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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想替自己争辩,但从头落下的棒子,一次次打昏她的意识。
“从现在起,你不准给我走出大门一步,更不准去见郜将军!”
摔下扫帚,大娘忿忿离去,涴茹抱起满足伤痕的采青,哭着要五娘快去找大夫。
同时间,王爷府里的煜宸眼皮猛眺,莫名的心惊胆颤浮上心头。
这回,采青躺在床上休养近半个月,脸上的瘀肿尚未褪尽,手脚的药布也未除去,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药味儿。
平时,伤养到这儿,她早已不耐烦,趁隙溜出家门,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这回她转了性儿,成天关在屋里,哪里都不想去。
“小鱼儿,你还好吧?”涴茹端着药碗进门。“这几天你太安分,安分得让我好担心。”
“我没事。”她摇头,笑容拉不出自然。
“没事才怪,什么时候,你能在家里关那么多天?”替采青整整头发,涴茹俨然一副大姐模样。
“涴茹姐姐,你不是忙着准备嫁妆吗?娘说,再几日你就要出阁了。”
“嫁妆自有人准备,我有什么好忙的?”羞怯半低眉,这个终身呵,她好满意。
“说的也是,大娘肯定忙得很开心。”咬咬唇,她鼓吹自己为姐姐开心。
“小鱼儿,你说,你认识郜王爷?”
这是她此行来的主要目的,那日匆匆一面,郜王爷烙上心间,每次想起他,甜蜜浮上,她祈求上苍给予好运道,让皇帝钦点自己,成为他的终生伴侣。
感激呵感激,感激老天庇佑,让她美梦成真,教她的未来一帆风顺。
“我是认识他啊——”
想到煜宸,噬人的酸楚泛起,她又想皱眉,
“他是个怎样的人?真如外传的那样,冷酷无情吗?”
“不,他是好人,极有耐心,不管我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他都会详细替我解释。”若是她拿同样的问题问夫子,不被抽上几教鞭才有鬼。
“所以传说是假的啰?”
“当他面对敌人时,自然不能温柔耐心,他是将军,保家卫国的人将军啊!”
“说的也是,那大他粗犷的大胡子,挺吓人呢!”涴茹说。
温柔耐心?他对采青温柔耐心呵……一时间,她居然嫉妒起采青,嫉妒他对她的“详细解说”。
不!这是不对的,采青是她最亲密的妹子呀!
何况,采青不也说了,她告诉过将军,自己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爹爹回家也曾问她,是否认识王爷,台则他怎会从近百幅美人图里,独独挑中她。
“他胡子剃了,长得威武整齐,但还不至于丑到教敌人丧胆。”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采青微掀唇,笑出声。
采青的表情……那是浓浓的、化不开的甜蜜。她喜欢王爷?
怀疑浮上眼帘,涴茹无波的心掀起涟漪。
“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她小心试探。
“大部分是我问他事儿,他回答,有时他会塞给我一本书册,自己忙自个儿的事,他知道我爱吃甜柿子,派人从各处拔来新鲜柿子给我吃,他知道我贪看游鱼,让人在院子里凿了一座池塘,池塘里红的、金的小鱼儿游来游去,池塘边垂柳迎风摆荡,我喜欢爬树,每每他见着了,总要骂我没规矩……”
说起煜宸,采青没完没了,想着他的好、想着他的关心,想他,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派人特地为她买柿子?他为她开凿池塘?不过短短一个月,他们之间进展得如此神速?
采青的话句句踩上她的心,揪紧的心闷得难受,慌乱更甚。
“够了!”
涴茹阻止她的回忆,她拉起采青的手,用力。“答应我,小鱼儿,永远都别再和王爷见面。,”
“为什么?他马上要成为我的姐夫……”她不解涴茹姐姐的态度。
“不行,别说娘生气,我也不舒服的。”
“为什么?”
“夫婿对别的女人好,任谁都受不了。”话说,她双泪垂落。
“我不是别的女人。是你的妹子呀!”不是成了亲家,她更有理由进出王爷府群?
