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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她竟轻易就给了人,压根不心疼。
“不是,是那个人有困难,我……”
“你把我的钱庄当成了救济院不够,还拿自个儿的玉赠人解难,偶尔还要造桥铺路、开学堂、防水患救灾,可真是善心呢。”他哼笑。“夕央,皇帝老子都不管了,你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闻言,阎夕央再次确定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抿了抿唇,她缓步走到他身侧。“占夜哥哥,行善积德是好事,反正我们钱庄钱很多,而且你也帮了不少落魄秀才上京赴考不是吗?我也是有样学样嘛……”
占夜哥哥真是个经商的料子,才几年时间,阎门钱庄就连开数家票号,就连京城都有分号。
而且不只钱庄,就连其他商行都有涉及,有一回听风行哥哥说,杭州城的城中十字大街上,十家商行有七家是占夜哥哥的,她惊诧极了,从不知道占夜哥哥是个厉害角色。
所以说,钱那么多……分一点给没有钱的人不也挺好的?反正他又不缺。
“喔,你的意思是说,是我没把你教好?”他赞助落魄秀才上京赴考,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和打算,决不是她说的善人行径。
十年过去了,恼人的是,他至今仍查不清当年的海上惨案,最让他发火的,是他栽培的几个官目前还不能成为朝中砥柱。
“不是啦。”她软绵绵的嗓音还带着几分童音,撒起娇来酥人肺腑,再加上轻扯着他衣袖的举动,相信这样一定能让占夜哥哥消火。“占夜哥哥最疼我了,哪会把我教坏?占夜哥哥最好了,这么乐善好施,我也是学你呀,这是好事呀,占夜哥哥——”
东方尽垂下眼,退到几步外,开始暗暗猜想主子这回会在多久时间内投降。
睨她一眼,阎占夜冷脸还紧绷着,但语气已缓和了。“你知不知道玉不能乱赠人?更何况你赠的是个男人,要是让人会错意,还以为你瞧上了那人,要不要替你去提亲?”
“才不是呢!我才没喜欢那人,不过是初次见面,我又没想那么多……可我答应哥哥,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拿哥哥送我的玉给他人了。”说着。她不忘拉起系在腰间的银链。“瞧,这墨绿玉环我可是绝对不会送人、千金不卖的,要陪着我到老。”
第2章(2)
阎占夜颇满意她的回答,确定了她赠玉是出于善心,并非动情,心底安稳了些许。
“怎么,只要玉,不要送玉的人了?”他瞟了眼墨绿玉环哼笑。
“当然也要占夜哥哥陪呀。”她像还没长大的娃儿,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项,亲昵地亲着他的颊。“占夜哥哥不要再气我了,求求你、拜托拜托、好不好嘛……”
已经退到角落的东方尽叹口气,默念着非礼勿视,直接走到外头,让他们亲热得尽兴。
阎占夜轻扯唇,和先前杀气横生的神态大相径庭。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娃儿。”他笑骂着,眸色尽是宠溺。
“在占夜哥哥面前,人家就是个娃儿嘛。”只要他笑,那就是解禁了。
这十年来,他们都是这样相处,犯了错,她就使出她所向披靡的撒娇功,十年来从未失败过。
“爷,玉坊的王老爷到了。”守在书房外头的东方尽,眼见拱门外,掌柜的带人踏上回廊,随即出声提醒。
阎门钱庄就设在杭州城东最繁华的胡同里,阎占夜总是习惯待在后方另辟的书房与人商谈生意,让还不了巨额欠款的商家抵押商号,或以土地、宝物还债,通常只要有人造访,便是钱财滚滚来的时候。
“知道了。”他敛去笑意,睇着扬笑的阎夕央。“你要让风行先送你回去,还是在这儿待下,晚些陪我一道用膳?”
