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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千夷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不肯相信,反驳道:「我看不见得。你要知道,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里边,只有苍澜的脾气最好,他做事又有分寸,不会轻易跟人打架的。」
朱槿笑道:「你不知道,最近莫远被丹若教坏了,平常就喜欢无事生非,就算苍澜脾气再好那也是白搭。当初我在京城里,听人说过一件事:有几个番邦女子在酒楼高谈阔论,公认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武艺高强,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他们个个都想嫁给这样的英雄豪杰──这话不知怎幺竟然传道莫远耳朵里了,他心中不服,主动跑去找江朝彦比武,一定要分个输赢高下才肯罢休,江朝彦躲了半个月,还是被他纠缠不过,于是两个人就打了一架,听说最后结果是平局;莫远得意洋洋地回去了,谁知却被丹若好一顿臭骂……不过我想,要是江朝彦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他一定会闷死的!哈哈!为了那种烂理由就惹麻烦上身,眞是无妄之灾啊!」
几句话说得龙千夷也捧腹大笑,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止住了,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江朝彦……一定是故意……让着莫远……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莫远?」
朱槿道:「我想也是如此。江朝彦这个人实在不简单,虽然我跟他接触不多,可是总觉得皇兄对他格外宠信的样子──」说道这里,朱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缘由,但是此事毕竟牵涉光武帝,在龙千夷面前也不宜多说,于是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不一时,小船在青龙岛靠岸。龙千夷泊好船只,一只脚刚刚踏上码头,余老三就飞奔过来,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说,这几天老大不在家,苍先生和那个莫将军天天比试,眼下两人已经打过了十几场。
朱槿一听,自己所料果然不错,但笑不语。
龙千夷奇道:「苍澜不会武功,怎幺能和莫远打起来呢?」
余老三道:「他们也不完全是比武,就是互赌输赢罢了。第一天是苍先生布下阵式,困了莫将军整整十二个时辰;第二天莫将军提出比定力,两个人对视,谁先眨眼就算输,结果他偏偏坐在下风处,被一阵大风刮了满眼沙土;第三天比下棋,苍先生饶了莫将军七子,结果他还是一败涂地……」
朱槿插话道:「这样看来,竟然全都是莫远输了?」
余老三道:「那也未必,今天的比试还没见分晓呢。」
龙千夷抢先问道:「今天他们又比什幺?」
余老三笑着回答:「他们打赌,苍先生说午时三刻一定会下场下雨;莫将军不信,说除非他有张天师那样的本事,能够呼风唤噢,趋使鬼神,否则谁见过天上挂着太阳还下雨的?」
朱槿一听,连连顿足,道:「莫远这呆瓜,他是输定了!」
龙千夷反问道:「咦,你怎幺知道他一定会输?」
朱槿叹道:「为将者,望云而知气,础润而知雨,苍澜既然学了何夫子的机关阵法,那幺他一定也精于此道──倘若换做了是我,绝对不会跟苍澜打这种赌。」
龙千夷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有些道理。」
两人边走边谈,尚未到达住处,莫远已经得到了消息,飞快地跑出来迎接他们,朱槿见了他安然无恙,自然也是欢喜。
莫远对龙千夷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你就活了殿下,那幺我们这笔帐就算两清了,至于漕银的案子……」
朱槿拦住他道:「关于这件事,千夷已经帮我调查清楚,只等丹若拿来雪莲,我们便一起回京。」
莫远惊讶地问道:「殿下不是在开玩笑吧?漕银什幺时候有了眉目,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朱槿一扬眉,笑道:「你家小郡王不仅运气好,而且又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能掐会算,无论什幺难题,只要我一出马,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龙千夷和莫远异口同声,一起反驳道:「吹牛皮!」
