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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上)-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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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黑衣人喝叱,从怀中取出一条,黑底金线如意纹的束发绣带,在婢女眼前一晃。
  一瞧见那条束发绣带,婢女一改惊恐,没敢再出声,恭敬的退开数步。
  “姑娘,请放心。”黑衣人转身,看向沉香,下跪行礼,最后才仰起头来,徐声说道:“奴才奉主公之命,请您前往北方。”
  ***
  从凤城到北方这一路,奔波得极赶。
  黑衣人带着沉香,以及她从不离身的香匣,昼夜不分的赶路,骑马、搭船,再骑马,疲惫的她已经难以记忆,到底是走过哪些路程,只知道黑衣人始终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她往目的地赶去。
  几个昼夜之后,当她不知道,是第几次从昏迷中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庞大的军营中。
  军营内戒备森严,但是看见黑衣人手中,那条束发绣带,全都不敢拦阻,眼睁睁看着黑衣人领着虚弱的沉昏,往主营走去。
  环绕在主营四周,是若干个各色营帐。
  就在她踏入主营前,一个玄色营帐被掀开,身穿玄色衣裳的年轻男人,正巧就走了出来。
  满头灰发的韩良,一瞧见她,脸色愀变。
  “站住!”他出声喝阻,冷眼盯着她,步步逼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垂首回答。
  “是主公吩咐,要将姑娘接来,为主公治病。”他的声音极低,不敢泄漏这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军营里就有大夫,为什么还要从凤城接来?”
  “那些大夫,全都治不了主公的头痛之症。”
  韩良抿紧双唇,不再多言,双眼却如鹰隼,盯住她不放,注视着她低头转身,掀帘走入军帐,还亦步亦趋的跟到帐口,非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帐内,满布浓香。
  而她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就卧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被折磨得憔悴无比。
  她拖着软弱的身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边跌边走的来到他身边,用被北风吹得酸涩的双眸,细细看着他惨不忍睹的身躯。
  健壮的身躯上,只要是衣衫能够遮住的地方,全都满布深深的血痕。他原本剪得方正整洁的十指,全都因为极痛时的撕抓,指甲早已剥落,暴露的血红指肉,还在流着鲜血。
  他只撕抓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双手能用手套掩饰,而能够戴帽的头皮,也被抓扯得到处是伤,榻旁还有好几绺,被他徒手扯下的头发。
  这,就是她藏在香中的毒,所达成的效果,是她复仇的成绩。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看见关靖此刻的模样,她不但没有觉得欣喜若狂,反而是胸口狠疼,如被一刀穿心呢?
  瞧见她跪跌在榻边,一动也不动,随侍在侧的军营大夫心急,忍不住催促着。
  “姑娘,请快快医治主公。”
  她如梦初醒,茫然转过头来,望见榻边的双凤陶熏炉。
  “这香从来不曾灭过?”她问。
  “是。”
  “还不能替他解痛吗?”
  “初时确有奇效,但香愈添愈重,效力却愈减,主公头疼得更厉害,不但难以饮食,且寤寐难眠。”
  “他疼多久了?”
  “一月有余。”
  自从她变更过,香料的比例之后,他的头痛就愈来愈厉害。这,也是在她的计算之内。她更改了配方,就是要逼得关靖,将她从凤城接到他身边。
  那么,心怎么会这么痛?
  她累得、痛得无法深究,只能用僵冷的双手,掀开香匣的盖子,掀开炉盖,添入了两味香。片刻之后,香气渐渐变了,更浓郁、更醉人,芬芳得近乎销魂,他眉间的结才徐徐展开。
  “兰儿。”他在痛苦中呼唤。
  蓦地,她全身一僵。
  心上那把刀,是不是刺得更深了?
  “兰儿!”
