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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蝴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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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一下头。“我真的要回去了。”
  “谢谢你。”怕他开口改变主意,她赶紧走开。“明天见。”
  “喂……小蝶。”她快走到街上时,他叫住她。她担心地回头望,只见他有些局促地问:“你几点下班?”她露出笑容。“五点。到这里大概六点左右。”
  他又皱眉。“这么久?你在哪上班?”
  “信义路二段。下班时间塞车塞得很厉害。我会尽快赶过来。”
  “你开车吗?”
  “我没有车。我坐公车。明天我坐计程车过来。”
  他挥一下手。“坐公车的好。反正到半夜我都还在这里。”
  自关辂死后,她未曾笑得如此粲然。“明天见,阿森。”
  “明天见,小蝶。”
  小蝶。一路回他工作的放映室,他都在细细咀嚼地反覆念她的名宇。
  昨晚,不,昨天见过她之后,他脑子里就一直想著她。她有一双好忧郁的眼睛,它们深深触动了他某道心门,深深吸引了他。她哀伤的眸子、盈盈如水的神情,使他心腑间牵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使他想保护她、疼惜她、怜爱她。怜爱是否就是爱?这算一见种情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从一眼相见,他不管做什么都想著她。他带著她的楚楚可人倩影入梦,早上天不亮、眼未睁,她的纤柔影子先跳进他脑海。而今天她的笑容像太阳点亮了他的眼、他的心,使他顿觉充满活力和希望,期盼著明天她的到来。但令天是星期天啊,她不上班,为什么不今天来找他呢?他本来希望能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可是他必须回去工作。星期天,她要去约会吧?看她急著走,一定是去约会。是昨天那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吧?他记得那个男的搂著她肩膀的样子,他当时胃里还有股子酸味。他也看见那男的拿手帕为地擦眼泪。他要记得买条手帕放在身上。但是他希望她不要再哭。他喜欢她笑。她笑的样子好美。她既然有要好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找他呢?他不敢多问下去,怕她就不来了。
  “你拿错带子了。”
  他全身僵住,慢慢转头。自称是他的孪生妹妹的人,双手抱胸,倚著墙而立,仍是那一身黑衣服。“你几时来的?”他问。他进来时没看见她。不过他听到她的声音之前,一直心不在焉。她说了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我等你好久了。”
  他换掉他拿错的带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边把带子套上机器轮轴,边问。
  “要找你很容易。双胞胎通常都有常人所没有的心电感应,而我们之间的感应磁力比其他双胞胎更强。”
  “我没有感应到你。”他说,继续做著些琐碎的事,眼睛不看她。
  “你为什么不肯看我?怕证明我真的是鬼?”
  他看向她了,接受她的挑战。“你能证明吗?”
  “我若证明,你就肯承认你是关辂,肯回家做你该做的事吗?”
  他静默一阵子。“你要如何证明?”
  “仔细看著我。”她说。
  他看著。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消失了。他眨眨眼,她不在那。他转了一圈。她不在放映室里任何地方或角落。他的脸色变白。
  “你上次在家里就相信了。所以你才逃走。”她的声音在空中对他说话。而后,像片刻前消失那般地,她重新在他眼前现身。她的表情难过,但谅解。“我又吓著你了吗?”
  他白著脸瞪视她。“如果我们真的是双胞胎,为什么我对你毫无感觉?”
  她凄然摇头。“因为你不确定自己是谁,你害怕。”
  他抿紧双唇。“我知道我是谁。”
  “是吗?”她声音变得无比柔和。“你是谁?”
  奇怪的,他脑中浮起唐琬蝶悲伤、哀愁的眼睛,当她谈到关辂已死,她痛苦欲绝的神情。“我是关辂。”静静的,他首次亲口说出并承认他的身份。
  第六章
  当他说出他自己的名宇的刹那,他彷佛听到匐然一响,一道浑沌的浊流自他体内倒了出去似地,倒空了他过去好长一段醒著如梦,梦时又似醒著的迷糊岁月,也洗去了他生命中蒙覆的一层尘埃。他像个从长期麻醉中忽然苏醒的人,知道、记得自己是谁,忽而在他沉睡的日子里,世界已不复原貌,他原来所拥有的全部都不在了,化为尘泥。关辂一下子被掏空的身体,万分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脸埋进臂弯,十指插进浓密的头发,从肺腔痛苦的吸气。关轸替他把放完的带子换下,接上另一卷,然后过来,盘腿坐在他对面。久久之后,关辂抬起头,注视她好半晌,慢慢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试探的摸她的脸,摸她的短发。“对不起,轸轸。”他吵哑的低声唤她的名宇。“哥哥对不起你。”
  她噙著泪摇头。“我们都吃了很多苦,辂辂。但重要的是我们又在一起了,你还活著。”
  “有什么用呢?”他痛苦地扯他的头发。“有什么用呢?”
