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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潮漫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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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劲,怎么了?”她感觉到男子温热的鼻息喷在肤颊上,是属于他的独特气息,他靠得好近,正在瞧她。
  “灯早就点亮,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你瞧不见吗?”他一字字像从齿缝里迸出来,艰涩得可以。
  “啊?!”她柳眉一挑。
  “你真是瞧不见吗?”他又问,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年四爷爷之前替她瞧伤时、留在床边小凳上的一盏油灯。
  “不……我瞧不见,四周好黑、好黑,什么也瞧不见……永劲?!”她吓得不轻,忙挣扎着要撑起上半身,拚命眨着眼睫,边嚷着:“你骗我、你骗我……永劲,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要故意这样吓唬我?!你存心的……存心要我难过,为什么?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
  听到她混着哭音的指控,他心一抽,未及多想,亦顾不得肩伤,双臂一张,拥住她的身躯,防止她过分激动而伤害到自己。
  “我没骗你,灯已点燃,房里灯火通明,一切摆设清楚可见。”他双臂忽地紧紧一拥,惊觉她骨架的纤细和脆弱,刚正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沉声又道:“我没有骗你。”
  她身子一僵。
  跟着,她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全身发冷一般,小手悄悄扯住他的灰衫,终于,她在他怀中发出呜咽——
  “我瞧不见了……永劲、永劲……我瞎了,是不是再也瞧不见东西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讨厌她的眼吗?
  也好……那就教她瞎了,什么也瞧不见。
  这么一来,他心里欢畅吗?先不管那是真话、假话,他宣之于口,逼到她面前来,到底剌伤了她。
  她一向自知不是个心思光明的姑娘,却是在她奋不顾身往他飞扑、在后脑勺受了撞击、在“双目失明”后,才体会到自己可怕的心机。
  总有那么一天,他要拋下这儿的一切,潇洒远行吗……她不愿意他独行,不愿意被他舍弃在这里,又多么、多么的不愿意对他放手,他没将她放在眼里,她那对教他厌恶至极的眸光却已默默追随着他的身影许久……
  他有他的梦,而她的梦便是他。
  所以,请等她几年吧,给她时间成长,她会长成匹配得上他的姑娘,随他去看山、看海,遨游世间。
  所以,就原谅她这回吧。
  好吗……好吗……
  往后,她全听他的,只求他原谅她这一回。
  春的脚步来得好轻,云鹊刚由南方带来讯息,园里景致拋开冬季的萧瑟,添上薄香翠绿、点点新芽。
  “小姐,咱儿帮您端茶来啦,要喝点吗?”一名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挨到窗边,将托盘里的几样点心和一只盖杯放在小几上。
  凤祥兰迎向窗外轻风的小脸微偏,鼻中已嗅到清香,芳唇轻牵——
  “香吟,不是要你唤我祥兰儿吗?你和绿袖总是小姐、小姐的喊,明明年岁相当,我都被你们俩给喊老了。”
  小丫头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不成的,小姐便是小姐,这是咱们进年家得守的规炬,等您到了七老八十,咱儿和绿袖还是喊您小姐啊。”
  她那对失明的眼,在年家引起好大的震荡。
  从出事到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这段时候,年四爷爷替她瞧了又瞧、诊了又诊,怎么也找不出病因,她后脑勺的红肿已消,双目的脉络也毫无损伤,可她就是瞧不见。
  到得最后,只能将原因归咎于她自个儿的心理影响,一时惊吓过度,又见年永劲差些死在面前,那阴影挥之不去,宁愿教自己瞧不见。若要重见光明也不是不成,全赖她的意志。
  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年宗远夫妇特意为她挑选了两名丫鬟,都是开朗细心的同龄小姑娘,期望有人这样伴着,她心情会松缓许多,一开心,眼疾说不准便不药而愈了。
  凤祥兰循声摸索着,拉住香吟的手,硬拉她坐下。“既然我是小姐,那我命令你,把那盘肉末烧饼和雪花糕吃了。”
  “小姐?唔……咦……小姐,您怎地知道有肉未烧饼和雪花糕?您瞧得见东西了是不?”香吟圆润的脸整个凑近,瞠眼瞅着她的雾眸。
  凤祥兰双眸眨也未眨。“我闻到肉末炒红葱的香气,还有,你爱吃雪花糕,定又端来一盘了,我猜得对不?”
