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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息着,不敢让他看见她此时的眼,泛红的心脸忙撇向一边,闷声道:“我记得日本那家旅行社在台北有分社,我帮你联络。”
她才刚脱下围裙,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绕过餐桌,杵在她面前。
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她,心怦然着,还来不及反应,他略微粗糙的指已扣住她柔润的下巴,不容分说地抬起。
他的表情好严肃,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湿润的眼,仿佛要看进她内心深处。
“我休假,你也休假,我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之间除了公事、除了上床,应该还可以有些别的吧?”
她双腮发烫,脑中紊乱得很,像被顽皮猫咪抓乱的毛线球,一时间找不到头绪,只会讷讷地重复他的话尾。“还可以……有些别的?”
火野刚郑重点头,下意识地轻触她的眼角,感觉指尖沾染了淡淡润意,他的眼神蓦地变得更深沉。
其实仍搞不太懂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她一不在身边,他就开始浑身不对劲。
她要求休假回台,他找不到理由硬巴着人家不放,可是等他独自一个搭上从巴黎飞回东京的班机后,前所未有的焦虑却让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好像有什么重要物件忘记携带般,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想睡也睡不着,痛苦毙了。
结果,昨晚助理秘书来接机,把他送回住处后,他就在偌大的起居室里踱方步,踱到最后,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决定买张机票直奔台湾。
略侧着脸沉吟了几秒,他忽然道:“我好像第一次看见你这样。”
余文靖被动地望着他。“我、我怎样?”
“暴躁得蹦蹦乱跳、气得满脸红光,而且还丝毫不顾淑女该有的风范,冲着我尖叫。”嘴角泄出笑意,觉得她清眸愈瞠愈圆的样子好可爱,他忍不住俯首啄了一下她的朱唇。
“你!”余文靖吓了一跳。
见他峻脸再次倾贴过来,腰身被他搂住,她双手连忙往那片厚实的胸膛一推,跳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还夸张地抄起大锅盖挡在面前。
“这里是我家,你、你你……你不要乱来。”他越界了,打坏了两人之间维持平衡的那个点。上司与下属,单纯的肉体关系,这样不好吗?牵扯过深,彼此要受伤的。
火野刚苦笑了笑。“好。不乱来,我乖乖的。”
他拉开餐椅坐下,肚子忽然传出一阵打鼓声,大唱空城计,想忽略都难。饿啊~~
接触到他无辜的眼神,余文靖心微扯,忍不住问:“你都没吃东西吗?”
他一手轻压胃部,耸耸肩。“吃不惯机上餐。”
“你一下飞机就来这里?”柳眉飞扬,用来挡人的大锅盖终于垂放下来,见他点头,她讶然又问:“那行李呢?”除了两瓶红酒,没见他带其他东西。
他笑笑道:“我有带护照、现金、旅行支票和信用卡。”有钱万万能。
咕噜~~咕噜~~他的肚子又大打响鼓,热烈地抗议着。
余文靖咬咬唇,被他略显腼眺的神色弄得胸口闷闷的。
这挑食的家伙,机上供餐不吃,活该饿死,他是不晓得全世界有多少难民想吃都没得吃啊?暗自碎碎念,无奈真是太习惯“伺候”他这位大老板了,见不得他有丁点儿的不适,他吃她够够,这笔帐也不知道该怎么算好。
“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胃。”结果,很没原则地把适才拚死相护的那一大盘酥炸翅腿推向他,她撇开眸光,故意淡着声道:“饭在电锅里煮,其他的菜也还没弄好,我先下碗海鲜面给你。”
“好。”回答的同时,男人的手已老实不客气地伸向眼前的美食。
大口咬着香酥又多汁的翅腿,几乎要从灵魂深处发出美好的叹息。好饿好饿、好吃好吃……这真是美味得让他差点痛哭流涕,教人吮指回味乐无穷,如果能再配上一杯冰啤酒的话,那世界就太美好了——咦?咦?真有耶!
瞪着桌上凭空而降的那罐台湾尚青的“毕鲁”,淡结在铝罐上的冰珠强调出它有多么的透彻冰凉,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傻笑。
“毕鲁”很冰,他的心却热热的,唉~~他这位余秘书啊~~
“等一下吃完面,你、你赶快走。”余文靖重新绑上围裙,偷瞄了正和食物大战的男人一眼。
“我……唔唔……肚子饿……这个炸得真好吃。”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他嘴里塞得鼓鼓的,声音含糊不清,抓起啤酒咕噜咕噜地猛灌。
真这么美味吗?还是当真饿过头了?
