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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得意的神气,就那么要笑不笑地看着韩素,眼中闪烁着甚至可称是兴奋的光芒。
韩素依旧是八风不动,只淡淡道:“无方大师虽然在凡间被称为得道高僧,但他的修为至多也不会超过先天,要说窥探天机,只怕不过是个笑话罢。”她又思量了一番,记得与李白曾经探讨过天下高手,这位无方大师也是能排上号的其中一个。不过就算他是先天,要说计算天机,定然还是不能够的。
更何况是要做出那样精准的预言?
而越是如此,这桩预言的出现就越是显得蹊跷。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势力,能够让无方大师这样享誉天下的老牌高手不惜一世清誉,也要说出这样无稽的预言来?况且预言的内容如此惊悚,其影响之大绝不仅仅只是祸害到韩素一人而已。
且佛家与儒道皆不相同,儒家讲究今世,道家追寻前生,佛家修的却是来世。
以今生一世之功德,修得来生之福报,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佛家的信仰。
无方大师修行一生,临去时却还留出那样等同于自毁的遗言,就为了证实他那一桩预言的真实性,其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他不要今生,不要余生,甚至不要来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难道就为了祸害韩素?
韩素与他素不相识,又能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他这样?
要说这事儿背后没人,韩素是不信的。
而要说到仇家,韩素也结结实实是有几个。这几个当中,打头的便是百蝶。以百蝶的心机城府,再加上韩素曾经害她错失了完整的仙缘台,百蝶要是处心积虑想要害她,使出这样的手段也未见得就不可能。其次便是渔阳郡主李琳,虽然韩素自认为自己从来就没有半点对不住这位继祖母的地方,可李琳却显然是不会这样想。若说当年李琳心怀恶意,韩素还能一避了之,至如今,两人之间诸事纠缠,却是早就算不清了的。
用一句江湖中人常用的俚语来说便是——这梁子结大发了!
便是李琳愿意放过韩素,韩素却还未必就愿意从此放过李琳!
而以李琳的心性手段,再加上她背后的化神期仙人,要说此次谣言是由她主导而出,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就见图突啧啧摇头:“素娘你这可是得罪了大佛啊!”他一手懒懒地搭在膝上,另一手撑住自己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韩素,上上下下许多遍后,忽然眼前一亮:“素娘,我有个极好的主意,保管只要你照着我说的去做,不需费多少功夫,轻松就能将安禄山手到擒来!”
韩素料定他所谓的那个好主意其实肯定十分糟糕,她并不言语,便是用沉默表示拒绝去听他的“好主意”。
图突便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道:“素娘,这流言虽然你我心知是假,可却架不住会有旁人愿意相信。便是安禄山……即便他不信,可他信不信也并不重要,只要这天下间……哪怕只有一小半的人愿意信,你就会是预言中的那个人……”然后被推到风口浪尖,被无数人争夺,最后或许破茧而出,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漩涡中粉身碎骨。
虽然最后一句话图突并没有说出口,但他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这样的话就是图突不说,韩素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由此才可见这谣言之毒,胜过砒霜何止百倍?
图突又道:“素娘,谣言虽毒,却未必全是坏处。你……可曾想过,有无方大师以生死为证,再加上你本身已入先天,你此刻若是登高一呼,必能聚集一帮草莽豪杰。你出身将门,对于行兵布阵之道耳濡目染,想必也是有所知晓的。而今乱世已至,你若趁势聚义而起,只说是勤王之师,如此这般,便是要问鼎那个位置也是可以的。”
他的语气初时犹疑凝重,而说到后来他越说越畅,却是隐隐有了几分激昂之意。
韩素只微微一笑,道:“可见此计煽动人心,也不止是会煽动旁人,它最最可怕之处便在于,它会煽动我,腐蚀我,使我逐渐迷失在红尘权欲中,最终忘却自己原本所追寻的一切。人有妄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妄念应当存在的位置和方向。”
“妄念?呵!”图突嗤地一笑,眯起了眼睛看着韩素,忽而微微倾身往前。
他凑至韩素脸前说话,眉间朱砂殷红如血:“素娘,你当真就毫不心动?你且想想,这人活一世,究竟是为的什么?你一门心思要求仙问道,便是求到了又能如何?那仙人的日子当真就那般好过?你看那位左仙人,他都修成元神了,也还不是照旧汲汲营营,竟与你一个连仙道都不曾踏入的先天武者过不去,可见这仙人也没什么意思。一生一世,那般长久的寿命,却时时刻刻不得放下,尚且不及凡世间一场轰轰烈烈呢!只看那位则天女皇,那可是真正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想人所不能想,为人所不能为,君临天下,笑傲江山,做人做到她那样,才真叫不枉此生!”
