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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兄长离开,她依然站在原地,任由那个问题不断地在心头绕。
他有什么好处?她帮他备过一餐了吗?帮他洗过一件衣服了吗?难得良心发现帮他烧了洗澡水,结果还是便宜了自己,昨晚甚至还是他将她抱到炕上去的。
他有什么好处?忙到早出晚归,将经营马场的重担扛在肩上,却得不到一句感谢,还常换来她的怒言相向。
他有什么好处?当她一早醒来不见他的人影时,她竟只忙着庆幸可以免去面对他的尴尬,而非体谅他有多辛苦!
每自问一句,她就羞愧到无法面对自己,一低头,却看到她刚刚翻开的帐册里有着他的笔迹。
她颤着手,翻过一页又一页,眼眶无法克制地红了起来。
除了娶她的理由,其余的他并没有骗她,他真的连让她烦心的理帐工作都担下来了,让她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在马场忙着,他最清楚她有多爱和马匹相处在一起了。
为什么他不说,却要任由她去恨他呢?而她竟也盲目至此,一味地要自己恨他,与他作对,却将这些摆在眼前的付出及体贴都视而不见。
他对她有多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吗?
强烈的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颓然坐下,将那本帐册拥在胸前,却止不了阵阵的愧疚啃蚀着她的心。
他到底要什么?他又期盼她给他什么?在他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之后,她要怎么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地和他斗嘴打闹呢?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
寒风冷飕飕,马场上的气氛却热闹滚滚。
“瞧瞧那个曲线、瞧瞧那个腿,真是教人心痒难耐呀,别拉我,我一定要上!”
“你那么粗鲁,只会吓得小宝贝心情更差,走开,瞧我的,肯定把它安抚得服服帖帖……”
“你不行,我来!”
“你才不行,我来!”
都怪昨天刚捕进来的马儿太优秀,不管有事的、没事的,都藉故过来这儿晃晃,而一看到那毛色发亮、肌理发达的漂亮体态,每个人都巴在栅栏边不想走,即使尚未驯服的马儿狂野地直喷气,大有“谁敢靠近就一脚踹死他”的气魄,那群汉子仍为了骑上那么一骑而争先恐后地吵了起来。
因心情欠佳想用忙碌来分散心思的袁长云刚好经过这里,这团混乱的景象让她拧起了眉。
“都聚集在这里做什么?”她走近斥责道。“马厩屋顶补强了吗?粮秣都备好了?可别一场大雪下下来就弄得我们人仰马翻。”
“长云你来得正好,就是你了!”
一见她出现,人不但没被驱散,还引起欢呼,有人甚至不由分说地直扯着她往前挤。
第8章(2)
这出乎意料的场景让袁长云有些反应不过来。脸色冷、说话直冲的她向来是负责泼冷水的角色,怎么今天反而变成火上加油了?
“放开我……老天!”她正要将拉着自己的人喝退,却被眼前所见转为了惊叹。“这就是新捕进的种马?”现在已用不着人拉,她踩上栅栏探出身子,恨不得能再看得清楚些。
“是啊,这小子的傲脾气还有得磨呢,昨天朝卿已经驯服它一阵子了,今儿个就换你喽!”其他人见她动心,拚命怂恿。“施展本事让大伙儿瞧瞧,免得人家说我们袁氏马场派不出人。”
以往听到这番话,她绝对是当仁不让地准备大显身手,但刚刚从兄长口中听到的事已严重影响了她的自信。
想到要和他相提并论,她的心就沉重得像压了颗大石,甚至是却步了,因为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强悍是真有实力,抑或只是用来掩饰软弱的表象。
“快上啊,长云!”
