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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伴着你生生世世。”她捧着他的脸孔,在哭泣声中说道。
“说你会嫁予我为妻。”
“我会嫁予你为妻。”每说一句谎言,段云罗的心便如刀割,疼到她没法子不落下更多泪水。
“云儿……我的妻……”司徒无艳在她唇问不住地低唤着。
“无艳,我的夫君……”段云罗搂着他颈子,哭到没法子自已,悲痛问唤着她与他这辈子都没法子成就之夫妻称谓。
“何时嫁我?”他被她哭得心碎,不安地想求得肯定答复。
“待这个年一过,我便向师傅们提出我俩婚事。”段云罗睁眼说着瞎话。
司徒无艳雪白面容像映上阳光,整个人蓦璀亮了起来。
他勾唇眯眼一笑——
那道心满意足,近乎孩童之纯净笑容,段云罗知道自己将会此生不忘。
这一回年节,段云罗除了就寝、沐浴之外时间,全都与司徒无艳寸步不离。
岛上所有人全都知情她即将与朱紫国皇子成亲,亦全都知情她将在十五夜之后,送走司徒无艳。是故,不论段云罗与司徒无艳如何如胶似漆,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除了吴嬷嬷——吴嬷嬷哭着求她千万不能把身子给了司徒无艳。她身为一国公主,出嫁之时若非处子之身,众人皆会因此羞愧至死的。
段云罗含泪点头,只说了句——
“我早知这身子不是属于我自个儿的……”
除夕那日早晨上完课,读完了书,她取来了素绢丹青,说是要将他如花美貌绘下来,硬押着他在太师椅前坐了一下午。说是画人,可她的手几度抖得握不住画笔。
大年初一早上,她拉着无艳的手,开封一盅去年九月以稻谷酿成的新酒。她说是要庆贺她过完年后,已是个十九岁老姑娘。而他少她一岁多,依然青春正盛,也值得庆贺一番,横竖什么理由都值得她醉酒!
年初三,她向吴嬷嬷学做红糖年糕,明知道他咽不下,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要他尝了味道再吐出来,并缠腻着要他永远记得此时滋味。
年初九,她拉着他一起拜玉皇大帝,他不信神佛,却陪着她拈香、祈福,求得自然便是两人长长久久。
这一夜,吃完十五元宵,这年算是正式过完了。
明知他目不能视,段云罗却仍坚持要他提盏灯笼应景,陪着她走至海滩边。
司徒无艳多半顺着她,也喜欢和她独处,自然没多问些什么。
段云罗靠在司徒无艳身侧,半倚半偎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而今怎么还有法子正常呼息。
一个即将失心之人,一个即将成行尸走肉者,应该悲忧伤痛到长啸恸哭啊!
段云罗仰头看着脸庞沉静的司徒无艳,心似刀割。
唉,她如何能长啸恸哭呢?有人比她还清楚她的情绪起伏哪……
“这一季冬,你身子比往年好上太多了。以往只要一入冬,你至少总要发烧生病个好几回。”段云罗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将他每一寸脸孔全都烙进心里。
“有你盯着我一天到晚喝什么驱邪汤,大补小补不断,病魔闻到我身上药味,早早便闪躲跑到八百里外。”司徒无艳笑着说,知道这身子是她一寸一寸给救回来的。
“我就喜欢药味啊……”想到日后再也闻不到他味道,她不禁悲从中来,只得急忙找事情来分散伤心。“等等,你披风系得不够密。”
“才说我身子好多了,才说你爱这药味儿,现下又急忙忙地担心我生病?你啊——”司徒无艳轻笑着,拥她入怀。
“你身子骨变好,便是因为我日日耳提面命着大小事。
“所以,不许你一日卸下这责任。”司徒无艳指尖觅着她肩膀,抚上她脸孔,俯头以另种方式紧盯着她。
月光下,他的脸孔透着一层白玉光华,耀眼得让她移下开眼。
她使出全身劲儿,伸臂拥紧他。
司徒无艳回拥着她,怎么会不知情自从朱紫国提出要助她复国一臂之力后,她便像一刻都舍下得与他分离一般地黏腻着人呢!
