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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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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科夫慢慢地嚼着,说:

〃托你老的福,长了我不少气力,伊凡·伊凡诺维奇!〃

〃懒鬼,你长了气力有什么用处?〃

〃什么用处?活得久些呀……〃

〃鬼东西,你活着又干什么呢?〃

〃鬼也要活着呀,难道说,活着不舒服吗?伊凡·伊凡诺维奇,活着,是快乐的呀……〃〃真是个低能儿!〃

〃什么呀?〃

〃低…能…儿。〃

〃多么怪的字,〃雅科夫很诧异,〃小熊〃就对我说:〃请想想咱们流尽血汗,在地狱一样的炉灶跟前把骨头都烤酥了,可你瞧他,这个低能儿却跟猪猡似地大吃大嚼!〃

〃这个,各人有各人的口福,〃司炉说,嘴里嚼着食物。

我知道在锅炉门口烧火,要比在灶上工作辛苦得多,热得多,好几次,我在晚上同雅科夫一道尝试过〃烧火〃的滋味,但为什么他不把自己工作的苦楚告诉给厨师听呢!这是很怪的。不,这个人知道什么特别的事情……任何人,船长、机师长、水手长,谁要高兴都可以骂他;可是很奇怪,为什么却不开除他?司炉们比别人对他好,虽然他们也笑他的饶舌和打牌。我问他们:〃雅科夫是好人吗?〃

〃雅科夫?没有什么。这是个滥好人。任你怎样对他都可以,就是把一块烧得红红的炭放在他怀里都行……〃他在锅炉房做苦工,象马一样能吃,但他却睡得很少。常常一换班,衣服也不换,一身脏汗,就到船后艄去,整晚地同客人们聊天、打牌。

他站在我面前,象一只锁上的箱子。我觉得这箱子里藏着我所需要的东西,我老是尽力寻找开箱子的钥匙。

〃老弟,你要什么呀,我真不懂?〃他用躲在眉毛底下看不出的眼睛向我上上下下地瞧望着问。〃嗯,世界我真的游历了不少,还有什么呢?你真怪!好,我还是讲一件我亲身的经历给你听吧。〃

于是他讲:〃在一个县城里,住着一个害肺痨病的青年法官。他妻子是个德国人,身子很结实,没有孩子。这个德国女子爱上一个布商。商人自己有老婆,而且长得挺漂亮,还有三个孩子。他看出德国女子爱上了自己,就设法同她开玩笑,约她晚上到自己花园里来,另外又邀了两个自己的朋友来,叫他们躲在园中的小树丛里。

〃妙得很!那个德国女人跑来了,跟他说这谈那,她说,我整个是你的了!可是他向她说:'太太,我不能如你的愿,我有老婆,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他们一个老婆死了,一个是单身汉。'那个德国女人啊呀了一声,给了他一个结实的耳光。男的倒到长椅后边去了,她还用皮鞋跟拚命踩他的脸。是我带这女人来的,我在这个法官家里当扫院子的。我从篱笆墙缝里看到那里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两个朋友跳出来,抓住她的发辫,我跳过篱笆墙,把他们推开,对他们说:'哎,买卖人先生,这样不行!'太太真心诚意跑了来,他却想出这种不要脸的把戏。我带她回家时,他们拿砖头扔我,把我的脑袋打伤了……女的懊丧得要命,丢了魂儿似的在院子里走着,对我说:'雅科夫,等我男人一死,我就回国去,我要走。'我说:'当然还是回去的好!'果真,那法官死了,她也回国去了。这是一个很温柔的通情达理的女人,法官为人也很和气,求上帝让他升入天堂……〃我不明白这个故事的意义,困惑不解地沉默着。我觉得这里有一种熟悉的、冷酷的不合理的东西。但是我能说什么呢?

〃这故事好吗?〃雅科夫问。

我说了几句,愤怒地骂着。但他却平静地向我解释。

〃有饭吃的人,一切都满足;有时候,就想开开心。可是他们做不来,他们好象不会。买卖人当然是正经人,做买卖得用不少心机。但是靠动心机过活太没意思,于是他们就想闹着玩儿啦。〃

船外面,河水泛着泡沫,滔滔地流过去,听得见奔腾的流水声。黑幢幢的河岸随着河水缓缓地向后退去。甲板上,乘客们都在打鼾。有一个影子在长凳子和睡着的人体中间悄悄向我们移过来。原来是一个高个子的枯瘦的女人,穿着黑衣服,花白的头没有戴头巾——司炉用肩头碰了我一下,低声说:〃瞧,这女人很孤寂……〃我觉得,别人的悲伤,引起了他的快乐。

