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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沉。
将入夜。
天宁万寿寺。
悠悠迭荡繁华外。
暮鼓晨钟,古刹森深。
幽闭深远,唤醒多少红尘名利中人;
情海缘孽,湮没多少尘世痴情儿女。
皇都千重,侯门万户。
把寒霜苦雨历遍,应是轮回误。
谁能相忘,江湖破碎,旧时烟树。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静旷。
晚露中细细柔柔的草叶也被疾风带得摇曳倒伏。
一人,一剑。
单骑,独行。
白衣飘洒,目如寒星。
剑,是要杀破敌胆。
龙,终须傲啸九天。
戚少商敛着心神,挂着浅笑。
去赴一个生死未卜的约会。
天宁万寿寺的庙宇黄墙已然在望。
他似乎已听到了晚风中庙中的铜铃,那如梵乐般摄人心魂的回响。
山门紧闭。
庙中有贵客。
非同寻常的贵客——
来此颂经祈福,以求出师大捷的太师童贯。
戚少商翻身下马,按无情的布置,悄悄踅入了东侧斋舍后的山墙。
万籁。俱寂。
烟香。渺渺。
夜黑无眠,古佛青灯。
斋舍旁偏殿里供奉的金佛前,一个高大的锦袍男子正背对门外,拈香虔诚礼拜。
两个负手而立的侍从虽为武士装扮,却没有配刀。
风吹过——
佛案前金箔烫印的《楞严经》书页轻轻一动。
锦袍男子也随之微微一动。
门已破开——
人未到,剑光已现。
初升的月光下,青森冰寒的宝剑铮鸣,白衣翻飞的人影已破月而来。
这样的疾快,如风;这样的风采,如虹。
两个侍从已经认出了这个鬼魅般突然出现的白衣人。
毕竟这样的一个人,很难不被人认出来——
“戚少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他们都第一时间后悔自己没有带着自己的兵刃。
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后悔是没有用的。
就算带着千把刀,万把刃,又如何能挡得住这样势如破竹、雷霆万钧的一剑。
这把,九现神龙的,逆水寒剑。
要怎样的柔情,才能挽留住郎心似铁?
要怎样的深长,才能包容住坚硬如钢?
春风拂面,冰雪消融。
百炼钢顿成绕指柔。
逆水寒剑气一脉,而剑势已微散——
一股绵长深厚,源源不绝的内力突然密不透风地缠住了戚少商那必杀的一剑。
绝杀已有破绽。
戚少商的半边身子,已置于这突如其来的阻滞之中。
——他在一瞬间记起了这个力量的来源。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一剑,已无法马上取走他想要的人命。
【戚顾】千山暮雪…(三十)
30、
杏花雨,杨柳风。
沾衣欲湿。
吹面不寒。
像是可在这春风般轻拂的罡气里看见渭城朝雨,客舍青青。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风自袖中来,内有乾坤在。
戚少商已经看见了那张温和平静,让人无端觉着信赖的脸。
金钱帮二当家,洛远山的脸。
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即使杀人,也会让被杀的那个人,带着轻松与平和踏上归途罢。
——可戚少商一点也无法觉得轻松。
——江船夜探,他已见识过洛远山的武功。
——那连颜承欢的霸道暗器也要略逊一筹的“袖里乾坤”。
他没有把握能穿破这样的罡气,刺出那杀向童贯的一剑。
他只有退。
疾退。
而且他的余光已经瞥见那高大的锦袍男子转过身来。
——那不是童贯。
旁边负手侍立的随从也已经捧手抱胸,挂上了半是安心半是嘲讽的表情。
戚少商的心猛地一坠。
他已经为这次刺杀设想过无数种结果。
但绝没想到是这种。
布局杀人者,反踏入了被杀者的局。
洛远山袖风一顿,转而再发。
一股更为猛烈的罡风烈气迎面向戚少商罩来。
戚少商瞬间横剑在胸,往后退了三步。
再有三步,他就要退到门外。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门外,未必就会是条生路。
左手暗暗捏了个剑诀,他已决定尽全力一击。
“变!局!退!”
