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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路也不知道他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抓出来的，乱先不说，还到处都是陡坡，故意让他们爬得筋疲力尽。
无花脚下一滑，身体蓦然就往下坠，手上急忙探着想要抓住些石头树根，可是一时间哪能知道正确的位置？
所幸他身边还有个不瞎的人。
程潇雨及时侧过身扯住无花的胳膊，自己都不顾的将人扯到怀里护住，眼看就要两个人都滚下山去。
自然，他们此时还没能滚下去。
虽然瞎子爬山不太方便，但若是有个非常厉害的瞎子在，这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困难。
原随云握住无花的手将人拉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七绝也有这么笨的时候，爬个山还会摔跤，若是如此，那还得需多少时间咱们才能到山顶？”
无花另一只手环上程潇雨的腰将人箍好，轻喘了一下，笑道：“你若是没废我武功，不用半柱香的时间我就能到山顶。”
程潇雨似乎被刚才的情景吓住了，此时喘了喘，在旁边骂道：“姓原的你简直就是脑子被车轮子碾过！凭什么你就能对他人任意欺侮奚落！你个小人！”
原随云闻言只是淡淡道：“凭什么？这世上没有理由欺辱他人的多了，也不多我这一个。”
他说着，便拉着这二人施展了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已到了一处较为开阔之地，将无花和程潇雨放了下来。
程潇雨一站稳立刻上前一掌将原随云还拉着无花的手斩开，扯着无花就往后退了好几步，躲着对方远远的坐在了地上。
看那样子，他连站着多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潇雨自从被原随云整治过一回差点聋了，好像就怕了这人，若非必要，坚决不靠近对方五尺之内。
无花也是累极，此刻也不挑剔环境，拿出怀里的帕子扔在地上，继而也垫着坐了下来。
这二人外表上看，一个是弱不禁风的娇气公子，另一个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还能保持着儒雅风度没有像死狗一样喘气，已经很让人惊讶了。
当然，唯一仍旧风华绝世，身姿雅然的，也就只有站在崖边的原随云原公子了。
而无花也不可能坐得离程潇雨很远。
因为程潇雨帮着他解放了自己原本握在原随云手中的手后，就再也没放开，且是正满脸心疼怜惜的看着无花手掌上擦破的皮肤及丝丝血迹。
“真是！你都不会照顾自己的么！”
程潇雨一边抱怨叹气的说着，一边还用手指小心的碰了碰那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手心里没受伤的地方挠了挠。
最后，乘着原随云背对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竟还伸出舌头轻舔了舔，随即吻了下指尖。
无花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现下实在很想一巴掌把身旁的人扇开。
都这种时候了，原随云还在前面站着，他竟然还总想着这些事！
可是因着知晓对方的脸皮简直比城墙倒拐加炮台还要厚，为防让别人发现，无花忍了忍，最后也只能沉默以对。
原随云可能并不了解真实的程潇雨和无花这个所谓的“朋友”要好到了什么地步，又或者并未知晓身后两人的互动，因而没有说些什么。
更有可能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理身后的那两个人。
因为他现在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从山下的劲风吹起衣袂袖口，飞扬的发丝，飘散而动。
他仅仅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向着山峦迭峰，看着背影，竟然有着种说不出的孤寂萧索之意。
就好像他的人也要随着这四处轻拂的风而起，只能一个人孤单的飞向天边云际。
“七绝，当梦想成真的时候，你会有种什么感觉？”
原随云的语气有些飘渺，清清淡淡的，就如同他现在给人的感觉。
无花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知，我的梦想还未成真过。”