他讲得很多,我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的事我都很好地记住了,可是想不起他讲过一件快乐的事。他比书本上讲得还安静。书本里你常常可以体会到作者的感情、愤怒、喜乐和他的悲哀、嘲谑,但司炉不笑也不责备人,没有一件事明显地使他生气,或使他高兴。他讲话好象法庭上的冷静的证人,同原告、被告、法官都一样没有关系……这种冷淡越来越使我烦恼,使我对雅科夫发生愤慨的厌恶感情。

生活在他的面前燃烧,象锅炉下面的火。他站在锅炉门口,熊掌一样的大手拿着木锤头,轻轻敲着蒸汽柜的活塞,加减着柴块。

〃大家欺负你吗?〃

〃谁欺负我?我有的是力气,我会给他一下。〃

〃我不是说打架,我问你的灵魂受过欺侮没有?〃

〃灵魂不会受欺侮的,灵魂不会接受欺侮……〃他说,〃不管你用什么……你不能接触到灵魂……〃甲板上的客人、水手,一切人,都跟讲土地、工作、面包和女人一样,常常讲到灵魂。灵魂这个词在普通人的谈话里,动不动就说出来,好象五戈比铜子一样流行。我不喜欢人家在闲聊中随意使用这个词。每逢汉子们讲秽话时,无论是出于恶意还是好意而骂到灵魂时,我都会感到痛心。

我记得很清楚,外祖母是如何谨慎小心地说到灵魂,说这是爱情、美丽、快乐的神秘的保藏处。我曾相信,好人死了之后,白衣天使就会捧着他的灵魂到蓝天上我外祖母的善良的上帝跟前。上帝爱抚地欢迎它:〃怎么样,我的可爱的,怎么样,我的圣洁的,受尽辛苦了,受尽苦难了吧?〃

于是他就会把六翼天使的翅膀送给这个灵魂,是六扇白色的翅膀。

雅科夫·舒莫夫同外祖母一样谨慎,很少而且不大乐意讲到灵魂,他骂人时也决不触及灵魂。当别人议论灵魂的时候,他就垂下象牛一样的发红的颈子不作声了。灵魂是什么?

我问他,他回答说:

〃灵魂是一种精气,上帝的呼吸……〃

我觉得不满足,又追问他,这位司炉便耷拉着脑袋说:〃老弟,连神父也不大了解灵魂呢。这是秘密……〃他使我时常想着他,老是努力要了解他,可是这种努力都没有好结果。而且他总是用他那粗大的身体,遮住了我的眼睛,使我除他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食堂管事的老婆对我亲切得令人可疑。每天早上,我必须侍候她盥洗,这本来是二等舱女招待卢莎的工作,她是一个活泼干净的小姑娘。小小的舱房里,站在上身赤裸的食堂管事的老婆的身边,瞧着她那象发过劲的面一样松溜溜的黄肉,使我从心里作呕,并且想起玛尔戈王后的微黑的紧邦邦的肉体,可是食堂管事的老婆却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半怒半嘲地滔滔地说着什么。

我不明白她讲的意思,但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可怜可鄙而又可耻的。但我不去管它,我同食堂管事的老婆,同船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离得老远地过着日子,我好象是在一块遍布青苔的巨石后面,它挡住了我,使我看不见这个不舍昼夜、不知漂向何处的大千世界。

〃咱们加夫里洛夫娜简直是爱上你啦。〃我跟做梦一样,听见卢莎的嘲笑。〃张开嘴来,把幸福吞下去吧……〃取笑我的不只她一个,食堂里的茶房都知道女主人的弱点。厨师皱着脸说:〃这女人什么都吃过,又想吃蛋糕啦!真有这种家伙,彼什科夫,你可要小心碍…〃雅科夫也象老前辈似的认真地对我说:〃当然,要是你再大两岁,那我就告诉你点儿别的,可是现在你还只有这点年纪。唔,还是不去上钩儿的好!唉,还是由你去吧……〃〃得啦,〃我说。〃这是下流事……〃〃当然啦……〃但他马上又用手指去搔那紧贴在头上的头发,说出圆滑的话来:〃唔,也得替她想想,她的生活寂寞、冷清……就是狗也喜欢人家去摸摸它,何况是人!女人是靠温存过活的,好比蘑菇喜欢潮湿一样。自己当然害羞,但是有什么办法呀?肉体是需要爱抚的,没有别的……〃我凝视着他的不能捉摸的眼神,问:〃你可怜她?〃

