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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地板下浸出,如有生命般飞向四方,点亮无数光点,看上去就像小小的一片星空。细细的光线颤抖着从一点流像另一点,彼此连接交错,支撑起整个空间。
精巧,复杂,却并不是无懈可击。
伊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吹开粘到唇边的一丝头发。这里只有他,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所有的情绪他是真的有点……无计可施。
破坏是最简单的,但那很有可能让他自己也随着坍塌的空间一起毁灭。因格利斯原本留下的连接外界连接远志谷的通道已经被彻底抹去,他必须找到另一个足够明确而牢固的联系才能再次连接到原本的世界。那需要时间、力量……和材料。
前两者他还可以耐着性子努力一下,最后一样……被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他要到哪里去找那本见鬼的《时间与空间的悖论》里所说的见鬼的影蜘丝之类的即使在原本那个世界里也很难找到的玩意儿?!
更何况他还是条龙……他进出任何空间都比人类更难。
一想到有可能会被永远禁锢在这里,他都会有种咆哮着毁掉一切的冲动。可是……或许还有人在等他。
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他的处境,或许正在想方设法地找到他。虽然白鸦的确不好对付,穆德……也很不好对付,但如果斯科特也能……
斯科特说不定更希望他能乖乖地待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
他用双手捂住脸,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他才不会让他……让他们这么称心如意!
图书室里永远有光,也有食物与水。伊斯只能猜测那个老法师或许曾经考虑过把自己封闭在这个绝对安宁的空间,独自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努力集中精神寻找脱身之法,然而没有了日与夜的轮替,时间变得难以计算,绝对的寂静也渐渐让他无法忍受。每一次,当焦躁……甚至恐惧,难以控制地从心底涌出,他都会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幻想自己躺在冰冷的深海……躺在他所诞生的那个冰湖的湖底。他能以绝对的意志将他充满愤怒的本能压在最深的黑暗里,就不会输在这种时候。
他最大的敌人,其实从来都是他自己。
但他的意识不可避免地开始有些恍惚。某一天……某一刻,当一点银光闪烁在他眼前,他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那是他送给娜里亚和埃德的银鸟化出的幻影。
不,现在只有娜里亚拥有这个了,埃德已经弄丢了他那个……但无论胸针在谁手中,能召唤他的只有他们两个他用血刻下了印记。
他扔开书跳了起来,看这那只银色光雾凝聚而成的小鸟疾飞向图书室的一角,心脏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
那是因为忧虑……也是因为兴奋。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一定是因为娜里亚和埃德总是不肯用它的缘故。它能穿越任何空间……它也是他们之间,难以切断的联系。
而它本身就是魔法,他只需要追溯它的源头就能打开通道……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棒!
他伸出手,将那只银色的小鸟笼在了手心。
真正脱离那个空间花了比预料之中更长的时间。
骤然扑入眼中的灰白让伊斯愣了楞。有一瞬间他以为那是雪,他以为他在图书室里困得太久,秋天已经过去,冰雪已经降临……
然后他意识到,那并不是雪它不冷,也不热。
整个世界就是灰白的,像冷却的灰烬……像雾霭凝成,却没有雾的轻盈与流动。
这个世界是死的。
他惶然四顾,很快便认出了几乎完全变成废墟的洛克堡,和只剩了半截的三重塔连它都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他向前踏出一步,因为脚下怪异的触感而险些栽倒,脑子却里一片空白。
……所以,他回来得太晚了吗?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那只飞到他眼前,被他视为希望的银色光鸟……只不过是他的朋友最后的求救吗?
他该觉得悲伤……觉得愤怒或自责,可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看起来太不真实,反而像是有层雾隔绝了所有的情绪,让他感觉不到。他想他是冷静的,他也应该冷静……可他的脑子和心跳都像是被冻住了,他全然无法思考。
银色小鸟飞去又飞回,在这凝滞的世界里划出明亮的轨迹。
他猛然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跟着它,跑向三重塔后。
似乎是从三重塔上崩塌的巨石压碎了洛克堡的西墙,又顺着山坡一路滚落下去,周围一片狼藉,地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和倒卧的树木,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直到接近斯顿布奇西城区的城墙接近耐瑟斯神殿的位置,伊斯在终于在铺天盖地的灰白之中看见一点不同的颜色。
他看见埃德站在一片残骸之中,深蓝色的衬衣似乎也已开始泛灰,原本灰白的头发融入四周,让他看起来仿佛只是个吹口气便会散开的幻影。
“……埃德!”
