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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蝉不知道她把她想的大声嘀咕了出来,便又嘀嘀咕咕地答:“没什么啦。”然后她转移话题。“你没向丁倩提你如何发现她的惨相吧?”
秦佩摇摇头。“我先来接你,就是想问你,她醒了以后,好像发生过的事都不记得了吔。她问我她为什么在医院,为什么手腕受伤,我都呆掉了,还以为她死了一回之后变痴呆了。你看她是怎么回事?你中午有去看她吧?”
若蝉点头。“忘了才好,希望她的重生是个完完全全的新开始。”
秦佩沉吟半晌。“如果人人都能如此,多好。”她喟叹。“不过话说回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死而复活的这种奇迹。”
“唔,这算是丁倩糊涂之后,不幸中的大幸吧。”若蝉含糊地应。
“算她命大哦,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绝对无法相信。你进去病房时,她真的断气了是不是?”
对那一刻,若蝉心有余悸。“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她现在活著。”
她们到病房时,一群死党的其余党员都集合了,病房内充塞了谈笑声,丁倩的神色又更好了些。她死而复活的奇迹传遍了医院,她兴高采烈说著那一天里有多少人好奇又带著些许崇敬的来看她,以及记者来采访,询问她复活的过程。
丁倩不仅是复活了,她整个人焕发著崭新的神采,当她嗤之以鼻地重述别人以为她自杀,其他人大笑,若蝉和秦佩交挨心照不宣的一眼。
“我们不应该一年、两年的才见一次面,”徐大妈高声说。“应该每个月固定聚会一次。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城市,久久才见一次面,平常难得通音讯,太不像话啦!”
其余党员一致同意。
其实人人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已婚的牵绊更多,谁有那么多时间或能拨出同一时间好友相聚?一年一次已不容易,何况月月来聚首?但离开了学校这么些年,大家仍心相系,一有事都搁下万务来关心,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在这个功利挂帅的社会,能如此如水长流,已是难得了。
若蝉又是很晚才回到家。屋里客厅灯亮著,电视开著,他无聊地玩著电视遥控器。她进来,他啪地关了电视。
“一群长舌妇。”他开口就抱怨。
“过奖了。”她说,对他叉著腰。“你坐在这看电视,却听著一群女人长舌,你的耳朵可也不短。”
“哪里,我分身有术而已。”他咧一下嘴,然后指摘她。“你天天混到半夜才回来,稿子还写不写啊?你要害出版社开天窗吗?”
她好气又好笑。“咦,你闲事管得倒不少。”
“我管你的事都忙得四脚朝天了,哪有闲暇管闲事?”
“我又有什么事劳你的仙驾来管了?”
“明天你就知道。”他伸著懒腰站起来。
若蝉掀著眉,正要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恩,发现他身上又一套新衣。V领白色螺纹T恤,全麻白长裤,两件皆是GIANNI VERSACE名牌。
“你的居家穿著可真不是普通的豪华舒适。”她讽刺他,内心不得不暗暗赞赏他穿衣的品味。
“你喜欢吗?”他摆几个模特儿POSE。
“哼。”她转身走向厨房。
“小器吝啬。”他跟在她后面评道。
她回身指著他。“喂,我已经决定不计较你用我的附属卡打扮门面,你还敢说我小器?贴小白脸也不过如此,不要太过分啊。”
“『喂』?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短是够短,可是会不会太短了?听起来一点也不浪漫。”
她还没想出他的名字呢。若蝉倒了一杯水,思索著,对呀,到底叫他什么好?
“你为什么不计较了?”他拿过她的杯子一饮而尽,再把空杯还给她。
“钱财乃身外之物,和我朋友的性命比起来,那不算什么。”她又倒了一杯水。
他又接了去喝掉。“这么快就消气了,不好玩。对了,我说你小器,是指你舍不得说句赞美我的话。”
“哼。”她举杯就唇,杯子是空的,皱皱眉,她再倒满水。
他又来拿,她给他了,但瞪著他。“你是水蛙啊?”