对男人粗野的吃相不敢恭维地挑了挑秀眉,余文靖转身开始忙碌起来,唇角始终带着自己才能意会的浅淡笑弧。
三十分钟后。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问题。她记得留给公司建档的个人资料写的是户籍地址,也就是金山老家。
干掉一大碗公的海鲜面后,终于有点饱足感的男人毫不吝啬地展现他那两个深邃的酒涡,清清喉咙道:“我打电话去你老家,你母亲告诉我的。”
“我妈告——你你……你跟我妈通过电话?!”
余文靖忽然一阵晕眩,有种大事不妙的恶感。以妈妈那种活泼过头、海派到没天理、热心到天地同光的性子,怎么可能青青菜菜就放过一个打电话来找她女儿的男人?
果不其然——
“你母亲很有趣,我们聊了一阵子。”火野刚好笑地看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
“你跟她说了什么?”嗓音下禁拔高。
“唔~~实话实说啊!她问什么,我答什么。”
“火野刚!”抓住一支不锈钢的大汤勺,真想从他那颗该死的脑袋瓜敲下去。
他慵懒地拨拨发丝,牵唇。“我的余秘书,你很少这么紧张呵!”
吼吼吼~~说什么风凉话!她能不紧张吗?
兹事体大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是让她母亲大人知道她和这个该死的家伙已经脱光光、抱在一起滚来滚去滚了三年有余,那“代志”就不是普通大条了!
“你走!不要待在我这儿!走——”给他气到了,她抛下大汤勺,两手抓住他的右上臂,用力拉扯。
“可是我肚子还没饱。”他死赖活赖,没品到了极点。
还想骗取她的同情心?可恶可恶!真的是吃她够够!
“你不是有钱吗?自己找吃的去!”肾上腺素激发,她拽着他离开厨房,努力拖到客厅来。
“文靖……”
“不要这样叫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肯定被他传染坏脾气了。
火野刚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是想说,我的护照和皮夹都放在薄外套里,你就这样把我赶出去,我会很可怜的。”他的外套依然搁在里边的餐椅上。
闻言,她瞪了他一眼,忿忿地甩开他的手臂,跟着像阵风似地跑进厨房、又跑了出来,把那件外套抵向他的胸口。
“你快走。”
他没伸手去接,外套“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黑瞳深沉如渊,他仍杵着不动。
余文靖咬咬唇,弯腰捞起外套,他不接,她直接把它挂在他的宽肩上,跟着用力推他胸膛。“你走啊!”
男人依旧不动如山,注视着她的目光变得很诡异,像是饿过头了,而她是他眼中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她非赶走他不可!他怎么可以这么鸭霸?余文靖正打算冲去把大门打开,请他出去,手尚未碰到门把,“喀啦喀啦……”,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铁门!
哇啊啊~~
她脸色发白,身体动得比脑子快,想也没想,立刻冲过来扯住火野刚。
“跟我来。”完了完了完了!天亡她也~~
火野刚一脸错愕,这个对着他发火的小女人上一秒还嚷着要他滚出去,现在却拉着他往内室跑,啊是怎样?
“文靖……”
“别出声!”一进卧房,她打开落地的大衣柜,把高大的他不由分说地往里边塞。
“可是我——”两扇衣橱门倏地阖上,但里边春夏秋冬的衣物挂得满满满,底下又收纳了一堆杂物,如今再挤进很大只的男人,结果那两扇门阖起不到三秒,又硬生生被撑开了。
余文靖沮丧得差点放声尖叫,因为已听见铁门被打开,有人走进客厅了。
没关系,冷静冷静,肯定找得到地方“窝藏男人”的!
“浴室……对,浴室!”把他藏在她这间卧房附设的浴室里,应该躲得过。
这时,火野刚的脸色已经青到不能再青了,终于意识到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不让他“见人”!
怎么?他钟楼怪人啊?就真的不堪到这种程度吗?!
余文靖没时间理会他阴郁的神情,一把将他从衣物堆里解救出来,推着他的背往浴室去。“快!躲起来,快一点!”糟~~她听见她家阿娘喊她的声音了!
