬得她嗓音里的哭腔颇为清晰,“你这才辞职两天,冯千心就把我往死里整,今天清洁阿姨没来,她居然让我去洗厕所!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虽然夏子若在s工作好几年,但称得上朋友的,只有宋雅一个。她也顾不得心疼话费了,眸色沉了沉,不自觉地坐直腰杆,口吻透着无奈:“我人都走了,就算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了。”
电话另一端静了一下,也许几秒,也许半分钟。
而后,宋雅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句:“与其被冯千心玩死,我不如跟你一样辞职算了。”
“你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夏子若微微一怔,别看宋雅这丫头平时总是一惊一乍的没正形,但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里已不带哭腔,也不带置气,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她分明听出对方是动真格了,不由得皱紧眉头。
“嚓——”一声,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
夏子若瞟了眼计价器,赶紧把手机夹在脖子上,抬了抬屁股,从牛仔裤侧兜里掏出车钱,探身递给司机。
开门下车,她把手机换回手上,慢悠悠地走进酒店大堂,“你爸不是身体不好么,他的医药费怎么办?”
“我之前存了点钱,能对付一阵子。”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宋雅说:“到时咱俩一起找工作呗,不怕。”
“……”
挂断电话,夏子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心事重重地步出电梯,走向客房。要说宋雅之所以会和冯千心结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职场上的派系斗争,从来都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无人幸免。
不知不觉来到房门前,夏子若叹口气,从背包里拿门卡。
就是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
她整个人却陡然僵住。
她、的、包、不、见、了!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才接电话一分心,把包落在车上了,夏子若飞快地转身跑下楼。可当她气喘吁吁地冲到酒店门口的那一瞬,她只觉两眼一抹黑,几欲瘫软在地。
哪里还有出租车的影子啊。
房卡,钱包,相机和证件统统都在双肩背里,她全身上下只有一部电量不足的手机,外加裤兜里的一把零钱。
千万不能慌,夏子若极力稳住自己狂乱的心绪,从酒店前台问到出租车call台的电话。她记得刚才在车里,司机就有使用这个call台无线电收听路况和叫车信息。
电话很快接通,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然后急声对call台小姐说:“麻烦您帮我广播寻物,行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里突然没声了。
“喂?喂?喂……”她紧攥着手机,大叫。
完蛋了,手机没电了,屏幕只剩下一团漆黑。
身上没证件,酒店工作人员不给她开房门,她连充电器都拿不到。折腾一圈,夏子若只觉浑身的力气全被抽光了,一屁股跌坐在酒店侧门的大理石台阶上。饶是她平时再怎么处变不惊,此刻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万念俱灰的份儿。
真是应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句话啊。
暮色深重,眼前这座灯红酒绿的不夜城,这才开始真正散发出赌城的气息。夜太魅,歌舞升平。耀眼的霓虹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闪烁,把夜空映衬得灯火通明,不时有浓妆艳抹、穿着性感曝露的年轻女子在街头流连,眼睛里透出捕捉猎物的艳光。
夏子若已经在酒店大门一侧的台阶上坐了一个小时,台阶很矮,她的头埋在膝盖里,双臂把自己抱成一个团。温凉的月光下,她这副单薄的身板投在地上,不过是一团小小的阴影,她的肩膀轻轻颤栗起来,一耸一耸的。
冷倒是不冷,但她很怕。
这辈子,她只体会过两次这种感觉。第一次是父亲不告而别,而第二次,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不是惊慌,而是……害怕。
害怕下一分,下一秒,自己该怎么熬过去。
依稀中,有副清醇且极富磁性的嗓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小姐,你一晚上多少钱?”
夏子若还在轻微发颤的肩膀猛地一僵。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出来卖的……”她恼怒地抬起头时,本能地道出这句话。
夏子若的目光快速上抬,警觉地看向这位精虫上脑的“嫖/客”,却在迎上对方那张俊逸的脸孔时,硬生生地顿住。
有谁可以告诉她,霍季恩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吗?!
一刹那,惊讶,压下了她全部的感觉。
她惊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只错愕地仰头看着他,以至于她乱蓬蓬的头发,糊作一团的淡妆,以及眼角晕开的一片黑色眼影,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霍季恩静漠的眸光里。
这女人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流落街头,可怜兮兮。
一丝微诧从霍季恩眼底闪逝,明明快到仿佛不存在,却足以震动他的心念。可话到唇边,他的声线依旧那么好听动人,甚至是带了一点戏谑的:“你不是出来卖的,怎么大晚上的坐在酒店门口?”