——有变。
——是局。
——快退。
一声清冷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远远传了过来。
飞宇连檐上,四个黑衣人抬着一顶蓝顶白纱的轿帐,身形如飞般飘了过来。
两点寒星已随着轿中人的呼声疾射而来。
险险地擦着戚少商的衫袍,向那股罡风的源头飞速而去。
一只苍白的手指,撩开轿前白纱,如分花拂柳般堪堪一拨,又立即缩了回去。
洛远山的袖风也随之而一滞。
就在这一拨一滞之间,戚少商已稳住身形,暗提内力,瞬间幻出了千万剑影。
轿帐已飘然落在了殿前屋檐上。
庭院里赫然出现了八个人。
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
八个人站在那里,抱刀而立。
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凛冽的杀气,扑面、刺骨、透心入肺。
或许这杀气本身就是八把无形的刀,将戚少商背后的衣衫,和屋檐上轿帐的白纱逼得猎猎翻飞。
——八大刀王。
——方小侯爷。
八大刀王是方应看最贴身的八名护卫,连元十三限也说过:“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因无情的出现而刚刚萌现的希望又瞬间转薄。
戚少商暗暗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明白,这一次所遇到的情势,实在要比他以往所遇过的无数绝境,要凶险一百倍。
可更糟糕的还不止是这些——
他眼前所视,竟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一阵阵乌障黑翳,向他眼前覆盖而来。
这满屋里萦绕的佛前烟香,根本就是一种毒。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洛远山温和地笑了。
——唐宛的毒,用来对付大侠,一向都是那么管用。
戚少商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真气满聚,宝剑在手,潜龙在渊,蓄势待发。
他永远是九现神龙。
打不垮,击不倒,遇强愈强,越挫越勇的九现神龙。
可是很快,他就会变成什么一条什么也看不见的神龙。
戚少商努力睁大眼睛,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他曾经无数次地濒临过绝境,逼近过死亡。
只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令他灰心和绝望过。
那发自心底的悲伤倒并非来自对死的畏惧——
他只是很遗憾。
遗憾自己还有要做的事没有做,要说的话没有说——
要见的人,没有见。
——他怕自己再也做不到,说不出,见不了了。
这种遗憾,比死更令他觉得痛彻心扉、切肤锥骨。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突然想起身困鱼池子时顾惜朝问过他的第三个问题。
——“临死前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眼下若要他再答同样的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心里的答案——
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自己的心底的声音:
见你,见你,还是见你——
那个忧伤刻骨的名字在戚少商心头缓缓滑过,所到之处,都似可以带出鲜血和泪滴——
顾,惜,朝……
但是,很好,这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在赴死前那么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意。
——戚少商的笑容里淡去了苦涩,倏然变得从容、快慰和豪迈。
那连洛远山都为之一震的笑容。
他的手重新笼入袖中,若有所思地看着戚少商。
这个仍然稳稳持剑、屹然挺立,带着无畏微笑的九现神龙。
院子里的人影已动。
刀光如电,八刀齐出,势如风雷,所向披靡。
刀织如网,密不透风,直笼向戚少商的后背。
隔着白色纱帘,无情的眼神蓦然变的更清澈,更冷酷。
双手轻扬,八枚暗器分向八大刀王而去。
准确无误地击向八只手握钢刃的手腕。
没有太多的花巧,只是快。
比那如电的刀光,还要快。
刀网忽破。
八把夺命的刀在空中一折,生生地收了回去。
八人向四周八方整齐地撤了三丈。
几拨人在静寂无边的夜色下,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微妙的格局。
洛远山静静地盯着戚少商毫不动容的脸。
强敌在前,凶险在后,戚少商还是这张不动声色的微笑面容——
只因为,他信任他的兄弟,他的朋友。
他可以把自己背后的命门,个人的生死,毫不犹豫地交托给他的朋友。
“好,好,同生死,共进退,真是好一个感人肺腑——”
