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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挂名兄长
司马兰廷轻轻揽过他靠上自己肩头,一手盖住他眼睛,也不劝慰。苏子鱼转了转头,静静伏在他肩上。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月华高升。
早过了晚膳时间也不见里面传饭,屋外一干下人等得心焦,特别是秋水。先前见了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这会一点声息都没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既怕司马兰廷脾气上来伤了苏子鱼,又怕苏子鱼耍狠再弄伤王爷。王爷毕竟对二爷不一样,恐怕闹起来还是王爷吃亏。若是明总管在此,还可以让他去看看……
正胡思乱想,就见司马兰廷推门出来,莹莹月光照在清冷的俊颜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入骨髓,和在二爷身边时丝丝和润完全不一样。心中一凛,急忙转过目光低下头去。
苏子鱼伤心半晌,又呆坐半晌,这会精力不济已然睡过去了。司马兰廷挂心他一天未进食,出来轻声吩咐让厨房做几样清粥小菜。吩咐完了又退进房里,纠着眉看月光下熟睡的容颜泪痕犹在。自忖再让长沙那边的人手加把劲,好好找找。现在他也有丝盼望这个红玉能聚福逃生,可以省了苏子鱼心头一块心病。
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宠了?想着又有丝自嘲,不能做的早已经定了,如果能做的都不做,还算什么太宠?接下来的事还不定能走成什么样……
秋水放轻手脚进来点了蜡烛,不刻碧羹粥和了几样小菜做得,一并端了上来。司马兰廷自己到外间胡乱吃了几口,另盛了半碗端进内室。秋水看他一手伤得厉害,其实这会派不了多大用场,想替他接过来,司马兰廷眼神一刺,只得退下。
苏子鱼睡得浅,司马兰廷轻轻一推就醒了。没有胃口也不想进食,但看司马兰廷费力的动作和不容妥协的神色,就没了抗拒的心情,接过碗来稀里呼噜几口喝下。司马兰廷柔声道:“再吃一点好不好。”
苏子鱼摇摇头,倦怠的躺下却没了睡意,神色憔悴。司马兰廷也不勉强,抚了抚他的鬓发,把碗放在一边,执了他的手在苏子鱼身边躺下。
一夜无话。
三天后在这东郊香园,有了一座红玉的衣冠冢,以凭悼念。拜祭时奉勇心有不甘,觉得王爷就这么盖棺定论了不大妥当,声色犹豫间被司马兰廷一眼止住。苏子鱼终究什么都不知道。
这香园是十七年前,司马攸从西秦回来后选址改造的地方,虽然他自己连一年都没住满,在此园改建上却亲花了一番心血。可以说,就是依托长乐亭公主的喜好建的,处处独具匠心,别有巧致。竟和苏子鱼幼时居住了四年多的苏府内西院有几分相似。
一径长长的木香棚光线充足又阴凉。现下正是开花的时节,白者如香雪,黄者若披锦。苏子鱼觉得亲切,再加上心情不好喜欢呆在下面静坐,这样一来司马兰廷自然得陪他,两人皆在别院住下一呆就是半月之久。
外面却传开了,北海王赎了名娈周小玉躲起来爱不释手。像为流言添油加醋似的,司马兰廷因顾虑苏子鱼的性子,此时又放了一批眷养的歌妓出府,更助长得留言漫天。
司马兰廷是走一步伏笔十步远瞻百步的人,眼见效果达到心中很满意。
此事一来可以掩饰近期他为苏子鱼出现的一些变化,把正主藏得好好的。
二来可以放松杨骏防备他的心思,混淆视线。最重要的是让人觉得两个月后司马玮入朝引起的风波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事是两全其美,却因此有了一些其他的小插曲找上门来。
这天苏子鱼去了调粟署还未回来,司马兰廷独自在书房处理些事务。门房来报,廷尉评潘岳携友来访。
潘岳、卫玠、司马兰廷并称当世三大美男,奉誉为俊逸风流的典范。三人之间实际并无多大深厚交情,不过士族之间的表面往来倒是和气熟稔的。司马兰廷闲居此处,连平常关系密切的贵介官员也少来打扰,潘岳突来确让司马兰廷摸不准所为何事。
“友为何人?”
