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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爹爹就如此耳提面命的教导她,人清清白白的来到世上,也当清清白白的回归尘土,生时不求富贵,但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日子再苦,也要存着一颗真诚无欺的心,就是这样的训示,她终于战胜内心的无助,咬着牙撑了下来。
“秦姑娘真是好雅兴,夜深了还在这儿赏月。”韦丝丝看似走了许多路,说起话来带点紊乱的喘息声。
敛住思绪,秦绸儿回过身,略一躬身道:“韦姑娘也是来赏月吗?”
忸怩之色飞上容颜,韦丝丝小小声的说:“其实,我是来找秦姑娘的。”
“找我?”待在这儿的日子,她们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为何找她?
“我已经把二小姐的嫁妆都绣好了,相信过几天就会返回杭州,离开之前,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秦姑娘。”韦丝丝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
这下子她更是胡涂了,“送我?”
“也许,不该说是送给秦姑娘,而是想跟秦姑娘交换。”
“我不明白韦姑娘的意思。”
“说出来,还望秦姑娘别见笑,其实早在杭州,我就耳闻秦姑娘大名,来到这儿,我有幸见到秦姑娘的绣品,心里头好生感动,我想买下秦姑娘的绣品,可惜没银子,于是想跟秦姑娘交个朋友,用我的绣品换秦姑娘的绣品,不知道秦姑娘可否成全?”韦丝丝第一次遇见秦绸儿这么可敬的对手,情不自禁生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若是她们待在同一个绣场,一定可以成为互相切磋绣工的好朋友。
身子微微一颤,莫名的热泪急切的涌入眼眶,因为她的绣品广受达官富商们喜爱,其它的绣女总是刻意排斥她、孤立她,她没有朋友,她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见她迟迟不出声回应,韦丝丝慌慌张张的又道:“我知道很冒昧,可是,我是真心想交秦姑娘这位朋友。”
半晌,她缓缓的伸出手收下香囊,“承蒙韦姑娘厚爱,你的这份情谊我会永远收着。”
“谢谢你!”笑颜灿烂的绽放,韦丝丝热情的向她伸出友谊之手。
“这话该是我说,我很高兴结识你这位朋友。”她也忘情的握住这只温暖的玉手。这一道差事竟然得到一位朋友,她所有的心酸已经值得了。
身为“睿王府的总管”,玄祯当然不能摆出太大的排场,他仅仅带着飞天来到君府,见到君员外,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便说明来意,此行乃是向君员外“借将”,期限一载,当然,他会奉上丰厚的白银酬谢。
“不知道君员外可否割爱?”他从容不迫的迎接君员外品头论足的目光。
“这些年来,有数不清的绣坊打着王公贵族的身份想向小的借将,小的不能不防,还望公子见谅。”其实,见他的气质、谈吐,以君员外阅人无数的眼光看来,又怎么会瞧不出此人绝非池中物?可是,此人是否真的跟睿王府有关,这又有谁说得准。
“这儿有件东西请君员外瞧瞧。”玄祯取下腰上的荷包递上前去。
取出荷包的东西一瞧,那是睿王爷的专用章,君员外连忙拱手道:“小的失敬了!”
“不怪你,睿王爷早就料到君员外有此一虑,所以特地命我随身带着,如今君员外疑惑已除,是否愿意割爱借将?”
赶紧将小玺放回荷包,君员外恭敬的双手奉还,“睿王爷看得起‘千绣阁',这可是小的荣幸,就不知道睿王爷是否有属意的绣女?”
“你先说来听听。”
“此地最有名气的当属凌姑。”
“我是听过这号人物,不过,我还听说‘千绣阁'有两位更出色的绣女──秦绸儿和韦丝丝,她们当中挑选一位如何?”
“这……她们一个是苏州绣坊的绣女,一个是杭州绣坊的绣女。”这会儿君员外那张商人的嘴脸也不能不面露难色了。为什么偏偏选中“千绣阁”最有名气的绣女?万一睿王爷给的酬谢太少,他岂不是亏大了?
