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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啊,我听美黛说了,前几天要不是有你,我们〇杂志就要开天窗了,你知道开天窗对一间杂志社是多严重的事?我们〇杂志很可能因此倒闭,那么我跟同事们都要流落街头了,中年失业是多残酷的事,就算去104求职,也不一定找到好工作。”
“喔。”小兵懒得回应他的恭维话,啜着咖啡,很想快点回座位休息。笑笑笑,这只老狐狸一笑就有鬼。
“宝贝,你知道你对我们〇杂志有多重要吗?”
“所以你要给我加薪?”小兵睇他一眼。
马轲达笑容僵住,但立刻回复镇定,又笑着说:“欸……那有什么问题,不过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啊,规定一年调薪一次,而且要经过股东们同意。”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这真是一句非常非常好用的话,可代替回答任何不想答应员工、又不致伤感情的事。
“不能加薪?那要给我奖金吗?”再笑嘛~~哼!
马轲达不笑了,板起面孔。“虽然没有奖金,但是有奖品。”他掏出两张五星级饭店餐券给小兵,厂商给的公关票,不花白不花,借花献佛是他最大的本领。
“谢啦,我要跟男朋友去~~”小兵高高兴兴收下。
“OH~~NONONO,别跟男朋友去。”马轲达摇头。
“为什么?”忽然,小兵愣住,她转头,瞪着马轲达那张从英国运回、超级大的书桌。她听见窃笑声,从桌底传出。小兵冲过去,弯身一瞧,喝,吓得僵在原地。
桌底下。谭美黛懒洋洋地侧卧在地,脸色绯红,撩着长发,姿态妩媚,一双大眼睛笑意盎然,迎着小兵惊恐的目光。
小兵指着她叫。“你在这干么?!”
“我在休息。”谭美黛眨眨眼。
小兵大惊小怪地唉叫:“你拜托一点……”见鬼了,连马轲达都搞上了。穿窄裙躺这样,刚刚发生什么事,明眼人看了都知晓。小兵瞪马轲达,马轲达一副没啥大不了地调整领带。
小兵问马轲达:“她要在这休息多久?”
马轲达清清喉咙。“她要休息……”
“很久。”谭美黛娇滴滴地说:“我跟马大有事要商量。”马轲达的官方绰号叫“马大”,员工私下叫他的绰号是“马达”,他就像电动马达,勤于工作玩乐冒险犯难从不累,喔,他当然不累,他只要出张嘴,做死的是员工。所以小兵跟同事私底下都叫他“死马达”。
“小兵啊……”死马达清清喉咙。“餐券送你了喔,你开心吗?”
“谢谢总监,我出去忙了。”懒得管那只八爪鱼了,小兵告辞。
“小兵啊,我话还没说完呦!”马轲达叫住她。
小兵停步,感到不祥。死马达又想干么?该不会送两张餐券,就想叫她付出惨痛代价?
上次他送一盒瑞士莲巧克力,事后小兵被叫去他家,临时帮他看顾前妻生的四个小孩整整八小时。哇靠!一盒巧克力就让一名服编变廉价保母,死马达太厉害了!还有上上次,马轲达良心发现,感念小兵连续加班七天,送小兵一瓶法国香水,事后小兵接到通知,出差到高雄去,帮马轲达朋友的服装店准备开幕。哇哩咧~~气得小兵把那瓶香水拿去浇花,暗!花还死翘翘,呜呼哀哉!历史的教训历历在目,心痛的感觉挥之不去,此刻拿着死马达给的两张餐券,小兵怎不心惊?怎不害怕?
“听说戴奥新把人家的眼镜弄丢了。”马轲达说。
“嘿啊,你要叫他赔。那是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镜,限量款,很贵很贵很贵很贵~~”小兵还以为美黛已经处理仔,看样子他们还没陪人家。
“戴奥新不想赔,他说可能是其他工作人员干走的,早上我跟他为了这事还吵架,他说要是我硬要他赔,他就不干了!”
“好啊!”小兵凶巴巴道:“不赔是不是?公司赔啊,人家帮我们拍照才领多少,搞丢眼镜是我们的责任!”葛小兵讲得义愤填膺,气魄十足。在〇杂志这凶险之地,人人自危,只有她仍保有侠女气概,敢行正义之事、讲正义之话。但是,大魔头马轲达才不把这只“小兵”看在眼里。
“所以我才要你请他去大饭店吃饭啊!你就说我们免费提供三年的〇杂志,唉呀,这样很够意思了,其实我们要是坚持不赔,他也不能怎样对不对?没证据对不对?搞不好是他自己弄丢的对不对?”