低声诅咒,火野刚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推着走。
突然间——
“噢!”
身后的女人痛呼了声,是太紧张了,脚趾不小心去踢到床脚。
火野刚心脏一紧,转身迅速扶住她。
“文靖?”
“好痛……”差点把脚趾甲踢翻,她不想哭,但痛到眼泪自动飙出来。
“我看看。”他拧眉,一把揽住她的腰。
“你别管我,赶快到浴室去啦!”都什么时候,没时间管她的脚了。
秀气的五官可怜兮兮地皱在一块儿,她又推他,推得好用力,再加上单脚站立,结果重心很不稳,整个人往他身上扑去。“哇啊~~”
她的额头直接撞上他的下巴,这一撞,害得火野刚咬到自己的舌头,也痛得飙出男儿泪来。
他闷哼了声,双臂仍下意识地护住她,顺势倒到大床上,四腿交缠。
“阿靖,很香ㄋㄟ!今晚煮什么好料!啊喳?!”
房门被大剌剌地推开,余家妈妈为了参加喜宴特地烫得鬈鬈的头就这么探了进来!
哇啊啊~~大势已去~~火烧孤寮全无望~~
余文靖真的很想哭。
第四章
事情朝极其诡异的方向发展。
“我就说奇怪了,你在房间里啼那么大声干什么,原来是有男人!”余陈月满不等女儿解释,回头朝着刚放好小行李的丈夫余台生猛招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叫人快来看戏。
“阿靖她爸,快来快来!阿靖带男人回来了,快来看!”
“妈~~”余文靖哀喊,抹掉眼泪,忍着脚痛赶紧从男人身上爬坐起来。
火野刚也跟着起身,但他的注意力仍放在她受伤的脚趾上。
没多思索,他在床边单膝跪下,捧起她的裸足小心翼翼地检查着。
见她脚趾甲边边有些瘀青,微渗出血丝,他眉峰微拧,随手从床头柜上的面纸盒中抽出面纸,轻柔地压住。
“你你你……”余文靖被他温柔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试着抽回,他的大掌却抓着她细腻的脚踝不放。
噢!他到底晓不晓得现下是什么状况啊?还管她脚趾那一点点的伤?
结果,余家爸爸听见老婆召唤,跑来看“热闹”,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厚~~阿靖她爸,是不是好像在演电影?秦汉跟林青霞、林凤娇和秦祥林,有够烂(浪)漫说~~”余陈月满双手做祈祷状,与女儿相似的亮晶晶美眼仿佛蓄满感动的雾气。
和老婆比起来,余台生的反应沉稳很多,朴实的黝黑大脸内敛地笑了笑,缓声问:“阿靖,这位是……”
闻言,火野刚立即站直身躯,对着挤在门边看戏的二老礼貌颔首,他才要掀唇自我介绍,坐在床边的余文靖突然紧张地扯住他的手臂,抢他话——
“阿爸,他是我公司同事啦!他是日本人,他听不懂国语也听不懂台湾话,他、他他是休假跑来台北玩,路过这里,顺便上来跟我哈啦两句的,他马上就要走了,真的!”
顾不得脚趾头还痛麻痛麻的,她跳起来,再次推着火野刚,不过这一次用不着藏他,而是直接要把他踢出大门。
余家夫妇怔了怔,仰着头、瞅着被动走到面前的高大男人,下意识要让开门让他出去,后者突然定住步伐,线条过硬的脸庞又因颊边两个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笑涡而一扫阴郁,显得俊朗亲切,事实上……是太亲切了,跟平常冷僻、难搞的死样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余爸爸、余妈妈,其实我听得懂中文,说得也不错,还有,讲台语嘛耶通。”
“火野刚!”