说到后来,他神色间越见感喟与神往,语意亦是激荡动人。
饶是韩素有生以来从未曾有过这样的野心,这一时半刻竟也被他说得心生向往,仿佛就要认同他所说,人生在世应当君临天下,笑傲江山,才叫不枉此生。
韩素静默良久,才问道:“法师为何如此……不遗余力,鼓动我去争夺那人尊之位?”
图突哈哈一笑,换了个姿势,坐直身体道:“为了功德。”
“功德?”韩素不由问道,“法师前次也曾说过,你为功德而来,因而要我将安禄山生擒于你。却不知,究竟何为功德?”
“所谓功德嘛……”图突顿了一顿,才道,“这功德其实难说得很,活人性命是功德,助人了却心愿也是功德,帮人摆脱困境还是功德……但这东西看起来简单,仿佛只要做好事便能有功德,实则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说得有些绕人,但内容却十分玄奇,韩素听来很有大涨见识之感。又听他道:“譬如,你救一个大善人,因他做过许多好事,且他活下来之后还会继续做更多好事,如此一来,你承接了他的因果,此后他身上的功德自然就会转嫁一部分到你的身上,你救他一个,就能抵得平常救十个百个千个。而反之,你若是救了一个大恶人,于你的角度你是做好事,但天道却非但不会给你功德,反而还会将他的业障也算一部分到你的身上,倒扣你功德,你这好事就白做了,不但白做,你还亏大了。”
韩素便愣了一愣,说道:“这般说来,法师救我,在功德上应当是有赚的。”
图突也是一愣,顿时就笑:“好不知羞,当真是头回见到有人这般肯定自己便一定是善人的。”
“传统意义上所说的善人倒也未必,但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剑下从来只斩该杀之人。依照法师所说,救善人能得功德,救恶人却需承担其业障,那自然,杀恶人也能获得功德——便如法师要杀安禄山。”韩素淡淡道,“法师这般执着于功德,想必身上功德定然不少,这般说来,也是善人。”
“唉……”图突便叹气,“居然叫你轻轻松松便猜着了,某之为人果然还是太实诚。你身上的确是有功德的,功德还不少。素娘,江都港事变中的韩郎君便是你罢?”
“果然。”韩素点头道,“因我身有功德,法师当时才轻易答应助我。一饮一啄,果然前定。”
图突很是老气横秋地说道:“你能想到此处,可见在此道上还是能有几分颖悟的。上古修行,俱是以功德证道,也是后来道统凋零,人心不古,这才渐渐衍生出诸多流派。因而今人修行多不修心,便是有那修的,哼……也不知修的是什么心!一个个全都以为自己能够以力证道,其实全是邪魔外道!”
韩素顿时静默了片刻,才又问道:“功德证道,最初在实力上是有些妨碍的吧?”
图突脸上的激愤之情便收了,一时有些讪讪,他咳了咳,才又哼道:“也只是初时有些艰难而已,须知先苦后甜才是正途,急于求成算个什么修行?岂不见上古圣人,盘古女娲伏羲诸圣,皆是功德成圣?”