就这样,朱槿和莫远在青龙岛上住了下来。
到了第七日上午,从镜湖对面飞来一只信鸽,是沿途护送丹若取药的几位舵主写来的,通知他们丹若已到秀水县。龙千夷要去渔村里给人诊病,于是派了阎九亲自驾船去迎。
不到正午,丹若气呼呼地从船上下来了,朱槿早已在岸上等候多时。丹若不仅带来十对天山雪莲,还有人参鹿茸、麝香冰片、犀角牛黄等等名贵药材;另外还有琼玉膏、金黄膏、七厘散、青黛散、如圣金刀散、玉枢丹、小金丹、九一丹、茯苓丸、十补丸、苏合香丸、三黄宝蜡丸、天王补心丹等等丸散膏药;甚至连罗进贡的瑞脑龙香也包了一大包来。
这幺多东西分量可不轻,幸好有阎九替他背到岸上。
朱槿看了药材,喜孜孜地说道:「想不到丹若比我还大方,跟你说要十对雪莲,你倒好,几乎把郡王府的药库都搬空了。」
丹若气哼哼地说道:「殿下的信写得没头没脑,只说性命攸关,我还以为是您突然生了什幺重病呢,日夜兼程,拼命赶路──谁知道殿下可倒好,只顾在这里乐不思蜀,害我白白担心了那幺久!」
朱槿陪笑道:「好啦!都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不过这雪莲的确关系到另一个人的性命。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在短短几天里就做了这幺大一场功德,虽然路上辛苦些,也应该高兴才是!」
丹若撇嘴道:「我可没有那本事。总而言之,您是郡王殿下,是主子,一句话吩咐下来,我们这些下人就只有乖乖跑腿的份──对了,听说莫远也在这里,我怎幺没见到他?」
朱槿笑道:「莫远还在跟苍澜打赌呢!他已经连续输了二十多场,我们大家都在下注,赌他什幺时候才能彻底服输──丹若,你要不要也参加?现在赔率可是一比四十,我做庄家,给你特别优惠好不好?」
丹若听了这话,更添几分气恼,也不跟朱槿道别,径自叫阎九带路去找莫远了。朱槿也不去计较他的态度问题,从药材堆里拣出十对雪莲,坐在房中单等龙千夷回来。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朱槿放心不下,坐立不安,跑到码头上去看了好几次,始终不见龙千夷那艘小船的影子,倒是苍澜还沉得住气,照样跟莫远赌骰子,又连续大赢七场。
朱槿虽然是庄家,也无意礼会他们之间的输赢,苍澜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你放心,千夷不会出事的。」
「可是他怎幺还不回来呢?」朱槿皱着眉头说,「早上出去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雪莲已经送到了呀,还说要煮成药膏给你吃的……」
苍澜微微一笑,道:「我曾经听千夷提起过,雪莲要在半夜里熬煮才成,因为子时阴气最盛,能克制雪莲中的热毒不向外发散。反正现在离子时还早得很,就多等他一会儿又有什幺关系?」
朱槿道:「话虽是这幺说,可是……」刚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传来隆千夷的声音:「小猪猪,你快出来!」
朱槿大喜过望,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虽然分别不过一天光景,在他来说,等待的滋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龙千夷一把拖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回他住的茅舍。
路上,朱槿问他:「你怎幺去了那幺久,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龙千夷道:「我抽空去了一趟县城,跟济圣堂的掌柜结算账目,他拦住我不肯放……」
朱槿急忙道:「他想干什幺?好大的胆子!」
龙千夷答道:「其实也没什幺大不了的,他不过是想问问我,上次你写的那个药方是怎幺回事,于是我就跟他讨论起用药之法,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朱槿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龙千夷武功既高,人又机灵,只有他给别人受气的份,别人哪里敢去惹他?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呵呵,没事就好,我怕你吃亏。」
龙千夷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实在弄不明白朱槿到底在紧张些什幺。
两人回到住处,龙千夷生起一堆炭火,用砂锅舀了甘澜水放在火上,慢慢烧了起来。朱槿这才明白,原来这火塘是为了煎药用,起先他一直以为是浇水煮饭用的。
到了未时三刻,龙千夷在沸水中放入一对雪莲,原本已经干枯的蓝白色花朵渐渐舒展,如同一朵并蒂花,绽放在水中,散发出缕缕甜香。
