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镯子?”
望向那只颤动的、布满烧伤痕迹的左手,田三儿不由得为之震惊不已,只见凹凸不平的肉疤沿着玉镯边缘生长,不但紧密地嵌住了玉镯,还有暗红带紫的皮肤包住了一小截玉镯。
血肉相连?!玉镯已成了婆婆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那应该是属于小芋的玉镯,现在却戴在一个不相干的贪心老婆婆手上,这教他情何以堪?
“婆婆,怎会这样?”他颤声问道。
“大娘于我有大恩大德,她救了我、照料我,我还不知足拿她的东西,一切都是我不对!我不好!”那粗哑的哭声几乎掩过了话声。
“我是问你,你的手,还有这镯子怎么会这样?”田三儿又高声问道。
“我就算拿刀子切了,也要将镯子还给大爷!”小芋声泪俱下,早已听不到田三儿的问话,她又想去脱镯子,立刻给朱瑶仙和壮壮扯住。
当年,她过了门,娘就为她戴上了这只镯子;火伤之后,因为血肉模糊,难以拿脱,也就没有脱下,谁知等到伤口慢慢愈合后,镯子和皮肉竟然长成一片了。
该切离的,她还是得切离,还给田家,再让三儿送给郡主……
“婆婆,你千万别做傻事!”朱瑶仙两面安抚,急着道:“田三儿,你别为了一只镯子为难婆婆啊!”
田三儿心一沉,没错,不过是一只镯子罢了。
人都还没找到,就算他硬讨回镯子,又要给谁戴上呢?
“算了……”他的声音缥缥缈缈的,踏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喂,你去哪里呀?跟婆婆道歉啊!”朱瑶仙急得要跳脚了。
“郡主,请你去陪他,他又想到他的未婚妻了。”小芋含泪望着那孤单的高大背影,心头除了痛,还是痛。
“婆婆你不要紧吧?”
“我有壮壮。”
“好吧。”朱瑶仙信得过小壮壮,忙又嘱咐道:“婆婆你千万别拿刀子割手,我去劝田三儿。壮壮,看着你娘喔!”
“好的,郡主大姐姐。”壮壮用力抹泪,又抓住娘亲的手,不断地揉抚,像个小大人似地安慰道:“娘,不痛了,壮壮帮你揉揉,不痛了喔!”
小芋泪流不止,遮面巾子都湿了,方才用力撕扯的皮肉还是好痛好痛。
她蹲下身,紧紧搂抱那温暖的小身子。
“壮壮,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第五章
田三儿以手当枕,闭上眼睛,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
下了早朝,卸下层层迭迭的公服,一向年轻力壮、不在白日睡觉的他,竟然觉得好累。
几年来,他莫名其妙从乡下农夫变成了将军,在这个和尚都可以当皇帝的新朝廷里,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事迹。他也曾经想过要认真当官,衣锦荣归,让娘和小芋一家过上好日子……
但是,没了至亲的人,再高的官位和财富都是虚空的。
再说天天去跟皇帝磕头跪拜,讲些绕口的辞令,他只觉得无趣,更懒得和其他官员吃吃喝喝套交情;也宁愿回来劈上几百斤的柴,痛痛快快地流一身汗,那才是他想过的生活。
说他胸无大志也行,可什么是“大志”呢?一定得驰骋沙场、你砍我杀,踩着敌人的尸骨拿到高官厚禄吗?他的大志能不能只是陪伴心爱的小芋,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他睁开眼,坐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床板发出嘎吱的声音,触手寒凉,他这才发现他的床空无一物,棉被、枕头、褥子都不见了。
他哑然失笑,今天心神恍惚,躺了好些时候的空床都不自知。
“嘿咻!”门口走过一个小身影,小手往后一抬,将背上滑落的大包袱顶了回去。
“壮壮,你在做什么?”他好奇地走出去喊人。
壮壮抬头看他一眼,大眼睛眨了一下,又扶着大包袱走他的路。
“壮壮不跟大老虎说话。”
“我又变成大老虎了?”田三儿只消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夹住包袱巾的一角,小人儿就走不动了。
“哎呀!”壮壮猛瞪两条小胖腿,就是蹬不出一步,只好哇哇叫道:“你欺负娘,就是坏蛋大老虎!”
“我欺负……”田三儿猛然醒悟,那日他粗声粗气地责怪婆婆,婆婆好像……哭了?
