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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中有真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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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爹,”
  盛暑听不懂这一声呜咽是什么意思,只是含笑看着这明显没有敌意的大兽。刚从它背上挣扎着起来的土堆和铜板却被惊得又跌了回去。
  “痛、痛啊!”哀号声再起。
  “这么说他听不懂我讲话?”在松子、土堆和铜板七嘴八舌的解释下,大兽终于有些了然地点头。
  “是啊。”终于懂了!大家松了口气。铜板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又很好心地帮大汗淋漓的伙伴们服务。
  “那他就不是我爹爹了。”四头齐点,大兽则伤心地垂下眼,“爹爹到底去哪里了呢?”
  “呃,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爹爹长成什么样子?”松子怎么看也不觉得盛暑长得像一头豹子。
  大兽依恋地蹭了蹭盛暑的手背,说道:“就跟他一样,只有两只脚在地上,脑袋后面绑头发,穿着很怪的东西,爹说叫衣服。”哦,明白了,原来是豹子爹长得像盛暑。
  “还有,爹爹也是像他这样看我的。”大兽的眼中充满依恋之情。
  八道目光朝盛暑普渡众生的笑容望去,心说他其实看谁都这样。
  铜板灵光一闪,对着“自己人”悄悄地说:“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盛暑失去记忆以前曾经是这只豹子的爹?”
  土堆受不了地刨着地。“臭猴子,你不要每次都那么笨好不好?你听说过哪个人生了一头豹子的?”
  “但是它自己说……”茶杯不太明白,人只能生人吗?那为什么它们乌龟是生蛋的?
  “它说它一直住在这山上没下去过,那就肯定和盛暑无关。我想它从小就没有父母,可能是有一个人曾经在这里抚养过它吧。”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茶杯补充道:“而且还是一个能和豹子说话的人。”
  “不要管这么多啦,它爹总会回来的,咱们这就走吧。”土堆一向懒得理人家闲事。
  盛暑见四个小伙计终于开完“秘密会议”,拍了拍大兽的头算是告别,动身往前走。
  大兽凝视它们的背影良久,咬咬牙跟了上去。
  “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异口同声。
  “你们刚才说,山下有很多长得和他一样的人,我想那里可能会有我爹爹,让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好吗?”爹爹说他会回来的,但是它等了好久好久了,还是它一个,它要自己去找他!
  “不行,我们这么几个在一起已经够麻烦的了,再添你会把天都给闹翻的。而且你长得那么恐怖,走出去会吓死人的。”铜板拒绝再来一个庞然大物。
  “那为什么它可以?狼就不吓人吗?”大兽愤愤不平地看了土堆一眼。
  土堆酷酷地转过身,不打算搭理它挑衅的话语。
  松子飞过来停在它的鼻子上,说道:“他现在是狗不是狼,所以不会吓到人的。”
  大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土堆被树枝固定得半天高的可笑尾巴,然后决定,“它既然可以扮狗,那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装一只猫?”
  傍晚时分,盛暑悠闲地出现在焦急守候的村人面前,被家里人和意暄修理得很惨的“教唆犯”过年一见到他就热泪盈眶。
  幸好幸好盛暑在天黑之前出现了,要不然意暄绝不会让他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从来都不知道她一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子家可以这么暴力,可怜的肋骨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要不是阿娟拦着,恐怕他现在就得躺平。
  “你终于回来了!”过年冲上去一把抱住盛暑。呜呜呜,在全村人敌视的目光下,他真是度日如年啊。
  然后过年迟钝地发现他好兄弟的跟班中竟然多了一只不明身份的“东西”。
  “那是什么?”村长走过来惊惶地问道,这东西的体格实在太大了些,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猛兽?