  她抓住他的手。她强壮有力的抓握吓了他一跳。“有用的,辂辂。不要让爸和我的死变得不值得。你要回去,回家,回『巨霆』。找出那个害得我们分散二十几年,又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人。”他困顿的晃晃头。“我做不到,我……什么都不会。”
  “你能。我会帮你。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要帮你。”
  关辂看看她坚决、坚定的握著他的手。“你这一个多月为什么没来找我?”她放开他,双手平放膝上。“我去找妈了。”
  他眸光一闪。“妈还活著?”
  “嗯。可是……”她沉重地叹一口气,“她在疗养院,神智不清。”
  他吐了句他以前学来的台语三字经。
  关轸听不懂,不过她猜得出那不是好话。她得先帮他改掉他说话的土腔,她想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妈在疗养院多久了?”关辂问。
  “我初去美国的时候,妈也去了。去那边陪我、照顾我。”
  “你去过美国?”
  “你失踪后,爸就带我离开台湾,把我安顿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告诉所有的人,他把我们俩都送到美国去了。我是在那边长大的。我十六岁那年,妈身体不好,爸接她回来,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我本来也以为她死了。”“爸难道没有告诉你妈的情况?”
  她摇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到爸,就是他带我去美国的时候。以后我只和他在电话里说过话,而且都是他打给我,我不可以打给他。我有事要找他,由我的贴身护卫代我和他联络,他再打电话给我。”匪夷所思,关辂皱眉想道。“贴身护卫?”
  “啊,一言难尽,以后慢慢告诉你。”关轸拍拍他的手。“我也要听听你这些年的生活。”“啊,一言难尽。”他学著她说道。
  兄妹俩一起站起来。然后他们同时伸出手,紧紧握住彼此。
  “我实在很难相信你是个女孩子。”他摇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不说你的外表,你这双手比个男人还有力。”关轸淡淡地笑。“我告诉过你,为了把我变成男人,爸让我受了许多严厉、严格的训练。”
  关辂心疼地捏捏妹妹的手。“轸轸,如果能够补偿……”
  她摇头阻止他。“又不是你的错。爸也没错,他尽了全力保护我的安全,除了自由,我拥有一切。”“那怎么会……你怎么会……”
  “遭人暗算?”她说得好像那是个笑话。“我遇害的前一晚,作了个梦。梦见你回家,在大门外徘徊不敢进去。你失踪后,有个人拿了他们找到的你被绑架时穿的衣服、裤子和鞋子来给爸,上面全都是血。”“所以你们都相信我死了。”他接道。
  “是啊。”她摇他的手,快乐的笑著。“可是我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死了,有好多年,我天天祈祷梦见你,求上帝指引我,带我去找你,结果一次也没有实现。”当她终于梦见他,正是关辂忽然拾回记忆的时候。他们交换会心的一笑。然后关轸告诉他,她如何兴奋、激动不能自己,忘记了一切,走到屋外,而遭狙击。但她略去了和琬蝶在一起的一段未提。
  “我可以抱抱你吗,轸轸?”关辂问。
  关轸倾身伸开双臂,兄妹紧紧拥抱,同时泪倾如注。为他们太迟的重聚,为他们惨死的父亲,为在疗养院的母亲,为关轸的牺牲,他们抱头痛哭。但眼泪和伤痛换不回已发生的一切悲创,关轸首先退开,擦去眼泪,眼底是一片坚毅。关辂反倒茫然而无助。
  “真正应该死的人是我,轸轸。”