小厮回到:“尚书吏部郎,苏秋。”
司马兰廷默然一阵,淡淡吩咐道:“有请。”
说起来,潘岳的美名要盛过卫玠、司马兰廷少许。不同于卫家、司马家的显赫,潘家只是普通士族,遂常出入市井有平易近人之名,百姓之中赞誉颇高。
至于苏秋,虽没有亲自接触多少但实际联系却是更为“密切”的。苏秋本吏属杨氏集团,职位也是受杨骏推荐而得,因了苏子鱼长沙之行,苏母卢氏落在司马兰廷手上,苏秋从此受制,倒成了内线一名。如今大张旗鼓的来访,更让司马兰廷不虞,也不愉。
他一点也不希望苏子鱼撞见他这个挂名二哥。
等二人进来行过礼,司马兰廷让座。他神情冷然是士族中都知晓的,好在态度却不傲慢,狐朋狗友一起玩乐也不惧他。潘岳坐定,便一脸暧昧,稍微客套一下就直捣黄龙:“王爷,周家小郎,周小玉乃我旧识。不知可在府上?”
原来是留言传得太厉害,有人坐不住派人来探听虚实了。
司马兰廷一脸不高兴:“安仁什么时候跟他有交情的?”
潘岳看北海王炯炯目光中露出一丝防备,不禁脉脉一笑,唇红齿白珠玉一样耀眼:“难道王爷不放心安仁?安仁岂会垂涎小玉?”
绝色当前,自然说服力实足。司马兰廷要是再寻借口就显得小气了,也放霁了表情,向左右道:“去请小周公子来。”
趁等人这空闲,潘岳方解释苏秋同来的因由:“今日才知道苏部郎的六弟是殿下义弟。苏六公子入都,二人还未曾过面,虽然兄弟间有些间嫌,但多年不见苏部郎还是甚为挂念的。今日恰遇我前来,杨公特托我说合说合。不知道六公子何在?”
原来,今日潘岳一桌人在宫外速归楼用午膳,谈论起北海王的风流韵事,少年人轻狂拿此事打赌,推了潘岳前来探听虚实。一行人嘻笑着从楼里出来正遇上太傅的车驾经过,众人回避不及,杨骏随口问了,听回答说到北海王府上,竟让随同的苏秋一同前往。
潘岳起先狐疑,知道这段隐情后便觉得也无不可,随口有了上面一段,对杨骏的目的压根没有多想。
司马兰廷淡淡的向苏秋看一眼,同平日一般没有多大起伏的声调说:“不巧,舍弟卸职未归。”
五十五 劫外生枝(一)
舍弟?苏秋不自然的微微挪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种似尴尬似隐晦的神色,强打起笑容道:“我跟六弟算起来也是七年未见了,在家时兄弟间曾起过争执,闹过点意气,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其实是早想来看看他的,就怕他不喜欢见到我,所以不好打搅,又知道六弟有王爷照顾总是无忧的,未想竟让杨公挂心了。”
这翻解释的话,明着向潘岳,其实是说给司马兰廷听的。听上去体贴得近似小心翼翼,司马兰廷却因此注意起对面这人来。
苏秋三十上下的年纪,白面雅士的打扮,身形也算高大,只是说不上玉树临风,眼角额间已经有了淡淡的岁月痕迹,脸上虽挂着笑容,司马兰廷却看得出他暗藏了过分警觉的心思。那双眼睛可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分胆小,转动间眼光圆滑,掩饰不了算计的意图。
这个人,倒是小瞧了。
司马兰廷心思翻腾:苏子鱼的真实身份,就算苏秋先前不知道,长沙之后的现在呢?杨骏堂而皇之的派出人来,是苏秋泄密了吗?如果杨骏知道了,他会用苏子鱼下什么样的棋?即使事发,司马兰廷也不认为17年前的旧事能对他如今的地位造成威胁。难道是因为前几天杨骏的侄儿,杨尘被杀身亡的缘故……
司马兰廷心头一紧,自以为抓住了别人的把柄,却原来自己的把柄早送到人家手里捏好了,倒戈一递就能在心尖处捅出血来。
苏秋,你苏氏一族的命,看来是不想要了!司马兰廷眼色忽地厉寒,苏秋乍见,手捧的杯盏一径微颤,脸色阵青阵白,眼睛里盛满怯懦恳求之意。
好在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小玉登堂后,司马兰廷没再露出严峻的神色,拉了周小玉和两人随谈起来,像刚才那杀气磅礴的一眼不过是苏秋的错觉。
潘岳得了证实,急着回去邀功交差,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告辞,苏秋只得和他同走,趁潘岳拉着周小玉说话,在司马兰廷送客时急急低语了一句:王爷请容稍后禀知详情。额头竟遍布冷汗,像受惊的兔子般四周打量了一圈跟着潘岳告辞离去。似乎以苏秋的个性冒险递出这句话来,真是受了不小的委屈,生怕被误会了一般。
司马兰廷心里冷哼一声,看着两人走出正厅,转过长廊消失,眼睛里浸满的阴毒久未散去。
魏华存消踪匿迹后,司马兰廷不愿苏子鱼再到调粟署任事,正好救济物资已经清点完毕启程南下,苏子鱼就趁机卸任了职务,反正他也没有打算在仕途上发展下去。
正热的天,从官署出来顶了一头太阳,即使已到下午申时,天上那颗火球却仍然生猛。苏小哥死气沉沉地拖拉着脚步往回走,半道上遇见奉喜赶着牛车过来,挥汗如雨,像一只被水煮透了的鱼,浑身还冒热气。苏子鱼看着都替他难受:“你赶什么呢?家里出事了?”