  “猫,它是猫,我是在山上遇到它的。”“一山上大概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所以它就变得这么胖了。”盛暑硬着头皮一本正经地解释,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奇奇怪怪的动物老是要跟着他。
  他镇定自若的样子说服了所有人。既然确定他没有遇险,在警告他以后千万不要被“某些人”带坏后,大家就都放心地回家吃晚饭去了。
  剩下盛暑一个人面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意暄。
  盛暑从大兽的嘴里抽出一株与普通野草无异的植物,打了很多手势叫松子它们自行回家,却没有一个听他的话,只无辜地睁着大大小小的眼睛看着他。
  他狠狠地瞪了这些名副其实的禽兽们一圈,局促地走到意暄跟前,刚伸手准备将“仙草”递出,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动弹不得。
  触摸到他身体的踏实感让意暄接受了他平安归来的事实,一整天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了着落,放下心的同时一股愤怒也升了上来。
  “该死的你!你怎么可以随便上山?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着急?我有多担心多担心?!”说一句,就在他的胸膛上狠狠地捶一拳,借着沉闷的敲击声来消弭心中曾有的无限恐惧。
  初听到他上山只为替她找一株破烂草药时,她便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中,先是顾不得什么矜持抢了根洗衣棒把过年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然后便恨起自己那些别扭的表达方式,一后悔没如往常般与他一同出门,后悔整日里莫名其妙生他的气,后悔没将藏了许久的荷包早早交出……
  她,已经不能没有他。
  心中早已下了决定,只在这里等到太阳下山,如果那时盛暑还未出现,不管山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她都非上山去不可,就算与他一起被妖魔鬼怪折磨、被妖魔鬼怪吃掉,也好过让她一人从此在这世上孤孤单单!
  “你不许再这样了。我看到你,心里就已经觉得很欢喜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仙草。你不见了,我会害怕的。盛暑,你——懂吗?”硬咽着,她向他投降,向自己投降。
  听心仪之人在怀中吐出一串细语呢哺,盛暑纵然再迟钝,也了解了其中的含义。
  “我懂,我懂!”近来种种焦虑担忧,皆烟消云散。过年说得对,意暄也喜欢他的!他咧着嘴大大地笑着,将算不得柔软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揽在胸口,任那聪慧的耳朵聆听他心跳如鼓。如果让他们就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一辈子依偎,那该多好!
  不过好像……还缺点儿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突然间,盛暑扳过意暄的身体与他向对,心中无比紧张,但是为了不让意暄看出来,不得不很勉强地露出一抹笑容,认真地道:“意暄,如果你不嫌我没有过去,不嫌我总是懵懵懂懂惹你生气,不嫌我还要寄住在你的屋子里靠你关照——那么,嫁给我好不好?”
  意暄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讶异地发现普渡众生的一贯笑容,这会儿竟能好看得颠倒众生。或者还是像俗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男的,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范蠢才对……
  看意暄怔怔地看着他不置一词,盛暑急得大声说道:“我虽然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是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喜欢你!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
  当一个绿色的小荷包挂到了盛暑的脖子上时,他惊愕地住了口。
  “你……你……”双手敬畏地捧着荷包,盛暑激动得忘了怎么说话。
  意暄扯扯他肩上的衣服,他听话地低下头来,她咬着唇瓣凑到他耳边,声如蚊蚋地说出了两个字:“依你。”
  那株据说有神效的“仙草”被弃置在地上,无人理睬,只有大兽偷偷地松了口气——这个,只是它随便找的一颗小草啊。
  回家的路上。
  在过年神经质的坚持下,他和阿娟两人走得比茶杯还慢。村人们都走光了,两人还在小路上柔情蜜意。忽然一声尖啸从身后传来,夫妻俩忙回头,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在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定睛一看,竟然是盛暑。
  “阿娟,娘说过,她怀孕的时候爹会出现幻觉吗?”不行了,绝对出问题了,他竟然看到盛暑在飞耶!
  阿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娘没说。过年——”
  “嗯?”
  “我要晕过去了。”
  “啊?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大漠黄沙,北风猎猎。翻卷的旗旗在战鼓声中猖狂飞扬。
  二更造饭,三更拔营,决战在晨曦之前猝然发动。
  天昏地暗中,方言胡语相互嘶吼,不通意思,却从那一般狰狞的表情中看出所有决心。
  杀戮是惟一的生存方式。
  不去想深闺梦里人的月夜捣素,忘记高堂慈严对着明镜徒悲白发。太远太久之前的生活,似乎是前世的残余。
  红了眼,酸了手,却不敢停息。停得一瞬,下一刻便是死亡。
  厮杀永无休止。无数的热血渐渐冷却,染遍无定河畔的沙滩,在冷漠的阳光照耀下分外哀艳。
  名马,死了。
  宝刀,毁了。
  护心镜,碎了。
  是谁?是谁艰难地喘息?