朱槿坐在龙千夷身边,心情大好,忍不住问道:「这花瓣看起来倒像洋菊,半点也不像莲花,怎幺反而叫它雪莲呢?」
龙千夷取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头小猪,为什幺偏偏叫小猪?」
朱槿装作发怒的样子,说道:「跟你说过了我是你师兄,再敢叫我一声小猪,看我怎幺收拾你!」
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你当我怕你吗?你又不敢把我怎幺样!」说着,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一下,故意羞他。
朱槿作势扑了过去,龙千夷向旁边躲闪,谁知朱槿早就料到他会闪避,故意做了个假动作,却在另一边等他,龙千夷正正撞进他的怀里。
「怎幺样啊?」朱槿牢牢地抱住他。得意说道:「快点跟师兄认错,不然我就吃了你!」
龙千夷一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
没等他骂完,朱槿就用嘴给堵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朱槿才放开手,龙千夷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朱槿忍不住问道:「你笑什幺?」他本来还想问「难道是我的技术不好吗」话到嘴边,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
龙千夷红着脸小声说:「我想起了一个猪舌头的笑话来。」
朱槿心中一动,想起初上青龙岛时,龙千夷说过要割他的舌头吃,于是笑问他:「那幺猪舌头好不好吃?」
龙千夷歪着脑袋,认眞的想了一想,才回答说:「又软又甜,赛过刚出炉的桂花糕。」
朱槿乍闻此言,不由为之气结,道:「你能不能别拿我和点心比?」
龙千夷拉下他的脖子,凑了过去,轻声说道:「我喜欢嘛。」
朱槿只觉得唇软泽香,一时间意乱情迷,也顾不上仔细分辨龙千夷的话中涵义了──究竟他是喜欢自己,还是更喜欢桂花糕多一些?
两人缱缱良久,满室花香流动。朱槿心想:「无论如何,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跟他分开。何夫子要我把信转交给皇兄,说他看过信自然什幺都明白了,那也就是说,漕银这件事,跟千夷可是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担心皇兄会怪罪下来。」想到这里,轻轻拉着龙千夷的手,问道:「等苍澜的身体好起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京城?」
龙千夷问道:「去京城做什幺?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幺要跟你去京城?」
朱槿满怀期望,被他这两句话打了个粉碎,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垂头丧气地说道:「你当眞舍得跟小猪分开吗?」
龙千夷道:「京城有什幺好玩的?我才不高兴去呢!可是那天师傅吩咐了,说叫我和苍澜跟你一起去──这可就没办法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呗!」
起先朱槿只顾暗中思量,怎幺能够让龙千夷答应去京城,一时没有弄懂他的意思,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原来竟是轻易被他给骗过了。
朱槿虚张声势又要去咬他,龙千夷这一回学乖了,及时跳了起来,笑道:「你骗我一次,我再骗你一次,大家互不亏欠,就算是扯平了嘛!」
他们两个磨磨蹭蹭,嘻嘻哈哈,子时过后,总算是熬出了一点雪莲膏。龙千夷说这东西的热毒太过霸道,不能让苍澜一次吃太多,只好慢慢来了。
朱槿正巴不得跟他多厮守几天,心里暗暗期望,但愿苍澜的病能好得慢一些。
可是不管再怎幺拖延,过了半个月之后,十对雪莲花仅剩下最后两对了。苍澜体内的寒毒也消散了十之八九,龙千夷不敢再给他吃雪莲膏,只用些普通的人参黄耆温补养气织品慢慢调理。
这段日子里,莫远照样天天和苍澜打赌,他已经连续输了九九八十一场,朱槿这个做庄的都快要看不下去了,莫远却乐此不疲,看起来,只要有一天不赢苍澜,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朱槿眼看再拖延下去恐怕要误事,于是和龙千夷商量起如何去京城。按照苍澜的意见,还是走水路快一些,而且沿途都在他们的分舵控制之下,也好有一些照应。莫远和丹若极力赞成,朱槿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见他们都这样说,于是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收拾了东西起程,龙千夷把水寨的事物暂时交给阎九打理,跟他约法三章:不准喝酒;不准惹事;不准随意跟人动武。阎九连声允诺,再无二话。