因而图突的修为实在是不高的。
正如此前左平所评价,图突“阵道水平尚可,修为实在糟糕”,韩素也能感觉到,图突的修为虽然不是先天,又似先天,但总归来说怎么也强不过先天去。
他修行的法门十分神秘古老,于今已是少有人知。
韩素了有所悟,道:“由此说来,零散功德聚集困难,乱世之中,若是能够辅佐人君收拢天下,建立升平之世,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德。更不必仔细计算这所救之人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免去诸多麻烦,修为还能一日千里。”
图突大是欣慰,不由抚掌道:“正是如此,素娘此言深得我心,听来实在叫人畅快,畅快啊!这买卖可是划算得很,素娘你并无仙根,要想以武入道实在太过艰难,你既然心心念念全是要做神仙,何不试试以功德成圣之路?你今生积攒了大功德,只需做一世女皇,我便可保你真灵转世,到时你再来修行,前面便是坦途一片了!”
韩素顿时一怔。
第66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六)()
一室寂静,略带暖黄色的烛火摇曳在室内,火光低柔,屏息之间,仿佛都能叫人听到时间燃烧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韩素问道:“法师为何求道?”
图突坐正了身形,想了想道:“某自幼得到传承,便是一心一意奔着那功德成圣之路去的,至于为何要求道,圣人之上还有天道,这是人人都想要求的罢。或许,还为了长生不死,为了……不做蝼蚁!”他不轻不重地吐出最后四个字,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匀净得几乎叫人无法言语的笑容。
宛如那写意牡丹在时光的缝隙中乍然绽开,水墨色泽的画作中偏偏晕着一点殷红花蕊,四面八方俱都透出惊人魔力,使人无法移目。
图突着实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他的容貌气质无一不是上佳,兼之来历神秘,原本应当是那世外神仙一般飘渺玄妙的人物,偏偏他行事乖张,又处处透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狡诈世故,便叫这人瞬间从天上跌落了凡尘,从里到外都透出了烟火气来。饶是韩素向来觉得皮囊色相不过外物,也不由得因他容貌与行事之间的矛盾而多生出了几分违和之感。
她笑了笑,道:“强者之上还有强者,圣人之上还有天道,可谁又知晓,天道之上还有什么?”
因她语调悠然,图突便也不紧不慢地接道:“天道之上还有什么?你知?”
“我不知。”韩素道,“所以敢问法师,怎样才能不算蝼蚁?”
图突微蹙起眉,有些苦恼。
韩素又问:“法师是否以为自己是蝼蚁?”
图突立时掀起双眉,断然道:“我当然不是!”
韩素便道:“法师也并未天下无敌。”
“某身具远古传承,阵道通玄,如何能算是蝼蚁?”图突轻哼了声,“你也不曾天下无敌,你是蝼蚁么?”
韩素只娓娓道:“我曾经想过许多,究竟什么是天道,为何有些人生来便有仙根,有些人却无论如何虔诚坚定,依旧与仙道无缘。想来想去,却终究无法归咎于天道不公。便似这三千红尘中,有人出生显贵,有人出身卑下,说来好似不公,然而这显贵者未必便能一世通达,那卑下者也不见得就没有一飞冲天的那一日。世间起落,就好似那日沉月升,月落日出,便是天潢贵胄也有零落成泥的可能,人间分合兴衰,时刻变幻不定,又哪里是天道的缘故?全是人自己作弄出来的罢。”
图突点头,听得甚有趣味:“某所知所学全是因果气运福缘之说,倒是不曾想过,人在这其中的作用。”
韩素略思索,道:“那便要看是因果主宰人,还是人主宰因果了。”
“因果主宰人?还是人主宰因果?”图突听得怔愣片刻,随即抚掌笑道,“此言甚妙,推动命运的终究是人,而非命运本身。”
“不错。”韩素说道,“《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先贤的话,越是思量越是使人觉得奥妙无穷。天道滋生万物,仙人也罢,凡人也罢,甚至是猪狗牛羊,草木牲畜,也全是天地所生。自然在天道眼中,这一切也全都与刍狗无甚分别,没有高低,不分贵贱,一应平等。自然,这万物不论是轮回还是兴衰,也全都由其自行演变,左右在天道看来全是刍狗,是一视同仁的。”
图突不由得便叹了一声,无法不应和:“因此……天地不仁,是天道最大的残酷,也是天道最大的仁慈。”
“正是如此,天道一视同仁。”韩素又道,“既然天道眼中,没有尊卑,没有贵贱,更没有好恶,那所谓功德,又是从何而来?”
