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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卢夫人名正言顺,更能施展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琬玉坐在马车上,不安地问。
“去见太师夫人,你该知道,薛齐是翟太师一手亲力提拔的,也该知道,太师夫人是当今太后娘家的表姐,两人还是小姐时,感情就很好。”
“我知道。”在她出嫁之前,父亲已在家中详尽说明。
“既然你嫁过来了,就得去拜见师母,这是学生晚辈应有的礼数。”
“我以为……”应该是薛齐带她登门拜访吧。
“男人啊,成天忙公事,忙着忙着就忘了,你当夫人的得警觉些。老爷有老爷的交际应酬,夫人也得帮衬帮衬,打点打点,他自去见他的恩师,你就来见师母,好让老爷的官路顺畅些,好走些。”
“当官的事我不懂。”
“不懂就多看,多学,姨娘这不就在教你了吗?”卢夫人夸张地叹口气,“姨娘好歹是你名分上的娘,我也是疼你的,希望你过好日子。”
琬玉不置可否,当年这位继母风风光光地坐在宜城祖宅大位,接受“女儿”的跪别出嫁,煞是尊贵,如今她嫁来薛家,却推说不是亲生母亲,不方便前往薛府吃家宴,真不知那一双大小眼,到底疼她什么了。
“大小姐呀,你得明白,你不是江家四少奶奶了。”卢夫人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他们江家呼风唤雨,不用你四少奶奶出面,人家想巴结你都来不及了。可现在情势不一样,薛齐只是个五品官,即使有翟太师帮他开条门路,接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
“靠他自己?那何必需要我?”
“你怎么说不通呢。”卢夫人大呼小叫的,“难怪我听宜城家里的人说,你过去老跟四少爷吵架,莫不是你这大小姐的任性脾气,惹恼了夫君,让他讨厌了,这才将你休了?”
琬玉抿唇不语,用力攒紧手里的丝帕。
“算了算了,我不讲了,讲了你又不高兴,要不是你爹知道女婿不懂送往迎来,更不懂夫人们这边的礼数,又何必叫我出来看你大小姐的脸色啊。”卢夫人夹枪带棒,摆足了“母亲”的威风,这才转回“慈祥”的脸孔,幽叹一声道:“我们也是为女儿女婿好,这番苦心你得明白呀。”
“姨娘,我懂了。”琬玉懒得再听她唠叨了。
来到太师府,两人由丫环带领,穿屋过院,来到翟夫人所在的主屋大厅,那里已坐着七,八位夫人,个个衣裳华美,一身一头的金银首饰,全部拿眼瞧着施施然走进来的琬玉。
经由卢夫人介绍,见过了翟夫人,她只是眯了眼,点点头。
“哟,是薛大人新娶的夫人啊。”尊贵的翟夫人还没开口,坐在最上位的一们年轻小姐倒是抢先说话,一双美目上下审视着琬玉。“年纪是大了些,身子也圆些,薛齐大概是想你再帮他多生几个儿子吧。”
“幸好赵大人舍不得太早嫁闺女。”翟夫人转了一张慈眉善目,和蔼地道:“赵小姐你是天生命格贵重,金枝玉叶,注定要有更好的姻缘。”
“是呀。”又有夫人扬风点火。“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又哪配得起赵小姐您呢?只怕还会折了他的福,损了他的寿呢。”
“哟,李夫人就别损薛大人了,人家的新婚夫人在这里。”赵小姐笑道:“还是嫁过人的,配上死了老婆的,这才匹配啊。”
“啊,瞧我疏忽了。”卢夫人陪着笑脸,赶紧拉了琬玉道:“来,见过右都御史的千金赵小姐,呵呵,再一个月,就得尊称一声澧王妃了。”
琬玉听出了端倪,脸色平静,敛衽为礼。
别人的尖酸刻薄伤不了她,就像姨娘的唠叨,她可以当作耳边风,心里唯一的想法竟是庆幸薛齐没娶了这个刁蛮无礼的千金。
“说起澧郡王,现今可是京城之外最有影响力的皇族啊。”
自有好事的夫人继续歌功颂德,说是郡王小时候进宫陪太子读书,聪颖敏捷,很得先皇的喜爱,如今堂哥当了皇上,更是兄弟情深,恩赏有加等等云云,所有好听阿谀的话全用上了。
即便卢夫人不断地使眼色,琬玉还是保持沉默,冷眼旁观。
这里的夫人们,年纪大的上了四,五十岁,也有年轻像她二十来岁的,却因夫君只是七品给事中,其他夫人也不太搭理她,她还是很热心地这边吹捧一句,那边赞美一句。
琬玉做不来。
“我记起来了。”夫人们谈了半天,翟夫人又将目光放回琬玉身上,问道:“薛夫人过去不就是江家的媳妇吗?”