  “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她严厉的斥止他。“爸为了你我的安全,忍痛二十几年不和我见面,就怕人察觉我的行踪。我所受的一切都为了你。妈也是。你是我们唯一仅存的希望了。”“我从来没上过学,我识得的字数都数得出来。我在一个总共不超过十户人家的乡下长大,除了在工厂做技工,你现在看到的是我这辈子的第二份工作。”他想起他所听到所有关于关辂的传说,现在他明白他们说的其实是关轸。“我没法为关家或关家的事业做任何事,轸轸。我只是个乡下粗人。”关轸沉思地望著他。过了半晌,她把手坚定地覆上他的。“不要担心,辂辂。有我在,我会帮你,我会和你在一起。”他狐疑地看她。“怎么帮?你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我旁边指点我,人家……”他顿住。“别人看得见你吗?”“不,只有你看得见我。”
  “那就是了。只有我看得见你,可以和你说话。别人看在眼里,会以为我是疯子,老是自言自语。”关轸柔和、安抚地笑。“我说了,你不要担心,我会有办法的。”接著她面容变严肃。“可是你必须即刻离开你现在的工作,回家,回公司去。那边自从爸爸一死,立刻乱成一团,再迟就来不及了。”关辂倒不担心他的工作。他惦记的是明天和唐琬蝶的约会。
  忽然,关轸变了脸色,变得冷峻而严厉。“你不能等,令天就离职,晚上和我一起回家,明天你就要到公司露面,多一天都不行!”“轸轸……”
  “不行……”她飞快起身,快得他甚至没看见她移动,她已经站到另一边去了。“就是今晚,你非回去不可!”他还在犹豫,她的表情突地又变得柔和而温暖,“辂辂,不要让我和爸死不瞑目。我都不知道他不安的灵魂去了何方。我找不到他。我想他和我们之间不像我跟你有道联系的力量,他不知道飘到何处找你去了。你必须回家,辂辂。你不忍心爸的魂灵无所归依吧?”关辂叹一口气,站了起来。“好,我令晚和你回去。”
  “小妹八成又恋爱了。”
  唐飞一说,他父亲唐谦,母亲纪梅,同时一个从报纸后面,一个从手上打著的毛衣抬起头。“什么叫『又』恋爱了?”唐谦问。
  坐在父母同坐的长沙发对面的唐飞,长臂成大字形搭在沙发背上,两条腿长长伸到前面,交叠的足踝摇来晃去。“就是她又恋爱啦。”他说。
  “这个『又』之前,是什么时候?跟谁呀?”纪梅把棒针放下,热切地问。唐谦好奇地看妻子。“孩子们的妈妈,该关心、好奇的是这个『又』是跟谁,不是之前。”“嗟!之前一定是在美国嘛。这个『又』当然是最近的事。近的可以慢慢问哪。”唐谦扬扬眉。“咄,有道理。”于是他也问儿子,“那么那个之前是谁?”“父母大人,你们二老本末倒置了。逝著如斯不可追。追问美国那个做什么?她回来一字不提,显然的那段情已经结束了。现在才是重要的嘛。”“嗯,也对。”
  “墙头草。”纪梅嗅骂,笑拍丈夫一下,对儿子说:“你才轻重不分呢。小蝶从美国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哪变了?我看她挺好嘛。”唐谦抢话。“变漂亮了倒是真的,越来越像她玉树临风的爸爸。”“别闹啦。”纪梅又拍他一下,继续说:“表面上她跟没事人似的,她一声不吭的自己疗伤,不说出来教我们跟著难过而已。”“哇塞,”唐飞喊,“看不出来,老妈还有第三只眼。”他指指心脏部位。“长在这。”纪梅瞧他一眼。“谁的心眼也没你多,可就谁你也看不上眼。”
  唐飞举手作投降状。“怎么九转十八弯的拐到我这来了?”
  “好,言归正传。”唐谦立刻出面救儿子下台,问妻子,“你的重点是什么?”“她『之前』受了伤害,这个『又』一开端就会吃亏……”
  “我懂了。”唐谦又抢话道:“想爱又怕再受伤害。
  “怕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唐飞说。
  “所以我问你跟谁呀。”纪梅说。
  “你问的是过去式,我哪知道?”
  “停!”唐谦举起一只手。“别玩交叉问答了。唐飞,把话说明白点。”
  “很明白啦。她刚才回来,把一盒寿司、一盒煮好的水饺、两罐可乐,往冰箱一摆,回房间去,唔,像老妈说的,回房间去关起门自己疗伤了。”
  “小蝶回来了?”纪梅将腿上的毛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衣往旁边的沙发一堆,站起来。
  “别急,妈妈。”唐飞拉住她。“她那脾气,她不想说话,你敲破门也没用。让她静一静吧。”
  纪梅只好坐回去。“她回来多久了?不是说令天下了班要去找个朋友,晚一点才回来吗?”