周遭的人不断吆喝鼓噪,让袁长云没办法说出自己做不到,只好抑着想逃走的冲动,弯身从栅栏的空隙穿过,往那匹马儿走去。
见有人接近,原本烦躁踏地的马儿静止下来,黑溜溜的眼盯着她,像是等着看这个小东西想玩什么把戏。
那姿态状似轻松,但袁长云知道它正警戒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屏除杂思,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它的眼,努力传达善意。
“好孩子,别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她缓步从它的侧前方接近,边柔声哄道边朝它伸手,见它不仅没有闪避,还主动将头凑近嗅了嗅,她心中大喜,但怕吓到它,不敢贸然动作的她依然继续轻哄,并温柔抚摸它的颈项,好让它习惯她的气息及存在。
周遭早已安静下来,但她却没有感觉,因为她的心神全都放在这匹漂亮的马儿上头。
“乖,让我骑一会儿就好,别怕喔。”见时机差不多,她捉住缰绳轻巧翻身上马,怕它挣扎,她一坐上后就收紧双腿,用恰好的力道夹住马腹,以免被摔下。
没想到众人口中的傲马儿竟完全不挣扎,不但乖乖地站在原地,还撒娇似地回头像要她再多摸它几下。
“好孩子,表现得很好。”袁长云好感动,摸摸它的耳朵又摸摸鬃毛,一颗心已被它臣服的举止融化。
马儿好似舒服地仰首嘶鸣了声,却突然间毫无预警地立了起来,总算是她反应快,及时紧捉住缰绳,这才没被直接摔下。
“乖……”以为它受到什么惊吓,她试着俯身贴近它耳旁安抚。
结果刚刚乖巧不已的马儿根本不理她,反而还激烈地大幅度跳动,不但要将她甩下,甚至还回头咬她,要逼她放弃手中的缰绳。
看到它眼中狡黠的光芒,袁长云又气又好笑。这家伙刚刚是故意装乖,要诱她上马然后再狠狠摔她,好奸诈的马!
跟它杠上了,袁长云使尽技巧,不管它怎么跳、怎么甩,就是紧紧地黏坐在它的背上,没料到她这么难缠,马儿也火大了,用尽全力反击。
那力道大得让她几乎握不住缰绳,每次它跃动都撞得她五脏六腑像移了位,她知道自己被甩下是迟早的事,但拖越久越能挫它的锐气,她就算只剩意志力也要跟它耗。
袁长云原以为自己应该还可以撑上一段时间,却在视线扫过人群时不小心分走了心神——她看到那双熟悉的凤眼燃着怒火,藏于里头的焦急及担忧是如此显而易见。
他怎会在这里?!
那惊鸿一瞥却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聪明的马儿立刻逮住机会,前蹄高扬,几乎用后脚完全人立了起来,她要再夹紧马腹已经来不及,整个人被抛了出去。
长年累积的经验及本能让她用打滚抵缓了冲势,也藉此远离马儿践踏的范围,将伤害减到最低,但那力道仍摔得她晕头转向,停下翻滚后她只能趴伏在地,没办法起身。
而那匹马儿像在等待这个机会,一甩掉她就朝众人所在的反方向疾驰,在接近栅栏时一个跃起,像长了翅膀似地越过了那道从没被逃脱过的界限,看得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然而心思全系在长云身上的武朝卿根本不在乎那匹马,他只在乎被摔下马的她,那动也不动的模样让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长云!”他穿过栏杆,飞快地奔到她的身旁。“长云?听得到吗?听到的话应我一声。”
即使他很想直接将她抱起,但残存的理智拉住他,怕随便移动她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只能蹲跪在她身边,忍着心焦,用强撑出来的平静一声又一声地呼唤。
直到此时,被吓傻的众人才纷纷回神,有人去追马,有人赶来关心。
那足以让人稳定心神的好听嗓音拉回了她半飘离的神智,袁长云勉强撑起身子,一抬头,却看到那张总是笑得云淡风轻的俊容竟慌白了脸色。
他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吗?他不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吗……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毫不掩饰的强烈情绪,她怕了,心颤到无法喘息的她只想逃开。
“马……马跑了……”她别过头,不顾力气耗尽的身体正发着抖,仍挣扎起身。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就被他攫住了手。
“长云我来照顾就好,你们都去追马没关系。”他对众人的吩咐是如此冷静,但握住她腕间的那股力道,却是充满了愤怒及霸道。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挣扎,因为自后传来的炽狂气势正无言地警告她别轻举妄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朝马儿消失的方向越跑越远,留下他们独处。
