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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将军大人,是否曾听过江宁沈氏?”
“嗯。”原来她来自江宁。“年初皇上下令举办全国的织法比赛,正是由江宁沈氏得冠,赐为贡布,而后需照年缴纳三匹盘龙织布。”莫非……
沈耧荳微微一笑,“太过有名气,也是一种错。”水眸隐含悲伤,红唇轻启,道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烦恼与忧愁。
原来,盘龙织法在沈家早已流传许久,但一直未曾问世的原因,在于江宁的织造局阻挠着,若不是如此,以盘龙织法繁复精致的图样,早该声名大噪。
沈家元就是织纺起家,江宁织造局怕沈家风头太盛,多年来一直打压沈家、
这是在江宁的百姓眼底,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但今年也不知怎么着,往年负责比赛的高官却突然换了个人,让沈家在织法大赛上出尽了风头,但却也惹来了祸端。
“江宁织造局的织造官,同江宁另一户与沈家齐名的陈家织坊,有亲戚上的渊源,织造局一向是护着陈家,沈家自从在大赛上拔得魁首,就开始不得安宁。”不得安宁还是好听的,其实简直就是天翻地覆了。
“那些追你的人,是陈家织坊派来的?”那些人脚步沉稳,跟一般富贵人家所聘的护卫并不相同,说是官兵换上民服,还比较可信。
“嗯,陈家处心积虑想得到盘龙织法,但家父怎么可能轻易交出!所以两家关系闹得十分僵硬,后来,陈家派人同江宁太守向我们家提亲,沈家唯一尚未婚嫁的女子,就只剩下我了。”沈耧荳说着,脑海中浮现了一些画面,忍不住轻颤着。
尉迟秀发现她的异样,没说什么,“寻亲只是一个借口,你来到长安的目的,是想要摆脱陈家?”恐怕陈家私下的动作不少,能让一个姑娘这么害怕,多半是陈家也做了什么逾矩之事了。
她摇摇头,“不,来长安找姑姑是真,但你所说的躲避陈家,也是真。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苦笑了下。
“那一天我所见到的恶仆,是陈家的人。”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一个下人胆敢对自家主子这么蛮横了,原来是压着她上京的牢头。
江宁织造官……现任应该是陈伟,小小一个织造官,居然敢做出这些事情,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将军大人,我不想……”沈耧荳看着他的眼,很想说她不想将他扯入利益恩怨中,但是……她说不出口。
她好害怕、好害怕!向她提亲的人,她曾经见过,这么样的一个人,她怎么愿意委身下嫁?她不想、她不要!可是……谁能帮助她?谁能?
眼中一片迷蒙,泪水夺眶而出,瘦弱的肩膀上承受着她无法抗衡的命运。她知道,时间一久,陈家没了耐性,她一定会被压回江宁嫁给那个人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爷爷的最后心愿,是想要见姑姑一面,她终究还是的回去一趟,不论她是否愿意,她都不会抛下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至亲。
尉迟秀拿了一块绢白的巾子递到她眼前,“别哭了,先暂时在尉迟府住下,不用想别的事情。”看见她的泪。他心底隐隐作痛。
“我……”她接过手,感受巾子上仍有的余温,好像暖和了她冰冷的心。
他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怜惜表情看着她,安抚地一笑,“在这京畿之地,我尉迟家好歹也有几分名气,你就安心住下吧,耧荳。”
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让沈耧荳愣住了,脸上还沾着泪水,有点傻乎乎地看着他。
“你我相逢便是有缘,不介意的话,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她眨眨眼,这样好吗?
“将军也是人,当然也需要朋友,耧荳,敢情你嫌弃我的身份是个武将?”尉迟秀笑问,故意将话题带开,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哭泣。
沈耧荳连忙摇手,“不、不是的,只是……我只是一个平民,怎能高攀成为将军大人的朋友?”她哪敢嫌弃他,说他是武将,还真看不出来,儒雅清隽的他,分明比江宁城中所有的读书人都还要有书生味。
“那就好,这阵子你好好养病,寻人的事情就交给我。”看惯了长安城里那些丰盈的美人,他真的觉得她太过瘦弱了些。
那小巧的脸蛋,仿佛他一掌就能掐碎,也许是她心里头担着太多的是非压力,才会瘦成这样吧?