“是那个污了朝廷大把银子的江家?”众夫人们惊声四起。
“我们早跟江家断绝关系了。”卢夫人争议撇清,“我家老爷也很后悔跟江家结亲,为此还差点被连累,还好我家老爷向来有清誉……”
“那时候江家案子闹得很大呀。”夫人们才不管卢夫人,继续谈论江家。“我家老爷还说会满门抄斩,幸亏皇恩浩荡,只治了几个主犯。”
“犯罪的是男人,女眷又没过错,一并治罪就说不过去了,可她们也一起享受了荣华富贵,如今男人没了,也算是报应了。”
“那薛夫人的男人呢,也被斩啦?”
“听说是最小的少爷吧,好像是唯一没有被治罪的男丁。”赵小姐娇笑如铃,尖锐的嗓子继续道:“他真有孝心,江老大人判了流配西北边关,他竟舍得丢下如花似玉的娇妻,跟着父亲一起去吃苦。”
琬玉心头一揪,终究,她还是知道他去了何处。
过去在宜城时,大哥曾想告诉她,她不听,更不问,宁可关起自己的心门,当作世上再无那个伤她极深极深的人。
他给了她休书,一走了之,她好恨他的无情……可一个无情的花花公子,平日享乐惯了,未曾扛过责任,又怎愿意陪伴老父流放边关?
他过得下去吗?吃得了苦吗?那他现在如何?还是死了?
死了就死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像样的丈夫,她又何必在别人提起时,担心上了他呢?
她握紧拳头,保持沉默,不让自己现出任何异常的神色。
“虽说烈女不事二夫,可江家做了坏事,连房子都被朝廷收走,没个地方可以睡觉,夫君又不见了,要教你从一而终,未免说不过去。”赵小姐眄眼瞧她,笑道:“也难为薛齐愿意娶你了。”
“是呀。”众夫人你一言,我一句。“薛大人人品好,文章好,有首辅大人照顾,官又升得快,听说再过个十年就可以当上尚书啦,朝中很多大人跟他说亲,他却撇着好条件的闺女不要,独独娶了你。我说薛夫人啦,你真是好命,再嫁还能嫁得这么好。”
琬玉明白,卢家为了顾全面子,没让外头知道她被休的事实,若给这些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损她和薛大人——她陡地一惊,官夫人们都知道薛齐娶了一个江家的弃妇,那么和他在朝为官的大人们又会怎样看待这桩婚事?会在背后笑话他吗?而被他拒绝婚事的那些大人是否因此心存芥蒂,从此妨碍了他官场的发展?
天,她老以为他只是要找一个“贤妻良母”,但有教养,懂诗书,性情佳,家世好的闺女比比皆是,他何必娶她自找麻烦?
“啊哈,今天不是来恭贺赵小姐的吗?”卢夫人笑脸迎人,努力扭转话题。“听说赵小姐过两天就要进宫晋见皇太后,皇后,到时候一定赏赐你许多嫁妆了。”
众夫人又是一阵奉承,将笑得趾高气扬的未来澧王妃捧上了天。
琬玉在翟夫人示意下,坐在下首的最后一张椅子,耳边任那些夸张的拔高嗓音飘过,心里还是转着同一个问题,薛齐为何娶她?