  香吟一屁股坐回原位,唉唉叹气。“人家还以为您瞧见啦,唉,白欢喜一场。”
  清光浸润下的秀容浮上淡淡红晕,凤祥兰微乎其微地吁出口气——
  “我也好希望能瞧见东西,别再事事依赖旁人。四爷爷说得靠我自个儿,可偏偏就是瞧不见,又有什么法子?”
  没听见半点响应,她心微促,察觉到周遭变化,她偏过脸蛋,双手向前探去。
  “香吟?”
  忽地,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她在空气中茫然摸索的柔荑。
  香吟这才慢了好几拍地道:“小、小姐,是……是大爷瞧您来啦。”“年家太极”里的老太爷、太爷、老爷、少爷们,以及各房的太夫人、夫人和小姐们都是挺好相处的模样,可就是这位年家大爷顶不好惹,那张脸活像冷面阎王,半点温度也没,首回贝着他,教那对凌目一瞅,把她吓得双膝直打颤,到得如今,仍是见一次便发一次抖。唉,她真是没用。
  凤祥兰倒是脸露笑意,趁机反握住男人的手。“永劲,原来是你。”
  年永劲朝着定在原位的小丫鬟一瞥,后者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小、小小姐,呃……有大爷在这儿陪着您,那可好啦……咱、咱咱儿得再到厨房去,绿袖正、正正替您煎药呢,咱儿这就帮她去,一会儿便回来啦……”丢下话,跑得比风还快。
  唉……他就不能多笑笑吗?成天顶着张冷脸吓人,可浪费了那张好皮相。
  凤祥兰无声叹气,迷蒙的眼对住他身侧的某点,笑问:“今儿个不忙吗?我听永春提及,我聚来叔父有意建造能航行海上的大船,正和三伯伯密切通信,若这事敲定,你肯定又有一堆事缠身了。”
  年永劲五官沉了沉。她一个小姑娘家,实在毋需知道这许多。
  “我今日不忙。”他淡淡响应,目中精光闪烁,接着却道:“你瞧起来……似乎已能适应。”
  她的惊慌失措在初知失明的那一晚尽情宣泄,而后,沉默不语了好几日,近一整月过去,冬意消融,春味尽临,那张雪容再次有了润色。
  见她放开胸怀,再展笑颜,他心中的大石跟着落下了,但隐约间,说不上原因,或者是他天性多疑的脾性作祟,总觉疑虑未能尽褪。
  闻言,凤祥兰粉唇一抿,全无惊慌。
  “四爷爷说过,得放松心绪,不能紧绷着,要不,一辈子也别奢望痊愈了……刚开始,心里是有点难受,可我瞧不见,耳朵还灵敏,香吟和绿袖都识得字,她们也陪着我一块儿读书,还有永春、永澜、咏霞、咏菁和咏贞他们也常过来这里玩,我还能弹琴、还能唱歌,也还能同你说话。永劲……我想通啦,日子总是要过的,说不准,我明儿个睡醒,一睁开眼便瞧见东西啦。”
  年永劲沉吟着,居高临下端详着她,似乎努力地想寻出破绽。
  他有些不容推拒地拉起她的手,沉语:“别成天窝在房里,到庭院里走走。”
  凤祥兰心中讶然,没料及他竟会主动陪她散步。
  在他强而有力的扶持下,她随着他的步伐跨出门槛,步下廊檐阶梯,踱进院落中的小小园里。
  “永劲……园子里的花全开了吗?”她脸微侧,唇边有抹单纯的弯弧。
  “还没,尚不到时候。”
  他扶着她的手肘缓缓向前,风仍带凉意,拂过他冷然且深邃的五官轮廓,跟着,他在某个定点顿住脚步——
  “不过,你园中那棵樱树已吐露新芽,淡绿点缀其上,就在面前……你可以伸手去摸。”
  这一瞬,凤祥兰终于明白他的用意。
  是她狠?
  还是他狠?
  面前的樱树树龄尚轻,枝哑清且雅,毫不杂乱。
  她极爱春樱浮满的美意,也爱粉瓣在风中漫天扬舞的清姿,但此时,她“瞪”住新芽初发的樱树,怎么也没法“爱屋及乌”,去喜欢攀绕在上头的那条锐头青蛇。
  是她狠?抑或是他?