这一路上,在朱槿来说,比起初下江南的时节,自然不可同日而噢。
彼时还有一大堆亟需解决的难题,昼夜忧虑,烦扰重重;而现在不仅诸事顺遂,了无牵挂,身边又多了一个天然灵秀的龙千夷;苍澜虽然平时话不多,确也是玲珑剔透的心肝,而且人品才学皆属风雅,朱槿闲来无事,听他抚上一曲《鸥鹭忘机》,万山迭嶂轻舟过,碧水汪洋天地宽,其乐可知。
不一日,一行人到达京城。朱槿在路上已经写好奏折,立刻便通过内官直接呈了上去。一方面是为了向光武帝请安,大概叙述此番调查经过,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把何今非的信夹在里面,让光武帝能够先看到。
当天晚间,六宫总管大太监段侍尧传旨,宣襄平郡王朱槿进宫。
朱槿暗中料想,光武帝这般紧急宣召,连天亮也等不得,一定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他不敢怠慢,跟着段恃尧进宫去了。
朱棠正在崇政殿处理政务,御案上起厚厚一迭等待批阅的奏折,旁边是一迭已经批阅过的,足有二尺多高。
见了朱槿,朱堂略一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绣墩,示意他坐下。朱槿行过大里,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过了半住香的光景,朱棠终于放下毛笔,长叹一声,双手不停地揉按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段侍尧刚想上去给他捶肩,朱棠一挥手,命道:「你下去,告诉外面金吾卫的人,叫朝彦也歇了罢──这里没有什幺事了,他陪着朕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也该换班了,难道姚采和左肃平这两个副指挥使全都是摆设?」
段侍尧小跑着出去传旨了。
朱槿留心细看,见朱棠脸色微微发青,双眼中布满血丝,神态极为疲倦,心中大是不忍,劝道:「皇兄辛苦了,就算明天在宣臣弟也不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之间?」
朱棠摇了摇头,说道:「朕有很多话想要问你,等不到明天了。一路上你也辛苦,这趟差事办得好,朕要重重地赏你。」
朱槿心想:「苦,那是半点也没有的,倒是甜头不少,下次再有这样的美差,说什幺我也要抢着去──」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表面上朱槿确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万分恳切地说道:「皇兄为国为民,日夜操劳,臣弟不过稍尽绵薄之力,怎幺敢要皇兄赏赐?」
朱棠笑道:「槿儿,想不到你出门一趟,竟然也学会跟朕打官腔了──实话说罢,此番你能见到何夫子,就是造化不小,换了别人,只怕做不来这件事。」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深谋远虑,见微知着,什幺时情都瞒不过您。」
「见微知着?谈何容易!」
朱棠苦笑,指着案上一迭奏章,说道:「这些都是前天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你可知是为了什幺?阿鲁台在居庸关附近纠集重兵,疑似有所作为;偏偏在这个时候,交趾国发生内乱,监国梨利珊谋反;撒马儿罕本来是岁岁进贡,今年却借口粮草歉收,牛羊瘟疫,迟迟不肯来朝──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地赶在了一起,不能不叫人产生怀疑,所以朕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朱槿想不到他离京才一个多月,竟然发生了这幺多事情。灯光下看到朱棠疲惫的面容,对比自己在江南享尽风流 旖旎 ,心中颇有几分惭愧,说道:「九州岛方圆,万民生灵,国家大事全都靠皇兄一个人操劳,就算您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要适当休息。」
朱棠点头道:「槿儿,幸好你回来得还算及时,可以替朕分忧。何夫子的信朕已经看过了,信上说,第一批一百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并没有发到灾民手里,极有可能是被江浙两府的官员贪污了,他见事态紧急,不得不命人拦截下第二批黄金救急,现在黄金已经兑换成粮米分发下去了,而且有纪录造册备查,朕看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嗯,下一步,朕想派你去彻查江南官吏贪污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