图突皱眉道:“怎会没有功德?似那安禄山,他为一己私欲而起兵叛变,使得每战死人无数,百姓为此流离失所,他身上罪孽纠缠,承载了无数怨气,他便是大恶人,杀他可以靖天下,这就是功德。又比如你,当初你在江都港救人不少,因此你自然也是有功德的,难道你认为自己做错了?”
说到此处,他眉心微横,一时竟多了几分冷厉的味道。
“我自然不认为自己做错。”韩素仍旧不紧不慢,娓娓说着,“但不论是我认为,还是你认为,全都只能代表你我,却不能代表天道。天道之下,万物皆是生灵。如那兔子要吃草,自然无人会说兔子为恶,因它吃草乃是天经地义,然而草又何其无辜?又如那鹰要食兔,人或许同情弱者,以为鹰乃猛禽,兔子可怜,然而那鹰要生存,要吃肉,要打猎,又何错之有?其实说到底,兔子与鹰也是没甚分别的,且不要因为那草不会卖可怜,便只瞧见兔子的可怜。因而所谓善恶,其实全是人类制造的道德标准,又与天道何干?”
一席话说得,图突简直目瞪口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偏偏无法反驳韩素。他指着韩素,结舌半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韩素为何居然会有如此奇诡的思想。
他想来想去,最后反而笑了:“依照素娘所说,人间善恶竟全是笑话不成?”
“只说是与天道无干,人间既然以人为主,自然还需遵从人的规则。”韩素淡淡一笑,道,“法师说安禄山为一己私欲而起兵叛变,身上罪孽无数。此言倒也不假,然而法师又叫我趁势兴兵,借那谣言之便利图谋江山社稷。假若如此,你我又与安禄山有何分别?”
图突皱眉道:“乱世已现,他安禄山是挑起乱世之人,自然罪孽深重。你若趁势而起,便是平定乱世,又怎能与他一概而论?”
韩素道:“若说是要平定乱世,法师辅佐朝廷岂不更加名正言顺?正如你此刻坐镇洛阳,正是一场大功德罢?法师鼓动我趁乱起势,想必开辟新朝的功德总是要大过简单一场平叛的。”
言说到深处,韩素的语气倒仍是不紧不慢。然而话说到这里,却已是字字诛心。图突脸色略有些发白,又听韩素道:“其实全无必要,即便当真是能走这功德捷径,也不是我想要的。既然求道,当然要走自己的道,至于是否长生不死,是否俯瞰众生,在我道面前也通通只是虚妄。我欲成仙不假,但我既然选定了道路,便自然要坚持我的剑道。功德是你的道,却不是我的。法师,为求功德而功德,也是小道吧?”
图突终于不再说话,他将手在榻上一撑,又扶住旁边的墙壁,忽就起身,转而走向门边。
走到门边他顿了一顿,才将门打开,踉跄了几步终是离去。
韩素掌力轻吐,又将门关上。她关了门,又盘坐原处良久,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后背一片淋漓汗湿,竟仿佛才刚刚打了一场恶战般。
其实她一番言论,看似是在驳斥图突的功德论,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驳斥自己?
驳斥自己因图突一番诱人设想而在那一刻突生的妄念,驳斥自己在这惑人的鸩毒面前有那一刻竟然动摇的内心。
不论是那至尊之位,还是那成道捷径,又有哪一桩不诱人?
或许这才是那条谣言的真正恶毒处,使人明知有毒,却依旧舍不得逃开这毒药的诱惑,最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韩素一句一句将图突驳倒,也一句一句将自己驳倒。到得后来,便是她自己也震惊。原来天道与人间竟然是如此关系!原来是非善恶竟是由来于此!原来她这一番深思,在这极致的诱惑面前,最后竟然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止是图突为此惊异,只觉韩素所思所想奇诡无比,便是韩素自己,都觉得十分诡怪。
倘若不是经由此事一激,韩素甚至是想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悟出这样一番道理来的。
她许久才平复心情,手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