“我明白君员外的难处,可是这两位绣女乃个中翘楚,除了她们,还有谁有资格将绣品呈给皇上?而且我还听说,她们两位此刻正在府上。”
听到皇上两个字,君员外哪敢妄想“讨价还价”,再说,人家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再推三阻四也不妥,“是,她们是在小的府上,原本是明儿个要起程返乡,不知道总管大人如何决定谁来担此重任?”
“我想先请她们各自出示一份绣品,再作定夺。”
“是,小的这就派人取来绣品。”君员外立刻唤来婢女前去取绣品。
一刻钟后,两只枕套摆上玄祯身侧的几案──一是凤凰合鸣、一是鸳鸯戏水。
“凤凰尊贵,鸳鸯热情,各有千秋,不分轩轾。”飞天赞叹的来来回回看了又看。所谓“巧夺天工”无非如此哏!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两位绣女的绣风完全不同,可是一样深受喜爱,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实在没法子比出个高下。”
“凤凰出自何人之手?”玄祯一眼就拿定主意。
“秦绸儿。”
“就挑她吧!”
“是,小的这会儿立刻派人请她出来商量……”
“犯不着如此费事,这是她的恩宠,她岂有不欣然接受的道理?”
“这当然是她的恩宠,可是……”
“睿王爷不会亏待她,如果她的绣品可以博得皇上的欢心,睿王爷还会重重的赏赐她,当然,睿王爷也不会少了‘千绣阁'该得的好处。”玄祯示意的朝飞天摆了摆手,他立刻奉上五寸大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教人见了两眼发直,再也抗拒不了。
“这点心意请君员外先收下,往后我们王爷还会大大有赏。”飞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君员外忍不住露出垂涎之色的嘴脸。
“多谢王爷的赏赐,小的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有钱好办事嘛!
“后天一早我们起程回京,我会来这儿接人。”玄祯交代完毕便起身往外走,飞天亦步亦趋的跟上。
“是,后天一早小的会带着秦姑娘在大门候着。”非常宝贝的捧起檀木盒子,君员外快步跟过去送客。
人生的际遇往往出乎自己的预料,收拾好行李,秦绸儿已经准备好随时起程回乡,这会儿就等着君员外派人护送她回苏州,可是万万没想到……
“老爷要派奴婢去京城的睿王府?”她没有一丝丝的雀跃,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慌,她曾经耳闻过王公贵族的是是非非,王府可以让卑贱一夕之间变成尊贵,却也是没有天理王法的地方,奴才的命在那儿不值钱。
“睿王爷想呈一份绣品恭贺皇上,除了你,还有谁担得起如此重任?”
“‘千绣阁'应该还有比奴婢更能担此重任的绣女。”
怔了一下,君员外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淡泊的反应,“你这丫头难道不明白吗?这可是让你声名大噪的好机会,不是人人都求得到。”
“奴婢明白,可是奴婢喜欢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想要声名大噪,可以请老爷另择绣女吗?”名声能为她换得什么?不过是更多的排挤和冷落。
“这可是极大的恩宠,说起来是你的福气,再说你在苏州无亲无戚,你上京城也没什么好牵挂。”
“老爷,奴婢非去不可吗?”虽然待在苏州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在“千绣阁”的羽翼下,倒也不会受人欺凌,她不曾想过离开自个儿的故乡。
“王爷府指名要你,我们得罪不起。”
“皇亲国戚就可以强人所难吗?”
“丫头,你可别忘了自个儿签了卖身契。”
顿了顿,她幽幽的道来,“奴婢立下的卖身契是在‘千绣阁'当十年的绣女,请老爷再琢磨琢磨。”
看这情形,君员外不得不祭出最后的诱饵,“你答应去睿王府,我就把卖身契送给你,怎么样?”
“老爷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愿意去睿王府,从今以后我就是自由之身?”
