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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责备地拍他大腿:“怎么,怕我们把她给吃了啊?”
尚冉傻笑。说起刚才的小小好奇:“您在父亲身上,也能感觉出那样的一种舒服吗?”完全难以想像。
“当然。否则你以为,妈为什么肯嫁给他?当年我可是有很多人追的!”
“咔嚓”一声,父亲开了门进来,对上儿子似笑非笑的诡异目光。
母亲的厨艺向来不是顶好的,但是却可以让孩子在吃进第一口的时候,就感到无比眷恋。
“你看你,高是高了一些,可又黑又瘦的,一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什么菜都夹到她碗里,像是要把近一年的空白一下子弥补过来。
尚冉只有乖乖地不停吃,完全没有说话的时间。
独留感到自己被孤立的父亲,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仅仅两个小时就可以把母子俩的关系从冷若冰霜,变成亲密无间。
气闷,早知道他就不出去了。
“我吃完了。”尚冉放下碗,摆手拦住母亲蠢蠢欲动的攻势,“呃,我有件事情要说。”
本来打算进了门说完就走人,所以之前演练的台词全部是气势万钧掷地有声那种通告式的口吻,但是现在明显不合适。
算了,硬着头皮讲完好了。
“我马上要作为K大和姐妹校的交换学生去美国念书了。”瞥见父母诧异地放下了碗筷,他才意识到原来乔伯伯的八卦习惯还真有分寸得很。
“我知道没有和你们商量不应该,但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当时想也没想就填了申请表。现在申请已经通过,别的事务也都办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要集体过去签证……”尚冉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来说,要不然也就不会像这样显得没诚意,他们肯定会生气的。
果然,父亲一听就铁青了脸,放下饭碗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你——”母亲本来要责备几句,想到儿子和他们的特殊情况,不来商量其实在意料之中,也觉得无从说起。
“对不起。”
他也慢慢觉得自己过分了。毕竟到国外和待在一个城市不一样,说走就走没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实在不应该。
“要去多久?”
“差不多毕业的时候回来。”
母亲更加吃惊,“这么长?”
她总算知道小冉的女朋友为什么逼着他回家来了。现在不把结解开,以后回来肯定加倍艰难。
不不,现在这个不是主要问题。虽说小冉从小就经常跟着他们往国外跑,但要举目无亲的地方一待就是两三年,吃什么苦受什么罪都只有自己知道,做母亲的总免不了担心,而且他们的关系才刚刚有所好转,她都恨不得直接拿根绳把儿子拴在身边好好照看,竟然就听到这么桩消息。这不是折腾她吗?
就知道会是这样。
看着泫然欲泣的母亲,尚冉心中一阵哀叹,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安慰她:“妈,这么点时间一晃就会过去的,一眨眼我就会回来。而且我们有很多联络的方法,又不是一去就没音信了,您别担心。”
母亲抚了抚他日渐成熟的脸庞,说道:“先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你跟你爸去说几句吧,他嘴里不说,其实还是很惦记你的。”
“哦。”尚冉很听话地走向书房,与其在这里看着母亲哭束手无策,还不如鼓起勇气去面对父亲的冷脸。
“他应该在楼上,你直接进去好了。”
尚冉顺着书房的木扶梯来到房顶。印象中的顶楼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平台,现在被弄成个小花园,种着父母亲喜欢的花花草草,他回来了这么多次,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真够迟钝的。
开了门就见父亲站在高高的不锈钢梯子上摆弄瓜藤,看得他好不心惊。
父亲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尚冉不敢直接喊过去怕惊吓到
他,只能慢慢走过去,到梯子旁咳嗽一声。
父亲低头看到他,不理,继续干手里的活,汗水涔涔而下。
尚冉急了,又轻轻敲敲梯子。
“干吗?”父亲粗声粗气地问。
“下来一下好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父亲嗤了一声,还是慢慢下了一阶。尚冉手伸到半空扶着他,直到看他完全站到平地上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是一通怒吼:“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一把年纪了身体还要不要?别仗着现在没病没痛的就不当回事,要是稍微一个不小心出了点什么岔子,妈一个女人家根本就扛不动你,瘫在这里看你怎么办?”由于太紧张太气愤了,尚冉张口就开始责备,等接收到父亲越来越错愕的目光而住口时,已经讲了一大串。
天哪,我在干什么啊?他在心里哀号,神色也由原来的义愤填膺变为僵硬,像是逃命一样地转身爬上扶梯,在上面站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问:“你刚刚要干什么?我来好了。”
父亲显然比他更惊愕,那条精通多国语言的舌头足足花了多一倍的时间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咳,我想把瓜藤牵到水管上去,这样它就可以往里头蔓延。”
尚冉一把拽过向外生长的瓜藤,按他的意思一点点缠在水管上。
“喂,你手劲不要那么重,会把藤弄坏的。”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那么点事吗?烦不烦?