〃我?难道她是我的母亲?人们连母亲都不可怜,而你……真怪!〃

他发出破铃鼓的声音,低低地笑。

有时我望着他,好象自己落进了无声的空虚中,沉入了黑漆漆的无底深渊。

〃别人都有老婆,雅科夫,你为什么不结婚?〃

〃结婚干什么?我不结婚,我也时常可以弄到女人,谢谢上帝,这是简单的……只有老守一方的庄稼人,才可以有老婆。可是我那儿土地贫瘠得很,又少。连这很少的一点,也被叔叔侵占了。我的兄弟当完兵回家,跟叔叔争吵起来,打官司,还拿棍棒打破了叔叔的脑袋,流了血。因此我的兄弟在牢里蹲了一年半。从牢里出来,只有一条路,依旧到牢里去。可是我的弟媳妇,却是一个很有趣的少妇……呃,不用说这个!总之,结了婚,必须呆在自个儿的窠里当主人。可是当兵的人,不能自个儿作主。〃

〃你祷告上帝吗?〃

〃真怪!当然祷告……〃

〃怎样祷告?〃

〃各式各样。〃

〃你念什么祷告文?〃

〃我不知道什么祷告文。我,老弟,只是这样祷告:主耶稣,赦免人生的罪恶,安息死者的灵魂,主呀,保佑我不要害箔…此外再说些别的什么……〃〃什么呢?〃

〃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说什么,他都听见了!〃

他对我和善而带好奇心,就象对待一只不笨的会耍把戏的小狗一样。晚上,有时同他坐在一起,他的身上常常发出熏油味、焦糊气和大葱臭。他爱吃大葱,嚼生葱头象吃苹果一样。一道坐着,有时他突然请求说:〃喂,阿廖沙,念首什么诗听听吧!〃

我记住了不少的诗,而且有一本挺厚的本子,抄下自己喜欢的诗句。我念《鲁斯兰》,他屏住略带沙哑的呼吸,象聋哑人一样静静地听着。之后,小声说:〃很有味,很流畅的故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是普希金?对罗,有一位穆辛…普希金先生,我见过他……〃〃不是那个,我说的那个普希金老早给人家打死啦!〃

〃为什么?〃

我把从玛尔戈王后那儿听来的话,简单地告诉了他。雅科夫听了之后,平静地说:〃很多的人,都为女人丧命……〃我常常把书上读到的故事讲给他听。这些故事在我的脑子里混在一起,编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因此我的故事里不单有动荡不安而又美丽的生活,还充满着火一样的热情、各种狂暴的戏剧、华丽的贵族趣味、梦一般的幸运、决斗、死亡、高尚的言语和卑鄙的行为。在我的故事中,罗坎博尔代替了拉·莫尔和阿尼巴尔·科科纳斯等骑士的形象,路易十一变成了葛朗台的父亲,奥特列塔耶夫骑兵少尉与亨利四世混起来了。这种凭着灵感变换人物性格和变换事件的故事,是我自己的一个另外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同外祖父的上帝一般,是完全的自由人,可以任意玩弄一切。但是这种书上的混乱并没有妨碍我观察现实的真相,也没有减弱我对理解活人的追求,它象一朵透明而不能穿过的云,围住了我,使我对许多容易传染的污秽和可恶生活的毒素有了一种防御能力。

书籍使我变成不易为种种病毒所传染的人。我知道人们怎样相爱,怎样痛苦,不可以逛妓院。这种廉价的堕落,只能引起我对它的厌恶,引起我怜悯乐此不倦的人。罗坎博尔教我要做一个坚强的人,不要被环境屈服;大仲马的主人公,使我抱着一种必须献身伟大事业的愿望。我最爱的主人公是快乐的皇帝亨利四世,下面贝朗瑞的这一首名歌,我觉得就是歌颂亨利四世的:他给百姓许多实惠,自个儿也爱酒贪杯;是呀,既然人民都快乐,为什么皇帝不可喝醉?

小说把亨利四世描写成一个亲近人民的好皇帝。他的太阳一般明朗的性格,使我确信,法兰西是全世界最美的国家,骑士的国家,不管他们穿了皇袍或是穿了农民的衣服,都是同样的高尚;昂日·皮都也是跟达达尼昂一样的骑士。

当亨利被杀的时候,我痛哭流涕,而且切齿痛恨拉瓦利雅克。

我同同炉讲故事,差不多总把这位皇帝当作重要主人公。雅科夫好象也爱上了法兰西和〃亨利皇帝〃。

〃亨利皇帝是好人,同这种人混在一块儿,去捉鱼,去干么都好。〃他说。

他听故事决不狂喜,也不提出种种问题打断我的话。他默然地低着眉头,毫无表情地听着,象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

但有时候我的话声不知因为什么一停,他就马上问:〃完了吗?〃

〃还没有。〃

〃那你不要停住呀!〃

关于法兰西人,他喘着气说:

〃过得真凉快……〃

〃什么,凉快?〃

〃你看,咱们在火热中过活,做工,可是他们却过着凉快的生活。他们不做事,只是吃喝,闲逛——挺舒服的生活!〃

〃他们也做工。〃

〃从你讲的故事中,可瞧不出来呀!〃司炉下了一个公正的判语。于是,我马上明白了我读过的书中,绝大部分差不多都没有提到高贵的主人公们在怎样工作,和他们依靠什么劳动过活。

〃啊,稍微躺一忽儿,〃说着,雅科夫就在坐着的地方仰面躺下,过了一分钟,就吹起匀整的鼾声。

秋天,当卡马河两岸转成红色,树叶染上金黄色,斜阳的光线渐渐白起来的时候,雅科夫忽然离开了轮船。头一天晚上他还对我这样说:〃后天咱们到了彼尔姆,上澡堂舒舒服服洗个澡,出了澡堂,再到有乐队的酒馆去。挺惬意呀!我爱听八音琴的演奏。〃

可是在萨拉普尔上来了一个胖汉,他生着一副女人的面孔,没有胡子,皮肤宽弛。他穿着厚厚的长外套,戴一顶狐皮长耳朵帽子,使他更象女人。他一上船马上占住靠厨房的一张小桌子,那里暖和些,要了茶具,也不解开外套钮扣,也不摘掉帽子,就喝起黄色饮料来,汗连珠般淌着。

秋空的密云,不断地洒着细雨,当这个人用方格花手帕拭脸时,雨好象就小了,等会儿他又流汗,雨好象又大了。

一会儿雅科夫出现在他身边。他们查看起历书上的地图来。这位客人用指头划着地图,司炉平静地说:〃这算得什么!没有关系。这个我不在乎……〃〃那行,〃客人细声说着,把历书放在脚边打开着的皮袋里。他们开始喝茶,细声交谈着。

雅科夫上班以前,我问他,这是什么人。他冷笑着回答:〃看起来象一只鸽子,自然是阉割派教徒,从西伯利亚来的,真远!很有味,按照计划过日子……〃他离开了我,他那象蹄子一样黑硬的脚跟踏着甲板走去,但又停下来搔搔腰,说:〃我决定跟他去做工了。船一到彼尔姆就上岸,要跟你分手啦!坐火车去,再走水路;以后骑马走,大概要五个星期,这个人住的地方很远……〃〃你以前认识他吗?〃我想不到他突然下了这决心,吃惊地问。

〃哪里认识?见都没见过。他那地方我也没到过呀……〃第二天早上,雅科夫穿着油腻的短大衣,赤脚套上破鞋,戴着〃小熊〃的破旧的无檐草帽,走过来伸开生铁般的指头握紧我的手。

〃跟我一起去好吗?只消一句话,那鸽儿准带你走;你愿意,我就跟他说。他们从你身上割掉无用的东西,把钱给你;这是他们顶喜欢的,把人弄残废了,他们还奖励……〃那个阉割派教徒腋下挟着一个白包袱,站在船栏边,没有神气的眼睛凝视着雅科夫,身体笨重,象浮尸一样发胀。我低声骂了他,司炉又紧紧握了一次我的手。

〃由他吧,关你什么事!各人拜自己的神,与我们何干?嗯,再见,祝你幸福!〃

雅科夫·舒莫夫象熊一样摇晃着身体走去了,在我的心里留下了痛苦的复杂的感情。——我舍不得司炉,又有点恨。

回忆起来,也有几分羡慕,但想到他为什么要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心里更加不安了。

雅科夫·舒莫夫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

十三

秋深了,轮船停航,我进了一家圣像作坊当学徒。第二天,和气的、微带酒气的老主妇,用弗拉基米尔城的口音对我说:〃现在日短夜长,你早上到铺子里去打杂,晚上——再学。〃

她把我派给一个矮小,快脚的掌柜使唤,这掌柜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长得挺漂亮,甜甜的。每天早晨,我同他一起在晓寒薄明中走过全城,从铺子还关着大门的伊利卡街到尼日尼市场去。铺子设在这市场的二楼,是用堆栈改成的阴暗的屋子,装着铁门;有一扇小窗子,对着铁皮盖的外廊。

铺子里放满大大小小的圣像、像龛,有的光滑,有的雕着〃葡萄〃球纹,还有教堂里用的黄皮面斯拉夫文的书等等。我们铺子旁边,还有一家同样的铺子。那里有一个黑胡子的买卖人,也贩卖圣像和书。他是伏尔加支流克尔热涅茨河一带闻名的旧教派经学家的亲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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