这个惟他才能回答的问题,她只能放在心底,慢慢再找答案了。
第4章(1)
京城有个“娘家”还是有好处的,卢府管家经验老到,琬玉托他找来一对勤劳负责的中年夫妻,以便接替李三李嫂,另外又亲自面谈,为孩子们选定了一个经验丰富,良善可靠的奶娘。
“妹妹,还不睡呀?”琬玉坐在床边,搂着妹妹,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那双睁得老大的圆黑眼睛。
“小小姐等大哥二哥来陪她玩啦。”春香忙完活儿,走了过来。
“以前总是这时候就要睡的。”琬玉只好将妹妹放在床上。
“给小小姐玩一玩,累了,半夜才不会又爬起来哭,小姐你也可以安心一觉到天明。”春香拿了一只布娃娃逗妹妹。
“春香,是你偷懒想睡觉吧。”琬玉笑看她。
“看到被子,我是想睡了。小姐你也给丫环打个盹嘛。”春香说着就坐到床沿,笑嘻嘻地靠上大团棉被,故意打个呵欠。
“娘。”外头传来庆儿高亢的叫声。
“吓,老爷来了。”春香睡意全消,慌忙跳起,赶快站到旁边去。
“娘,你看你看。”庆儿率先冲进门,奔到跟前,摇着一张纸,兴奋地献宝。“我画的。”
随后走进了牵着玮儿的薛齐,父子俩皆有一样的客气拘泥神色。
每天吃过晚饭后,薛齐便带着玮儿和庆儿到书房,教他们认几个字,背两句诗,然后父亲读书写文,两个孩子则拿了笔,各自涂抹,画累了,也是该就寝的时候了,薛齐就会带庆儿回房,顺便要玮儿跟娘问安。
琬玉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了,只是妹妹见到两个哥哥来了,就会精神百倍,活蹦乱跳,又要和庆儿玩上好一会儿才肯睡。
“庆儿画什么,告诉娘。”琬玉先跟薛齐点个头,再拿了纸片端详,实在没办法认那一团团黑乌乌的东西。
“这是爹,这是娘。”庆儿指了纸上的黑圈,开心地嚷道:“这大哥,这妹妹,这个是我。”
“娘。”玮儿来到跟前,他已经会喊娘了,但仍低着头。
“玮儿也有画图给娘看吗?”琬玉露出微笑。
玮儿只去看他的鞋子。
“咯哥咯。”妹妹攀着娘亲的背站了起来,不知是在咯咯笑,还是学着讲哥哥,伸手就去抢娘手上的纸片。
“妹妹,这不能吃。”琬玉灵机一动,转身将妹妹抱在膝上,指着纸上的黑圈。“瞧,这是二哥画的大哥,大哥就在这里,你看像不像?”
“哥咯。”妹妹笑呵呵地看小大哥。
“妹妹在叫大哥呢。”琬玉轻唤道:“玮儿,过来看妹妹。”
玮儿怯怯地走近一步,十只小指头放在肚子前面,不安地搓捏着。
妹妹眨着黑黑的大眼睛,张着圆圆的小嘴巴,一双软嫩嫩的小手掌划呀划的,小身子在娘亲稳稳的拥抱下往前扑了过去。
玮儿及时握住了小手掌,随即放开,小脸蛋便涨红了。
妹妹似乎不满意大哥只有握她一下下,又咿咿啊啊叫着要扑过去。
“妹妹想跟大哥玩呢。”琬玉抱牢随时会挣出怀抱的妹妹。
玮儿低头去踢他的小布鞋,却又轻抬眼皮,偷看妹妹一眼。
“玮儿喜欢妹妹?”琬玉瞧他模样,又笑问他。
“妹妹好。”玮儿声音细细小小的,似乎有点害羞。
“妹妹也喜欢大哥,去跟她玩。”琬玉笑着将妹妹摆回床上。
“大哥上来呀。”庆儿早就脱了鞋,爬上了床,在枕头堆里乱滚。
玮儿看了一眼琬玉,又转头去看站得远远的爹。
“玮儿,该回去睡了。”薛齐神色严肃。
“老爷,没关系的,让他们兄妹玩玩。”琬玉起了身,“您自去休息,我再叫李嫂过来带玮儿。”
“这……好吧。”薛齐说好,脚步倒走近了床边。
琬玉这下子反而不好意思待在床边,便走到窗边长椅坐下,拿起针线活儿缝了起来,一双眼仍不时往床上看过去。
春香已在床沿“筑”起一道棉被墙,提防孩子们玩过头滚了下来,而满床软绵绵的被子枕头,任孩子们怎么翻滚都不怕受伤。玮儿爬上床后,妹妹笑嘻嘻地扑倒他,庆儿也过来呵痒,玮儿耐不住,绽开天真无邪的笑容,很难得地出声呵呵笑了。
妹妹兴奋极了,总是忘记她不会走路,一站起来踏了两步,又趴倒床上,咯咯憨笑,绕着两个哥哥乱爬乱摸,开心得淌下了亮晶晶的口水。
站在床侧看顾孩子的春香见了,正欲拿巾子去擦,玮儿已掏出小帕子,轻轻按拭妹妹的小嘴,小脸蛋有着一抹认真呵护的神情。
“咯哥。”妹妹又对大哥流口水,拿起布娃娃摇了摇,想给他玩。
琬玉停下针线,满心欢喜安慰,看着孩子们一同玩耍。
虽说雇了新奶娘,庆儿和妹妹还是黏着她,她也舍不得让他们太早离开身边,玮儿亦照样跟着李嫂睡,可李嫂说,今晚将试着让大少爷和周嬷嬷睡了,她再一个月就要离开,得早点让孩子适应新奶娘。
孩子们玩得开心,最后玮儿却得独自回去睡,琬玉想着便觉心疼。
或许,就让庆儿和玮儿一起睡吧,兄弟俩有伴总是好的,有周嬷嬷照料没问题,不然,瞧这张床挺大的,再多睡一个孩子也无妨……
正在费思量,突感长椅的另一边有了重量,原来是薛齐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一家人一块吃晚饭,总会说上“今天天气很好”,“买了五斤面料做饼”,“庆儿抓了一只毛毛虫”之类的家常话,父母和儿女之间也算是渐渐熟稔了,唯独夫妻俩还是显得客气和生分。
“老爷您还不休息?”她谨慎地问道。
“我看看孩子。”
“喔。”琬玉又低下头去缝衣,他刚才急着要走,现在又赖着不走,莫非是暗示她要圆房?正好趁孩子聚在一块,有春香照顾时,他俩赶快去敦伦?书房好吗?那张躺椅太小了,大概承受不了重量吧,还是去客房?