“你一直倒给我,我只好一直喝嘛。”
“嘿,你还很无辜呢。我是倒给自己喝的。”
她终于喝到了水,而后看到他赤著脚。
“怎么?!这次没找到搭配的鞋啊?”她讥讽他。
他蠕动一下脚趾。“在家穿鞋干嘛?我的脚长得很好看吧?”
若蝉翻翻眼珠。“我看你的自恋挺严重的。”她放下杯子,走出厨房。
接著,她顿住,折转身面向他。
“在家?你把我家当你家啦?”
他耸耸肩。“我很能将就的。”
“嗄?拜托你不要太将就吧。你对穿著这么讲究,待在寒舍,岂不太委屈你了?你请回,我要就寝了。”
“睡觉就睡觉,就寝,咬文嚼字的。”
她本来往卧室走去,听到他的“意见多多”,又转向他。
“好,我要睡觉了,孤男寡女不宜同处一室,你回你的皇宫去,行吗?”
“我住的是城堡。”
“是鼠窝我也管不著……城堡?”若蝉兴趣来了。“什么样的城堡?在哪?”
“很近。”
“很近?”香港哪有城堡?她想,继而明白了。“哦,对你来说很近。”
“是很近嘛,对你来说也很近。”
她疑惑地挑眉。“你是说,我可以去?”
他也挑眉。“啧,想去就说想去。”
“本来没想的,只是问问,不过既然你提了……我可以去吗?”问完,她自己马上摇头,“不行不行,我明天还要工作。”
“哎呀,很快啦。眼睛闭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干嘛?”
“带你去城堡呀。”
“眼睛闭起来,我怎么知道你会把我带去哪?而且这样也看不到风景。”
他学她翻滚眼珠。“又要看城堡,又要看风景,别忘了我告诉你贪心的下场。”
“看个风景算什么贪心?”她白他一眼。“算了,我不去了,万一来不及赶回来上课,我可麻烦大了。”
“是你不去的哦。”
“没说永远不去,改天,有假日的时候再说。你走不走?”
“说翻脸就翻脸,真现实。”他咕哝。“你要睡觉,我也要睡觉。”
“喂,各睡各的。”
“你以为我要和你睡啊?我还是处男呢,告诉你。”
处男?若蝉几乎喷笑。她没笑出来,是因为他又走向她的卧室。
“喂,喂……”
“哎呀,这个『喂』不浪漫,我不喜欢。”他喊著,进了房间。
若蝉是马上就追进去的,但是他又不见了。
第四章
第二天到了自修课时间,若蝉才明白了“致命的吸引力”对她说的:明天你就知道。
校务主任范伯淹不知如何风闻她利用自修课,和学生们一同阅读他认为的课外“毒”物,跑来抽查临检,当场逮到她手上拿著一本最新的浪漫爱情小说,正“口沫横飞”地和女孩们谈得“兴高采烈”、“兴趣盎然”——这是范伯淹的说法。
他算是相当客气的——虽然板著睑——马上把她连同小说一起请到校务处。
“我想我那天也许没有表达清楚。”范伯淹边说边惯性地用手指爬梳他头两侧的头发。“车老师,我是希望你禁止或阻止她们再看这种书,或至少不准带到学校来。现在她们居然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讨论内容,这……”
“这是我的意思,主任。”若蝉接下去。“有些事,硬性禁制反而会造成反效果。这件事,我觉得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其他班级的学生知道了,全部起而效法,学校岂不是成了爱情小说研习中心了?”
“我相信其他班级已经听闻了,否则不会惊动主任,不是吗?”