他若要拿镯子,想办法请人帮婆婆拿掉就好了,何必对一个饱经风霜的孤苦老人恶言相向?今天婆婆换作是娘亲,他又何尝忍心让娘去承受别人如此粗暴的指责呢?
心里满是愧咎,他是怎么了?欺负老弱妇孺还算是男人吗?
“娘说,我们不待应天府,要回山里村去了。”
“今天就要回去?”他心惊地问道。
“不知道!”壮壮干脆放弃挣扎,一双大眼毫无畏惧地瞧着“大老虎”,道:“娘每天都说要走,壮壮起床就扎好包袱,等着出门,可娘又很忙,一天过一天,到现在都还没走。”
几天了?田三儿心里数了一下,好像七天了吧。
“那你背着包袱走来走去做什么?”他蹲了下来,顺手拆下那团比小人儿大上两倍的可疑包袱。“不嫌重吗?”
“学走远路啊!”壮壮一双大眼绽出光采,振振有辞地道:“你教我的,要爬大山,先从小山爬起;要走远路,得天天走路健身,这才走得动。山里村好远好远,壮壮有空就要走路,这才走得回去。”
“是这样没错,可你们走上一个月也走不到啊。”田三儿顿觉揪心,一个瘸腿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娃娃,怎堪长途跋涉呀?
而婆婆要走,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
“婆婆在哪里?”他焦急地想挽回自己的过失。
“在大院子。”壮壮提起他的大包袱,小手一碰,打得并不扎实的包袱顿时散开,巾子掉落,露出一床小被子。
卷起的小被子又展了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小弓、小箭矢、箭筒、木刀、木剑、大木碗,木匙,还有一个小板凳。
“不能看!不能看!”壮壮慌张地盖起棉被,小身子扑了上去。
田三儿见了那些事物,立刻了然于心。
木碗、木匙是壮壮最心爱的吃饭家伙,而那张小被是婆婆亲手缝的,当初壮壮坐马车来应天府时,就一路看他裹在身上陪他休息、睡觉的。
小娃娃要走,也要带着最喜爱的东西同行,而这里头又有他为壮壮做的弓箭和刀剑……
孩童单纯的心思显而易见,这教他怎能不疼这个娃娃啊?
“壮壮其实不想走,还想跟三儿哥学拉弓、打拳脚吧?”
“唔……”小手才刚卷起被子藏好宝贝,一张小圆脸就胀红了。
“好孩子。”田三儿眼眶有些湿润,摸了摸圆圆的小头颅,坚定地道:“三儿哥不会让你们走的。”
“可你是大老虎……”小嘴噘了起来。
“三儿哥跟壮壮保证,绝对不会再变成大老虎了。”
“真的?!”大眼睛亮了。
“真的!”田三儿用力点头,按住小肩头,直视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三儿哥教你一句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儿哥说到做到,一定不让壮壮失望。”
“呵!三儿哥不做大老虎了!”小嘴咧开笑容,眉头却打了个小结,不解地问道:“四马?四匹马要追什么?”
田三儿哈哈大笑,站起身揉揉小人儿的头发,“等有空再跟你说明白,你这包袱先搁房里,快带三儿哥找婆婆去。”
“好!”
小手牵大手,一小一大像是两股旋风,飞也似往院子卷了过去。
啪!啪!啪!一根木棒不断地往大棉被拍去。
翠环坐在院子石凳上,十分无聊地看着婆婆忙碌的身影。
“婆婆,你已经打了大半个时辰的被子,刚刚我也帮你打好久了。”她终于耐不住了,“你歇会儿吧,这样一直站着很累的。”
“趁现在有日头,要赶快晒被。”
“那将被子搁在竹竿上就好了呀。”
小芋仍然十分卖力地捶打被子。“连着几天阴雨,又湿又冷的,这被子受潮了,得将里头的棉花打松,让日头晒匀,盖起来才会暖和。”
“好大的学问!”翠环还是想哀号,“可是这日头出来一下就不见了,婆婆你已经连着晒上好几天的被子了。”
“天气冷,日头不大,所以得多晒几天才行。”
小芋抬起头,看到远远天边飘着的一块乌云,又卖力地打了起来。
翠环也瞧见那块乌云,脸上有了笑容,“嘻,那我就跟老天祈求,最好是天天下雨,让婆婆晒不了被,又挂心大爷的被子不暖和,只好等着放晴再来晒,这样婆婆就走不了了吧?”