“一样的,倘使你真心为我、为王爷好,就不该出现在我们两人当中。”
涴茹的话让她发傻,看着姐姐眼底落寞,隐隐约约地,采青明白了什么。
哦,原来,原来那种酸酸感觉不叫作“快乐”,而是“不舒服”,那是小说里常被提的“嫉妒”,书上总说嫉妒会改变女人性情,因为,这是女人的反击、女人的战争。
一场皇帝赐婚,改变他们三人间的生态平衡,她从局内人被判出局,涴茹姐姐的嫉妒成章顺理。
“答应我,不再和王爷见面!”
涴茹的迫切让采青讶异,采青没见过这样的涴茹姐姐,她的眼睛隐含的是陌生怒涛,她紧抿下唇,手心加了力道,重重地压住采青的伤口,血丝沁出。
为什么?采青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事?
“告诉我,你绝对不再见王爷!”
口气间增添几分坚决,催促的口吻里有几分不耐,那不是她认识的姐姐。
傻傻地,采青点头。
她的回应安抚了涴茹的焦急,她松口气,恢复原貌。
“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哪里都别去。”涴茹用惯常的温柔语气说话,拍拍她的脸颊,走出采青的房里。
走向铜镜,采青细看镜中自己,同样的落寞伤心跌在自己脸上。
别怀疑了,她喜欢他,爱他,是真实事情,可惜鲁钝的自己发现太慢,如今,事已成局,就算妒嫉,也改变不了将行命运。
与他,真的不再见?即使想念,想他的耐心、想他满肚子学问、想他……粗粗大手端来的甜食,他们都不准再见,是不?
打开柜子,要送他的生日礼物还在里面,大鱼小鱼,它们躲在锦囊里窃窃私语,它们说些什么?它们为什么总是开心?
要她真是一条小鱼儿就好了,那么她就能游进他家院落,当他在垂柳边念书的时候,偷偷地在水中望他,再不用担心思念。
不!要见他的,采青握紧锦囊,下定决心,她要再见他最后一面,不管是否正确,她都要当面向他说声“再见”。
“姐姐,对不起……”
推开房门,循着旧时路径,她从后门偷偷溜出家门,最后一次,她保证!
第四章
这些天,煜宸心绪不宁。
偶尔,他晃到门前,寻找那只吱吱喳喳的吵闹麻雀;偶尔,他停下公事,绕到堂前,望望她老爱攀上去乘凉的柳树。
采青够烦人了,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有问不完的疑惑,她当他是世间最博学的男性,好几次,他烦得不想理,却让她无辜的可怜表情松动心意。
许是习惯了吵杂,采青不在身旁,反让他怅然若失。
所以,当釆青的声音出现时,无可言喻的快乐席卷,转过身,采青飞奔过来,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抱出他满心幸福。
“你很多天没来。”他压抑快乐,淡淡陈述事实。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多日睽违,她的思念……
采青望他,仔细再更仔细,他的眉,浓墨……那双眉呵,几度出现梦间。
再看他一次,他的眼呵,那是她胸中忘不了眼神,那般炯炯专注、那般动心房,最后最后,他们中间什么都不存,只剩下……这个“最后”。
有不甘呵,但这个年代能战胜命运的女子不多,能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不多,小鱼儿恨自己,恨她的勇敢太少,又恨她的胆怯太多。
“怎么了?这样看我?”他失笑,她不适合这号表情。
强忍泪,哽咽吞入胸口,她拉扯出薄笑,这一扯,扯痛了心,扯出无数颗晶莹。
他慌了,捧起她的脸,焦心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心事重重。”
“你能有什么心事?”他失笑,一条笨鱼说心事,谁听了都觉得荒谬。
“我担心世界上没有永远,担心离别总在聚守后面,担心错失将成遗恨,担心……担心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她还是说了,说了让她心疼不已的阵阵催痛。
这下子,他笑得更夸张了,捧着腹前前后后笑,他的笑映衬她眼中的哀愁,他没认真她的哀愁。
笑止,他正色。“你又在胡说八道。”
“是啊,我又在胡说八道。”喃喃地,她重复他的话,手背在身后,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把满地泥土踢出尘埃飞扬,深吸气,采青吸进所有悲伤。
拉起他的手心,摆出满脸笑意,他喜欢笑玻Р'的小鱼儿,她就送他一个快乐回忆、“走!”