一声清亮的笑声合着轻轻的拍掌声平地响起,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来。
他白衣曳地,挟裹月色而来,就直直地临风而立在夜露初重的草地上,身洁若云,气度芳华,如神仙贵胄般夺目动人。
“小侯爷——”八大刀王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声。
方小侯爷。
方应看。
如果有一个人,能有比苏梦枕更好的出身,比狄飞惊更深的城府,不亚于雷损的阴险,不次于白愁飞的风流,无逊于无情的智慧谋略,更胜于顾惜朝的倨傲狠绝——
那么这个人,就是方应看。
——集“山字经”、“忍辱神功”、“伤心小箭”三大绝学于一身,能令天下为之侧目的方应看。
——天之骄子的方应看。
半生心有繫·花容信無期
'1 座' | Posted: 2006…08…27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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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千山暮雪…(三十一)
31、
方应看绽放开他那纯真若处子,柔洁如花瓣的笑容:“无情公子,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清净若水的眼神隔着轿前白纱,仰首凝望住里面的那个人——
方应看的眸子里刹那间燃起了两簇寒焰。
遥遥对峙。
两两相望。
这同样身着白衣的两个人,是如此的相似,又是如此的迥异。
仿佛白昼与黑夜,春花与秋叶。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两面,不可能相交的轮回。
一样的冷绝,清傲,心思百结,惊才羡艳,世人永远也猜不透他们的想法,却没人能逃过他们的测度。
一个谦恭温和,刻意隐埋起身上的绝傲狷狂。
一个淡然孤寂,从不去掩饰自己的清冷疏落。
一个高贵似云端。
一个清傲如月影。
短短的一瞬,又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
方应看伸出了左手的食指,轻轻在身后一晃。
八把刀齐齐夺鞘而出。
洛远山的衣袖随之一震,真气已满泄而前。
——目标只有一个:
戚少商。
已经几近完全失明了的戚少商。
八把刀在空中交织合并成一道笔直的光影,从后方雷火霹雳般卷至。
洛远山的袖中内力也已扫到。
戚少商不退。
他进。
靠仅存的模糊视觉和聚敛心神的所有听觉——
辨别方位,不顾一切,挺剑向前,迎上了洛远山的袖中罡风。
把背后一览无余地露给八大刀王。
这根本是不管不顾、同归于尽的决绝打法。
洛远山不得不怔了一怔,攻势也随之微微一缓。
而戚少商的剑已长虹贯日般劈至,截断了洛远山的半边罡风。
他的人,也已顺势向侧弯倒,剑尖一点,身平履地。
身后的八刀合一,险险地错着他的肩头一拉——
衣衫撕裂之声骤响,一道血口已然显现。
血流如注。
戚少商脸色苍白,眉峰紧皱,回剑转身,定住身型。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无情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隔着帘纱,他漆黑晶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方应看。
戚少商前后受敌,处境险恶,他本应该出手——
可他又不能妄动,不能出手。
——方应看凌风隔挡在他与戚少商他们之间,是一道无形的幕墙,一块不破的障蔽。
无情紧紧地抿住了嘴唇,长长的睫毛痛苦地垂落下来。
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无情冷漠的人。
他的心底深处其实充满着温暖与光明。
——正因为如此,他才胸存大义,要为国除奸。
——正因为如此,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流血。
“让他走,我留下。”
——紧咬的牙关里淡淡迸出了一句。
方应看笑了起来,笑得轻轻弯下了腰。
一边笑,一边背后的手指又是一晃。
洛远山退回到了屋角黑暗中。
八大刀王瞬即收刃,抱刀退回了院中。
“我答应你。”方应看仰首笑道:“我也很愿意相信你,只是不太相信你身上的暗器。”
无情在轿中沉默。
方应看道:“无情公子既愿意留下,不妨出来相见,若是能封了自己的周身|穴道,自然就更好了。”
轿厢一动,四面围栏顷刻间四散倒伏,月光下,无情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疏淡表情,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沉声道:“悉听尊便。”
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决绝。
说着略一挥手,身边的四个黑衣人迟疑一下,终于转身飞掠而去,隐没在深深的黑夜中。
“不可!”戚少商脸转向无情的方向,嘶声吼道:“戚少商断不会留你一人在此!”