“当然要陪哥哥用膳啊。”再傻的人都会挑这条路走。
“去那儿坐着,坐我腿上多没规矩。”
“好。”她乖巧地走到临窗的屏榻上。
不一会,掌柜的已经把人带到。
王老爷子头戴羽绒六合帽,一身锦衣华服,看起来相当阔绰富裕,然而他的神色有点飘忽,手上还端了个精致漆盒,重量八成不轻,才会让他捧得气喘吁吁。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王老爷子给吹上门了?”阎占夜贴在椅背上,双肘支在椅把拱握,眸色慵懒地看着他。
“是这样子的,我前些日子到阎门调了点头寸,眼看着十日一期的利息将至,而我……”他脸色赧然地干笑着。“我听说,阎爷是个附庸风雅的文人,识玉也惜玉,也听说,阎爷向来允许借贷者可以以物抵利,所以——”
他不再多说,快快将漆盒递到案上,打开精雕的团花盒面,露出里头一组白玉雕制的棋盘。
阎占夜瞟了眼,暗暗惊异这玉石的润泽和细腻,但仍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人。“王老爷子,别说我不卖你人情,只是一盘玉棋就要抵你的利息……你当我做的是救济的买卖?”
阎夕央在旁听见了。钱庄的事她向来不懂,又不知道王老爷子借了多少,那玉棋又值多少,心想好不容易才让他气消,不敢乱出声又惹他发火,只是不断地拉长脖子想偷觑那玉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阎爷,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玉棋可是我铺子雕匠精心之作,去年在京城品玩赏里大出风头,是多少王公贵族都爱不释手的宝贝,就连八王爷也多次请人接洽想买,是我铁了心不卖的,否则这玉棋放在京城叫价,没个上万两,也要值个几千两。”
王老爷子以矿出身,几十年前不经意发现祖宗留下的山头里,埋着价值连城的玉矿,一经开采,再聘请雕匠打造,开了几家玉铺子,让他富裕了一生,但近来因为家中骄儿迷上了赌,短短两年光景,几乎快要败光他的家产,逼得他不得不先将玉棋拿出来抵利。
“怎么,王老爷子是老糊涂了,忘了总共借贷了多少吗?”他前后共借了三万五千两。十天一期利,利为十分,算算该要多少?彼此心知肚明,但阎占夜不会傻得在阎夕央面前算。
他从不让她碰钱庄的交易,更不会让她知道,他之所以可以在短短几年站稳商行,靠的并非商识才学,而是旁门左道,且耍尽了下流路数,吃人不吐骨头。
在外头,从南到北,听过阎门名号的商家,都称呼当家为——阎王。
就像是阎王三更要命,决不留人到五更,而他这个阎王三更要财,更不留钱过四更。
“可是,这玉棋在品玩赏的叫价——”
“京城品玩赏三年一会,你可以等到两年后拿到京城叫价。”他双手一摊,摆明了对玉棋没兴趣。冷言相讥。“要是不小心封赏了,还能成为大内御贡。”
“我哪等得到两年后……”王老爷子难堪地垂下脸。
“王老爷子不是还有几家铺子?”他循循善诱。
“那些铺子可是我的老本!”
见他不肯配合,阎占夜不置可否地扬起浓眉。“那么,王老爷子究竟打算怎么处置这笔债?”
“我……”
他一时语塞,没想到一道清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
“哇!好漂亮。”
“夕央。”瞧她整个人快要趴到案上,阎占夜不悦地略拧眉头。
“哥哥。收下啦,我好喜欢这个玉棋。”她央求着,拿起一颗玉棋搁在掌心把玩。她是真心喜欢,所以她表现得非要不可,免得哥哥看穿她其实有些私心是想帮这老爷子。
阎占夜冷睇着她。
没反应?阎夕央只好用力地装傻,拼命扬笑。“哥哥,好不好嘛,送给我,好不好?”
“阎爷有个妹子?”王老爷子颇为惊愕,不只是因为她身为阎占夜的妹子,更因她美得不可方物的娇态。“果真是同出一脉,同样绝色。”
“我像哥哥吗?”有人夸她像哥哥,比夸她漂亮还要令她开心。
“仔细瞧,倒是不同的风情,但绝对都让人倾心难忘。”一个眉柔眼媚,扬笑诱人,一个眉扬眸冷,噙笑寒冽尽生,五官没太大相似,但都是令人过目不忘的俊美绝色。
“阎姑娘,不知道许人了没?”
若能迎得如此佳人进府,便能和阎门攀亲附贵。往后调些头寸也就方便了。
阎占夜一语不发,墨黑的乌瞳沉不见底地瞪着他。
将她藏在大宅里,就是不想让人知晓她的存在,免得被人利用,视她为跳板;不让她上街,就怕她这张倾城容颜,替她招来不必要的灾难。
一开始,他的确把夕央当妹妹般疼爱,然而随着她长大。他发现自己见不得她和其他人亲昵,只想独占她,让她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才发觉原来他对她,并非只是将小时候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更不是将她视为妹子,而是……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因此,他决不容许她离开他身边!