虽然感受他的视线在自个儿身上游移,但沈耧荳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温柔,甚至可以说是不舍。
“我身体其实很好的。”好像从一见面,就常听到她跟自己说要好好休养身体。
笑着摇头,尉迟秀可不赞成她的话,“等你再胖一点,我或许就会相信。”风吹就跑的身子,能好到哪里去?
捏捏自己的腰,沈耧荳一脸无奈,“可我怎么吃,就是吃不胖。”她也知道当今的风潮,丰盈的女人才是美人,但她真的就是吃不胖啊,偶尔多吃一点还会一直跑茅厕呢。
“喔,是吗?那宫里有些娘娘可会羡慕你了。”
“为什么?”她好奇地追问。宫里的事,她从没听过呢。
书房里,两人轻笑交谈着,尉迟秀有一句每一句地同她谈天说地,笑看着她越见放松的表情跟身体,很是满意。
听着他诉说一些宫里的规矩还有好笑的事情,沈耧荳不知不觉的,唇畔的笑花不停绽放,双眼闪亮亮的,听得一脸入迷。
那握在手心的巾子,让她细细地收入怀里,也将一份悸动收入她的心底。
从那天起,沈耧荳就住进尉迟府,而尉迟秀也可以吩咐了下人们不许多嘴,也不能走漏风声。
只不过,鸭蛋再密也有缝,尤其是尉迟府里突然多了一位姑娘,这怎么可能不引起一些三姑六婆的讨论。
夜里的尉迟府,变得热闹了许多。
第3章(2)
“将军,府中又多了几个穿黑衣服的客人。”
书房内,尉迟秀正埋首于公文中,身为十六卫中难得文才能跟文官比拼的他,责任十分重大,因为公文都算在了他头上。
桌上堆积着慢慢的卷宗,尉迟秀叹了口气,长安城内军队的巡守编制,实在令他头疼。
方才向他禀报有客人的男子,真是他麾下的副将之一——季忠。
“全都扔到老地方去。”他头也不抬地交代。
季忠笑了笑,“将军,老地方已经人满为患,恐怕塞不下了。”
他们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尉迟府建在府下的地牢,里头正关着不少人,都快凑成一个小队了。
闻言,尉迟秀这才抬眼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来的客人身手如何?”
自从耧荳住进尉迟府后的第六天,尉迟府夜里就多了很多鸡鸣狗盗之辈,目标自然都是她。
想来他可是被小觑了!尉迟家以武起家,府里有重兵驻守,可不是任何人能来去自如的,就算是武均乐那般的高手,还不是都要尉迟府的士兵给发现了,更遑论是三脚猫功夫的黑衣人。
一位穿着一套夜行衣就是高手吗?嗤!
“身手略有不同,某些武功路数,是制式的武招。”季忠道。
所谓的制式武招,就是指朝廷所编入军队的士兵货衙门中的捕快,一定要学习的武功套路,所以十分好认。
“我要你查的事情如何?”
“江宁织造局,主事者是陈伟,乃是朝中兵部侍郎的亲戚,江宁城中的陈家织坊,与陈伟颇有渊源。”
尉迟秀皱眉。原来那些人能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的夜袭尉迟府,靠的就是那小小的兵部侍郎吗?
“将军?”季忠还在等他的下一步吩咐。
轻笑几声,尉迟秀对他挑了挑眉,“呵,显然有人忘了尉迟的威名从何而来。从明天开始,你找谢兄弟,天天去问候兵部侍郎,让他也常常夜里有客人来访的滋味吧。”
季忠忍不住一笑。将军恐怕是没耐性了,这兵部侍郎真惹火将军了,这下有好戏瞧了。
“属下遵命!”
尉迟秀嘴角扬起,笑得可开心了。他会让兵部侍郎知道,惹火他尉迟秀,会有什么下场!