“知道什么啊,你看你都把它扯成什么样了!”父亲愤慨。他盼了那么久才盼到西瓜藤有点活过来的样子,可不能被他粗手粗脚一搞搞死了。
“你你你,干什么?”尚冉见鬼一样看到父亲从梯子的另一边爬上来。
“我自己来,你根本就不会!”父亲拂开他的手,拉着瓜藤在水管上轻轻绕了两圈。
尚冉看着这双苍老的手,想起小时候被它牵着走过的悠长岁月,一时间竟有想哭的冲动。
父亲完成工作,身手还算敏捷地爬了下去,拍拍手上的灰尘,不屑地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
“你告诉我我就会了啊,你又爬上来干什么?”真是破坏气氛的老家伙,“这种事以后我来做就好了,你不要——”
父亲脸一沉,打断话头:“什么以后?两年以后还是三年以后?”
尚冉想起自己的行程,又是一脸愧疚:“我……”
“你什么你?还不快下来擦手?”虽然是惯用的呵斥口吻,毛巾却已经稳稳递到他面前。
尚冉看着雪白的毛巾,不禁愣了。
“喝水。”
“来吃冰淇淋。”
“收拾好东西出去逛街。”
“念太久了,休息一会儿。”
好多好多这样的片段冉冉浮上来。
以前,也经常是这样,严厉的口气与动作,却总是打着温馨的主意,做着轻柔的动作。
可是啊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要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而忽视那些曾经的欢乐时光呢?明明都是这个人,这双手带给他的。为什么他的记忆如此苛刻,只记得那些严厉的面容,沉重的压力,而把温暖的美丽的事物压在最底层?
仍是那样的面孔,严峻,凛然不可侵犯。不过比记忆中更形苍老了。
苍老,于是显得有些脆弱。
苍老的脸容上有着疲惫与歉疚……歉疚吗?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
即使曾经做过许多让他不快的事,出发点,又何尝是坏的?
总想着自己有多委屈有多可怜,如果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想想,就知道所看到所认为的,只是自己眼中的事实而已了。
“父亲——”
老人背过身去往摇椅那边走,不想被发现这声久违呼唤带来的震撼。“去哪所大学?我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投靠。”
“切,我干吗去投靠别人?靠我自己就绰绰有余了!”他追上去,像是欲追回年少时缺失掉忽略掉的亲昵时光。
“你?靠自己?再等八百年吧!”
“你竟然看不起我!好,我就让你看看,回来的时候我会比你们谁都强!”
“胡吹什么大气!”