“并不是有人打小报告,你做得这么公开,你的做法令其他循规蹈矩的老师很难带领学生,这一点,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的。”
“主任,这种事,就和性一样,越禁止或阻止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她们会越好奇。你我都经过她们现在这般年纪,对爱情充满憧憬和幻想,不分男女,人皆有之,很正常的嘛。”
“话是不错,但她们来学校是接受正规教育,学习知识,不是来研究如何恋爱。你的做法会误导她们的。”
“与其让她们非要满足她们的好奇与向往,又在受禁制之下偷偷摸摸,我倒认为带领她们用正确的心态看她们想看的书,不但可以避免她们在其他课堂在底下偷看,同时若书中有对男女情事描写得太过火的情节,正好藉机引导她们明白『只要我喜欢,有何不可』应该有个限度,使她们了解小说中有些爱情文化是违反正当、善良风俗的,以及那种行为、思想对她们的将来可能引发的不可挽回、弥补的影响。”
范伯淹的表情显然仍不赞同,却也无言以对。
“像你现在手上这一本,书中有个人物,因为受了些工作、感情上的挫折、打击,便放任自己纵欲以为发泄。看了这样的内容,青春期的孩子心态稍有偏差,又缺乏人指引,很容易就会把自己幻想成小说中的角色,玩火自焚,后悔莫及。”
“这个……你说得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其他……”
“其他班级的学生或许羡慕有一班可以堂而皇之看爱情小说,但如果她们的导师能以类似方式,或找些有益学生身心的课外书籍,找个时间,和学生一起阅读,而不是消灭掉我们这一班师生共读的乐趣,岂不很好吗?”
掌声忽起,跟著“致命的吸引力”平空出现,坐在范伯淹桌子一角。
若蝉眼也不眨,心知此刻他是隐形的。
范伯淹给驳得理直不了,气也壮不起来,一句话不说地瞪著她。
“我不是带头和校方作对,主任。”若蝉委婉地又说。“其实到了自修课的时间,上了一整天课,学生们多已经疲累了教科书,会看书自修用功的,有,这类学生无时无刻不在读书,所以我这么做,等于给她们一个让自己轻松一下的时刻。我想,请你允许我们继续一阵子,倘若如此对她们的学业成绩有负面影响,到时自然终止,我觉得比拿规定或禁制牵制她们好。”
范伯淹思考良久,只说:“我考虑一下。”
若蝉走到走廊时,“致命的吸引力”在她旁边再次大声鼓掌。
“那句『不是消灭掉我们这一班』的消灭两个字,用得太绝、太妙了!”他赞道。
她斜瞄他全身一 眼。ARMANI白色圆领纯棉T恤,BYBLOS白色直筒西装裤,LOAFERS白色便鞋,加上仔襟白色西装,也是ARMANI的。
“你这一身也不错呀。”她有一半是由衷的。“你这个现代神仙、老虎、狗,对名牌服饰相当有研究啊。”
“我有高人指点。”他挤挤眼睛。“这次你给我的姓名又嫌长了点。”
“什么姓名?”
“神仙老虎狗。你折衷一下好不好?忽而太长,忽而太短。”
若蝉抿嘴一笑。“你变化万千,来去自如似神仙……”
“我本来就是神仙。”
不理会他的抗议,她继续说:“你花我的钱像吃角子老虎,你像小狗似的到处跟著我。”
“哎吔,你骂人哪!”他大叫。
“我指出事实而已。”
“非也。我哪有到处跟著你?我只在紧要关头出来保护你。”
“哈!”
“昨晚我没有告诉你今天你会被突击,因为我不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对你提出警告,这叫天机不可泄漏。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但是我给了你提示啦。”
“嗟,今天的事,就算你先说了,我也不会为了躲避而叫学生们假装很用功的自修。守本分出于自愿才是负责的表现。何况若非范主任突击个正著,我还没机会和他做那番沟通呢。”
“嗯,有理。那么你该谢谢我没有告诉你。”
若蝉瞄著他的新装。“你不是已经替我好好的、大大的酬谢你了?”