说罢踉跄几步冲出了院落,圆睁着大大的,却已经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持剑当胸而立。
无情手臂轻垂,靠坐在轿椅上,道:“请吧。”
方应看嘴角一弯,手指疾弹而出,隔空打|穴,向无情点去。
戚少商闻听指风破空之声,绝望地低吼了一声。
“好了,洛二当家,您先请回吧。”方应看转头一笑,再向八大刀王一摇手道:“你们几个且去外面守侯。”
脚步轻响,院落里只剩下了最后三个人。
目盲持剑的戚少商。
负手轻笑的方应看。
和|穴道被制的无情。
“快,走。”无情朝戚少商道。
戚少商的面容已经煞白。
因为绝望、悲愤、痛苦、恨戚,也因为肩头不断滴落失去的鲜血。
他握紧了手中的逆水寒。
指节咔咔作响,似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要把这剑嵌入自己的掌心中去。
他向前踏了一步。
即使只有一剑的机会,他仍然要试一次。
他却没有向前踏出第二步。
他握剑的手掌突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那指间熟悉的温度,暗萦的气息,一下子冻结了他的心脏。
低低的,三分怨怒七分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疯子,还不快走——”
戚少商几乎忘记了思考,这声音,如暗夜中盛开的花朵,黑郁中乍现的光明,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恍如隔世。
天上人间。
恍惚中,身后的|穴道一麻,戚少商涣散了劲力,斜倒在来人的身上,一缕温柔弯卷的发丝触碰到他的面颊,那熟稔的浅浅裘毛镶边的领口也已蹭到了他的下巴:
“你……”
来不及组织好完整的句子,他的身体已被人凌空挟携而起,腾空跃上了屋脊,风声啸唳中,戚少商恍了神思,微微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喃喃道:“是你……”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顾惜朝冰冷的声音里强压着恼怒。
“无情他……”戚少商强撑着重压骤解、疲惫不堪的身子,急切道。
“放心,他死不了。”
……
戚少商不再说话,阂上了眼帘,将脑袋轻轻枕在身边人的肩头。
——那已达到顶峰的疲惫、紧张、重负,在这一刻,都便放下了罢。
——那一身征程,满头风霜,万钧重担,在这一刻,都便放下了罢。
——既无法相忘于江湖,且与君相濡以沫。
夜已深。
夜凉如水。
“如此星辰如此夜,天阶月色,本该相对无眠,卧看牛郎织女星。”方应看幽幽地仰头看着无情道:“我们却偏要在此喊打喊杀,真是大煞风景。”
无情软软地倚在座上。
他很累,很倦,可他必须忍。
看着顾惜朝突然踏月而来,从天而降,救走了戚少商,他的心就已经尘埃落定。
他不看方应看,把头转向一边:“宵小得志,忠良蒙难,朝廷积弱,内忧外患,恕我实在没有小侯爷的雅兴。”
方应看一提衫摆,飞身一纵,已伫立在屋檐上,轻声道:“你与我,就非得你死我活不可么。”
“那实是因为你我所想要的,根本不可能一样。”
“我想要的是什么?”方应看耸眉道。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自己很清楚。”无情将目光转了过来,冷冷地落在方应看脸上,道:“此刻,我也已经很清楚了——”
“很不幸,你要颠覆的,和我要守护的,是同一样东西。”无情慢慢说完,向后靠在了座椅背上,一双深邃无边的眸子动也不动地望向前方。
【戚顾】千山暮雪…(三十二)…'顺带写了方无~亲爱的,昨日未见,甚是思念。。。'
32、
方应看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那白衣拥衬下,苍白如雪的脸。
清泪断肠,神消玉殒。
他一直很欣赏他——
欣赏他天下无双的才情智计,清隽如雪。
自己可以将普天下任一件惊世宝物、任一名绝顶高手、任一个美丽女子据为己有,却不能占有这个人的哪怕一根手指、一条发丝。
这个人不会臣服于任何人身下。
不会属于任何人。
可望,而不可及。
连方应看自己,也说不清楚对无情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能远远观望,甚至不能沾染他半片衣衫。
他们,是不同道路上的两个人。
永无交错的可能。
方应看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了手。
他突然很想触摸一下眼前这个不真实的影子。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无情的手肘往椅背上轻轻靠了一下。
一蓬碧幽幽的星光突然向方应看疾射而来。
快得电光火石。
快得不可思议。
快得能穿越纷乱的思绪。
可他要对付的人,是方应看。
——方应看手指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