不是一口一个您毕恭毕敬,不是一步一回头戒慎戒惧——从不知道,还可以跟高高在上的父亲,这样说话。
凉凉的晚风吹来,吹开层层叠叠的藤蔓,小小的果实,正在绿叶蔽荫之下,茁壮成长。
第十五章 充满奇迹的读书生涯
“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吗?”留着小胡子的老师在Word里打出了一串字母。
温湄傻愣愣盯着研究。
很好,拆开很眼熟,合在一起不认识。
“分期付款!”半数以上的人在第一时间叫了出来,没叫的有一大半是因为不屑——比如她身边这位平时活泼好动一上课就求知若渴的Miss秦。
在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数十次之后,说没有挫败感那是不可能的。她就不明白这些人明明就自个儿背单词背得好好的,干吗还跑来这里打击沉默的少数人的自尊心,嫌钱多吗?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那么早开始背单词,到了考试那会儿铁定都差不多忘光了,还不是得重复重复再重复?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她还是发扬临时抱佛脚的优良传统,背单词这种事情,容后再议,容后再议啦。
“现在我们来做一下这个练习。”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花了十分钟讲解怎样记忆某类单词之后,打开了每人额外花十块钱买来的讲义。
“吃人啊!不就是些题目吗?改明儿我找本书抄几个卖你,八块钱就好!”
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几页纸的阿禾如此叫嚷。可是没办法,如果不买的话上课就不知道他讲哪儿,所以不得不含悲忍泪向恶势力低头屈服。
“做练习?不要吧。”温湄小声反抗,“我们是来听你讲课的不是来做练习的,老大。”天知道上一次做阅读理解还是在四六级考试考场上。满眼似曾相识的英文字母看得她直想睡觉,最后一篇的选项简直就是完全瞎蒙——老天保佑她这回过了吧。
“别叫啦,做一下也挺好。老师一会儿会讲解的。”
K大算是本地最好的大学,理论上说学生总比别的学校厉害一点,所以秦晓畅一向很以自己的男友为荣,对温湄之前也很有一点崇敬的心理,本来以为她上课老是睡觉是因为老师讲得差人家看不上眼,后来才给她发现此女根本就是英语初中水平,完全没救,说话间也就多了几分优越和亲近感。
“讲解就直接讲解,干吗要先做?”温湄有气没力地趴在书桌上,心不在焉地读题,“什么嘛,这么多生词,我怎么看得懂?”
秦晓畅看着手中一模一样的短文,忍不住再一次问:“你真的是自己考进K大的,不是特长生,也没有作弊?”还是邮局送错了录取通知书?
“当然。我还是全系第三名呢。”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秦晓畅心理极度不平衡。
为什么就是有些人的读书生涯中,充满奇迹呢?
“好,十分钟到了,做好的同学请举手。”
稀稀拉拉的手举起,更多的懒得理他,自动开始看下面的题目。
“这么少人吗?”老师显然很诧异,竟然走下讲台一个个关心过来。
“嗯,做好了。做好了为什么不举手?”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里不是幼儿园啦,竟然搞这套。
“咦?还没好?速度要提高啊。”
“没有做?你竟然没有做!”转身,没注意一双愤恨的眼光一直追随着不放——老师,就算人家真的没做你也不用那么瞎嚷嚷吧?给不给人家面子?
温湄闭上眼懒洋洋给着评论,没注意到老师已经来到她身边。“同学,做好没有?”很和蔼可亲的口气。
她惕然坐正,小小声回答:“我有做。”虽然准确率肯定不高,但是都写满了。
“什么?”头低了一点下来。
老天,敢情他还重听。
“我说我有做。”所以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试图看我的答案了?
“哦……不会做,你不会做!”老师终于“听清”了她的回答,颇为失望地摇头离去。
留下温湄接收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惊奇目光。
秦晓畅“噗嗤”一声,温湄应声倒下。
好丢脸。
温湄耷拉着脑袋从教室出来,看到尚冉斜倚在墙边,脸色是百年难遇的好。
“我都倒霉死了,你干吗那么开心?”尚冉说过今天要来东校区办点什么手续,所以并不惊讶他的出现以及小蘅的率先跑路。
“怎么了?”习惯性地扯了扯她的长发,然后帮忙翻好衣领——一看就知道她又睡着了。
温湄闷闷地把刚刚的事情一说:“结果你知道吗?我做的答案竟然全对!早知道就不要遮了!”这才是最令人郁闷的事情啊!
尚冉轻笑,“是你自己的语法有问题,老师才会听成那样的好不好?还有脸去埋怨人家。”
“我语法哪里不对了?我有做,I have done。完成时态,很正确的!”