难得的调笑,夏子若却笑不出,她深吸口气,驱散内心所有的惊诧,眉眼耷拉下来,“我的包丢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说着,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四肢。
霍季恩将脸上那丝恍然大悟的表情展露得恰到好处,“真糟糕。”他耸肩道。
这男人嘴上说着糟糕,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分明写满了……好笑。
夏子若差点被他这副忍俊不禁的顽劣样子气得心梗,她拧着眉毛问:“你怎么会来澳门?”
背光里,霍季恩的面孔都是暗的,让人看不真切,但那双乌黑深湛的眼眸里,却仿佛蕴着淡淡的月光,“我来找个人。”他浅声说。
夏子若已经挪开了视线,因而错过了他眼中那道意有所指的光,她随口问:“你找到了?”
“找到了。”他弯了弯唇。
唉,她无声哀叹,这男人的运气比她好多了,她的背包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在夏子若的预料中。
她甚至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垂在身侧的手就微微一热,在随之而来的暖意里,霍季恩就这么握住她的手。
“你跟我走。”他牵着她,大步流星地朝酒店外走去。
“啊?”夏子若被他拽得脚下一个趔趄,前额差点撞在他的肩膀上。
别看这男人一副寡淡的口吻,动作倒是十分强势,她抽不回手,只得加快脚步,跟着霍季恩走向路边的一辆宝马x5。
直到被他塞进副驾,夏子若脸上的讶异表情都没退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第二六章
直到被他塞进副驾,夏子若脸上的讶异表情都没退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霍季恩发动了车子,用眼尾的余光乜斜她一眼,“你是不是包丢了,人也傻了?我们当然是去警察局报失。”
报失……咳咳,她怎么没想到呢。
车里,霍季恩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他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连他自己都诧异了。
刚才在飞机上,他还觉得怒不可遏,只想等目的地一到,便狠狠奚落一番这个不让他省心的女人。集团上上下下都在筹备s新店开张的事宜,而她倒好,居然不声不响放他那么大个鸽子,一个人辞职跑来旅游了。
可不承想在路边捡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满肚子憋着的火,突然一下子就散了。
如果硬要霍季恩找个理由,大概就是因为——她那双眼睛。
夏子若的眼睛一直太凉,又太烈,就像她这个人,防御值极高,铜墙铁壁,正常人根本无法软化她。但刚刚,她的眼睛既不凉,也不烈,只散漫着一丝无助,一丝惶恐。不得不承认,这种柔软的眼神,令霍季恩颇为受用。
只消看一眼,他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夏子若当然不谙大魔头的心思,见他不说话,她就双臂抱肩,歪着头,眼睛望向窗外。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恐惧感早已淡去,可她的心情反而愈加复杂起来。
这世界到底是大,还是小?
她正是为了躲避这个人,躲避这个人带给她一切的不安和未知感,才逃了这么远。但谁能想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她最狼狈不堪的夜晚——
他们还是遇见了。
不早不晚,刚刚好。
心念忽地一颤,夏子若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深瞥霍季恩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挡风玻璃上,狭长的眉眼里蓄着丝丝入微的懒散,骨节分明的手轻握方向盘,即使是右驾和不熟悉的路段,他也显得游刃有余。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这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沉稳与干练。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夏子若曾经那么忌惮的男人,这一刻,竟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车上有导航,转了两条街,两人顺利来到附近的一间警察局。跟在内地的流程差不多,值班的警察是个小帅哥,他给夏子若做了笔录,然后让她签字,留下电话。
夏子若的手机没电,霍季恩顺理成章地留下了他的电话。
走完流程,小警察客客气气地说:“如果有人把夏小姐的背包送来警局,我们会联系二位的。”
“这个几率大吗?”夏子若急忙问。
小警察挠了挠头,实话实说:“这要看运气了。”
她无奈撇嘴,貌似招惹上霍季恩这位大魔头之后,“运气”这个词,就跟她绝缘了。
警察局是一幢鹅黄色的葡式建筑,门前铺着大理石台阶,两侧是漂亮的灯柱和小型花圃,淡雅的路灯一照,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夏子若做梦也想不到出来散个心,居然还能来警察局到此一游,真够给自己添堵的。她倒不是心疼遗失的财物,最要命的是证件。方才小警察解释得十分清楚,如果找不回背包,她必须得补办/证件才能离境,指不定要被困在澳门多久呢。
而霍季恩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疏离模样,两条大长腿一晃,就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到车边,伸手帮夏子若拉开副驾的车门,“上车。”