  她再次自问,心中发颤。
  一股气激将出来,他引发她最最执拗又最最要强的一面。
  她不怕他试探。
  她是瞎了,怎么也瞧不见那条翠碧青蛇。
  她是瞎了,只感受到淡淡的春意围绕在身边。
  她是瞎了,本就该用手探索。
  她是瞎了,所以满满心思尽信着他……
  “永劲,待得几日,樱花开满,咱们请厨房的鲁大娘过来摘花酿成蜜食,可以当零嘴儿呢,你说好不?”边说着,她笑意盈盈,往前踏去一步,小手抚上那微温的枝干,软软又叹——
  “唉,希望我双目能快快瞧见永劲……我知道你讨厌我的眼,可是……我还是很想再瞧瞧这世间的许多东西,想再瞧瞧那些关心我和我所关心的人,永劲……我想再瞧瞧你呀,你别再讨厌我了,可好?”她唇边的笑仍在,陶醉在犹带凉意的春风中,眼睫合了起来。
  千钧一刻,那青影在她颊畔吐信,对准她扑来——
  他不会教她丧命,可这一咬,非吃点苦头不可的……念头刚浮现,嘶的一声,耳边倏地轻响,她有些迷惑地睁开双眸,心一促,撞击着肋骨,硬是咬住几欲冲出口的叹息。
  “永劲,怎么了?我好象听见什么呵……”
  “什么也没有。”他回得粗鲁,死瞪着被自己发出的一张薄叶俐落地削掉蛇头的青蛇,那翠绿蛇身犹悬挂在枝哑上,抽搐了几下,终于静止下来。
  “可是……有股怪味,像是血的气味,好腥。”她鼻尖皱起,用力嗅了好几下,寻找气味的来源。
  年永劲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一股气也不知因何而生。
  他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手,又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屋里带。
  “永劲,你……你干什么?你带我上哪儿?别走那么急呀!”她差些跌跤,下一刻,人已被他挟在腰间。
  “进屋去。”
  “可是……我们才出来没多久啊。”
  “你衣衫太单薄。”他胡乱找了个借口,语气严厉得吓人。
  “啊?”她搂紧他的腰保持平衡,偷觑着他阴郁的神情。
  她狠?还是他狠?
  她想,她是略胜一筹的,尽管已吓出一额又一背的冷汗。
  唉……还不到松懈的时候,紧接下来,她还得再行一事,才能请君入瓮。
  夜深,人静。
  两个贴身小丫鬓睡着了,凤祥兰为她们拉上被子,教她们睡得更沉一些。
  随手取了件薄披风,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月光极清,为她照亮廊道。
  她身如飘影,轻灵灵往一个方向去,一鼓作气来到一处院落,见屋里灯火犹亮,她微微一笑,抬起手轻扣门扉。
  “谁?”男子嗓音极为温润,却听得出带有几分讶异,显然没想到深夜有人来访。
  “永春,是我。”
  门陡地开启,年永春瞠目结舌地瞪着她,随即,俊脸浮现喜悦——
  “祥兰儿,你、你是自个儿来的,你眼睛好啦?瞧得见东西了?”
  “是。”她点点头,笑了。“永春,我有话告诉你。”她径自踏进屋中,把门关起。
  “老天,大伙儿要是知道你眼疾痊愈,肯定很欢喜。”他搓着双掌,显得十分欢愉。
  “永春,你听我说。”
  “什么?”
  那小脸一下子沉静下来,眼瞳黑幽幽,瞬也下瞬的——
  “我爹娘当年为救你爹娘,连命也丧了,你年家欠我一份恩情,是不是这样,永春?”
  “呃……嗯……确实如此。”他眉微挑。
  凝视着那张如温玉一般的面容好半晌,她静静一笑。
  “所以永春……父债子还呵,这道理你肯定懂的,无论如何都得帮你爹娘还了这笔债,你说是不?”