只是,她愈是搂得他密不透风,他便愈是心慌,总以为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
可她允过他,这个年过后便要同他成亲了。他坚信成亲之后,情况必会有所不同,于是便强压下不安,不再多追问她近日之异样。
“这几天不开心吗?”他佯作不经心地问道。
“我哪不开心了?我打小到大,还没过过这么有意思的年。咱们再喝点酒……今夜便和月色共眠……”她拎起腰间那盅巴掌大小葫芦酒壶,眼眶红了。
她拿起酒喂到司徒无艳唇边。
司徒无艳不疑有他,喝了几口。今宵有酒今宵醉,明儿个他便要向灰虎将军提亲了!
段云罗抬眸,以指拭去他唇间湿润酒液,手掌不住地颤抖着!
她在酒里摆了安睡散,混在酒里,足足可以让他睡上两个周天。而待无艳醒来后,他与她便是一生一世永别了!
段云罗心里的酸楚,在胸腔里窜动着。她喉咙灼热得像火在烧,眼眶几回都失控地逃出水气。可她狠狠咬着拳头,眼泪只能往心里吞。
“这酒后劲倒强。”司徒无艳玉白脸庞被酒气染出红晕,纤长身子摇晃了一会儿。
“是啊,我只瞧见你在我面前转啊转地……”段云罗格格笑着,大声畅笑着以释放着她没法释放的恸哭。
“云儿……”他又喝了口酒,低眸神态极媚地唤人。
“啥事?”
“云儿……”
“啥事?”
“没事。只是想着不久之后,你便要成为我娘子了,一颗心便像是要炸开似地疼着呢!”司徒无艳在晕沉间,用尽全力捧住她的脸孔说道。
“我的心也疼着呢……”被他一说,眼泪不听使唤地滑下眼眶。她吓得马上定住眼泪,就怕他发现任何端倪。
“哭什么?”司徒无艳倾身,以唇啜饮着她的泪水,眉宇间尽是醉意。
“喜极而泣。”
“那我也该流下几颗泪了……”司徒无艳倦了,闭上眼,下颚搁在她肩窝里,悄喃说着。
“别说话了,好好睡上一觉吧。”段云罗听见自己以一种微笑声音同他说道。
司徒无艳的脸靠在她的下颚,呼吸渐渐、渐渐地变得平缓了。
段云罗的心痛再也没法可忍,无声泪水顺着脸庞而下,湿了领口、衣襟,凉了她的心。
此时,夜色如墨,轰轰海浪声在静夜里显得气势磅礴,但听在段云罗耳里却沭目惊心得像是鬼差要人生离死别之催促声。
“公主,船已经准备好了。”
一刻钟后,灰虎将军走近他们,上前低声说道。
“再给我一刻钟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说……说完之后,便可上路了。”
段云罗不知道自个儿痴痴地坐了多久,只知道天上明月开始疯也似地璀亮着,映得夜色一如白昼。
炽银月光照得司徒无艳绝色面容在月光之下显得超尘出众。
段云罗望着他,眼里不再有任何惊艳之意,只有揽心的悲伤。
“你日后要一个人过生活,脾气得好些。你得告诉你身边的人,说你中过剧毒,身子很差,一染风寒便得和阎王搏命。要告诉他们,说你年少时被恶人迫服下五石散,皮肤很薄,丝绸之外的衣料会刮伤你的肌肤。你得告诉……”
段云罗心太痛,不能自禁之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脸上、颈间。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的命从没属于过她自己,她身边有着太多为了扶持她这道王族血脉而不顾性命之英魂。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毕竟不想见着他亲眼看到她时的无奈。
上天让她拥有了一道仙泉般的嗓音,却未曾让她拥有同等的容貌。她从来不抱怨过这点,直至她遇见了天人一般的他。
那双美目若是能瞧见的话,也会对她的容貌感到震惊吧。
她不想见到他眼里的失望,因为他始终以着男子爱女人方式来呵护着她。
“别了——”段云罗低头贴着他的脸,热泪全揉碎在他的肌肤上。
光是想到要和他分离,她便心痛到连呼吸都难受了,她根本不敢想象日后再也见下着他的日子啊。
“公主,可以启程了吗?”灰虎将军上前问道。
段云罗拥着无艳,只是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睛眨也未眨地紧盯着人。
当无艳醒来之后,他会发现他失明了半年之双眼,能重见光明了,但他亦会发楣广!