“不对!是戴奥新弄丢的!”小兵急得跺脚。“真的是他弄丢的,不信你问谭美黛~~”
“我不知道。”桌底下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当时人家正在忙,不清楚事情的经过。”
小兵口气颤抖,尾音拖长长,朝桌子嚷:“你~~忙~~什~~么?”好胆你就说出来!跟汤雅顿乱搞,现在还装傻!
“好了,反正就是没人看见啦?”马轲达只想赶快息事宁人。
“不对,我看见了。”小兵坚持。
这家伙是听不懂喔,马轲达讲更白了。“你可以假装没看见啊!他能怎样?只是一副眼镜好不好?难不成为了一点钱要跟我们打官司啊?别傻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戴奥新弄丢的!”小兵跳脚,哇哇叫。
马轲达敷衍她。“唉啊,这种事哪需要赔?眼镜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请他吃顿饭,跟他撒娇一下,我想他不会太为难我们,就交给你喽,哦~~”
哇咧XXXXXXX!小兵哇哇叫:“我不要!我不会撒娇,那个严守御也没这么好打发,你们不要把难做的事都交给我处理,岂有此理!叫戴奥新去撒娇,他最会了。”
“戴奥新的能力哪有你好啊?”谭美黛懒洋洋从桌底爬出来。“小兵啊,你就把他当成你心爱的常先生,那么你就会撒娇了啊!”说完,跟马轲达哈哈笑,自以为很幽默。
小兵想捏死谭美黛。她急了,跟死马达说:“你叫美黛去,谭美黛跟人家的好朋友汤先生感情好得很咧,她去讲比我有效,她是大美人哩!”快快把烫手山芋丢出去砸别人。
谭美黛岂是省油的灯,马上扑进马轲达怀里,小手捶着马大胸膛,嗲声嗲气地说:“我不要,马大~~那个人的朋友好色喔,一副想跟我上床的样子,我去了很危险……”
马的,色的是你吧!小兵眼角抽搐。
马轲达搂着美黛,命令小兵:“人是你找的当然你去处理嘛,对了,谁叫你去找一个戴那么贵眼镜的?”
又是我的错喔!“靠!”小兵快吐血。
“她~~骂~~脏~~话!”谭美黛指着小兵跟马大告状。
“不要因为上司好相处就没礼貌。”马轲达正色警告。
小兵咆:“死八爪鱼~~”骂完出去,砰地甩上门。要不是有经济压力,需要这份工作,葛小兵真想冲上去狂踢马轲达跟谭美黛,真会被气死。
大饭店灯火辉煌,矗立在市区中心。西餐厅里,小提琴手站在舞台,拉着小提琴,琴声悠扬,气氛浪漫。自助餐区,摆放各国美食、昂贵料理,蚌壳大得要命,螃蟹红咚咚蒸着也大得吓死人,虾子排排放像不要钱似的,还有饱满鲜美的甘贝,美味食物目不暇给,衬着醉人情调,这是多高级、多昂贵的晚餐哪!
可恨的是葛小兵无福消受,食不下咽。
“为什么请我吃晚餐?”严守御正不苟言笑地问着葛小兵。葛小兵今晚穿着随兴,白衬衫、牛仔裤,长发扎成乱乱的马尾,她面色苍白,眼睛下方有疲倦的暗影。没化妆,眼色迷惘,笑容有些尴尬。
她笑着,努力表演真诚、实则坑人的戏码。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来做事,不要放感情,道义先忘了吧,呜呼哀哉!
“是这样的,我们总监很感谢你帮我们拍照……”谢个屁!丢脸丢脸,思心思心。她也开始说这种不是人该说的话,悲哀。
“怎么没连汤雅顿一起请?”严守御纳闷道。
“因为你拍出来的效果比汤先生的好……你比较帅嘛,呴呴呴呴呴~~”
“我不喜欢被拿来跟朋友比较,何况,帅不帅是很主观的感受。”严守御冷着脸,讲起话来哽邦邦。
哇咧,夸你也有事喔!小兵竭力保持微笑。“是是是,教授说得是,我道歉。”可悲喔,小兵真看不起自己。
严守御啜着香槟,静静打量小兵不自然的笑容。“帮我谢谢你们总监的招待。”
小兵笑得脸快僵了,此行目的还是说不出口。“不客气……”啊,开不了口,就是开不了口啊,那个眼镜怎么办啦?