  第四章 温美女儿凝兰幽
  岁月悠悠转转,如风轻掠。
  转眼间,已来到凤祥兰年华双十的秋。
  寻常眼里看似无声无息,在那怀着炽热赤情的人儿眸中,这些年犹如伏流暗涌,一方攻得不着痕迹,另一方防得滴水不漏,在如此有意无意的攻与防中,情意渐朗,如潮漫涌,却是困在心中。
  幽叹逸出朱唇,教沁冷的金风一带,也变得若有似无了。
  “绿袖,别跟着,下去休息吧,我自个儿能去的。”娇软的童音尽褪,那柔嗓是纯粹的女性,如外貌一般,温柔似水,秀美无双。
  扶着她一边手肘的绿袖忙摇头,记起主子根本瞧不见,又忙道——
  “不成的,小姐双眼不方便,要是摔跤就不好了。其实小姐想找大爷,让咱儿去请大爷,知会一声,他肯定会来的,又何需如此麻烦?更何况小姐现不过去,大爷也还没回来,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凤祥兰一手摸索着廊檐下的屋墙,静牵了牵唇,末了,仍是一叹。
  “无妨,反正我闲来无事,总能等到他的。他忙,我心里明白的……这几日连下豪雨,城外河道暴涨,开封虽暂无大碍,城外好几个村落却遭了殃,他和年家许多人都投入救灾当中,他忙,我是知道的。”
  绿袖唉唉地跺脚叹气。“都怪这老天爷,也不给人指条活路,水灾说发便发,闹得大伙儿鸡犬不宁的。”
  凤祥兰眼睫一眨,笑意忽地浓了,带趣地道:“呵,别担心,等我作主把你许给了贵哥,你日日与他相守,也就不怪老天爷啦。”
  “小姐,您、您您……瞧您说哪儿去啦?”她脸蛋倏地酡红。
  “我正安慰着你呢。”凤祥兰在丫鬟的搀扶下,绕过一处转角,轻言再道:“你的贵哥这些天也被调去城外救灾,早出晚归的,你瞧不见他,自然怪起老天爷啦。”贵哥是“年家太极”的长工,和绿袖两人情投意合。
  “小姐呀——您、您您……还说是主子呢,哪有这般教人出糗的?”
  凤祥兰笑音愉悦,一会儿才止歇。
  两人绕过另一处转角后,她忽地顿住脚步,启唇又道——
  “好啦,永劲的寝房便在前头,我自个儿去可以的。你帮我瞧瞧香吟去,她肚子越来越大,说不准这几天便要临盆,你过去探望她,问她还缺些什么,咱们再来帮她准备。”香吟丫头两年前与年家的掌杓大厨毛二哥成了亲,去年产下一子,今年又要添个胖娃娃。
  绿袖明白主子双目虽瞎,但懂得在心中暗算步伐和转角次数,知道大爷的寝房便在前头,也就不足为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好吧,小姐您就先在大爷这儿坐会儿,咱儿瞧瞧香吟去,陪她说些话,一会儿再过来。对了,要不要咱儿先到厨房冲壶香片,端几色糕点过来?”
  凤祥兰笑叹。“不必了,你去吧,倒是记得向厨房要盘雪花糕,香吟爱吃那玩意儿。嗯……对啦,还有……待会儿若是听闻永劲回来了,你便请毛二哥下碗馄饨面,再切一盘卤牛肉、蒸两个馒头、温四两酒,给永劲送过来,他肯定肚饿的。”
  “哇啊!小姐,您最关心的就是大爷啦。”
  她啼笑皆非。“胡说,我谁都关心。”
  绿袖不以为然地皱皱俏鼻,又吐吐香舌,还道主子全然不知。
  “还扮鬼脸?别以为我猜不到!”凤祥兰笑骂了句。
  “啊?!呃……呵呵……走啦、走啦,咱儿忙去啦,小姐别太想绿袖呀……”脚步咚咚咚地跑远了。
  终于,好不容易把对她关心过度的丫鬟请走,纵然此时四下无人,凤祥兰仍摸索着墙举步向前。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她一向懂得。
  来到年永劲房门前,她推门而进,房中有着熟悉而夹冽的男性气味,她抿唇悄笑,跟着推开两扇木窗,让金秋午后的薄光溜进寝房中。
  连日来暴雨肆虐,今日难得收了势,她借着清光仔细地打量周遭摆设——
  简单的隔局,简朴的物具,这房间她已有一段时日不曾入内,即便进来,也是在他百般不愿、万分不豫的情况下,而在他面前,她“双目失明”,又如何能明目张胆地瞧清一切?
  床上未放软榻,枕头是原木所刻,未套软垫,一张薄被收拾得十分整齐,上头却随意丢着一件郁蓝色的袍子。
  她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顺手取来耶件蓝袍,在左腋处寻到一处裂缝。
  “年家太极”毕竟与寻常的大户人家不同,不论男女,各房子弟的生活起居全赖自己打点,府里的仆役和少数几名丫鬟各有所司,真正当了贴身丫鬟的,便只有绿袖和香吟两个。
  所以袍上的这道口子,也得他亲自缝补了……纤指抚着那衣布,凤祥兰方寸微紧,想他总教一堆杂务缠得分身乏术,几年前三伯伯真拋下掌门之位,带着三伯母遨游四处,族中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他肩头,把他当年远行的梦狠狠牵制了……
  她该要欢喜的,毕竟,这事态全然按着她的想象行进。
  终究,他没将她拋在开封,她抓准了他浓重的责任感,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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