他再也见下着她了!
“公主。”旁人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她一声。
段云罗贝齿陷入唇间,她强迫自己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让他远离她的怀抱。
她没法子留他啊!
“启程吧。”段云罗缓缓起身,不敢再看司徒无艳。
“云儿……”司徒无艳突然低喃了一声。
段云罗猛打了个冷哆嗦,红着眼眶再次看向了他。
两名士兵正抬着他纤瘦身子走向船舱,段云罗上前握住了司徒无艳的手。
“好好睡,我在你身边。”她柔声说道,要吴嬷嬷拿来她为他所绣之紫色披风为他密密披上。
披风上没有比翼鸟,只有一只紫色翠羽鸟孤伶伶地站在枝头,瞧得人心酸。
别怪我……段云罗咬紧牙根,不许自己在众人之前落泪。
“夜里风浪无常,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还是待在岛上安全些。”灰虎将军上前劝阻道。
段云罗抬头,黑白分明眸子很快地瞥了所有人一眼,淡然容貌自有一股皇室威仪。
“我都要放手让他离开了,还不准我送他最后一程吗?”她说。
段云罗挺直身子,头也不回地与司徒无艳一起登上船舱。
若是此程能与司徒无艳一同双宿双飞,而不是为了送走她最挚爱之人,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啊……
段云罗坐于舟中,启唇悠悠地唱出了“越人歌”。
“今兮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段云罗唱至最后一句时,早已埋首于无艳胸前,泪流满面。
可她没法子停下歌唱,因为她有太多太多心情想倾诉予他,可身边有其它人哪,她又怎能让他们知道她的心碎呢?
无艳永远不会知情,让他离开,是她不舍得让他知道她将嫁予他人之用心良苦哪。无艳永远不会知情,她正是因为深爱着他,才要让他远离啊……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心悦君兮君不知……”
于是,“越人歌”在黑夜海上泠泠地响了一夜。
那歌声清雅婉柔,有着超乎曲调之深情,舟夫们即使不懂越国语言,却也不禁为那声声悲怆的语调而落下了泪。
“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四章
四年后——
司徒大宅之西厢里,一束阳光洒入菱格窗棂,落在一名敞着紫色衣衫,倚着白缎靠背,正合目睡眠之男子身上。
说他是男子,可他那张绝色脸孔肯定要让天下人失神。
他一身肌肤恰似羊脂美玉般的滑腻雪白,精致眉眼是工笔画师穷毕生之力也没法成就之美形,一头乌丝较之最好丝绸而毫不逊色。
若真要找出什么缺点,便是男子脸色太苍白、打眠时神情太悲恸。
他揪着眉,像是梦魔正伸出千百双手掐着他脖颈似的。他痛苦地挣扎着,墨紫色衣襟因而大敞地露出清臞骨感胸膛。
云儿,你在哪里?!
他在一团白雾里走着,拼命地寻找着她的踪影。
他努力瞠大双目,瞠得连眼珠都发痛,可他所能望见的依然是一片雾蒙蒙灰白,他遂是更加用力地启唇,想唤出她名字。
云儿!
可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他就是听不见自己声音,“云儿”二字总是一阵烟似在他唇间转绕着。
“云儿!”
当这个名字被他大声地喊出之际,司徒无艳也蓦然睁开眼,自梦中惊醒。
白昼阳光刺入他眸里,他别过头,避开那刺目日光。
他瞪着卧榻边那盅养生汤,他怔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而今是看得见了。
他不是在梦里,他不在那座岛上,他能够看得见了!而云儿——
也确实不在他身边了。
他们分开四年了!
他没一刻忘记过,那年元宵夜他与云儿共饮时,他正准备要娶回她的雀跃之情。
他更没忘记过,那一夜之后,当他再度醒来时,他双目能见,却是独独见不着她时的椎心痛苦。
他当时孑身一人在客栈里,身上沉甸甸衣袋里全装满了翡翠,一张字迹娟秀纸条约略写明了其价值,并细细写下了他的病征、脉象及风寒杂状时之应用药方。
方棱大木桌上亦留一张字条,写着!