原随云轻轻笑了起来。
他笑着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啊。”
无花抬头面向原随云，蹙着眉没有说话。
原随云似是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仍旧淡笑着道：“天降洪瑞，高僧临寺，佛法大乘，医中妙手。”
他转身面向无花，道：“你说，若是你自己最爱的儿子得了重病，听见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无花静了片刻，道：“谁的儿子病了？”
原随云微笑道：“难道七绝还要装傻么？本朝外放封地的皇子无召不得进京，而此时已然不止有一位王爷呆在四九城里了。”
无花叹了口气，苦笑道：“别告诉我，当今太子爷的病，还真是你搞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临寺？哪个寺？可是广济寺？”
原随云笑了笑，道：“能有资格迎接当今天子的，寺门自然不会小。”
无花道：“是了，如此就能说得通，公子当日曾言范仲淹之语。未说出口的……”
他微顿了下，继续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原随云微笑道：“我不信七绝从未怀疑过这些。”
无花笑道：“自然是怀疑过，从在广济寺遇到平淮王爷后遇袭，我就知道公子所谋绝对不小。”
原随云道：“哦？”
无花淡淡道：“能与皇家挂上关系，目的无非也就几个。你若是真想要那个位子，自然也是想要化龙腾云。”
原随云道：“看样子，我的目的似乎还很好猜？”
无花只笑笑，没有回答，反而接着道：“而你当日将香帅从赌场逼走，也是因着不想他发现与赌场极近的地方，就是广济寺。”
见无花停了下来，原随云微笑道：“公子何不继续？”
无花淡淡道：“继续？继续些什么？说说你是如何以蝙蝠岛的理由将众多江湖人拉入京城？还是今天你在广济寺的谋划，让那些人被胁迫为你对付大内高手？逼宫换位，好扶持平淮王上位？”
他笑了笑，道：“那平淮王已然遇袭受伤，一直将养家中，这之前，自然没人能想到他这个弱者。而禁军中死的那些人，不过是公子逼问禁军情况后的杀人灭口。公子果然好谋划！”
原随云拊掌笑了起来。
他笑着道：“这便是七绝的推断？如今说出来一点都未有突兀，想必也是暗思多时。”
原随云笑了笑，道：“武当的游龙剑，少林的铜砂掌，漠北的狂刀，蜀中的神拳。”
他感叹了下，继续道：“还有‘临城大血案’的凶手，赈灾粮款的残暴盗匪等等，公子说说，若是凭着这些人，能不能斗得过大内中的隐藏高手？”
无花长长呼出口气，摇头道：“我不知他们能不能对付的过，我只知道，经此一役，朝廷定是要对中原上的江湖人进行围剿，不死不休。”
无花沉了脸色，面向原随云，道：“也许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助平淮王登基，他也只不过也是你的一枚棋子，你是想毁了整个江湖！”
原随云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七绝不愧是七绝，知我心者莫于阁下。”
无花听罢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即便我能想明白这些，但我却怎样都琢磨不透，你身为无争山庄少庄主，也是江湖中人，为何要做这等自毁之事？”
原随云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微抬着头面向天空。
愈蓝的天，愈白的云。
“三百年前，祖上原青谷建‘无争山庄’于太原之西，这‘无争’二字，却非祖上自取，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给的贺号。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可与他争一日之长短了。无争山庄自此亦是名侠辈出，做下了许多轰轰烈烈，令人侧目之事。”
他顿了顿，继续微笑着道：“近五十年来，‘无争山庄’虽然已没有什么惊人之笔，但三百年来的余威仍在，武林中人提起‘无争山庄’，还是尊敬得很。家父虽在江湖中极少露面，但地位仍极崇高，无论多大的纠纷，只要有他的一句话，就立可解决。”
无花道：“这些都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传闻，令尊之事，在下自也是久闻其名，心中仰慕。”
谁知无花这话说完，原随云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他似乎笑得很费力，竟然还笑得弯下了腰。
