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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协定-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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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跑掉,还故作大方地留下那张见鬼的便条给她,劝她去和旧情人会面。
  他不是要她去见阿金吗?好,她见!
  他不是希望她和阿金复合吗?好,她也能做到——这时,桑缇神情一凛,怔然地望着从店门口走进来的高大人影。
  那是阿金,她的初恋情人,她全心全意爱了六年的男子。他今日穿着墨绿色厚绒外套,半长的发放了下来,垂落在肩部。六年了,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仍然是当初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那个青涩大男孩——单眼皮,白围巾,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
  然而……她眼神一黯:一切都不同了呵!这一秒钟她望住他,脑海中却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在人前总是西装革履,一副高高在上、无比正经的样子,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是多么的温柔,也多么的可爱……她想起他那略带棕褐色的卷曲的发、想起他惯穿的那件横纹套头毛衣、想起他修长的手指和宽厚的肩膀、想起他热情的拥抱和湿润的吻。她的眼泪涌上来了,却不是为了面前这个曾经深爱了六年的男子。
  原来,“曾经”爱过的,就真的只能是曾经了……这一刻,她突然心如明镜。
  用手指偷偷揩去了眼角的泪水,她对面前的男子展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你看起来不错。”
  “你也是。”阿金在她对面坐下来,神情有几分紧张,“我没迟到吧?”
  “不,是我早到了。”她笑着摇头。
  “那就好。”他吁了口气,不自觉地绞着手指,“其实,关于……‘那件事情’,我想,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一年前的“那件事”吗?她听着,表情有些恍惚。如果不是为了那封令她伤透了心的特快专递,那一晚她不会跑到酒吧里去吃那个奶油蛋糕,她和季礼哲的生命也不会扯出任何交集……
  是天意吧?老天知道她没有了阿金太痛苦,所以才特地派遣了“他”来救赎她。只是,所有关于爱情的救赎啊……是救赎,也是沉沦。等她用心地爱了下去,才发现要全身而退已经太难。
  “小缇?”阿金的呼唤响在耳边。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走神,连忙拉回飘离的思绪,抱歉地笑道:“哦,你说。”
  “其实,当初写那封信给你的时候,我……”阿金低下头,望着柚木桌面,半晌,才又抬起头来,“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辍学了。”
  辍学?听到这个字眼,桑缇惊讶地瞪大了眼。这么说,他——根本没有修完摄影课程?!
  “你知道,在那边读书,我的压力一直很大,手头又紧……出了国才知道,会拍好照片的人比比皆是,而我根本算不上什么。总之,那段日子……我过得真的很糟糕。”他想起清苦的过去,颓丧地垂下头。
  她忙道:“其实你很有天赋。你不该妄自菲薄。”
  “有天赋又有什么用?”他自嘲地冷笑一声,“想要在那个圈子里出头,没有钱,没有背景,谁会理你?谁会把机会留给一个连英语都说不好的中国穷留学生呢?”
  她默然了。是啊,他受了很多苦,她理解,可是这样就可以构成他抛弃她的正当理由了吗?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家小杂志社找上我,要我为他们拍一辑广告图片。他们出的价钱不高,除了我这样的穷留学生,没人看得上眼。”
  “所以你接受了?”她问。
  “是。”他重重点头,声音突然变得苦涩,“可是学校里有规定,在校外商业活动中擅自使用学校配备的摄影器材,是违纪的,要……要被勒令退学的。而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规定。”
  所以他们把你开除了?她惊诧地张大了嘴,刚想问,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是,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我被开除了。那个时候我想,我这人算是完了,这辈子注定干不成一件正经事了。我被赶出校舍,没地方住,只好去租那种最便宜的汽车旅馆。在那种情况下——小缇,我怎么可以再拖累着你,要你为我虚耗青春?”说到这里,他猛然抬眼,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圈泛红了。
  他通红的双眼和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吓着了她,她双手不自觉地抓住桌沿,微微退后;但同时,心头也泛上些许怜惜:阿金他……原来受过这么大的打击啊。当时他的情况该有多么困难多么糟糕,而她却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怕拖累了她,才提笔写下那封绝情信给她的吗?
