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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这座在不同的天子脚下,同样的屹立不倒数十年的楼子。
虽然我觉得这楼子开始有点冷。
没有了他们的风雨楼真的越来越冷。
多年以后,江湖上仍在传说着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其实除了我们自己,这一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苏大哥一直怀疑白二哥的忠诚。
白二哥一直怀疑苏大哥对他不信任。
越是在乎,往往越是要求,越是绝对。
越是不能割舍,就越要用极端的方法去忘却。
毁灭和杀伐,乃是因为怕不能拥有,还是因为要永远铭刻……
我并不孤独,但自多年前的那个失去了他们的雪夜起,我已注定一生寂寞。
我的剑名为“挽留”,但其实我什么也挽留不住。
挽留不住岁月,也挽留不住人。
有时候无情会来我这里坐坐。
我不记得我们曾否谈起过城外的那两座被抹去了名字的坟冢。
我认得那剑锋劈过的痕迹。
那是一把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最终碎破了虚空的剑。
我猜无情其实也认出来了,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说。
很多话本是不用说出来的。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每年惊蛰之后,都会有人给我捎来一坛很烈的酒。
它的名字戚少商曾经对我提起过很多次。
他说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酒。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喝到了它。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不掺水的酒。
不仅如此,这还是唯一一种里面有热血和真情的酒。
我想我知道送酒给我的人是谁。
我也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
战争仍在继续,我不会白喝他这坛酒。
其实戚少商和苏大哥白二哥他们一样,已然是这风雨楼的一部分。
他们就是这楼。
无论他们在或不在,生还是死。
也许以后我也终会和他们一样。
很多很多年以后,人们可以不再记得我们的名字,但如果可以——
请不要忘记曾有过一座这样的楼。
三门关外,年月绵长。
微斯人,吾谁与归。
“顾惜朝在此恭候”——事隔多年,我重新把这幅旗招挂上了旗亭酒肆外的高杆。
就像当年一样,我知道他知道我会在这里等。
等一个旗亭相识人。
一起挂上的,还有两排红灯笼。我把灯笼挂得很高,这样很远他就能看到。
灯笼在漠漠风沙里蒙了深尘,一共十二盏,正好每年多点上一盏。
他曾经在这里为一个承诺等待,却等到了我,等来了一场背叛。
这一次,换我等他。
那一天的月色冷冷的,从天棚里照下来,我坐在高台上,看着刚点亮的第三盏灯笼。
月明千里故人稀。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笑着站起身来,那份风采与气度,傲然的,坦然的,洒然的。端的是一派英雄气概。
是的,无论是怎样的困境和凶险,也囚不住他一派浩荡洒脱的气魄,禁不住他泱泱磊落的胸怀。
任何人也奈何不了他,任何事也击败不了他。
一回眸,我竟似真的又看见了他。
我真的看见了他。
那一晚,所有的灯笼都悉数亮了。
那一晚,两年来没有喝过一滴酒的我,醉了。
往事如烟,我又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漫长的,几乎等待了一生,也用了一生来等待的夜。
我一直都在。
等你回来。
此身业已踏尽前尘,多少翻云覆雨,多少风起云涌,心头再无挂碍。
如此,便罢。
素淡的背影以一转身的姿态,在史册中掩埋,容你我挥洒最后一分豪情笑意,共守千年百载。
任身后青衫与秋水翻飞共长天一色,看天际云卷云舒,堂前花开花落。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虎尾溪畔的杜鹃花,开了。
所幸,我没有令他真的等我十二年。
天山万年冰川下苦修的寂寞和解毒的艰辛我都不想细述了,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早中了一种叫做“顾惜朝”的毒。
天下间除了这种毒,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死,令我生。
重逢那天晚上他居然又喝醉了,这么多年来他的酒量还是如此之浅。
什么?洗碗?
——那不可能!三天三夜之内都别指望我还有什么空闲的时间!
后来在西湖舟上、黄河岸边、雪山峰顶、草原深处,我都无数次地问过他:
你有没有后悔?
他的回答永远只有四个字:
有憾。
无悔。
呵,他曾经是以如何傲决的姿态俯视着万里江岳锦绣河山,要在史书中镌刻下自己的名字……
当一切因他而掀起的风雨,已止歇为苍穹下低回的鹰鸣,那睥睨苍生的杀伐决断、意气方遒,终在风起云涌鼓角铮鸣之后,换一个了无挂碍的归去。
其实,他才是一条真正的龙。
本该傲啸九天,但被我困龙于渊。
呵,他当年追杀了我多少里,我就要“困”他多少年。
多年后当人们说起“逆水寒”,请就当它是一个关于杀戮和背叛的故事吧。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真相,有些历史——
只需要存在。
不需要流传。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
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