  周围人群的目光忽然都集中在半躺的躯体上。仇恨的,幸灾乐祸的;忧心的,不敢置信的。
  脸,看不见;声,听不见。
  但是痛,全身都痛,从五脏六腑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旁就是高鼻目的敌军尸首,止不住的寒意泛上心头。
  待得战役结束,挖个大坑,把什么敌啊友啊的,一并掩埋,胡汉相叠相错,尽归尘土。然而沙漠依然浩瀚无疆,漫说千载之下,十年以后,就不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是如此多人的归宿。
  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来这里疯了似的杀人?
  两方的兵士,原本大约都是守着一亩薄田、几口牛羊惨淡度日的平民吧,与谁都无怨无仇,却到这里来,只因一声号令,还不知为何而战,便拆了家园,累了亲人。得到了什么?扬威绝域终是帝王将相的功勋,万具枯骨最后谁来凭吊?
  何苦来哉。何苦?
  好冷。
  明日大暑。昨天好像有人这样说过。那就是夏天喽,可夏天为什么这样冷?
  短暂的停顿后,杀声又起,直震得人头痛欲裂。
  个知何时何处飞来一只乌鸦,蓝莹莹的羽毛煞是好看。停在流淌着鲜血的胸上,低头就往伤口上狠狠地啄去。
  真怪,一点儿也不痛。许是知觉都麻痹了吧。
  乌鸦“哇”地一声叫,尖尖的嘴动了动,倨傲四顾。
  没有人理会它,自然不必理会。一只乌鸦,无关大局。
  人总不如飞禽自由啊。
  俗世牵绊如一团纠纷,怎得自由?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向着中原的方向再抛去一瞥,终究气力不支,颓然沉睡——
  盛暑心惊胆战地从床上坐起,发现已流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梦。
  “哇——”是一声与梦中相似的呜叫,他匆忙寻找,却发现松子站在窗台上,直直地看着他。
  他披衣走到窗前。手一伸,松子飞进掌心。
  “那只乌鸦就是你吗?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他轻轻地问,半开玩笑地,也没指望它能给什么答案。
  松子又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伏下身,转头用嘴去梳理本就光亮非常的羽毛。
  “对啊,看我糊涂的。你的羽毛是黑色的,而它的是蓝色,怎么能一样呢?”他含着笑一边欣赏它慵懒的姿态,一边自言自语。
  松子默然地回避着他的视线。
  还只是初夏,夜凉如水。无边的天幕繁星闪烁,深吸一口混合着牲畜体味和泥土芬芳的淳朴空气,他渐渐心宁神定。
  无论那是他前生的经历,还是失去的记忆,都不重要了,是吧?他现在是清凉村的一分子,山水田园,躬耕之乐,并且即将有妻、有子,一切都是那样美丽,但愿方才的梦,做完今晚这一回,便莫再扰他了。
  但愿。
  第七章
  两情相悦之后,便是成婚,然后有孩子,然后厮守终生——清凉村的观念里,向来如此简单。在许多人看来,这对还拖得太久了呢。
  喜筵定在大暑。去年此日,他们相识。
  天很热,一帮兄弟自告奋勇地跑来帮忙装饰新房、摆设物品,顺便利用盛暑纳凉。
  过年以过来人兼媒人、代理大舅子之姿指挥东指挥西的,兴高采烈的样子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新郎竟然不是他。
  盛暑和意暄房里的床都不大,只够一人翻身。两人都不好意思提起这种事,还是盛大娘送新床单的时候发现了,才央求二牛来重新做一张的。
  盛暑则像上次一样跟在二牛身边帮忙。
  “你……要好好对她。”
  盛暑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二牛闭紧了嘴,卖力地锯着一段木头,汗水流到黝黑的胸膛上,除了房里传来的喧嚣外,这里刚刚似乎根本没人说过话。
  但是他看到二牛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动。
  盛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放心,我会对她好。”他说得极认真,像是在发誓。