奉喜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他,睁着小眼睛眨巴眨巴,赶紧喘两口气匀匀,跳下来陪笑道:“没,这不是怕接不到您么?没想到还是晚一步。”
“不是说了今天用走的么?”虽说不满意司马兰廷又拿他的话不当回事,苏小哥手脚可没闲着。往车辕一搭翻身上去了,车舆上有帐盖可以遮遮阳,谁不想借风省力啊,送到眼前还不坐又不是傻子。
奉喜看他没怀疑,赶着车就开始转悠,苏子鱼这段时间心情还没有走出低谷,常常神游天外,有时候想着想着还用头去撞墙,把司马兰廷吓得两眼整天盯着他转。所以奉喜赶着车从申末兜到酉正,苏子鱼都没发现,等回过神来天边都起了晚霞,却还没到家。
歪着头打量半天,这是到那儿了?
“喜子,你这是回家么?想把你二爷我拐去卖喽不成?”
“二爷,就你这样子还真卖不了几个钱。”
苏子鱼火了,打小人家都俊哥儿,俊哥儿的叫他,下山之后全变成黑小子,糙小子了,严重毁坏他自尊心。
“小豆眼,你给我把车停下来,爷今天非教训你。”苏子鱼的个性很容易跟人闹成没上没下,时间长了身边几个都摸着他脾气,特别是年纪小点的对他就没有敬畏的心思。奉喜自然不怕他,嘻笑着:“别啊,二爷,你要是伤着我了谁给你赶车啊?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带着你转转散散心么。”
苏子鱼一看,可不是么,自己头上还有帐盖,可以舒舒服服的吹点风,可人家还在太阳底下晾着呢。苏子鱼说:“我这人一向大肚,不跟你小孩一般见识。”其实他比人奉喜小上一岁多。嘴巴上逞能两句,心里不计较了。风里一阵香气传来,这涧河边食肆林立,苏子鱼闻着有点心动:“这地方倒还有几分凉爽,要不咱们在这儿坐坐用点餐再回吧?”
奉喜也是个没计较的,半天没见府里来人找他们回家,心道也不知道这时候回去妥当不,在外面用晚膳也好。他却不想想,自己带了苏子鱼满洛阳城的乱逛,叫府里人哪儿找他去。
两人果真找了家小店坐下,本想休息休息就回去,那知道叫的小吃卤菜才上桌,外面来了几个卖艺人,趁太阳落山又未全黑的时候出来耍锣鼓戏。苏小哥乐了,这位置好,头伸出窗外就能看个仔细。
这一看,就把俩半大小子看忘形了,直看到月上柳梢头,里里外外挂出了灯。奉喜这才冷汗涔涔往下掉,拉了苏子鱼就要回府:“二爷,天晚了道不好走,咱们快回府吧。”
苏子鱼是个没心没肺的,压根没想到这是奉喜的托词,现在喝了几口酒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天晚了就晚了,咱们买盏灯笼挂回去就成。”
奉喜这时候脸都吓白了,好说歹说等说得苏子鱼听烦了同意回家时,苏二爷已经喝得半醉半迷糊了。
五十六 劫外生枝(二)
等到东郊别院前,奉喜小心绕了个远把车赶到小侧门外停好,本想看看情况再见机行事,那知道车刚停下来,苏子鱼已经翻身下车去踹院门了。
奉喜想拉他的手就这么慢了几尺距离,只能徒劳的伸在空气中,着听“砰砰”大作的踢门声响起。里面响应传来吓得他一激灵,“啊呜”一声扑上去抱住苏子鱼的腿:“二爷,你要替我求情啊……今天铁定得挨一顿板子了。”
苏子鱼动弹不了腿,接着用手拍门,没拍到几下,门就被拉得大开,里面围过来两个惊喜的护卫,还没等他俩开口,苏子鱼哧溜一下跑没影了,奉喜当场就垮下脸来,他怎么摊上这么个主……
半晌,苏子鱼从茅房出来,想起方才奉喜似乎求他什么来着,忙往前厅赶去。从窗侧一瞧,奉喜正跪着认错呢,他哥司马兰廷一脸阴沉坐在屏风前。
苏子鱼一通好吐,舒畅不少,人也清醒明白点了,看到这个情形就想很没义气的开溜,又怕奉喜真的挨打,踌躇起来躲在窗后偷看。
里面司马兰廷听奉喜战战兢兢说完前因后果,居然没多表示,凤眼慢慢往左窗一瞟,吓得苏子鱼心头突跳忙不迭地缩头,等他缩下去了又开始生自己的气,搞不清楚自己啥时候变这么胆小了。却听里面司马兰廷已经吩咐奉祥到:“去请二爷进来。”
苏子鱼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期期艾艾挪到司马兰廷跟前。
司马兰廷看他一身狼狈,不紧不慢地问:“喝醉了?”