“葛小姐。”
“欸。”
“今天心情很好吗?”
好个屁!“还可以,普通啦!”
“我还以为你心情很好,因为你一直笑。”
“噢。”小兵不笑了,猛灌一口酒。喝多一点看会不会醉,醉了胆子大再来撂疯话,讲那些死马达交代的屁话。
“葛小姐,你心情很差吗?”
“欸?”
“一口都没吃。”严守御下巴指了指满桌子的食物。
“唉!”小兵肩膀垮下来,这家伙观察力真惊人。“是这样的……”她抓抓头尝,又拿纸巾抹抹嘴,又喝一大口酒,因为理亏,脸都红了。她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关于眼镜的事。”
哇咧~~冰雪聪明哪!“你怎么知道?”
早猜到啦,她表现得那么心虚。“你们不想赔了对不对?”
“其实……其实……因为……”小兵支支吾吾,低头不敢看他,觉得很丢睑。
“所以那时候我才坚持要开单据,我就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人是最不能信任的动物,没白纸黑字作证,事后只能任人宰割。
“……”小兵头更低了,马的,明明不是她的错,但她羞愧得要命。
“我早料到会这样。”他看小兵,小兵脸很红,头低得快要撞到桌子。他有些不悦地说:“那副眼镜是限量款,手工订制,已经买不到了,我戴了三年,跟它很有感情。那是我拿到聘书时,给自己的礼物……”
小兵想,东西用三年当然有感情,何况跟人交往三年,难怪她没办法跟常博森分手,常博森~~你女朋友很命苦你知道吗?正在处理这种鸟事你知道吗?你知道了会关心吗?孤立无援你了解咩?冻欸,现在不是想男朋友的时候。
小兵尴尬,猛一抬头凝着泪,豪迈道:“你误会我们了,我们会赔,你讲个数。”好啦,听不下去了,我赔行吧?呜呜,说起来她有责任啊,好端端把人家带去拍照,搞丢人家很有感情的眼镜,她有罪啦,她赔啦!
“那就好。”严守御点点头。
“你要我们赔多少?一万?”
严守御摇头。
“一……一万二?”折旧下来,一万二够了吧?
严守御又摇头。
“一万八?”
严守御还是摇头。
“一万八还不够?”小兵眼角抽搐。
“两万五,我回去查了保证书,当时的发票我还留着。”
暗!谁会留三年前的发票,这家伙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做化工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职业,其实他乃国安局的密探,长江一号的翻版……以上是小兵内心苦中作乐的0S,唉,她气虚。
“两万五喔……”继上次弄丢套装赔了两万块,这是第二桩教小兵痛不欲生的服编血泪史。这份工作要是再干下去,她可以出一本书叫“服编血累死”,就是服编的荷包大失“血”、疲“累”做到“死”之经验谈。
“不用赔了。”严守御帮小兵空了的酒杯斟满。
“欸?”
“如果是你自己拿钱出来,我不会收。”
“嗄~~”小兵眨眨眼,突然世界大放光明,人间充满温情,桌上食物香喷喷,旺盛食欲烧起来,她感到好饿,同时又感到困惑。“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想自己赔?”
小兵点头。
“我没瞎,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表现得很慌张?”
“你表现得很内疚。”
“这么明显?”
严守御点点头。
小兵松口气,开始大动刀叉,狼吞虎咽吃肉排,饿死了、饿死了。她边嚼边问他:“可是我出钱跟公司出钱对你来说都一样,干么不拿?”