  二牛幅度极小地点了个头,取过刨子细细刨去木头上多余的部分。
  “二……二牛哥……喝水了。”少女圆脸红得像个苹果,在二牛背后羞涩地低着头。
  盛暑明了而笑,观察着二牛不知所措的神态,体会到过年的奇特心清。
  今年盛夏的阳光,似乎都特别温柔。
  “真搞不懂,明明就住在隔壁,干吗硬要把东西都搬到一起,今天意暄睡盛暑屋里,明天盛暑睡意暄房里,那不是很方便?”铜板双手捧着盛暑的脸盆往正屋里搬,不情不愿地嘀嘀咕咕。
  “对啊,你这个方法好!我们跟盛暑去说说!”最近盛暑忙得没空给豹子起名,姑且仍然以大兽称之吧。
  “可惜他们听不懂我们说话啊,否则的话他们哪还会像现在这样笨!”铜板觉得上次找仙草之行收获最大的就是它,竞然捡回来一个自己的崇拜者。大兽什么也不懂,是只地地道道的“土豹子”,说什么它都信,一扫自己以前被松子嘲笑被茶杯纠正被土堆漠视的屈辱史,让它觉得整个人生都有意义了起来……
  “是啊是啊,要是人都像铜板大哥你这么聪明的话,我爹爹也不会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知道就好,以后多学着点儿,千万别变得和你爹爹一样笨!”
  “我会的,我一定变得很聪明把爹爹气死!”爹爹以前老是说它笨,它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两只笨蛋。”松子终于受不了两只兽类的无聊对话,一振翅,飞去厨房衔枚火种,点上外屋的油灯给它们照明。
  屋里的桌椅是重新上过色的,整整齐齐地靠着桌子排成两列,墙壁上四处挂着鲜艳的彩带更添喜气洋洋,长桌上摆满了明天要用的瓜果蜜饯酒水,角落处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道具——可以预见盛暑他们会被闹洞房这个优良传统搞得很惨。
  “那个西瓜,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土堆发誓地上可疑的一摊水决不是它的口水。
  “桃子也是。”铜板搓着手,眼睛成了红色。
  “可惜没有松子……不过瓜子也可以。”松子做好了预备的姿势。
  “我想……稍微吃一点儿,他们看不出来的,对吧?”茶杯迟疑地试探。
  “没关系!”在场所有的动物一齐摇头,再一齐向着目标冲了过去。
  “好粗(吃)、好粗(吃)!”土堆一边连皮带瓤地把西瓜吞进肚中,一边还不忘含糊不清地称赞着。
  “铜板大哥,你这个桃子比我在山上吃过的要好吃吗?”大兽眼馋,爪子却不敢动——新来的,难免胆小嘛。
  “当然,山上的是野桃子,又涩又小,哪比得上人自己种的又甜又大!”铜板三口两口解决一个,忍不住又把手伸了出去,“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喂,死乌鸦,桃子是我的,吃你的瓜子去!”
  松子脱了它一眼,继续低头啄起桃子。
  “我跟你说了不要抢——”还没说完,这边又来了一声爆喝:“土豹子,不准你动我的西瓜!还有你,臭乌龟,你吃西瓜子就够饱的了,干吗抢我的苹果!”
  一时间你争我夺,场面一片混乱。五个身影追追打打,在弄得新房乱七八糟之后,又将“战场”转移到了室外。
  “你别跑!”松子一声怪叫,便要飞去捉大兽,谁都没注意到那翅膀一扑楞,竟将一件物事打翻在桌上……
  盛暑和意暄并排从村长家走出来,两人之间隔了起码有三个人的位置,并且脸上都是热辣辣的。
  过年在一旁促狭地道:“你们俩害羞什么呀?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
  还好他英明的娘想起这两人一个父母早丧,一个记忆全失,怀疑他们没准连什么是洞房都不知道,分别叫来开门见山地问了问,果然除了两双迷茫的眼睛外屁都没问出一个。
  这事可不得了,于是盛家上下分成男女两组,分别对两位明天就要被送人洞房的新人进行紧急再教育,半天下来,终于有了可喜的成果——从大功告成留下来吃饭到现在要回家去,两人的视线只要一接触,就会在电光石火之间闪现电光万火般的光芒,然后再电光石火地转向他处。
  真是可爱啊。虽然盛暑年纪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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