  “你和老爸出去散步没多久,她就回来了。”唐飞说:“我跟她闹著玩,说她正好回来帮我洗碗,她理都没理我。”
  “这个人,她这个朋友,你见过吗?”唐谦问。
  唐飞耸耸肩。“没有。”
  “这怎么叫『又』恋爱了呢?”纪梅急道:“树叶都还没有晃,风就停了。”唐飞笑起来。妈妈对事情总有她一套奇妙的比方。
  “你还笑。每个星期假日、国定假日,你都带著她到处跑,她哪有时间和机会交男朋友啊?”纪梅对他瞪白眼。
  “把你自己的机会也一并斩切掉了。”唐谦附和妻子。
  唐飞一头雾水。“我就是看她闷在家里,怕她闷出毛病,才带她出去的嘛,和我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想跟你搭讪,看到你身边有个如花似玉的女伴,哪会走上前?”他父亲说。
  纪梅这会眼睛睨向丈夫。“哪有女孩当街主动找男人搭讪示好的?这般不知自重的女孩,不要也罢。”
  “幸亏现在的女孩子脸皮厚哪,否则等你儿子主动去追求人家,你我都要老迈得走不进他的结婚礼堂了。”
  “说真的,唐飞,所谓『三十而立』。你都三十好几了……”
  “我立了。”唐飞腿一抖,站起来。“我这不就立起来了吗?”
  “哎,这个人……”纪梅未数落完,唐飞一溜烟跑了。“喂,你上哪去呀?”“去看看有没有人见我英俊如青蛙王子,上前找我搭讪,委身下嫁。”
  他爸妈啼笑皆非。然后纪梅想了起来。
  “哎!他还没有告诉我们小蝶是怎么回事呢。去找朋友,怎么反而带著这些吃的、喝的回来了?”
  “关辂回来了!”
  不到十分钟,关辂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的一百八十坪的办公室,紧接著,“关报回来了”这句话一阵旋风般从『巨霆』十七楼顶层,迅速传至一楼。是十七楼的豪华会议厅外面的秘书接待室里的秘书先看见他。她不认识他。她从没见过这个英姿挺拔、卓逸不凡的男人。他步入接待室时,她愣愣对著他发了半天傻。等她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会议厅门外,一只手握住门把正要开门而入。“先生!”她从位子上跳起来,跑到他旁边。“等一下,先生!”
  他转向她,那张俊得令人屏息的脸孔,使她差点忘了她为什么拦著他。
  还是他的问话唤醒了她。“什么事?”
  “你……你不能进去。”她结结巴巴地告诉他“里面正在开会。”
  他露齿一笑。“我知道。我就是来开会的。”
  “可是……可是……他们开的是董事股东大会。”
  “我知道。”他和善地又对她一笑。那笑容迷人得害她头晕目眩,当他朝她低下他英俊非凡的脸,秘书小姐相当确信她快昏倒了。他对她轻声耳语,“不要担心,我是关辂。”最后两个宇真的使她的大脑停止运作了几秒钟,她恢复清醒,明白她刚刚见到了谁时,关辂已经进去会议厅了。她兴奋地用手握住喉咙,禁止自己尖叫,蹬蹬走出接待室,告诉她第一个看见的人。“猜猜我刚刚看到谁?关辂!关辂回来了!”
  会议厅里的气氛可就没有那么喜洋洋的热闹了。十几双眼睛纳闷、不悦的转向擅自闯入的高大年轻人。“各位早。”关辂泰然微笑向所有人打招呼。
  关锦霖,关家三兄弟中的老大,从座位中呼地站起来。“你是谁?谁准许你进来的?”关辂的目光移向主席座上的人。“我觉得很遗憾。我们都是一家人,可是你们认不得我,我也不认识在座各位。”“胡闹!岂有此理!”关锦霖抓起桌上的电话,准备叫警卫。
  “我要是你,我就会放下话筒,免得在自己人面前闹笑话。”他的口气懒洋洋的,可是声音里的胁迫却是明明白白。一名董事中显然最年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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