几日后,有贵客主动上门了。
尉迟府的大厅里,除了尉迟秀及父亲外,还做了位颇有年岁的男子,而他身后站了不少人。
“尉迟大人,听闻你喜爱品茗,这壶铁观音,是在下特意为你带来的。”蓄着半胡的男子挥挥手,让跟在身旁的下人将手中贵重的瓷器递送出去。
尉迟老爷瞄了儿子一眼,在对站在一旁的陈伯使个眼色,陈伯快速的上前接过。“尚书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你愿意来寒舍走动,已经是尉迟的荣幸了。”尉迟老爷轻笑几声,客套话说得很好听。
来着是朝中礼部尚书,他眼一眯,伸手抚着胡子笑道:“尉迟大人客气了。”
尉迟秀嘴角一扬,“不知道尚书大人来尉迟府中,所为何事?”老鼠后头还有只大肥猫啊,莫怪一个小侍郎能调动这么多人手,原来还有个大人物在撑腰。
“是这样的,听闻府上最近有位娇客,好似我远亲的一位侄女,所以想来见见她。”礼部尚书笑着说道。
尉迟老爷一头雾水的看着儿子。他说的该不会是小荳子吧?啥时候小荳子跟这些高官扯上了关系?
“侄女?”尉迟秀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大人说的莫非是尉迟的朋友,但尉迟未曾听她提及有位远亲在长安城里。”远亲?这老狐狸居然说得出口。
他会做戏,礼部尚书自然也不会输给他,表情比他更为纳闷,“哎呀,该不会是我侄女贪玩,忘了正事,也忘了要问你们说一声吧。”
“是吗?”冷冷一笑,尉迟秀瞟了他一眼,“我已经派人去请她过来,待会儿见着了面,就知道是不是远亲了。”
话才刚说完而已,一抹纤细的人影就已经出现在厅门口。
漾着抹甜笑,佳人如蝶,翩翩飞舞来到尉迟父子身边,“秀哥,你找我?”欣喜而娇柔的嗓音,配上那满脸笑意,看得出沈耧荳借住在尉迟府中过得有多开心。
一瞧见她,尉迟秀的目光泛柔,伸手将她颊边乱发拨到脑后,带了点宠溺跟怜惜,“傻丫头,跑得这么急做什么?
吐吐舌,她笑了笑,红扑扑的脸颊煞是可爱。她本来在后院跟小绿两人放风筝玩,一听到秀哥找,就急忙的跑来了。
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这辈子她最快乐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段日子。不必忧愁,不必烦恼,不必关在密室里,织着只有她会的布,她可以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开心地笑、开心的吃、没有压抑的日子,她变得更爱笑了。
两人间眼波流动,那股淡淡缭绕的情愫,只要是人都瞧见了。
尉迟老爷看的频频点头,很满意两人之间的气氛。
但另一个就看的不是很开心了,“咳咳!”还故意出声打断两人交缠的目光。
沈耧荳脸一红,这时才发现厅里还有其他人,连忙退开几步。再一抬眸,原本红润的双颊却血色尽褪,红唇微微发颤。
“小、小姐。”慢一步追上来的小绿,脸色跟她差不多。
她看过这人……沈耧荳心底一紧,原本满脸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又退几步,惊慌地看着眼前人。
他们主仆两人的表情,明显表现出看到礼部尚书像看到鬼似的。
“尚书大人,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沈姑娘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位远亲侄女。”尉迟秀剑眉一蹙,瞥了脸色一样不是挺好看的礼部尚书一眼。
“怎么会?你忘了吗?我们曾见过一面的,耧荳。”他站起身,缓缓靠近她。
沈耧荳一震,不自禁的靠到尉迟秀身边,“我、我们的确见过一面。”语气轻颤,足见她害怕的程度。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人,就是他压着太守到沈府,硬是要太守将她婚配给陈家长子,那令她不舒服的目光跟太过明显的企图,都让她难忘至极。
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太守才不得不请沈家考虑这门亲事,几乎都快成定局了,若不是爷爷派她出门来长安……
尉迟秀起身,一个跨步将礼部尚书挡在身前,“耧荳,尚书大人是你远亲伯父,你怎么没同我说起呢?”问语虽有责备,但语气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不是,他不是我的远亲伯父,我们只是见过一个面而已。”快速的摇头,轻颤的小手拉住他身后的衣服,将自个的身形躲在他背后。
“尚书大人,既然沈姑娘说不是,那为何您老又这么说呢?”尉迟秀凌厉的目光直视对方,暗暗较劲着。
礼部尚书虽是老狐狸一个,但也只是个文人,哪斗得过他威慑十足的精湛目光,于是吞了吞口水,“……我说错了,她是我一位朋友的远亲侄女,所以我理当有责任为那位朋友照顾她才是。耧荳,你在这里打扰尉迟大人跟尉迟将军总是不妥,还是跟伯父回去,让伯父照顾你就好了。”礼部尚书语毕,伸手就想将她自尉迟将军身后拉出来。
尉迟秀肩一挺,不客气的将他撞退几步,“尚书大人,请自重。”冷凝的目光瞪着对方。敢在他眼前带走他的人,这礼部尚书是当官当到脑子打结了是吗?