夏子若坐进车里,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今晚谢谢你,麻烦你把我送回酒店吧。”
霍季恩略一点头,轰了脚油门,车子疾速驶离。
夜色渐深,他看了眼没精打采的夏子若,说:“你累了就睡会。”
“哦,好的。”
终究是折腾累了,夏子若眼皮打架,不知不觉双眼一阖,就枕在座椅靠背上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轿车平稳前行,似乎开了许久都没有停下来。仿佛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途,从来都是一个人往前走,再累,再难,也要咬紧牙关撑下去。但中途这一段,有人结伴而行,有人挡风遮雨,她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下来。
夏子若醒来时,车子刚好停在酒店门前。
她整个人歪在副驾上,身上盖着件男士西装,带着清冽好闻的味道。揉了揉眼睛,夏子若侧头瞧了眼只穿着件浅色衬衫的霍季恩,身子隐隐一僵。
她赶紧坐直腰板,把西装还给他,“到了啊,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孰料,刚步出车门,夏子若的脚步就猛地一顿。
“霍季恩,你是不是开错地方了?!”眼前这间金碧辉煌的酒店,根本不是她下榻的那间三星级酒店啊。
霍季恩已经熄火下车,走到她身旁,他敛眸看着她,眼中似乎噙着很淡的笑意,“没错,我是住在这里的。”
夏子若一时没回过味儿,“那我呢?”
“你今晚可以和我一起住,我不介意。”他说。
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别扭啊,夏子若的脑袋足足有两秒钟的空白,她随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用麻烦你了,我有地方住。有警察局开具的证明,酒店的人应该会给我开房门的。”
“然后呢?”他挑眉。
是啊,然后呢,她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啊!
霍季恩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瞅着面前秀眉紧蹙的夏子若,像是在等她做决定。这女人显然比他想象中还难搞定,她明明身陷困境,走投无路,可即便如此,她都不肯向他服软。
他就这么不招她待见么?
脑子迅速转了转,夏子若已经拿定主意,“你能……”片刻的停顿,她局促地搓了搓手,“你能借我点钱么?”
不承想等来这么句话,霍季恩脸色没变,墨色的瞳仁里却隐隐浮起一丝挫败的光,“不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他就把夏子若扔在酒店门前,自己转身走进大堂。
她怔住了,这男人翻脸的速度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不料,霍季恩却在中途驻足回头,清浅地丢来一句:“夏子若,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在这儿傻站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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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人酒店。
奢华的酒店套房,深棕色的圆形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咖喱云吞面,直到夏子若狼吞虎咽地吸溜完大半碗面条,她仍有一种不现实感。
她怎么会和霍季恩如此和谐地共处一室呢?
正当她深感不可思议之时,霍季恩从里间的卧室走出来,他已经吃过晚饭,所以只给夏子若一人叫了客房服务。
“你吃完饭,去洗个澡。浴室里有换洗的衣服。”他云淡风轻地说。
夏子若半张脸还埋在碗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嘴里嚼着面条,含混不清地说:“好的,谢谢你。”
霍季恩看她一眼,扯了扯唇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老实说,他没见过这样的夏子若。平时的她,就像个冷美人,人虽然生得清丽淡雅,但骨子里却带着股倔劲儿,总感觉是绷着的。可现在的她,怎么看,都让他觉得……娇憨可爱。
听闻这话,夏子若捧着大海碗的手微微一僵。一晚上滴米未进,她真是饿坏了。
算了,非常时期,形象什么的,不要也罢。
霍季恩拿着本书,坐在距离餐桌几步开外的沙发里,长腿交叠,显得既慵懒又有型,“如果你爱吃咖喱,我知道澳门有间葡国餐厅挺不错的,明天带你去试试。”
还有明天?夏子若愣了愣,一脸疑惑地放下碗,扭头看向他,“你不是来找人的吗?”而且她记得霍季恩说人已经找到。
他姿势没变,以稀疏平常的语气回道:“嗯,那个人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我暂时得留下来。”
“哦。”夏子若没多想,用纸巾擦了擦嘴角,“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还没定。”他淡淡地说。
霍季恩的目光一直落在书上,看似平静,了无波澜,可直到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他手里的书都没有翻过一页。
洗手间的门是双开的白色雕花木门,不仅有独立的淋浴房和超大按摩浴缸,还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