“那种是欧化的语言,中国人哪有这么说的?正常的应该是‘我做了’才对吧?”真好笑,英语没学好,中文倒被带过去了。
“怎么不那么说?我平常都是说我有吃饭,我有睡觉,我有什么什么的!对了,你有回家吗?”所谓无所不用其极,厚厚厚。
“又是这个问题?你就没有新鲜点的词儿了吗?”
还以为他又会露出一脸为难或者一脸灰败,谁知道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成为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了。
“你在笑!”温湄惊叫。
“是啊,怎么了?没见过?”继续笑。
“你回过家了?”试探地问,虽然可能性不大……
“你说呢?”不笨嘛。
“哇!”她夸张地往后跳了一米多,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你开玩笑的!”
“喂喂喂,我在你伟大精神的感召下,那么听话地回家负荆请罪,你就不能表现得稍微正常一点,感动一点,热情一点?”哗,难得说那么一长串话废话,难道就是俗称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没跟你爸妈打起来?”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猪头啊你,我家又不是你家,整天乱哄哄的。”现在竟然也不会很羡慕温湄家的气氛了,毕竟幸福欢乐的家庭并不是只有一种模式的。
“你什么意思?才回一次自己家就歧视我爸妈啊?”以为她没看见,那时他是多么多么渴望地觊觎着她家老爸老妈?忘恩负义的家伙!
“那么说,你的家庭关系正常化了?”
“算是吧。”虽然可能他与父母之间永远都不会像温家那样亲密无间,老老少少打成一片,但或许眼下的状况就是最合适他们的了。
“真好,那你就可以放心地去美国了。”她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容,眼神却飘忽地飞向不远处的秦晓畅和她男朋友。
“嗯。不过我还是比较担心他们俩。”尚冉沉浸在之前的喜悦当中,并未发现她的异状。
“怎么了?他们身体还好吧?”年纪大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现在是还好,就怕一个不小心就出什么问题。”走之前他已经向父亲严正声明,如果敢再爬梯子,就得小心他那些宝贝西瓜藤的生命安全,“对了,他们叮嘱我下回一定要把你也带去。”
“再说吧。”是她多虑了,才会想跟去替他壮胆,其实尚冉一个人就可以把事情解决。那么,她的出现,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尚冉低头看她:“温湄,你怎么了?”之前她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怎么今天看来意兴阑珊的样子?
“没什么啊。”她忽然又高兴起来,“不管,我多少也算让你们合家团圆的功臣,你得请吃宵夜!”
尚冉无奈地道:“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吃东西?整个人一圈一圈地向外扩张,总有一天连路都走不动!”
“走不动你背我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球儿似的一团,就怕刚到背上就滑下来了!”
“好啊,找打你是不是?”她怒眼圆睁,举起书包奋力往尚冉身上砸去。
“喂喂喂,你来真的?痛的啊!谋杀啦!”
“别跑,你有种就别跑!”
暗沉沉的路上,微弱的路灯照得互相追逐的两个影子微微发亮。
“阿湄,起床啦。”热死人的午后,食堂吃饭回来的苏伊蘅照例试图把温湄从她那张床上拖下来。
“哦。”温湄挥开她拽着自己肩膀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还睡!再不起来你要迟到啦!”之前就叫不醒,亏自己还好心地帮她带盒饭回来,看来又得在公车上解决了。
“哦。”冰淇淋真好吃。朗母酒味道的,好特别哦。下次还买。
“你到底起不起来?再赖床我一个人走了哦。”
别吵了啦,人家还要睡。“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再来。”
“我听你在说!”苏伊蘅愤怒地一捶她床,“要是我走了之后你能起的来我头给你!”
一旁的孔禾凉凉地说:“算了算了,你不知道人家昨天晚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夜游到三更半夜才回来?需要补充睡眠也是应该的嘛。”没有时间观念金钱观念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什么金风玉露?是这么用的吗?”她曾经崇拜过的秦观同学可不容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