“我……”
“婆婆别走嘛!我好不容易有了娘,你要走,我也跟你回去。”
“不成的,你还有丁爷。”
小芋垂下手,冬阳照进院子,光线中有细细的尘絮在飘荡。
翠环有初一疼,那她又有谁关心呢?
她只是微不足道的灰尘,三儿有没有她,都无所谓吧?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跛行的脚步却走回凳子边,放下大木棒,拿起衣篮子,取出里头补了一半的上衣,继续穿针引线缝补下去。
翠环又笑问,“婆婆,大爷的破衣服也要花上一个月才缝得完吧?”
“嗳!婆婆的手艺没那么差,可是,也得花上五、六天……”
三儿好多件衣裳不是脱了线,就是磨出洞口、擦破了边,但她可不能随便缝几针了事,还得细细补得看不出痕迹才行。
她又望向衣篮子,里头有两双裁了鞋底的布片,若要纳好布鞋,也得耗上几天功夫。
时间不够用了,她本来是不想让三儿察觉的,就慢慢地、偷偷地帮他补好衣服再放回去,但现在她要走了,所有的事情都急了。
还有,她也要花时间教翠环烧家乡菜……唉,这样子拖下去,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得了啊?
况且,她岂能说走就走?很多事情必须考虑——怎么走?走到哪里去?将来如何过活?她又忍受得了没有三儿的苦吗……
“婆婆,其实你不想走吧?”翠环瞧她的神情,慧黠一笑。
“哎呀!”一根针就直接刺入指头里,痛得她惊呼一声。
“怎么了?刺到指头了吗?”
“不打紧的。”她捏住指头,拿袖子掩住。
反正伤疤已经够多了,再添一处小孔也看不出来。
“婆婆哪里受伤了?”田三儿突然冒了出来,蹲在她身边焦急问道。
“娘流血了要吸吸喔!”旁边也冒出壮壮的一颗小头颅。
“让我瞧瞧!”田三儿不由分说,直接拿起婆婆的手,扳过一根又一根的指头,很快就在凹凸不平的暗红疤痕里看到一个小血点。
他立刻将那根指头放进嘴里,吸吮起伤口的血珠。
“哎呀!”
小芋又吓得惊叫一声,想将手指从三儿嘴里拔出来,但那温柔的舌尖舔在她的指头上,竟让她顿时失去力气,好像瞬间回到多年前的山里村,他们总是在林子里缠绵拥吻……
田三儿很快就松开她的手,再看了一下她的伤口。
“我小时候受伤,我娘都是这样做的。”
“是……是的。”她赶紧从口袋摸出手套,密密套牢,不再露出半点缝隙。
田三儿站起身,看了身边的衣篮子半晌,又走到晒棉被的竿子边,靠近用力吸闻一下。
果然这几天睡得香甜不是没原因的,就是这个温暖的味道,是婆婆每天搬出搬进、费心打松棉花,为他晒出来的香暖被子。
他拿起晾在旁边的枕头,将脸颊偎上去,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他将枕头放回去,就看见壮壮拿了大木棒,踮起脚尖,乒乒乓乓地敲打棉被,翠环也过去陪他乱敲一气,“姐弟俩”笑成一团。
他脸上的酒窝更深了,“壮壮跟我说,他这几天没过去跟我学功夫,很无聊,只好在屋子里爬柱子、攀屋梁、跳窗户、翻筋斗,我告诉他,明天我等他过来,别再闷在房间里了。”
“可是我想……”是时候告别了。小芋低着头讷讷地道。
“婆婆,镯子的事,我跟你说声抱歉。”
“啊?”
“这几天让婆婆难过了,三儿再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小芋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该拿镯子,我是个讨人厌的老太婆,不用大爷你赶,我会带壮壮走,不再让大爷看了心烦,我本来就不该出现的,我……”
“婆婆,我知道你是惜物,不是故意拿走镯子的。可我还是得让你知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
“我知道……”
“在我找赵大夫帮你拿下来之前,就请你暂时保管。”
“可这是你家的宝物,我不配……”
“婆婆,我是粗人,心眼儿比那颗大树更粗,我脾气坏,害你伤心,请婆婆原谅三儿。”
“大爷你客气了,我不敢……”小芋心虚地掩住早已掩住的左手袖子,突然心念一动,问道:“是郡主劝你让我留下?”