  “可是……可是你现在明明过得不错啊……”她仍在挣扎着,不敢相信他居然经历过这种事。
  “是,现在我是过得不错。”他冷笑了一声,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可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小缇,你不会知道——不,没人会知道!没人会知道我为今天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小缇,你能想象我每天工作18个小时,下了班还要去中国餐馆洗盘子洗到天亮吗?你能想象我为了得到参加摄影比赛的机会,而必须陪那些令人作呕的胖太太们玩吗?你能想象我把自尊丢在地下让别人肆意践踏的那种滋味吗?”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几乎要发狂了,他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无法控制情绪地朝她大吼了起来。
  咖啡馆里音乐声暂停,好几位顾客都把眼光投向他们这一桌。阿金惊觉自己的失态,懊丧地垂下了头,将脸埋入掌中,不再说话。
  面对他失去理智的怒吼,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桑缇哑口无言了。她不知道、也无法想象阿金今天的成功竟然是以出卖自尊甚至是出卖肉体的方式换来的。她觉得心里很痛,她想哭;但看着他因愤恨而显得狰狞的面容,她发现自己竟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阿金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阿金了。他出国以后,他们在地球的两端过着截然不同的日子。生活的艰辛磨砺了他,也摧毁了他。现在的他,满眼都是委屈的泪水,满心都是不堪的记忆;他是成功了,但他也因此而憎恨起这个带给他成功也带给他屈辱的世界。
  而她——则有幸遇上那全心待她的温柔男子,被照顾着、被宠爱着,过着安逸而舒心的生活。她同情阿金的遭遇,她心疼他所受过的苦,她甚至为这一切发生时她没能在他身边而感到深深的自责;然而,她已不再爱他。她的心——回不去了。
  她望着面前深陷痛苦回忆中的男子,深深叹了口气,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语,他的手却蓦然越过桌面覆上她的手背。他双眼焚红地凝视着她,急切地道:“小缇,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我们再重新开始。”
  她愣住了,一时竟忘了要挣开他的手。他说什么?他……竟然想和她复合?!
  “小缇,你别害怕,那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事业做得很不错,我已经有能力给你幸福了!”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急促地亲吻着,“我知道,我曾经和别人在一起,你也许会觉得我脏,可是我发誓我是不得已的!”
  “我没有这么想……”她连连摇头,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他握得那样紧,让她感觉吃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然而阿金根本不管这些,仍是紧紧地钳制住她不放,“其实你也耐不住寂寞,你也跟过别的男人不是吗?我原谅你,我们扯平了!小缇,我不在乎你跟过别人,是因为我爱你啊!”
  听了这话,桑缇不可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原谅她“跟过别的男人”?他竟然认为在他把她甩掉以后,他还有资格来“原谅”她爱上其他人?
  天啊,她简直气得想笑!面前的男人是阿金吗?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他怎么能自作聪明地以为她爱上季礼哲只是因为“耐不住寂寞”?
  上天知道,她爱上季礼哲,是因为他值得呵……他是她见过最好的男人,他值得一个女人把最真最深的爱情奉献给她。而她,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能够有机会爱他,也让他所爱。
  阿金不在的日子里,她投向他的怀抱找依靠;本以为只有肉体上的纠结,却终是忍不住动了真心。她爱上他,是缘分、是注定、是全天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现在,阿金懂什么呢?他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她对季礼哲的爱情呢?
  太可笑、太可笑了。桑缇摇摇头,双眼直视阿金抓住她不放的手,“阿金,放开。”她板起了脸,声音严正地道。
  她脸上不容置喙的坚定神情让他愣了一下,盯视她半晌,随即颓丧地松开了手,“我就知道,你还在恨我。”他懊恼地低声说。
  “不,我已经不恨你了。”她摇摇头,神情认真地望着面前的旧日恋人,缓缓说出心里的话,“可是——我也不再爱你了。在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爱上了别人。”
  “小缇?”他低叫。
  “阿金,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他呢,不是因为寂寞,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爱他——就是爱他。我已经想过了,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一辈子跟着他,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孩子,永远陪伴他,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前提是他愿意让我陪的话。她在心里补上一句。
  “可是……”他以为她来找他,就表明她对他还余情未了。
  “阿金,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过去了。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而你——也会有新的幸福等在前头的。让我们都往前看,往前走吧。”这回,她主动覆上他的手背,郑重地拍了拍,“阿金,会有人爱你的。你也会爱她,你们会过得很快乐的。”
  “小缇……”他望着她甜美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的确,小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胆怯害羞,只爱与他黏在一起、不愿意认识别人的小缇了。岁月流转,他们都逐渐长大;初恋的记忆很美好,但只能放在往事里回味。
  “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走了。”她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突然很想见他呢。”
  说完后,她不再回头,径直向着咖啡馆外走去。敞开的大门外,一片雨过天晴的碧蓝天空正等着她。
  走到门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阿金有些局促的声音:“小缇,祝你幸福。”
  她浅浅地笑开了,没有回头,只是冲着他的方向扬了扬手,心中默念:阿金,也祝你幸福。
  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他的身边。
  桑缇快步走出咖啡馆,冲到马路中央,用接近土匪的粗鲁行径拦下一辆计程车。
  她跳入车内,眼睛眨也不眨地报出季礼哲家的地址,随即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年轻的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照镜里观察着这位年轻的女客。看她长得挺秀气,声音也软软的很好听,可是掏出手机的动作却像个练家子似的又快又狠,害他坐在前座都差点被她的掌风刮到。
  电话拨通了,手机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长音,然而——没有人接听,“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呀……”她小声地不停催促着,突然提高声音叫道,“季礼哲,你该死地最好快点把电话拿起来!我知道你在家!”
  呃……原来是在跟答录机讲话。计程车司机一咧嘴,表情尴尬。
  桑缇摔下手机,气呼呼地往椅背上一靠,却见计程车司机正从后照镜里窥着她。她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吵到你开车了没有?”