余文靖轻抽口气,恨自己反应太慢,没来得及捣住他该死的嘴。
火野刚将身后拚命推人的一只小手紧紧抓住,压在臀侧,仍自在地用还算标准的中文往下说:“另外,我妈妈是桃园人,我是中日混血儿,算是半个台湾人。噢,对了,我姓火野,单名刚,是『刚毅』、『刚强』、『刚柔并济』的那个刚,好记又好叫。”
是“刚愎自用”的“刚”吧!余文靖恨恨磨牙,手很痒,偷偷在他臀侧使劲乱掐,暗暗恫吓,不过,似乎起不了一咪咪作用。
男人继续放话。“我不是路过这里,是专程来找文靖的,我想说她刚好休假回来,可以找她一块儿玩,因为我对台湾的观光景点不是很熟,可是文靖好像很忙,没时间理我……”
“我的确很忙,你可以走人了。”余文靖红着俏脸。厚~~这男人肉太硬,捏起来真不痛快。
怔望着两人的余陈月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重重拍了下大腿,指着火野刚道:“哎啊,我认出你声音了啦!这位阿刚先生,你昨晚有打电话来,说要找我们家阿靖嘛!我还和你聊了很久,把这里的地址报给你知,你是阿靖公司里的那个阿本仔老板,呵呵呵~~原来你生得介飘撇(挺英俊)。”
火野刚笑着挥挥手。“没有啦,是您呒甘嫌(不嫌弃),我也没想到余妈妈会这么少年(年轻),和文靖站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对闪亮姐妹花嘛!”国台语交杂得很自然。
恶寒从四面八方涌来,余文靖全身起鸡皮疙瘩。
她是他的“心腹”,她太清楚他的诡计了。这男人人前人后两款样,但为消除对方戒心、为达成某种目的,却很能够委屈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扮演别人希望看见的模样。
太卑鄙了!特别是当她想到他和母亲用电话聊过天,另一波寒气更把她冷得连心都发颤了。
可恶~~拿她消遣!她很好玩啊?!
这一方,余陈月满已被捧得眉开眼笑,热情道:“阿本仔老板讲话金甜(真甜),我会不好意思ㄋㄟ。阿靖啊,人家千里远跑来找你玩,你怎么可以没时间理人家?啊,对了!阿本仔老板,你留下来一块呷晚顿(吃晚餐),我们家阿靖手艺还不错说。”
“别喊我老板啦,叫我阿刚就可以了,我——”
“妈,他已经吃饱了!”余文靖赶紧截断他的话,被男人抓住的小手挣脱不开,感觉他的掌温好高,她被握得浑身不对劲。
一旁的余家爸爸略挑半边眉,问:“怎么这么早就呷霸(吃饱)?”
火野刚看看两位长辈,叹气,非常具有诚实美德地回答:“余爸爸、余妈妈,刚才我肚子很饿,文靖煮了海鲜面,我才吃了一碗,她就要我走,我肚子其实还没饱,也很想留下来呷晚顿,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得赶我走不可?”
余文靖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他、他他他……思绪冻结,脑袋瓜一片空白,竟挤不出用来骂他的佳句,因为没有一个字词能完整地形容他的恶劣与卑鄙!
她耳鸣着,母亲高分贝的声嗓仍穿破那层嗡嗡乱响的杂音,开始碎碎念:“阿靖!怎么可以这样子?让客人饿肚子是多么不道德的事,这种夭寿短命的事都干得出来,会打坏我们『山樱』的金字招牌你知不知道?恁阿爸和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远来是客,『山樱』以客为尊,你你你……你没把人家喂饱,还要赶人家出去,厚~~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余陈月满这张脸要拿去哪里摆?”
“妈~~”想不哀号都很难。“拜托帮帮忙,这里不是我们家的温泉旅馆好不好!”
天理何在?她才是受迫害的那一方啊!
余文靖再一次彻底醒悟了。
这果然是个毫无天理的混乱世界。
天清日暖,海阔云高,七人座的休旅车里载着五个人和两大盒传统囍饼,另外尚有这次下山采买的一些民生用品和干货。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北部滨海公路上,打算从淡水绕到三芝、石门,然后回金山。
负责驾驶的是今早才结束飞行回到台北基地的余家老二余文丽,时差和欧洲太长班的工作似乎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那张美艳脸蛋甚至精神抖擞到有些过于亢奋,原因就出在休旅车里除载着余家人外,还多了一位身分和意图颇耐人寻味的贵客。
“火野先生,车窗外就是著名的北海岸,大家都喜欢来这边看海、吹海风,晚上也常有辆车族『尬掐』。等一下我们会经过很有名的『十八王公庙』喔,你要是有疑问,可以随时叫你身边那位小姐帮你讲解。”亮眼像在咪咪笑,对映在后视镜里的贵客眨了眨。
坐在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