他咧咧嘴。“我未卜先知嘛。”
她摇摇头。“你呀,等你将我的信用卡签账额用完,再好好卜一卜接下来你要打劫谁。”
和范伯淹一席谈话,自修课早已结束,但她回到课室,发现学生们都还在,一个也不少地等著她。
她走上讲台时,“致命的吸引力”没坐他窗台的老位子,他走到课室后面,靠墙而立,抱著双臂和她隔室相对。
若蝉的目光短暂地瞪瞪他,然后给底下的女孩们一个让她们放心的微笑。
“下课啦,明天继续。”她宣布。
后面四个字等于是她们的定心丸。
“吔!”大家欢呼著跳起来。
“老师,谢谢。”有几个学生走过来,对她说了这句话才离开。
语句简单,但她们眼里、脸上,充满了对她的敬爱和亲爱。
待她们都走了,若蝉看向仍立在原处的“致命的吸引力”。目光和他直视她的眼神交接时,她接收到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信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拍。
“嗯,我要回办公室收拾一下,然后回家。”她多余地对他说。
他点点头。“我去校门口等你。”
她以为他会就在空中消失,然而他是由课室门走出去。
若蝉希望这是表示他解除了隐形。当她走向校门,看到他在和校工聊天,一半放了心,一半担心。
“你跟校工说些什么?”出了学校,她问他。
“告诉他,我是神仙,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没好气的口吻告诉了她这回事。
“这么容易受伤,我不过问问而已。”她打量他,不解他何以忽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你的下一个愿望呢?”他问。
“我还没想,你不是说不用急吗?有限期的啊?”
“你许完你的愿,我就可以走啦。”
她也没想过他会要走。但当然人是要走的,只是现在他忽然提出来,她不知怎地,有些……怅怅然。
“好吧,”若蝉说。“我希望,衷心希望……”
“这么快就有一个了?你不是没想吗?”他的声音有点惊慌。
“哎,我可不可以许愿哪?”
“许嘛,许嘛。”他满脸的不高兴。
“我衷心希望……”
这个愿许完,还剩一个。最后一个许过之后,他便将离开。
去哪呢?她想那不是她能问的,问了大概也没用。也许去另一个和他有缘的人那儿,继续为别人实现愿望。那也许是另一个国家,或甚至是另一个时空。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难过的情绪没来由地一下子充塞若蝉胸臆。但假如她不许完她的愿,他是不是就必须一直待在她身边?然而如此又似乎太自私。
“想这么久!”他抱怨。“你要什么呀?不会又要教我去救死人吧?”
她白他一眼。“我衷心希望世界大同。”
他回她一记白眼。“那是孙中山的愿望,关你什么事呀?”
“他这个愿望没人帮他实现呀。”
“这是不可能的嘛。他许了那个愿以后,发生了多少战争啊!”
若蝉哭笑不得。“抗战和他的愿望有关吗?”
“世界怎么可能大同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嘛。我问你,你写了那么多幸福快乐的圆满大结局,实际上呢?人间多少怨偶?”
“好好好,就算世界大同这个愿望太贪心、太大,我愿天下有情人都像小说写的,得到圆满大结局,行了吧?”
“不行。”
“哦,我忘了,我应该说我衷心希……”
“衷不衷心都没用啦。这也是不可能的嘛。”
若蝉对他叉腰瞪眼。“大一点的愿望你做不到,小一点的你办不到,你算哪门子神仙?”
“世界不能大同,就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永无止息之日,这两件事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有情人指的只是一男一女。”
“哪一男和哪一女?指一对出来,马上让你的愿望兑现。”
她张口,他却打断她。
“我先告诉你,你只成全了一对,其他的你可就顾不了、管不著。而且我只负责他们终成眷属,结局我也管不著。”
“喂……”
“不要『喂』啦,难听死了。哪,就像我把你朋友的命拉了回来,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全在她自己。你就算把你剩下的愿望都许给她,她还会有下一代,下一代还有下一代,你留个愿望让你自己长命百岁不死,你也来不及管。上帝都照顾不了每一个人。你比上帝还万能吗?”
他是对的。若蝉给他驳斥得心情也不好了。
“那么,我衷心希望我变成亿万,不,亿亿万大富婆。”她几乎是赌气地说。
他瞪大眼睛。“干嘛?”
“咦,我要做富婆不行啊?”
“你要拿钞票打死人,还是来个仙女散花,把它们送给等著人来救济的人?这个愿望人人会许,你的创造力到哪去了?”
“喂,你意见太多了吧?”
“叫你不要叫我『喂』嘛!”
“我决定了!”她大叫,“你的名字叫『罗唆』。”
“罗唆,罗唆……”他重复几遍,脑袋摇来摆去。“不好听,不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