“反正,我不缺钱。”严守御盯着盘里牛排,刀刀精准切起来,想用漫不经心的态度掩饰心慌。
没错,对他来说没差,可是他不喜欢让她为难。严守御沉默了,发现自己挺喜欢葛小姐的。她空有一副成熟精明的外表,讲话很会虚张声势,其实内在却不够社会化,怎么会这么傻呢?人家的失误,她自己扛,出来做事,这样太吃亏了。如果不是他拒绝,她真要赔啊?傻瓜,却傻得可爱。
葛小兵狐疑地望着他,他话很少喔。和严守御讲话还真要有耐性,他回答事情很谨慎,惜字如金,不像她有啥说啥。她还发现严守御穿的西装很挺很有型,但款式略嫌保守,她强烈怀疑他是那种衬衫不烫绝不出门的男人。小兵还发现他深邃的眼睛,像不见底的两汪黑潭,他很耐看……奇怪,她一开始还不觉得这男人这么迷人的?一开始觉得他很难亲近、很古板,现在仔细瞧了瞧,他长得还满性格的……
“葛小姐,你常这样吗?”
“什么?”
“不是你的失误,你干么负责?”
“因为……因为是我找你去拍照的,所以觉得有责任。”
严守御又沉默了。默默吃着牛排。
小兵愣了愣,讲完了?就这样?她也低头吃饭。当教授的果然很不会跟人哈拉。
一会儿,严守御忽然说:“我不舒服。”
“怎么了?”
“胃痛。”
“胃痛?”小兵过去,探视他的状况。“很痛吗?怎么会这样?”
“可能这食物有问题。”
“怎么会?不新鲜吗?”小兵急了。“我带你去医院,不对,我先跟服务生说,然后带你去医院?”可是他看起来很正常,嘴上说不舒服,竟还继续切牛排
“喂,你还吃?”小兵抢下叉子。
“假如我食物中毒,住院了,你会不会认为是你的错?”
小兵傻了,摸不着头绪。他在讲什么啊,她怎么听不懂?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是胃痛吗?
“你请我吃饭,我食物中毒死了。是你的责任吗?”
“当然有责任啊!要不要去看医生?你没事吧?”
“葛小姐。”严守御放下刀叉,抬头严厉地瞅着她。“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这种个性。”他连用了三个“非常”,可见有多讨厌。“你一定常被人吃得死死的,常常吃力不讨好,常扛起责任但别人不感激,反而更尽兴地勒索你,你是个烂好人。”
小兵骇住,忽然明白了。“你肚子根本不痛。”她回座位,坐下,凛着脸,不说话了。可恶,害她紧张死了。
“如果你不改掉这个毛病,你的人生会一直为此付出代价,最后累死自己。”
“拜托~~说得好像你多了,喂,我们认识很久啊?”凭什么教训她。在毫无防备时,被人一脚踩中痛处,她有点恼羞成怒。
“我认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谁?”
“我爸爸。”
“他跟我个性很像?”
“所以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什么代价?”
“如果你听得进最好,不然当我什么都没说。”他不打算讲自己的事,重点也不是这个。
葛小兵沉默了,他们无声地进餐。一阵子后,小兵气消了,她知道严守御讲得有道理,而且也是为她好。
“谢谢。”她轻声说。
“不客气。”
“眼镜真的不要我赔?你不要后悔喔!”到时候再来讨,可是没有了喔。
“反正也买不到一样的。”
晚餐结束,小兵圆满达成任务,但是她不开心。她跟严守御在饭店外分手,她目送他离开。
如果你不改掉这个毛病,你的人生会一直为此付出代价,最后累死自己。
严守御几句话,小兵听完胆颤心惊。她是知道自己的缺点,就烂好人一个,但被这样血淋淋讲出来,却是头一遭,对方还是见面才两次的陌生人。会说好听话的人很多,敢讲真话的没几个。忠言逆耳,小兵当下生气,事后却有些感动。
他大可以不说的,但他一针见血的劝诫她。他也可以要她赔眼镜的,但他拒绝了。他也许可以因为这份好意。向她讨人情。像城市里那些滑头的男人,乘机占她便宜。跟她搞暧昧,但他没有。他用完餐,很君子的跟她道别,就这样。小兵对这男人,生起一股敬意。他的实话实说,以及正直的个性,小兵很欣赏。
回到家,在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电视声,看看表,十一点。这么晚,音量还开这么大?
小兵开门就骂:“电视开太大声了啦,已经很晚了欸!”
客厅,妈妈跟妹妹窝在沙发,妹妹倚在母亲怀里,母亲的手搂着妹妹的腰,好一副母女情深画面,相比下她这晚归的女儿像局外人。
母亲招呼小兵:“回来啦?这么晚?加班喔?”她在丈夫病逝多年后,三年前终于改嫁,偶尔才来探望两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