  她屏着气,咬着唇,回过头去。
  床上的男人蜷成一团,俊美的脸庞因疼痛难忍,而紧绞狰狞。即使,他呼唤的是别的女人,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靠到他身旁,俯下身去,轻声回应。
  “我在这里。”
  声音触动关靖的反应,他穷凶极恶的伸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拥抱她的身躯,如似要揉入骨血。
  剧烈的疼痛,无情的折磨着他,让他目眩神狂,有时热似烈焰噬骨,五脏六腑有如火熬油煎;有时又冷似寒雪沃心,连血液都要冻结。
  那痛如针刺、如箭穿,如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徐缓凌迟,如有无数的人,正以齿在啃啮、在撕裂他的血肉、他的骨、他的脑,让他痛不欲生。
  沉香抚着他的发,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痛苦。
  不自觉的,她眼前景物,模糊了起来,心更疼了。
  香气浓烈得令人晕眩,他喘息着,贪恋她的温柔、她的幽香,在浓香中陷溺得更深。痛楚淡去,取而代之是阵阵酥软,他逐渐松懈,深吸着阵阵香气,坠入奢侈的安眠,在她怀中信任的睡去。
  “别走!”他在梦中呐喊,不知喊的是谁。
  或许、可能、应该……
  她为什么要猜测?
  不是或许、不是可能、不是应该,他呼喊的,肯定就是兰儿,他那死去的美丽妹妹。
  就因为如此,只因为如此,她回应了他。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她轻声说道,用纤弱的双手,拥抱着这个屠杀过无数人的乱世之魔。
  “别走。”他喃喃梦呓。
  她靠在他耳畔,回应他每个叫唤。
  “我不会走。”她答应他。
  她在这里。
  她不会走。
  她要亲眼看着他受苦。
  沉香紧拥怀中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成果,却还是无法遏止心头的疼,更无法阻止眼中的热泪。
  然后,她看见杵立在门边,忠心耿耿,仍在警戒的韩良。
  对了,她必须要作戏,佯装出是真的为他担忧,才能欺瞒韩良,确保能够继续留在关靖身边。
  于是,她不再强忍,让泪水盈出了眼眶,滑下脸庞。
  是戏。
  她反复告诉自己。
  只是戏啊。
  第8章(2)
  ***
  梦境,紊乱纷扰。
  她在梦中,被两方拉扯着,双方的力量都太过强大,扯得她感觉整个人,就要被撕裂成两部分。
  一方,是无边的血海,遍地堆积成山,惨死的北国人。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人独活,但是万千尸首们起身,拖拉着她的左手,齐齐注视着她,众口一致,问着——
  “你忘了吗?”
  她冷汗直流,拚命摇头,被拉扯得好痛好痛,半身已陷溺在血海中。
  但是,另一方的力量,却更强大。
  她痛苦而无助的转过头去,想哀求另一方放手,却看见握住她右手的,仅仅只有关靖一人。
  俊美的脸庞望着她,薄唇上带着笑,双眸魔魅难挡。他的温柔,与血海相比,竟让她陷溺得更深。
  “我也舍不得你。”醇厚的嗓音,回荡在耳畔。
  “好吃吗?”他舀起一匙干贝粥,喂入她的口中。“那么,就多吃点,别让我担心。”他是这么温柔,教她不由自主,想走入他的怀抱。
  牵扯左手的力量,却固执的拉住不放。
  “你忘了吗?”鲜血干涸的双眼、失去双眼的漆黑眼窝,以青紫的唇质问着。“你忘了吗?”
  无数的质问,化为大大小小,细密的北国文,从尸首牵握她的左手窜来,像是鲜红色的血蛇,沿着她的左手爬窜而上,染血的文字如虫似蚁,钻探入衣,很快布满她的全身,她愈是急着搓擦,血字就愈是艳红,如何也擦拭不掉。
  “你忘了吗?”
  满身的血字,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呐喊,而后融化流淌,她全身都濡湿了北国人的血。
  梦境,被血泊淹没。
  当她也正要被鲜血淹没时,熟悉的男性嗓音,却穿透难以挣脱的梦境,传入她的耳中。
  “别哭。”他的柔声低语,比万千冤魂的呐喊,更清晰可辨。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才能让她挣脱恶梦。
  蒙眬中睁开眼,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润在水中,直到她感觉到双烦湿凉,才知道自己在恶梦中落泪。
  关靖拥抱着她,以额头抵着她,轻轻以受伤的指肉,擦去那些泪水。
  “没事了。”他柔声问着,抚摸她泪湿的脸儿,不在乎泪水的咸,会刺痛伤口,“你作了恶梦吗?”他的笑,比往昔更温柔。
  她轻颤着点头,心中的浓浓恐惧,因为他的拥抱、他的微笑,而一点一滴的褪去。他的每一次轻抚,都是那么轻柔,仔细的将泪珠都擦去。
  两人躺在便于拆卸的榻上,主营里没有旁人,他与她相拥在温暖的,还沾有他痛极时,撕抓四处所残留的褐色血渍。
  但是,她此时此刻只觉得,这里是世上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
  他的双眼,深邃无比。
  “我也作了个梦。”他轻声告诉她。“我梦见了妹妹。”
  徒然,她的呼吸一窒。
  兰儿!