“去哪里?”他拉回她。
“跟我来就知道了。”她不打算告诉他。
“不行,待会儿有事要办。”何总管告诉他,裁缝要进府替他试喜衣。
“拜托,就今天一天。”她的脸庞写满希冀。
他的考虑只有一下下,好吧!管它呢,今天不试明天试,谁规定喜服非得现在试,二话不说,他拉她进马房,对于“今天”,他抱持高度期望。
这是采青生平第一次骑马,风在耳畔吹过,呼呼地,和飞翔感觉相像,她的头发迎风飘扬,淡淡发香任风吹送到他身上。
她夸张尖叫、夸张大笑,她逼自己的心情跟着马蹄跳跃。
“我不晓得骑马那么好玩。”她大叫,风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旁。
煜宸莞尔,她的快乐很容易,一碗甜汤、几个新鲜话题、一趟骑马之旅,讨好她,根本不需要花费力气。
“如果你一整天都在马背上,还觉得骑马好玩的话,我佩服你。”那是他的经验谈,多少新兵上马,半日训练下来,苦不堪言。
他坐在她身后,他的唇在她耳畔,风切割不了煜宸的声音,她听到他,每字每句。
“我要骑十天、一百天,每天每天都说骑马好玩。”她唱反调。
若是旅程不停,她愿同他骑马走天涯,不去想皇帝的赐婚、不去想象涴茹姐姐的眼泪和大娘的愤怒,抛下一切,单纯为快乐而快乐!
“小孩子气!”
煜宸又笑了,他没发觉,在她身边,不擅长微笑的郜将军变成爱笑的郜王爷,他忘却战场上死伤无数的部下与敌人,忘记人类相残是多么残忍。
拉拉缰绳,他将马匹带往采青手指的方向。
一路上,芳草萋萋,满地野花绽放美丽,生命力蓬勃的单原,处处生机。
她带他走向山坡,穿过森林,越过涧溪,她与他合为一体,在马背上,奔驰的灵魂,解放。
他们在山谷前下马,采青低眉,寻到他的大手掌,偎近、握紧,甜甜的笑漾在眼底。
她但愿今天是两人之间的开始,可惜明明白白的,这是结束,是“最后一次”。收收手心,她要把他的温暖全数留在记忆里。
试问,角色交换,“最后一次”是你我的事情,你想做什么?哀嚎哭泣,或者留下美丽?采青选择后者。
“你看,那里!”她指着深不见底的山谷。
他顺她的意,低头探去,只见深谷中烟雾缭绕,不见尽头。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很想跳下去,那么深的谷地,肯定要很久才会落地,我喜欢飞翔,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和小鸟展翅同样轻松惬意?”她轻言细语,说的是自己的真心意。
釆青的话教他心惊,想起她用匕首割伤自己,想起她真的不怕痛,倏地握住她的肩膀,正色叮嘱:“不可以!千万不可以有这个念头!”
他担心哪天采青发神经,真会从高高谷边往下跃去,小鱼儿禁不起这一摔,肯定成为死鱼。
“我知道,这么深,跳下去不只是短短的半个月休息,恐怕连小命都没了。”
她“懂事”说完,他赞赏点头。
不过,下一句话,又把他的心提到半空中,她是出世来吓死他的。
采青说:“说不定谷底是另一番世界,那里住着许多仙人,手指随意点点就把我的命抢救回来。”
“别作梦,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仙人,等着你需要时眺出来搭救。”他怒目瞪她。
她缩缩脖子,陪上笑容。“你说话的口吻和涴茹姐姐好像,我想,你们绝对会成为一对人人欣羡的好夫妻。”
“她是你大力推荐的人选。”他回答她。
果然是她的功劳!采青在心底苦笑,早知道她的话那么有影响力,她该推荐自己。
“我推荐你便信了,如果我推荐自己呢?你娶是不娶?”她故意笑得轻松得意,彷佛出口的,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不娶。”
她笑他也笑,反正是漫不经心的笑话,直口,他便反射出一个伤人答案。
“为什么不娶?我比涴茹姐姐差很多吗?娘常说,再等两年,我出落得更标致了,姐姐可及不上我呢!”