直接付诸行动,君员外派人前去书房取来旗下绣女立下的合同。
看着君员外从木盒当中找出她的卖身契,她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她为了这只卖身契忍受着被孤立的日子,如今只要点个头,她就再也没有牵绊了。
“你答应去睿王府,这张卖身契马上就是你的。”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伸手接下卖身契,“奴婢去睿王府。”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最后,他不忘发挥商人的本质拉拢她,“以后你还是可以回‘千绣阁',若是不喜欢回苏州的绣坊,可以到其它的绣坊。”
“老爷的厚爱,奴婢谨记在心。”看着手中的卖身契,她只要再熬过睿王府的日子,就真正自由了。
第二章
虽然出身贫苦,秦绸儿总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每天从早到晚,马车几乎没有停歇的向京城直奔,一路上摇摇晃晃,颠得她头昏脑胀,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块,不过,她还是保持沉默,硬是咬牙忍着不出声求救,每当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她就拉开车帘呼吸着外头的空气,虽然这对她的帮助不大。
太阳西沉,马车停了,强忍着不适,她推开车门下来。
“秦姑娘,委屈你了,今儿个我们恐怕得在这儿露宿一夜。”飞天趋上前道。
“秦姑娘,你这儿坐。”铁汉为她铺上一块龙须草垫。
一句话也没吭,她整个人还晕得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安静的就龙须草垫坐下。
起灶野炊、搭起帐篷,飞天和铁汉分工合作,两个人一刻钟就把事情搞定了。
在晚霞渐渐暗沉中,炊烟袅袅升起,吊锅里的肉香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秦姑娘,夜里风儿刺骨,你当心别着凉。”飞天体贴的递上一件披风。
“多谢飞天大哥。”披上披风,她体内的寒意稍微缓和了一点,可是她的脑袋瓜子还是很沉重、很不舒服。
“秦姑娘,先吃个窝窝头。”铁汉到了她面前也变得特别“轻巧”。
“多谢铁汉大哥。”接下窝窝头,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尝着。其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这一天下来,她吃得不多,明儿个还要赶路,她恐怕身子吃不消。
终于,吊锅里的食物煮沸了,秦绸儿喝了一碗肉汤,肚子暖呼呼的,总算觉得精神好了一些,这时,她彷佛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她抬起头来,隔着篝火,她和玄祯四目一撞,陡地,一颗心差点儿蹦出胸口。
忙不迭的垂下眼睑,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干啥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她又没有偷窥他。
她真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面对他,她总觉得手足无措,老爷说他是睿王府的总管大人,可是他气质尊贵,看起来实非泛泛之辈,而且飞天和铁汉非常敬重他,这又不免教人对他的身份心生疑惑。
或许因为如此,她总是不敢直视他,不过,每当掀开车帘不经意瞧见他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英姿,她又会情不自禁的失神,他如同烈日一般光芒万丈,却又像寒月一般清冷孤傲……烈日也好,寒月也罢,他都是遥不可及,她可以望之却触摸不得。
“我瞧秦姑娘气色不佳,是不是哪儿不适?”飞天再度关心的靠了过来。
“没事,我只是累了。”
“我看秦姑娘还是早早歇着,不过,这儿入了夜气温骤降,今夜得委屈秦姑娘在马车上睡一宿。”
“我去帮秦姑娘铺毯。”铁汉马上钻进马车。
“这小子今儿个还真是殷懃!”飞天一副大惊小怪的挑了挑眉。
转眼间的工夫,铁汉已经打理完毕跳了出来,“方才你在背后说我什么?”
“秦姑娘,方才我有说话吗?”飞天一脸莫名其妙的朝秦绸儿眨眨眼。
抿唇一笑,她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
“秦姑娘,你怎么可以帮着他?”铁汉大声抗议。
“你别为难秦姑娘,秦姑娘心地善良,见人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这话堵得铁汉哑口无言,只能忿忿的用眼神告诉他。便宜你了!
“你有什么不满?”飞天存心挑衅的扬起眉。
“我、我哪敢不满?”
“可是,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面红耳赤的瞪着飞天,铁汉张着嘴却不知道如何响应。
“秦姑娘,你可别被我们吓坏了,我们平时就喜欢斗嘴。”
谁喜欢跟他斗嘴?铁汉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嘴上功夫又比不过人家,哪会自讨无趣找他斗嘴?
“斗嘴也是一种乐趣。”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也发觉他们两个喜欢你来我往的耍嘴皮子,尤其气氛沉闷的时候,说真格的,她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很幸福,哪像她,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说起来很可怜。
“秦姑娘说得是,不过,斗嘴也得看对象,遇到辩才无碍的好对手,当然乐趣无穷,可是遇到一个口拙的对手,那就无趣极了。”
无话反驳,铁汉郁闷的臭着一张脸。
看他们自然率真的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于是,她起身行礼告退,“对不起,我先去歇着了,你们也早点安歇。”
确定秦绸儿上了马车,铁汉立刻兴师问罪的道:“你这家伙今儿个是怎么了?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我是怕你太过殷懃,把人家姑娘吓坏了。”
“我看你比我还殷懃呗!”