  她知道他梦见了幽兰,她还记得,他的那声呼喊。以及,那时不明的心痛。
  “我梦见她没死,而是跟所爱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个永远艳阳高照,不会下雪的地方。”他娓娓道来,说得很仔细。“在梦里,她在笑,对着那个男人笑。她从未对我那样笑过。”
  她想掩住双耳,或是掩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诉说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
  但是,他还在说着。
  “然后,我梦见你。”他说道。
  “是我们太过相似,你才分辨不出来。”她咬着唇瓣,转过头去。
  “不,”粗糙的唇,摩擦着她干涩的唇瓣,怜爱而缠绵。“我分辨得出来。你的耳薄白,耳垂较润;你的眼睫,总是遮着眼,而你的唇,从来不曾笑过,不论是对我,或是对任何人。”那声音深蕴魔力,直响入她的心内。
  他深受着,香料的影响。
  她知道,他看似清醒,但严谨的理智,因药力而松懈。
  所以,关靖现在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实话,不会有任何谎言。
  她无助的望着,身旁的他,听着他倾诉话语,才知道那双黑眸,竟将她瞧得这么仔细。
  一颗心,如被抹了无数香料,在浓浓苦涩里,竟还有一丝丝的甜。
  纵使对香料了如指掌,她却也分辨不出,那丝甜味究竟是什么。
  “我梦见,你要走了,所以我呼喊了你。”他说着。
  原来,那个时候,他呼唤的人,并不是幽兰。
  而是她。
  红润的唇瓣,被紧咬着。
  眼睁睁的,她发现他起身,拿起被挂在榻边的外袍。那件衣袍,是他最常穿的衣裳,也是他最珍视的衣裳。
  “这件衣裳,是兰儿为另外一个男人缝制的。我从他身上,将衣裳夺了过来。”他抚着领口与袖口,精致的兰花绣纹。
  初见面的那时,她为他焚香,他出汗之后,是先脱去外袍,才拿手绢擦拭汗水。她早已知道,那件衣裳对他来说,有多么珍贵。
  但是,他的下一句话、下一个举动,却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从今以后,我不再穿这件衣裳。”关靖说道,扬手将衣裳,投入营帐中,用来取暖的熊熊营火。“这件衣裳,原本就不属于我。”
  转眼之间,曾被视若珍宝的衣裳,已被烈焰焚为灰烬。
  “我有了你。”他的视线,不曾望向营火,始终注视着她。“你的香,是无形的衣裳,将时时被覆在我身上。那,才是属于我的衣袍。”
  她的泪,再度滚落,喉中紧缩。
  那香,是有毒的啊!
  韩良不在营帐里,这里没有任何人在看着她。那么,她为什么一如作戏时,会为他落下泪来?