她好在意他的“不娶”,可就算在意又能如何?再次握紧他的手,多在意一些吧!不管这些在意是否能改变他的心意,她满脑子、满心,在意的全是他的爱情。
“那是两年后的事,现在,你只是个孩子、一个古灵精怪的调皮孩子。”
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感到伤心,深吸气,笑挂在唇边,采青得花费极大力气才能维持住笑脸迎人、
“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说着,采青从怀里掏出锦囊和木雕小鱼,小鱼儿是她自己,锦囊是她几个日夜的心意,她奉献出自己和心情,祈盼他珍惜。
他把东西放在手中把赏,笑问:“这是你自己缝的?”
“不准笑我缝得差,我会恼羞成怒。”
“不笑你,这是我见过最特殊的锦囊,相信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看到相同东西。”描一眼她指间的伤痕累累,他笑着将锦囊收妥贴。
采青背过他,面向深谷,笑容垮下,累!
俯首,对着山风徐徐,她轻吁气,低声吟唱——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他走近,与她并肩,笑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她只是“强说愁”?不,她是真犯愁啊!愁光阴无情,欢乐尽成回忆,愁人生际遇,失去才晓得珍惜。
摇头,采青说:“大婚后,你要马上整装回边塞,到时,我们哪里还能相见?你没见到我‘忍泪佯低面。,不知道我’魂断梦相随',一句话轻轻易易推翻我的愁绪,既主观又不公平。”
“你不过是好玩,想随我一起到边塞,想就走了,我不介意多带一个包袱。”几句话,他解决她的“愁”。
采青几乎要脱口同意,可是想起涴茹姐姐的妒意……她怎能把自己的快乐,架筑在姐姐的痛苦上面?苦,她一个人够了……摇头,她反对他的好意。
“你是去打仗、去保卫家国的,又不是去游览名川圣山,我跟着去做什么?”
“突然间变懂事了?”他笑笑,不以为意。
“不好吗?我等你和涴茹姐姐带回来几个小侄子给我玩。”她言不由衷。
突地,树林里钻出几个人高马大的黝黑男子,煜宸心惊,将采青护在身后。
他们不是别人,是瓦敕族人,一个个目露凶光,来意非善。
煜宸付度他们的心思,猜测他们的意图。两国才签下合约,莫非他们要违反?他们的族长还在京里作人质,难道他们不管拉拉卡了?
几个眼神示意,他们不给煜宸说话机会,抽出腰间佩刀,刷刷刷,几个迅猛交手,他心中有了思量。
来人武功不高,但人数众多,若要维护采青周全,难免增添几分危险,他四处察看附近,寻找山洞,好把采青送到安全地方。
没有尖叫和害怕,采青清楚两人正面临生死关头,她不能恐慌,更不能分散煜宸注意力。
一阵刀光剑影,余力所及,震得地面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在煜宸的护卫下,采青连连闪过几波攻击,她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有她在,煜宸只能闪躲,不能进招,趁隙,她一鼓作气,矮身穿过刀林箭雨。
很显然的,坏人的目标不在她身上,左右夹攻,他们招招往煜宸身上砍杀,欲置他于死地。
采青迅速找到安全处,躲在大石后方观战,她接收到煜宸投过来的赞赏眼光。
确定了采青的安全,微笑,他的自信写在脸庞,抢过敌人的长刀,他全力以赴。
匡啷啷的刀光交错,他斜身向右窜出,身影晃动,转入山坳,这一来,四面受敌成了三面受敌。
少了采青羁绊,煜宸大显功夫,手持双刀,东一招西一式,每个动作都精准地划在敌人身上。
贼人知道煜宸武力高强,于是蜂拥而上,不教他有丝毫喘息机会,瞬地,十几支刀剑齐发,砍到他身后石坳,登时泥粉石屑齐飞。
足蹬,他回到原来的峭壁边,在贼人追来时,停下脚步。
他未转身面敌,突地,向后一跃,当贼子惊讶于他自露背心迎向兵刀时,他竟在空中翻转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袭向他们,几个银光闪烁后,众人倒卧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不足五人,他们一字排开,心有余悸地面对武功深不可测的郜煜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