“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跟着哥哥。”阎夕央移到他身侧。“占夜哥哥,你说好不好?”
闻言,他冷冽的眼神顿时软化,当下心情大好地顺了她的意。“得了,喜欢就拿去吧。王老爷子,你可以回去了,记得十天一期利,逾时不候。”
“谢阎爷。”王老爷子松了一口气,先行离开。
阎夕央拿起玉棋对着烛火赏玩着。“哇,这玉质真好,通体清凉,白玉无瑕,拿起一瞧,透光而过,是极品呢。”
“他有座玉矿,里头全都是上等羊脂玉,和你身上那块玉佩的质挺像的。”正因为玉质相仿,才会让他想要取得他那几家铺子。
“他有玉矿?”她漂亮的瞳眸闪着光彩。“哇,我要是有座玉矿,不知道该有多好。”
“你想要?”
“呵呵,说说而已,一座矿要多少银两呀。”她只是随口说说,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数十万两罢了。”他淡道。
“……数十万两?”这对日理万财的他来说。可能不是什么罕见大数字,但对她而言,根本是个不可思议的价钱。
阎占夜轻掐着她微张的唇。“姑娘家张着嘴,难看。”
“有什么关系?就只有哥哥在。”她咬了他的指尖,还嘿嘿笑,像个长不大的娃儿跟他玩闹。
然而这个举措,却让他沉了眼。
“怎么了?会痛吗?我有咬那么大力吗?”她赶紧牵起他的指尖细瞧着。“没有啊,连一点咬痕都没有。”她不解地蹙起眉,瞅向他若有所思的脸庞。“占夜哥哥?”
“夕央。”
“嗯?”
“你喜欢我吗?”他突问,浅噙笑意。
“喜欢啊。”她回得理所当然,毫不犹豫,更无扭捏,让人很清楚,在她心里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否则她的应对不会如此快速。
阎占夜笑意不减,淡道:“那么,就给我听话,下次再溜出府,我就把你绑在房里,让你哪儿都不能去。”
“……”她用力地撇起嘴。
哪有这样的?刚才明明已经不气了,现在又来个回马枪。
“你先到外头找风行,顺便告诉他,下次他要是再敢让你对他撒娇,而他还傻傻地让你牵着鼻子走,这种随侍,我就不要了。”他轻掐她的秀鼻,淡淡的交代里却有不容置喙的坚决和毫不恋栈的无情。
府里,他派人看着她,没人有胆让她踏出府外一步,会禁不起她撒娇的,就只有风行那笨蛋。
阎夕央无奈地叹口气。“我知道了。”他向来说一是一,从不玩笑。反正话是说给她听,要是她再犯错,担罪的是风行哥哥。
待她一走,东方尽缓缓走进,不敢明说少有人不买她的账,就连主子自个儿也一样。
“东方。”阎占夜唤着,长指在桌面轻敲。
“属下在。”
“你想,挖出一座玉矿,大抵要多久时间?”
东方尽压根不意外,一脸胜券在握。“爷,我保证,不消三个月,绝对会让王老爷子的儿子给赌得非抵出玉矿不可。”
“很好。”
打一开始,他想要的就是玉铺子,只因夕央爱玉惜玉,所以他用赌坊做钓饵,诱出了王老爷子不成材的儿子,如今王老爷子竟对夕央动了非分之想……他决定要接收他所有家产!
第3章(1)
转眼间,两年又过去了。
盛夏的天候诡谲多变,一刻钟前阳光普照。一刻钟后却乌云密布。向来暗得慢的天色,今儿个才过午后,暗色便铺天益地而来,空气中泛着一股令人难受的霉味,然而直到掌灯时分,依旧不见半点雨飘下来。
阎门钱庄后院书房里,阎占夜瞪着刚捎至的书假。俊脸冷沉得令人难窥究竟。
“爷,谈文总算升为刑部尚书,这应该是好事,不是吗?”快马将书信送至的厉风行不解他反常的神情。“还是信上提到了什么?”