“你!”礼部尚书狼狈的踉跄退后,带来的人马上伸手扶稳他。他气怒的瞪着尉迟秀,“尉迟将军,凡事适可而止就好,莫要得寸进尺。”到这地步,他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了,摆明地说。
“哼,是何人得寸进尺还不知晓,这里是尉迟府,容不得他人放肆。”
“尚书大人,你这是在挑衅我们尉迟家吗?”尉迟老爷也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这老家伙,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敢情是他太久没拿刀吓唬人了,才让一个尚书也敢在他家大声嚷嚷?
礼部尚书难堪地青了脸,“尉迟大人,我不是这意思……”话还没说完,又让尉迟老爷给打断。
“没那意思就好,我看你跟我家风水不合,咱们两家还是少来往好了。”陈伯,送客!他臭着一张脸,挥手赶人了。
“你们!”礼部尚书气急败坏的咬牙,瞪着明显护着沈耧荳的父子俩。
还不走?尉迟秀冷傲地挑高一眉,这回换他挥手。
方才尉迟老爷挥手,只是出现一个拿扫把的陈伯,而尉迟秀一挥手,则是出现了好几个腰系长刀的士兵,都是尉迟府的驻兵。
“哼!大家走着瞧!”情势逼人,礼部尚书一甩袖,怒火冲天的走了。
等到来人都走远了,紧绷着一颗心的沈耧荳才送了口气,脚都有些软了。
“没事了。”尉迟秀轻扶着她,柔声安抚着。
看了他一眼,沈耧荳点点头。总算暂时逃过一劫了……但是,她的心不知为何像绑了一颗大石子,一直向下沉坠,有股不好的预感隐约在心里浮动着。
希望只是她自己多心了。
“该死的!现在怎么办?沈耧荳躲在尉迟府中不肯出来,我们要怎么将她抓回来?”
装饰地富丽堂皇的厅堂中,几个男人或坐或站,其中一名急躁的男人左右走动着,嘴里同时念念有词,不停地低语咒骂。
“姓沈的!你答应要把沈耧荳交给我的,现下你是想反悔吗?”男子脚步一停,怒不可揭的冲着坐在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大吼。
沈东青睨了他一眼,举杯喝口茶,“你急什么?时间又还没到。”哼!蠢才一个,要不是看在有利可图,他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喂!你这是想赖账吗?”刚才咒骂的男子身后一位体型壮硕较为年轻的男子,不高兴地往前站一步。
不屑地瞟他一眼,沈东青缓缓起身,“有本事你进去带人出来啊?手下一堆废物,还敢对着我大吼大叫!哼,你们陈家在朝廷里不是很吃得开吗?怎么?没本事了啊!”
“你!”壮硕男子一听,气呼呼的抡起袖子,打算不客气了。
“雄儿!”陈雅大喝一声,制止儿子莽撞的行为,脸色阴郁地瞪着沈家父子。
“沈东青,你真想要耍花样是吗?你可别忘了,在江宁,我们陈家要毁掉你沈家织坊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彻底惹火了他。
哼!说难听点,沈家不过靠那盘龙织法撑着而已,要不是想知道织法,他哪会让沈家有立足之地,早早就毁了沈家!
沈东青脸一沉,“你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之前谈好的交易!我们沈家都已经准备好八人大轿,要把你女儿给迎进门了,你现在要悔婚?”
陈雅更是不高兴,“哼!那你答应要将沈耧荳嫁进陈家,事到如今,你有在准备吗?只打算要我们陈家守诺,那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撕破了脸,两家都不好过!还是,连你也没办法将女儿带回来?没本事就说啊!”
他气得咬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事实上,他还真给陈雅说对了,曾经派人多次去长安,想要将女儿给带回来,但是每次都被挡在尉迟府外头。
“够了!就只会吵吵闹闹,不会想点办法,光是在这里吵就能改变什么吗?”
“沈育然,要是有本事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