他开口叫道,绷紧的声线像快要断掉的琴弦。
过了好一会儿,埃德才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只剩了一片灰白。 富品中文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黑暗的另一边(下)()
那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欣喜与疑惑……和难以形容的悲伤与绝望,仿佛以为他看到的并不是真实,只是一个梦里的影子。
“埃德,”伊斯再次开口,声音更轻却更坚定,“是我。”
埃德眨了眨眼,空白一片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而后,如狂喜的海浪冲上苍白的沙滩,属于夜空的深蓝终于回到他的眼中。
他大叫了一声,转身猛冲过来,几乎是跳到了伊斯身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他。
伊斯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才能站稳。他下意识地想把埃德的手臂拉开——他勒得他透不过气。
但埃德在发抖。
他抖得那么厉害,像在冬夜的寒风里瑟缩的、被丢弃的小狗。伊斯举到半空的手迟疑一下,轻轻地落在他的背上,笨拙地拍了拍。
这好像没有多大用处。埃德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放,他也就只好尴尬地任由他抱着。他的视线越过埃德的肩头,无意识地落在那一片残骸上。
那好像……并不只是倒塌的石墙和被掀起的泥土。
“……那是什么?”他脱口而出,向前迈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埃德浑身一震,忽然惊慌失措地用力把他的头往下压,在失败之后又试图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别看!”他抽着鼻子恳求,“别看……”
伊斯一声不响地把他扒下来,按在一边。
他眯起眼,在那片看似毫无区别的灰白里分辨出熟悉的纹路——龙鳞的纹路。然后是碎石下扭曲断折的翅膀,更远处巨大的头颅……
那是一条龙,一条几乎已经变成一堆碎片的龙,满身伤痕交错,鳞片剥落,从脊背到腹部被一道可怕的伤口撕裂开来,长长的脖子断成两截,无坚不摧的长角只剩了一支,森森地刺向天空。
伊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那参差模糊的伤口,看起来活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扭断的。
而他认得出自己的脸……也许在人类看来没有什么区别,但每条冰龙头上的棘刺都绝不会一样。
“这是……我?”他疑惑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不是!!”埃德近乎咆哮的否认让他都吓了一跳。
“不是!”
埃德死命地抓着他,瞪大的眼睛亮得骇人。
“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他说,“所以,那个……那个不是!”
“……那你哭什么。”伊斯说。
或许因为埃德已经表现得太过激烈,或许因为他依然没什么真实感,即使看着自己的尸体横在眼前,他也没有太多的恐惧……虽然手心的冷汗和剧烈的心跳告诉他,他并不是毫无感觉。
但至少,他还能藏得住。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问。
埃德张开嘴,又闭上,眼神闪烁着,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不想回答,也知道他编不出能骗过他的谎言。
伊斯看着他苍白到透明的脸,没有再问下去。
他试着展开双翼——虽然莫名地感觉到扭曲般的痛楚。冰龙巨大的身躯远比平常要沉重,它几乎飞不起来。它血液中天赋的力量像干枯的河流,只剩了河底粘稠的淤泥。
它勉强不高不低地盘旋了一圈就落了下来。远处的景色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它隐约觉得,如果这也算是某个空间……它甚至还没有因格利斯的图书室大。
它回头望向三重塔。即使塌了它也还是挺高,如果能飞到塔顶……
“……是个碎片。”埃德垂着头小声说。如果不是它的听觉还足够敏锐,周围又一片死寂,可能压根儿就听不见。
它把头低下去,低到他眼前。埃德抬眼看他,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眼中闪过的不是心虚,而是强烈的恐惧——他想到的大概是不远处那个缺了角的、断掉的头。
冰龙默默地退开一点,埃德却又惊慌地追了过来,伸手想要抓住它。
“什么的碎片?”
冰龙蹲坐下来,任由他缩到它脚边。
“某种……可能的结果。”埃德支支吾吾,在冰龙用长久的沉默表示不满之后才不得不继续,又不自觉地说得越来越快:“已经发生的过去,或将要发生的未来……一个,我们失败后的世界的碎片。它漂在虚无之海和时间的洪流里,像一片毫无意义的……垃圾。可这是我唯一还拥有的,这是……”
“埃德。”冰龙警惕地打断了他,“谁告诉你的这些?”
埃德僵了一下。
“……我。”他说。
“你猜的?”冰龙低头盯着他头顶灰白的乱发——这么看过去,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活像个心灰欲死的老头儿。
埃德没吭声。
“可在我看来这更有可能是谁的诡计。”冰龙说,“创造这样一个空间并不难,它甚至都没有多大……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真实,它都是假的。”
“你的眼睛能看透所有幻象。”埃德轻声回应,“……而这不是幻象。”
“用雪塑一个惟妙惟肖的人,在我看来也一样惟妙惟肖。”冰龙说,“可那到底不是个活人,不是吗?”