“江湖传闻？天下第一山庄？好一个第一！”
他冷笑道：“若非因着这个‘第一’，这个‘无争’，那些装作大侠豪杰的无耻骗子又如何能费劲心思的得了家父的信赖，他又如何能被他们所骗所害！我原姓一族又怎会遭了几近灭顶之灾！”
无花闻言彻底怔住了。
原随云突然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能想明白。
这定然是个极为恐怖，极为残酷的故事！
可是这样一个足以撼动整个武林的故事竟然从没有人能知晓！没有人能察觉！
这将是多大的势力，多多的人参与过，才能将此事完全隐瞒下来？
原随云仍旧在笑，唇角勾出的讥讽嘲意已然有着刻骨的痛楚凄寒。
“武林前辈？江湖豪侠？不过也是一群沽名钓誉的小人臭虫，贪图我家三百年的财富武功！三百年的第一？名声？地位？谁不想要？谁不想得？”
原随云笑声越来越厉，越来越怖，甚至都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之感，哪怕是在明阳之下，仍能感到冷寒之气。
“大侠？他们侠在了哪里？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真是好笑！锄的是我家这个强，扶的是他们自己的弱么！然后呢？富也劫了，他们也济了自己的贫？”
“什么狗屁江湖！门派之间的龌龊！世家之间的肮脏！游侠豪客的卑鄙，这些都让我恶心至极！杀人放火，草菅人命，只一句江湖争斗就可以放过了？谁给他们的权力！谁给他们的资格！”
原随云深吸了口气，身子颤抖着轻轻笑道：“七绝，你可知一个三岁的孩子也是能记住些事的？我午夜梦回，曾有多少次梦见家父大笑着逗我玩耍？多少次看见家母含笑揽我入怀？可是这些都没了，所有的东西都没了，自从那些前辈大侠来了后就全部都没了。”
他闭上眼睛，低低笑道：“我再也不能过快活恣意的日子，再也不能享受温暖幸福，母亲只是石碑上的一个名字，就连父亲也变成了个活死人，整日躺在床上，除了眼睛什么都不能动。而我也成了个瞎子！成日里只能呆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
“他们不会再唤我的名字！不会再抱我！不会再抚着我的头！我不会再见到他们温柔的笑！不会再见到他们眼中关爱！”
无花敛下眼睛，他此刻终于能明白了原随云的偏激和他的冷漠，究竟从何而来。
他轻轻道：“所以你建了蝙蝠岛，所以你要搜集江湖上各个所谓大侠的罪证，所以你要利用他们激怒朝廷，然后再毁了整个江湖？”
原随云低低的笑了起来，道：“既然江湖上没有公平，没有报应，我自己便让它公平，让该得的人遭了报应，我要将那些肮脏污浊彻底铲除，七绝难道觉得不对？”
无花听罢静了许久，才轻叹了口气。
“书生贾岛，尚拔剑以问天下不平之事；鉴湖女侠，也将不惜千金买宝刀视为豪气干云。江湖，实不是公子想的如此污秽。”
原随云冷笑道：“哦？如此，倒要请教了！”
无花闻言静了片刻，才轻叹道：“江湖人并非只是好勇斗狠，以强凌弱。不平则鸣，止戈为武。‘侠’本身就是一种担当，一份责任，一点洒脱，一生孤独，一世的道义，坚守的信念，不弃的执着，不被小情小爱局限，不为名利野心束缚，不被血腥杀戮蒙盖……”
他慢慢道：“江湖中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的纠葛，又怎会只是黑暗？洒然肆意的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美好的梦境。我们爱时，可以烽火一燃，在戏诸侯，为博卿卿一笑；恨时，可以七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逍遥时，可以执子之手，相对落日晓风；寂寞时，可以牵马独行，远走天涯。”
无花抬头面向原随云，道：“我承认江湖中人做事单凭血性，杀戮无数，但绝不是公子所想的如此极端。侠者重义轻死，快意恩仇。《史记》中《游侠列传》曾载，所谓游侠，‘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侠之小者，为友为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轻轻吐出口气，道：“公子遇到的，根本称不上是侠。”
原随云静静的站在远处，过了许久，才又淡笑道：“如今七绝说这些又有何用？今日已是随云计谋实现之日，所有的仇还之一报，所有的恨尽得解脱，那让我一生痛苦的江湖就快消散，束缚着我枷锁也终能除去。公子还想要阻止么？”