可明早李嫂整理时多难为情呀。
“你缝什么?”
“啊!”她吓了一跳,赶忙拉回心神。“我帮孩子缝夏衫。”
薛齐从搁在椅上的篮子里拿起两件小衣,比了比,看了看。
“这湖绿颜色清爽,三个孩子同样花色,看了就知道是兄妹。”他颇感兴味,翻天覆地瞧着,又问:“这大件是玮儿的?”
“是的,另一件是庆儿的,我手上这件是妹妹的。”
“玮儿过来,试试新衣尺寸。”
“不用了,应该合的,我照他原来的衣服裁布,还加大了一寸。”
“裁衣岂有不试的道理?”薛齐很坚持,又唤道:“玮儿。”
玮儿听到爹唤他,乖乖地爬下床,来到父亲跟前。
“来瞧瞧娘帮你缝的衣裳。”薛齐说着,便去脱玮儿的上衣。
琬玉见他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要叫孩子张开手,这才方便拉袖管,就这样横拉直扯的,她真怕他会扭断玮儿的小手。
“老爷,我来。”看不过去,她拉来玮儿,帮他脱了上衣,再摊开新衣,要他伸手穿进两只袖子里,左右一瞧,笑了。
玮儿穿了新衣,再怎么安静羞怯的小脸也掩不住那抹新奇紧张,小手轻轻摸了衣布,便往口袋缝里插了进去,却是越插越深,摸不到底,小脸不解地抬起来,嘴唇微张,似乎想要问,却又不敢问。
“衣裳还没缝好。”琬玉见他动作,微笑解释道:“娘会在这里缝上两只大口袋,给玮儿装东西,好不好?”
玮儿点点头,习惯性地低下了头,
“这布料薄,赶紧换回来。”琬玉又忙着帮玮儿脱衣穿衣。
“玮儿,跟娘说谢谢。”薛齐吩咐道。
“谢谢。”声音仍是细细小小的。
“客气什么呀。”琬玉脱口而出,顿觉难为情,其实她是说给薛齐听的吧。
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管拿了小衣,打算继续忙她的针线。
玮儿换回原来的衣裳,仍站在原地,伸手往口袋里摸去,左边口袋掏掏,右边口袋挖挖,却是拿不出东西来,刹那间小脸神色忸怩,不安地瞧了琬玉一眼。
琬玉知道玮儿喜欢往口袋里装东西,他捡了小事物,总是很珍惜地擦洗干净,放在口袋里,再拿出来给庆儿,她还找了一个盒子给庆儿,里头就装满了这些小画纸,虫壳,石头,干掉的花瓣和树叶。
“玮儿找什么?”她柔声问道。“想要的东西问娘拿。”
玮儿没回答,小脸蛋显得踌蹰苦恼,低头想了片刻,蓦地神情一亮,便从衣襟里掏出了金锁片。
“给。”
“给我?”琬玉望向小指头捏住的亮澄澄金锁片,惊讶地道:“玮儿,这是你亲娘为你打的金锁片,不能给人的。”
玮儿眨眨眼,小脸蛋显得困惑,看了看金锁片,又瞧了瞧琬玉。
“娘,”庆儿跑过来,赖到娘裙边,仰脸问道:“啥是亲娘呀?”
“亲娘,嗯,就是生下你的娘。”琬玉试着说明:“就像庆儿和妹妹,是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
“咦。”庆儿张大了嘴,小拳头敲敲娘的肚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是从这里蹦出来的?”
“是啊。”
“大哥也是?”
“大哥他……”琬玉一时无法作答,若说不是,惟恐孩子心思单纯,有了分别心,又让玮儿落了“没有亲娘”的孤单感觉。
可她的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