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
司徒无艳喃喃自语着,从怀间荷包里掏出了那张薄到几乎随时都会化成灰之纸片。
“云儿……云儿……你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待我?”司徒无艳清透眼里有恨有痛有不舍。“你一句‘情非得已’,又要我情何以堪呢?”
“醒来时,双眼能见,知道先前必是简陶多心封了我双眼,可我从没怨过你。你呢?你可惦记过我这些年过的是啥日子吗?”
司徒无艳听见自己怨恼声音,这才惊觉到自己这些时日其实未曾改掉对着这方纸条说话之怪毛病。
只是,他前阵子染了风寒,大病一场,辗转床榻,竟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梦见过她了。
司徒无艳握着手里纸缉,嘴里话儿却像是不吐不快似地溜出唇间——
“我醉生梦死,挥霍无度了好一段时间。可我总不快乐,思念你之心,并未因为抱了其它女子而和缓过。我开始眷上喝酒——别人醉酒,最多便是宿醉,我的身子却总是要死去活来一回。”
“所以,我偏要醉酒,呕心之痛才让我觉得自己活着……”
司徒无艳手掌随着说话而握成拳,不慎捏绉了纸绢。
他倒抽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以青葱指尖抚过纸绢。
“我其实是存心要折磨死自己的。偏我又没本事把自己弄死,总想着有一天要再次找到你。”他苦笑着将纸绢重新收进荷包里,偎在脸颊边眷恋着。
他原该是日日纵情酒乡间,直至体衰银两用尽,而耗去生命。
谁知有一回替一名声音与云儿有着几分相似之歌伎赎了身,并带歌伎回到她村庄之后,他这一生再度转了个弯。
那村庄里闹着饥荒,京城救粮等了几个月也不来。他想着云儿爱民之心,便变卖了身上翡翠以济村民。
村民因着他度过了饥荒,他们将村子改名叫“司徒村”,众人全以信赖眼神看着他,等他带领这村走出一条新生路。
这是他头一回知道云儿所背负的压力,于是他扛了下来,却意外地发现了这村里之人拥有极佳拳脚功夫。不过是因为生性耿直,不懂商业之道,是故挣不了银子罢了。
他瞧准了世道正是混乱之际,便让村人组了个镖局,承接不少护镖工作。谁知几年下来,竟意外闯出一番名号,发了不少财。
“公子!楚将军来找你了!”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快请他进来。”
若说他这些年里有啥大收获,那便是结识了楚狂人。
楚狂人是当今皇上所任命的大将军,却也是看过最多因为皇上逸于政事,而惹出天怒人怨事端之人。
当年,他正于村里赈灾之际,远征而回之楚狂人亦拿着私募粮草到了村庄里。
楚狂人乍见他,不但没对他的绝色发出惊叹,反倒诅咒了几声。楚狂人说他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要他没事别出来走动,免得被城里那些爱好男宠之人闻风而王,平白失去自由。
司徒无艳一念及往事,心情大好地扬起笑意,苍白玉面多了几分妍色,眼波流转间,遂是更加璀丽得让人不敢逼视了。
司徒无艳扶着墙壁,拿起云儿为他所绣之披风裹住自己,款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屋外暖风拂司徒无艳面容上之笑意,看傻了几名路过院落之村民。
村里人谁都知道司徒大恩人不轻易展笑颜,一层笑颜便是心情极好。
他引颈而望,看着楚狂人巨大身影如同飓风疾行而近。
“楚大将军来访,未曾远迎,当真失敬。”司徒无艳迎上前去,戏谑地笑着说道。
“拿酒来!”楚狂人巨大身影扫过司徒无艳身边,步入屋内。
“怎么了?”司徒无艳眉头微拧,总不免挂心起好友心绪。
“西北大旱,我代地方官请命,要求急送粮草至灾区。不料却被好臣百般刁难,说是不想让这等灾难影响皇上新娶嫔妃心情。”楚狂人重重一拍桌子,便是石制桌子也随之颤动了起来。
“怕是你请命之那批粮草,早早便被那班佞臣给五鬼搬运完了。”
“铁定是!”楚狂人怒不可抑地大吼一声。
“我手边还有一些银两,总能度过几月饥荒。”司徒无艳自几案盒里拿了几块金子,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