“一件重要的事。”阎占夜将书信丢给他。
这两年来,他手底下养的官,总算是一个个成材。就好比谈文,今年斗倒了上司,承接了刑部尚书一职;去年徐威也成了左军都督。有他在后方以财力为后援,让他们得以在朝中打出根基,甚至踏上高位,也总算查出了惨案的可能祸首。
十二年了……如此漫长难熬,总算有条线索了。
“八王爷?”厉风行诧喊。“他可是当今圣上的皇弟!”
一旁的东方尽眼皮跳了下,皱眉忖思。
“怎么,你没听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阎占夜冷哼。
厉风行心念一转,跟着义愤填膺起来。“爷说的对,管他是什么,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一样,就让我上京去把他砍成十八块!”
“风行,谈文的书信里头说的只是可能,并非确实,你莽撞行事,只会累及大家。”东方尽淡淡地提醒。
像是被浇了一大桶冷水,厉风行泄气地又坐回位子,看向主子。“爷,那现在到底要怎么做?”
阎占夜看向窗外,窗外隔开前庭后院的花园繁花簇拥,草木茂密,微风掠过,送进几许嫩芽绿意。
“爷,信里头还附了京城品玩赏的帖子,邀请的是夔字号,要不要趁这当头去?”东方尽沉吟了半晌,开口轻问。
八王爷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不外乎是些仗权欺凌、占人妻女等恶名,但也听说他向来喜爱奇珍异宝,相信三年一会的品玩赏他必定会出现。以品玩赏为遮掩接近八王爷,也许能够探个虚实。
阎占夜看着窗外半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夕央呢?”
“在后头工坊。”提起阎夕央,厉风行叹气得更严重了。“爷,不是我爱说,两年前你干吗带她去淮阳看玉矿?这一看,瞧,出事了吧,你由着她弄间工坊,替她找来许多雕匠,让她钻研雕技。她现在天天窝在工坊里,哪儿都不去,就连姑娘家时兴的装扮她都没兴趣。
“瞧,她今年多大了,虽说不知道她真实年岁,但依我瞧,总有个十七八,寻常姑娘这个时候应该都有婚配了,她却是天天……干吗,你踢我做什么?”
厉风行说得口沫横飞正痛快,岂料脚边老是有只脚偷踹他,让他不满地停下了话。
东方尽无奈地闭了闭眼,懒得救他了。
“爷,我说小夕央呀……爷,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无预警对上主子冷若冰霜的瞳眸,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阎占夜不语,只是起身走往外头。
“爷?”厉风行一头雾水,又不敢贸然跟上主子,只好抓着身旁的东方尽问:“喂,我到底说错什么了?你怎么都不提点我?”
东方尽眼皮抽动,不想理他,起身跟上阎占夜。
“喂!现在是怎样?”厉风行鬼叫归鬼叫,还是跟着一道走。
后头的工坊和书房隔着一座拱门,两年前由柴房改建而成。竹门半掩,里头流泄淡淡灯火,发出细微的雕凿声,阎占夜缓步走到一抹纤影身后,那道身影压根没发觉有人接近。
“夕央。”
她充耳不闻,一径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断研磨快要完成的玉佩。
阎占夜走向前,弹指灭去前方烛火,屋内顿时暗了不少,那身影才怔了下,缓缓抬眼,精雕玉琢的粉颜顿时露出心虚的笑。
“占夜哥哥,你来啦。”她呵呵笑着,赶紧将玉佩藏到身后,心想,他不知道瞧见了没。
“……我来不来又如何?你心里只要有你的玉工坊就成了,不是吗?”他像在说笑,但俊脸上半点笑意都找不到。
“哪有?”阎夕央将玉佩藏到锦荷里,起身揪着他的衣袖。“这玉工坊是哥哥的,我只是帮你打理而已嘛。”
“可不是?只不过是要你打理,你倒了不起,成了玉雕师,替我攒了不少钱,想想,我当初可真是捡到一块宝。”他环顾四周,工坊里头各式各样的工具应有尽有,白天时,约莫会有五六个雕匠和她一同研玉,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日夜研究玉石,短短两年,阎门底下——夔字号的玉工坊,也在江南一带出了名,成了富贾贵族争相抢夺的珍宝,这结果是阎占夜始料未及的。
知道她偏爱玉石,但他要早知道她会为了玉而废寝忘食,打一开始就不会将玉矿送给她。
阎夕央摸摸鼻子,知道他是拐着弯酸她,暗骂她一心只在工坊。“占夜哥哥,我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