苏子鱼“嘿”地傻笑一下。
满身臭气,皱巴巴汗涔涔的衣服,头发被风吹得一团乱,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司马兰廷却因这一声傻笑立时柔了心肠,多少天没见他笑容了?司马兰廷几乎要跟着他笑起来,但只一瞬隐隐的难以觉察的,又克制下去,最后淡淡地拉了苏子鱼坐下。
左右丫头自有机灵的端了水过来给他漱口,又取了巾帕来服侍苏子鱼清理。等差不多了,司马兰廷才起身,看一眼跪着的奉喜对奉毅道:“交给你发落罢。”奉毅心知这是要放奉喜一马了,连忙应承下来。
府里规矩严厉,偶尔网开一面也不好坏了制度,否则日后有人拿着说事就不好管制了。交给奉毅开脱,就不是王爷徇私而是奉毅徇私了。这肠子绕一圈回来,那两人是俗务里面打滚的,自然通透,可苏子鱼不明白,扯着司马兰廷的衣袖就要求情,幸好他此刻注意着奉喜,看奉喜猛使眼色,虽然不明就里也依着住了口,跟在司马兰廷后面回了内院。
等两人和随从走远了,奉喜才从地上爬起来,抖落一身汗水。奉毅似笑非笑的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叹道:“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该替你叫苦。”
“啊?”奉喜有点茫然,奉毅不是真要罚自己吧?
“估计以后你就真划给二爷了,二爷那里虽然不打人不骂人,可他一闯祸你就得背黑锅,更惨!” 本来奉毅没明白王爷把二爷逼进来做什么,后来王爷表示放奉喜一马,奉毅就明白了。王爷本来不用点明苏子鱼在窗外,点明了就是为了要让奉喜承苏子鱼的情,服侍得心甘情愿。以苏子鱼的个性,其实王府上上下下谁不喜欢,既然王爷自己都这么向着那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况且府里面,奉毅是少有的几个知道两人真实关系的,知道苏子鱼这“二爷”的名头实至名归。
奉喜状似明白地点点头,神情悲壮。
苏子鱼跟在司马兰廷身后回内院去,没走几步被司马兰廷一把拉住手,正嫌脚步不稳正好全身靠上去,反正披头散发的也不怕再舔点乱,头也擂上去蹭蹭:“哥,我头晕……”
口中立时被司马兰廷塞了一颗药丸,冰冰凉凉的,薄荷冰片的冲劲直冲到头顶百会|穴,苏子鱼舒服得一声呻吟。
回到内室苏子鱼衣都不及脱掉就往床上躺,被司马兰廷拧起来,喝令道:“洗澡!”
苏子鱼说:“我头痛,让我睡吧。”司马兰廷二话不说直接拉到后面浴池。眼看看躲不过,苏子鱼抱怨着“扑通”一下跳进水里。
夏天这里引了山上的冷泉过来,稍微混点热水就能泡得畅快,苏子鱼却随意抹了两下就往池外爬,被跟进来的司马兰廷按住肩头,只得又乖乖缩回去爬在池边拿眼剜他哥。
司马兰廷眼露精光,心道这可怨不得我了,把苏子鱼捞进怀里抱住。这几天苏子鱼也有和司马兰廷一起泡澡过,可他心情灰暗老是心不在焉,司马兰廷也不多话,两个人各洗各的相安无事,没觉得一点不对之处。可今天一进到司马兰廷怀里,苏子鱼觉得浑身不对了,背后贴着坚实的胸膛,突然连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
刚想挣扎开,司马兰廷取了澡豆在手上帮他涂抹起来。苏子鱼放心了,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像没骨头的鱼一般任司马兰廷帮他清洗。耳边是司马兰廷热热的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