  “不会啊。”司机撇撇嘴,又道,“小姐,说实话,我觉得你挺面熟的。”
  面熟?桑缇一愣。这年轻的男司机是想搭讪吗?“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虽然他现在不肯接我电话,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我。她在心里补充。
  “我知道啊。”司机又撇撇嘴,“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挺面熟的,也许以前你曾经坐过我的车也说不定……”
  桑缇觉得有些不耐烦了,皱眉打断他的话:“司机先生,你……”
  “啊!”这时司机突然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就是你嘛!”
  “哪天……晚上?”她怔住。这司机在说什么?
  “是啊,就是一年之前的那天晚上嘛!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刚开计程车,第一次出夜班就碰到你。”司机很为自己的好记性而自豪,开始滔滔不绝,“那天你和一位先生一起上的车……好像是在一个什么酒吧门口吧。你们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你还不停地砸我的椅背,非要问我你男朋友长得帅不帅……小姐?你怎么了?”他见她表情怔忡,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她了,连忙想亡羊补牢,“呃,你现在的男朋友……还是一年前的那个吧?其实,不是也不要紧啦,现在男女之间分分合合的很正常……”
  “啊,我知道了。”桑缇眨了眨眼,蓦地冒出这么一句。
  司机愣住了,“小姐?”怎么她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
  “掉头,去‘黑匣子’!”她突然提高声音叫道。
  “黑匣子?”司机皱眉。黑匣子是什么玩意儿?
  “快!掉头啊!”她又开始猛力捶他椅背了,心急地叫着,“我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快点掉头啊!”
  唉……司机先生没辙地叹了口气:两次载到这个有暴力倾向的客人,也算是他运气“好”。背部持续传来剧烈的震动,他受不了地回头叫道:“好啦、好啦!已经在找地方掉头了!别砸啦!”
  第8章(2)
  夜幕初降,然而这个名为“黑匣子”的酒吧却早已沉浸在一片浓黑夜色之中。墙面是黑的、地板是黑的,就连吧台后的调酒师也是一袭黑衣,正面无表情地摇动着手里的雪杯。
  在这样的环境里头,人的心情——也是黑的。
  季礼哲坐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一个喝空的啤酒瓶,无聊地把玩着。也许,他已经喝醉了。他记得自己分明只点了一打啤酒,可是现在桌上的空酒瓶数量看起来却足足有两打。
  是他不知不觉真的喝了这么多,还是他已经醉得眼前出现了重影、把一打看成两打了?
  他摇摇头:不知道哎。脑袋昏昏沉沉的,太阳穴抽痛得厉害。他低低呻吟了声,手脚瘫软地在真皮长椅上躺倒下来——醉酒客人的标准姿势。
  会来这里喝酒,心情——当然是有些糟糕的。他并不是嗜酒之人,也从不相信借酒真的可以消愁;然而今天一整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很难受,几乎要令他窒息。
  于是他想,他必须得喝两杯了。至少在酒精麻痹大脑的此刻,他可以不去想——或者能少想一点儿——关于他和她之间的那个“君子协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君子协定”惹的祸吧?是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感情;面对爱情,他一直表现得太宽容,也太自大了。他以为当她不再需要他的照顾时,他就可以毫发无伤地把感情收回来,把她还给那个她真正深爱的男人。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已经付出去的感情啊……又怎么可能像那个冷冰冰的“君子协定”那样,说终止就终止,说收回就收回?
  昨天晚上,他在便条纸上写留言给她,要她和阿金好好谈一谈。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很冷静,他甚至还冠冕堂皇地写道:我不想你后悔。在那一刻,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君子,以为自己能够将这件事处理得完满漂亮。
  他给她自由,让她来选择。如果她爱的仍然是阿金,那么——他会遵守诺言,很有君子风度地退出。
  可是今天一整天,他却怯懦得不敢去开手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根本不是一个君子,而是个胆小没种的懦夫。他是多么害怕会接到她的电话,会听到她亲口告诉他:她——不再需要他的照顾了,他们之间的那个“君子协定”——该结束了。
  所以,还是喝醉了吧,喝醉了好。喝醉了,就可以不再去想,不再害怕。
  他躺在那里,头痛欲裂。西装起了褶子,领带歪在颈边,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非常糟糕,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睡觉、只想在睡梦中把所有烦心的感情问题通通抛掉,再也不去理会。
  朦朦胧胧中,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温婉的女性香氛将他包围。来人俯下身子,皱眉轻问:“怎么喝得这么醉?”
  “还好了,只喝了一打。”他直觉地咕哝着回答。
  “两打。”那个声音纠正他的认知错误。
  “哦,两打。”他低应了一声,随即两眼一翻,失去所有记忆。迷迷糊糊中,只感到有人用力把他架起,像拖死猪似的给拖出了门。
  翌日早晨,天晴气朗。初升的太阳将金色光线透过窗棂洒进卧室,照在凌乱的大床上。
  季礼哲就在这温暖惬意的气氛中缓缓醒了过来。他感到眼皮有些痒,伸手揉了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名女子光滑的裸背。
  他顿时愣住了。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身上不着寸缕,只有一头卷曲的长发柔软地散在肩头。
  他怔怔地瞧着那背影,那卷发……突然开口轻唤:“小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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