“不用郡主劝,我也不让婆婆走。”田三儿抬了眉。
“为……为什么?我只是一个下人……”更是多余的丑老太婆啊!
“婆婆不是为我烧饭的下人,你是我的家人。”
一股酸涩的泪水直往眼里冲去,小芋抿紧唇,不敢去想象他的话。
“婆婆用心为我烧饭、补衣、纳鞋、铺床、晒被子,就算我再怎么晚回来,你也等着我,为我准备消夜,还总是躲在门外看着我吃完,所以我知道婆婆疼我,处处为我着想。”田三儿由衷地说出这几个月来的想法,“婆婆,有你的照顾,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娘。”
为什么每个人都当她是娘啊?小芋欲哭无泪,好吧,既然要当娘,那她就当到底了。
“大爷,你听婆婆说,郡主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很了解大爷,大爷心情不好可以跟她谈天解闷,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婆婆衷心祝福你们……”
怎么唠叨起来了?田三儿好笑地看着那不断冒出声音的黑巾子。
“婆婆,你不怪我,不会走了?”
咦,他在笑?小芋心一跳,立刻闭了嘴。
“婆婆,我好像小孩子闹脾气,是不是?”田三儿搔搔脑袋,活脱变回了山里村的小伙子,又自问自答地道:“这些年来,我明明很想念家乡,却得克制自己不要逃军回去,只能把脾气藏在心里,一不小心爆了出来,就很吓人。”他怕她不相信,又加强语气道:“下然婆婆你去问初一,以前我不是这样子的!”
小芋都明白,心思轻轻地拧住了,“军中生活……很苦?”
“我不怕吃苦,而且兄弟们性情豪爽,大家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打天下,到了晚上搭个营帐,打开铺盖就可以睡觉了。”田三儿愉悦叙述的声音转为低沉,人也转过去看那颗苍白的冬阳,“很多个晚上,我看着月亮,就想到小芋,我好想早日回去跟她成亲!当年我和初一从元军逃跑,本来是想回山里村的,但却走错了路,跟上了现在皇上的军队,又糊涂立了战功,连升好几级,再也不能说走就走,好不容易盼到打完仗,终于可以回乡看看……”
小芋望着他总是显得孤单的背影,眼前遮来一层水雾。
“战功有什么用?二品将军又值几两?”田三儿没有激情,语气更为苍凉,“这个天下是朱元璋的天下,又关我什么事呀!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就一辈子待在家乡种田、打猎,奉养老母,娶妻生子。”
“大爷……”
一听到那沙嘎的哭音,田三儿忙转过身。
“啊,婆婆,我不该说这些的,现在该做的事情就是找小芋,等我们成亲了,再一起来奉养你。”
“不、不用了……”
再让三儿、翠环他们“孝顺”下去,迟早她会折寿早夭的。
天空乌云掩了日头,天这么冷,待会儿会下雨也说不定,她急忙走到竹竿边,赶走壮壮,费力地伸手扯下那一床大被。
“我来。”
后面伸来一双健壮的手臂,轻松地兜起棉被,壮壮也笑呵呵地抱起大枕头,朝娘亲吐了舌头,扮了个鬼脸。
小叛贼!窝里反!有了三儿哥,就不要娘了!
小芋心底百般滋味,酸甜杂陈,是释然、是欢喜,也是不知如何面对未来的茫然……
“太好了,婆婆不走了!”翠环欢喜地过来拉她的手臂,“以后初一欺负我,我就有婆婆当靠山了。”
呃,好吧,就为了照顾如同妹妹一般的翠环——
她就留下来了!
月明星稀,东风无力,吹落了晚春一地残花。
小芋提心吊胆地捧着托盘,跛着脚步往三儿的房间走去。
她不是怕壮壮捧不动,而是怕他烫了手,所以只好自己端过来。
“啊,郡主?”
怎么郡主还在?小芋一阵心乱,今天下午郡主就来找三儿了,一群人躲在房里吱吱喳喳,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到了这么晚才离开,难不成在谈婚事的细节?
“郡主大姐姐,三儿哥不娶你,壮壮娶你好吗?”壮壮咚地跳到大姐姐面前,很勇敢地挺起小胸膛,大大的眼睛闪亮如星。
“壮壮,大姐姐好喜欢你啊!”朱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