  “别哭。”他哄慰着,无比怜爱。“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明明知道。”她的声音好沙哑。
  “没错,我已经知道了。”他俊美的脸庞,贴着她的脸儿。“但是,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她更用力咬着唇,不肯开口。
  细密的吻,如春雨般,落在她的额上、眼上、唇上。
  “告诉我。”他的吻,落入她粉嫩的颈。
  粗厚的大手,因为伤口而笨拙,谨慎而缓慢,彷佛第一次的触摸,拆解她的衣衫,轻抚着她的软润。
  “告诉我。”他需索着答案。
  热烫的吻,落在她的乳蕾上,时而轻、时而重的舔吮着,撩拨得她情难自禁,因他的舌而娇声抽息。
  情欲鲜浓,她渴望皆他,却与先前不同。不是因为他的撩拨,而是因为他的温柔,还有某种不知名的原因。
  被咬得微微渗血的唇,轻吟着逸出两个字。
  “沉香。”她响应着,甚至是生涩的主动,抚摸他带伤的精壮身躯。
  他身上的血,沾染了她的肌肤。
  “沉香。”他低哺,唤得那么缠绵。
  榻旁的熏炉,飘出馥郁浓香,包围着他们。
  她像被哄骗着,走进他的梦里。
  一个太过美好的梦,能让她忘却一切。
  “别走、别离开,沉香……”他一再呼唤,彷佛已忘却其它语言,只记得她的名字。
  她仰身娇颤,润滑的双腿被迫分开,敞开最不堪蹂躏的嫩软,惶惶承受他的巨大。
  耳畔,是他一声又一声的唤。
  “沉香。”他退出。
  “沉香。”他进入。
  “沉香。”他在她的深处,厮磨着、兜转着,如在领她共舞。
  她的香纠缠着他。
  他的呼唤不放过她。
  在这简陋的营帐榻上,他们放肆的欢爱,需索着彼此。
  他们纠缠彼此,直到同抵璀璨尽头,欢愉如烟花般炸裂,撼动相连的身躯、相融的灵魂。
  那一刻,彷佛世上一切都消失。
  只剩下紧紧相拥的他与她。
  第9章(1)
  大雪,在日出时,终于稍缓。
  但是,前几天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清出的道路,又因为昨夜的降雪,再度被淹没。
  盘桓在天际,灰蒙蒙的云层,依然厚得快压到头上来。
  这简直就像是,跟上苍打一场无止尽的战争,军队里的每个人,无论南军北奴,都又倦又累,但在无尽雪原的彼端,还有人在等待粮食。
  她调配的新香,缓解了关靖的头痛。
  他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转,每夜都与她缠绵。然而,每当天还未亮,他就会起身梳洗,亲自重新开始指挥调度,将昨日打头阵的人,调到后方,原木在后方的人,则换到前头。
  每日由他订出,铲雪清道的流程,总能发挥最大效率。
  他指挥调度的模样,从容而利落,看不出半点疲态,整日的忙碌下来,别说是外衣未染尘埃,就连长发也一丝不乱,跟她初到时,那狼狈如垂死恶兽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她赶到前,他对外表现得,就是这么好整以暇。只有极少数的亲信,知道他被剧痛煎熬。
  他就连为痛癫狂,弄伤自己时,也下意识的选在,能被衣衫遮掩的地方。
  如此严苛的自律,世上能有多少人?
  愈是接近关靖,沉香却愈是知道,自己不能了解,他的严以律己,是出自于本性,还是有着别的原因。
  她不明白,却也没有询问。
  就像是此时此刻,她只是静静的,坐在简陋却保暖的车上,抚着他下车离去后,渐渐冰冷的座位。
  车外,大批人马再度拿起铲子,开工铲雪,经过几个时辰,运粮的军队终于能够再次开拔。
  可是,每个人都累了。
  前进的速度,太过缓慢,空气里头,除了刺骨的寒冷,也充塞着难以言喻的焦躁。头顶上的灰云,好像压得更低了。
  长长的大军,在官道上绵延,但这么多的人,却少有声息,每个人都弯着腰、低着头,苦苦埋头铲雪、搬雪,清山一条能让粮草前行的道路。
  马车外头,传来关靖的声音。
  沉香搁下熏炉,掀开车驾上的毛皮,刺骨的寒气迎面袭来。
  他正朝车驾这儿走来,韩良跟在后头,一边向他报告,一边听着他的交代。他并没有扬声,只是太过安静,他跟韩良说话的声音,才会那么清楚。
  蓦地,轻柔的白雪,缓缓飘下。
  第一个人抬起了头,跟着第二个、第三个。人们的脸上与眼里,一一浮现了茫然,跟着是理解,与绝望。
  连关靖与韩良,都停止对话。
  她可以看见人们脸上的绝望,该是轻如鸿毛的雪,对疲惫的人们来说,却是重如千斤。
  不,别下啊。
  别再下了。
  她仰望着,漫天的飞雪,双手紧紧揪着,握在手中的皮毛。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
  拉车的马,喷着氤氲的白气,嘶声扬腿,伴随着人们惊惶的喊叫。
  沉香循声看去,只见前方那辆栈粮的屯,因为多日的颠簸,终于不堪使用,竟在这时断了车轴,往一边倾斜。
  “快!”
  有人呐喊着。
  在附近的人,无论南军北奴,全数冲上前撑住。
  好不容易,众人才刚稳住粮车,却没想到,站在车尾,最先奔过来的北国奴,却因雪地湿滑,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失手,摔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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