她以为在大家离开后,他会强硬地将她拉进怀里,用她抵挡不了的情感逼她投降,但在不安的等待之后,却只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刚遇见大哥了。”那股慑人的气势消失了,而他的声音也一如平常轻快得像是带着笑意,但她却听得到隐于其中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苦涩。
这代表他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会那么痛,痛到她只能僵在原地,没办法回头,也没办法说出任何话。
“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宝物只有一个。”当她已知情,再隐瞒也没有意义。“我不在乎马、我也不在乎马场,因为这些只要我努力,全都可以得到手,却只有一样,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虽然他没有言明,但他语里的深情已清楚地告诉她,那个宝物是她自己。但……她一点都不值得啊……她咬唇,紧紧捉住已开始动摇的心不被他真挚的倾吐诱走。
“你明明那么勇敢,为什么一遇到我就变得懦弱了呢?”这犹如自语的低喃更是狠狠击中她的心。“我不想对你使诈,只是当你开始想要逃离我,我就只剩这个方法可以用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遇到他就变得这么别扭又讨人厌,她觉得歉疚,也想回应他的感情,但她就是动不了,只要一想到他对她的用情及心意是如此之深,整个人就慌到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逃,以为逃开就可以维持现状,结果却……
“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咬人。”他自嘲低笑,对她的执握已经放松,变成了轻抚着她腕间的肌肤。“像现在,你应该也只想逃到看不见我的地方吧?”
被说中心思,正要将手抽回的她僵住了动作,不知该气看得透彻的他,还是该气全在他预料中的自己。
她却不晓得,能看穿她,却正是让那个深情凝望她的男人最感到痛苦的一点,因为爱她、因为心疼她,他只能委屈自己。
“不过,你暂时可以缓一口气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想专注在捕马上头,可能不会每晚都回去,你就待在娘家吧,这样就不用来回奔波,也比我们那儿舒适。”他话说得很轻松,但顺着她掌指滑下的徐缓动作却透露了他的不舍。
他不想放手,也不愿放弃,他是如此渴求她,如此想要拥有她,但他累了,握在手中却没办法留住的无力感让他好累,方法用尽的他真的已无计可施了。
武朝卿逼自己收回手。给彼此一些空间吧,或许……他苦笑,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连番的挫折让他也懦弱了,竟连这点奢望都不敢抱持。
再深深将她的背影敛进眼里,他毅然起身,依他所承诺的拉出了彼此间的距离。
她将重得自由的手紧紧握住,但为何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释放,而是失去温暖的失落呢?
想到他的话、想到他对她的好、想到这些年的一切,陡生的冲动让她终于有办法回头,他却已渐行渐远。
你暂时可以缓一口气了。他说。
你明明那么勇敢,为什么一遇到我就变得懦弱了呢?他叹。
她以为他可以准确猜中她所有的想法,但此时,她发现被说中的只有她的懦弱,她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但错得让她也想不透的是……她一点也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第9章(1)
昏暗的房间让人无法辨明事物,燃尽的残烛说明了现在已然深夜,但袁长云仍睁着眼,望着那片黑暗无法成眠。
明明他说他可能会彻夜不归,明明他主动要她留在娘家,她却还是顶着夜风,坚持回到这间小小的屋子。
听到她说要走,大哥没有多言,只是那“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表情让她实在很想砍了他,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的拉不下脸,害武朝卿吃了多少苦?难道她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所以她忍住了,就算长地的大笑声连她进了马厩都听得见,她还是咬牙吞下那股恼怒,把力气花在纵马狂奔。