“我对每一位姑娘都是这个样子啊!”
“我看你对府里的丫头们可没这么体贴。”
“我对府里丫头们如何,你有瞧仔细吗?”
“那些丫头们,我是没瞧仔细,可是你对郡主……”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玄祯终于打破沉默。
两个人同时一僵,自知做错事的低垂着头不敢再吭一声。刚刚他们竟然忘了三爷的存在,两个人为了一个女人拚命的互揭疮疤,真是太难看了!
其实,他只是想阻止这场闹剧,并没有训话的意思,“我去歇着了。”
同时松了口气。他们两个的确有失分寸!
恭送主子回帐篷休息,他们不敢再长舌,赶紧收拾残局睡觉。
天亮了,帐篷都收拾妥当了,三个男人也吃过干粮了,可是,还是不见秦绸儿走下马车,玄祯不得不派飞天去瞧瞧,一会儿后,飞天以从来没有过的惊惶失措跑了过来。
“三爷,不好了,秦姑娘病了,她的身子烫得吓死人!”
原本是想一路赶回京城,可是看样子,老天爷是不希望他太早回去宫里搅局,“我们马上进城找大夫。”
马车狂奔上路,进了城,先找一家客栈安顿好病得不省人事的娇人儿,随即请来大夫为她看诊把脉,然后让铁汉拿着药方子去抓药,这一折腾下来,半天的工夫已经去了。
“三爷,你先回房歇着,我已经让伙计给你准备吃的。”
“你让伙计把膳食端到这儿。”这儿的事轮不到他这个主子操劳,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有一种放不下心的感觉。
“这……是。”压下心头隐隐浮动的不安,飞天退出房间。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床上的人儿,玄祯微微失了神。其实,他早就察觉她的不适,他想她撑不下去时,自然会吭声,没想到她性子如此倔强,连皱个眉头都没有,始终逆来顺受任他们折腾,直到她连睁开眼睛都无能为力,她还真教他吃了一惊。
第一眼见到她,看见她眼中那股不卑不亢的孤傲,他就觉得稀奇,想必她不像外表那般纤细柔弱,否则,她又怎能传神的绣出鸟中之王──凤凰的贵气?
“三爷,用膳了。”飞天直接捧着膳食回房。
坐了下来,玄祯有一口没一口的进膳,“铁汉回来了吗?”
“他已经在熬药了。”
“飞天,你也坐下吃吧!”
“是,三爷。”不过,两个人显然都没什么胃口,匆匆扒了几口饭,吃了几口菜,就搁下碗筷。
正好,铁汉捧着汤药走了进来,飞天立刻上前接过汤药。铁汉是个武夫,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伺候病人,这种事还是交给他比较妥当!可是,此举看在玄祯眼中似乎刺眼极了,不经意的就脱口说出自个儿也意外的话。
“我来。”他走到床沿坐下,伸手扶起昏昏沉沉的人儿。
虽然吃惊,飞天倒是沉着不露出任何表情,他端着汤药恭恭敬敬的立在玄祯旁边,可是,铁汉就没这么大的本事,他两眼瞪得好像见到鬼似的。
主子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会为一个奴婢……
稳稳的将秦绸儿挟着靠在他的胸前,玄祯挪出一手拿起汤匙盛汤药喂她,可是她已经病得连咽下汤药的力气都没有,任他如何喂食,汤药总是流出来,也许是急了,他忘我的亲自以嘴喂食。
这会儿真的要大惊失色,可是在睿王爷多年来的调教下,两个人倒是很懂分寸的不发一语。
彷佛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震撼,喂完汤药,玄祯让秦绸儿躺回床上,“铁汉,你去准备一盆热水。”
“是,三爷。”临去之前,铁汉看了飞天一眼,好像在暗示他阻止王爷不合宜的举止。王爷是何等身份,怎么可以让他伺候一个奴婢?
明白的点点头,飞天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