无花道：“便是我阻止不了，也有人能阻止的了，我想得到的事，那人自然也会想到，而我做不到的事，那人却是绝对会做到的！”
原随云笑道：“七绝说的是楚香帅？这倒是妙了，我倒是想他去，他若不现身广济寺阻了那场骚乱，我反而要头痛了。”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从未曾出声的“程潇雨”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有种说不出的潇洒。
他的声音也是有着自信、磊落。
他的人不仅极有担当，为求世间公正游记江湖，甚至他的心也十分干净。
从不曾被血污浸染，从不曾被名利束缚。
“就知你还有陷阱，所以我才没去那个破和尚庙，到这里找人来哩。”
青山巨火漫雨降
突然说话的人无疑让站在前方的原随云吃了一惊。
而能让原随云吃惊绝不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也不是很简单的人能办到的。
坐在无花身边的“程潇雨”无疑就办到了这一点。
只因他说话的声音已然不再是程潇雨的声音，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楚留香的声音本来就随时会改变的，就好像妓女改变她对嫖客的脸色那么容易。
而他自己本身的声音也足够让人过耳不忘，尤其是原随云这种记忆和耳力的人。
原随云显然也不是被吓大的，他的沉稳镇定和处乱不惊，也不一定就比楚留香差上多少。
所以他在脸色微变后，竟又轻轻笑了起来。
好似他在一瞬间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他的笑声中也有着说不出的讽刺。
“从未想过，原来号称悲天悯人的楚香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还可以将无辜之人推入险境，不顾他人性命。”
原随云自己亲自吩咐去抓来的人，当然不可能没有分辨过那到底是不是真人。
他话刚说罢，唇边便挂着温柔的浅笑，寂寞而萧索，挥袖向楚留香击来。
到了如今这局，已然是不破不立的形式，也只有动手了。
将“程潇雨”的面孔接下来，楚留香应对原随云的招式自然是冷静以对，可这并不妨碍他说话。
所以他笑了笑，道：“好说好说，若不是程大人顶力相助，想必蝙蝠公子也没这么容易被咱们算计的。”
坐在一旁的无花听了楚留香这话，却忍不住也笑了。
明明是他们自己算计失败才让程潇雨这么乌龙的进来，楚留香此时在原随云面前却是抵死不承认了。
当日无花给楚留香的密文中就提到让他找个人混进原随云的山庄。
无花特意将自己交到原随云手里，可是为了最后将他抓住，而不是让自己无力还手，任人摆弄。
无论无花智计怎样，手中抓着他这个人质的原随云或多或少的都会对他人掉以轻心。
这时身边有个会武功的，对从原随云一些言行中猜到他目的的无花来说，那是个绝对的助力。
本以为来的就算不是胡铁花或姬冰雁，也会是楚留香特意寻来的朋友，可没想到等了几天，等来的竟是程潇雨，那时候的惊讶可不是无花装出来的。
还好楚留香将错误弥补的及时，寻了机会溜进来将人换掉。
至于找到原随云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是因着有他们的一个老朋友在。
这个人却是高亚男。
她不仅与胡铁花关系非常，与楚留香和姬冰雁也是十几年的朋友。
而无花在山庄里偶然撞见，原随云介绍的蓝太夫人，无花自然也是明白那人到底是谁的。
朋友和师命究竟选择哪个，这想必却是个极为困难的问题了。
还好楚留香和姬冰雁一向是可以顾大局舍小情的，所以他们得了无花的提示，也毫不犹豫的将胡铁花五花大绑的打包送了人。
在无花心里，一点都不担心楚留香他们找不来，因为这两个无良损友“出卖”老实孩子胡铁花的举动，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若不是有了无花自己这个变数，想必楚留香和姬冰雁早就在沙漠里逼着胡铁花做那荒漠小国的驸马爷了。
程潇雨本就是个文人，身上有些墨香并不奇怪，所以当有着一身墨香的楚留香化装出来“总要躲着，十分惧怕原随云”的程潇雨，自然也能避免原随云发觉。
原随云沉默的与楚留香周旋于林中枝间，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毕竟还是低估了你们。”
楚留香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们毕竟没有低估了你，能做出这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