她回来做什么呢?袁长云蜷缩着身子,再度自问这个她已问过无数次的问题,而同样的,躺了大半夜,她依然没有答案。
只是从小长大的家让她待不惯了,只是想回来了,但少了那平常总让她咕哝缠人的怀抱,炕烧得再暖她依然觉得冷,被褥卷得再紧她依然觉得空虚。
习惯竟是如此可怕又恼人的东西,让她想抛弃骄傲、想漠视无法面对他的尴尬,只希望他能回来,别再那么辛苦地鞭策自己,捕马不急的,一点也不急的……
这房里有他的气息,她闭着眼,想像他就在身后拥着自己,惶惶然的心得到了些许的依赖,她总算睡着了。
过了半晌,她被冻醒了,因为有股冰冷自后环住她。
身后多了人,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或许是气息、或许是那专属于他的契合,虽然他没了平常熟悉的温暖,但她在还没睁开眼前就已经知道是他。
她觉得心安,却又好心疼,因为他将她抱得好紧好紧,紧得像是只要一松手就会失去她。
“不是要你别回来的吗?”感觉到她醒了,埋首她肩窝的他开口,声音好低好沈。
即使她见不到他的表情,声音也抑得像不带有情绪,她仍感受得到他的欣喜与激动。
这个发现让她好歉疚。其实她也可以做到观察入微的,是她没用过心,却还一边抱怨又一边享有他对她的了解。
“……我忘了。”她试着模仿他的云淡风轻,但他的冰冷实在太恼人了,她忍不住执起他环在她胸前的手举至唇边,想用气息帮他呵暖。
他竟将自己冻成这样……
感觉她的呼息在已冻到快麻木的掌指拂过,武朝卿没有言语,因为要抑住那份几将胸膛冲破的狂喜已费去他所有的自制,在这一刻,他只能放任自己感受她的关怀。
当在马厩里看到她的马,他愣住了,还以为是自己累出幻觉。
他没想到她会回来,因为他是真的要放她离开,并不是在欲擒故纵,可她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不求了,只要她愿意这样待在他身边,就算不用告诉他她的想法,他也满足了,她能回到家里等他,温柔地帮他呵着手,这不已说明了一切吗?
“知道你会等门,我以后就不能不回来了。”须臾,等到已能自若地戏谑,他才故意叹道。
听出他那隐于轻快之下的真实情绪,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可以开心的同时,却又觉得心痛——妻子等门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让他如获至宝。
“捕马不急,我们家没那么缺马。”她不要他那么辛苦卖命,他已不需要再用这个藉口留住她了。
“是我自己想捕,我是武家人啊!”他轻笑,眷恋地拥紧她。
原本是为了让她留有空间,同时也用与马较劲来分走自己低落的心情,然而现在他却是真心想要为他们的未来奋斗。
多不可思议?不到一天前,他还绝望到以为自己会失去她,现在却已能开始编织和她共有家庭的幸福情景,想做得更多、想累积更多的财富,给她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这段日子他那么“努力”,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吧?
手缓缓移上她平坦的小腹,想到在她体内很有可能已孕育着他们两人的骨肉,那股喜悦与满足让他几乎无法自已。
他的话让她好不安,因为她会想到他提到父亲时所说的话。能和马缠斗至死,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她可以理解他们宁可被自己最喜爱的事带走,而不愿垂老躺在炕上等死的悲凉。
但……太早了,他还年轻,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别这么丢下她,他说过他最想要的宝物只有一样的,别因为那些次要的东西而放开她……
“我要你每天回来,不管再晚都要回来。”即使会被他认为是任性她也不管,她要逼他承诺,这样他会记挂有她在等,当他要奋不顾身时才能缓住他。“要是你敢为了捕马不进家门,我就让你睡马厩!”
武朝卿低笑,心里好暖好暖。
她的个性就是改不了,都到这地步了,直接说没见到他,她会放心不下这不就好了吗?
偏偏他就是爱她这什么都伤不了的凶悍,让他再忙再累,只要想到就会忍不住笑,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好,我答应你,别叫我去睡马厩。”他咕哝道,闭上眼感受她的软馥。“我答应会每天回来让你看……”
以为失去,却能再度紧拥她的心安,将他自豪的意志力全都瓦解,从不曾被疲累击倒的他,难得地开始昏沈了。
而这边,袁长云陷入了心头的挣扎。
她不是一直盼着他回来吗?结果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这样不是依然没有改变吗?在他累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