埃德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它腿上冰冷的鳞片——这的确是更真实的东西。
“……是吗?”他抬头呆呆地问。
他何尝不如此希望?可有些东西不可能是假的。
“可那是我自己……”他喃喃,“是我毁了这一切,是我的错……”
“如果你非要觉得这是真的,”冰龙长长的尾巴往它的“尸体”那边拍了拍,“那就是我——你是想说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我最终都只能……那样死无全尸吗?”
它声音不大,低沉而平静,却像是雷声轰然响在埃德耳边。
“……不!”他跳起来,“不行!!”
冰龙的尾巴翘了翘,暗暗地松了口气。人类的灵魂有时十分强悍,有时又异常脆弱。它其实并不能确定这个“碎片”就一定是假的……但此时此刻,那并不重要。
“不管怎样,”它说,“我们得先离开这鬼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埃德点头又摇头,尴尬地吞吞吐吐:“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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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时间的灰烬(上)()
下水道深处,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亮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躁热。
满地尸体终于被清理干净。娜里亚站在一片光明之中,伸手拂过空无一物的空气。
她清楚地记得,不过一天之前,就是在这里,无数黑色裂纹伸展开来,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但现在,那奇异的景象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埃德一样。
埃德至少还在墙上留下了警告。约克•特瑞西告诉她,那个符号表示“魔法异常”和“危险”——而那个混蛋,明知如此,也还是独自踏入了危险之中。
不远处,拉瓦尔和巴尔克正低声交谈。娜里亚知道她该用心倾听,可尽管周围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她仍觉得有无数嘈杂的声响拥挤在耳边。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缓缓地蹲了下来。这个姿势莫名地让她感觉到小小的安慰——仿佛这样她就离他更近一点。
“有一位大地女神的牧师也失踪了。”
拉瓦尔走过来,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却也没有用什么空洞的安慰来敷衍她,“他应该是当时除了埃德之外距离此处最近的……我们已经查过,他是可以信任的。更大的可能,他是跟埃德一起……穿过了裂缝。”
“穿过”——这个词听起来的确更容易接受。
“……还能回来吗?”娜里亚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问,“如果裂缝的另一边真是虚无之海。”
“我们并不能完全确定另一边到底是什么。”拉瓦尔说,“而在我们能找到的记录之中,穿过这样的空间裂缝而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的人,也并不是没有。”
“有多少?”
“……一个。”
娜里亚想了想,居然有点想笑。
“总不会是‘那一个’吧?”她问,“大脚艾维恩?”
身不由己地穿越诸界的旅行者,幸运的农夫艾维恩的故事,几乎是鲁特格尔流传最广的故事之一,里面充满各种匪夷所思的幻想,粗俗的笑料,也充满大多数男人的梦想——经历一段有惊无险的冒险,并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便能收获无尽的财富和美人。
拉瓦尔点点头,看起来居然有点尴尬。
“那并不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他说。
娜里亚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力。她的确知道“故事”会有许多种不同的面目……老实说,她倒是希望埃德真能有那么“幸运”,因为她听得出拉瓦尔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能找到埃德……唯有等他自己“重新出现”。
“在那些‘并不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里,”她问,在身边的空气里比划了一下,“这个,也是会消失的吗?”
“是的。”拉瓦尔回答,“这样的裂缝有时会自行消失,有时会转移位置……在发生变化之前,它所爆发的力量会相当惊人。”
“所以,你们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不。”拉瓦尔回答,“大到那种程度的裂缝,一旦有所变化,在正常的情况之下,整个斯顿布奇都会被波及。而在这里……连距离稍远的圣职者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娜里亚吐了口气,暗自告诫自己收敛那总是不自觉地越来越尖锐的语气。至少,拉瓦尔没有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也不需要知道更多的“普通人”。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我们已经把消息传给大法师塔。”拉瓦尔告诉她,“对于这些空间的裂缝,法师们比我们有更多的研究。”
娜里亚勉强点点头。大法师塔自身难保,她不信圣职者们毫无察觉,这样的“求助”很可能同时也是某种试探……
为什么事情就不能简单一点呢?
她咬住下唇,烦躁不已。
看起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埃德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幸运”。
可幸运之神最是捉摸不定。
她离开了下水道。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洛克堡时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门口的守卫只看了她一眼,并不阻拦,她也就走了进去,走向那三座黑色的高塔,迟疑片刻便推门而入。
她到底不是埃德。她对这塔中非人的意识固然好奇也兴奋,更多的却是本能的敬而远之。可现在……她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在四面冰冷的石像间,她仰头轻声问道。
。
冰龙扑腾着翅膀半飞半爬,终于爬到残塔的塔顶,证明了自己的猜测——这个“碎片”真的很小。
以三重塔为中心,整个斯顿布奇城,包括城外的小片平原,就像被装进了一个灰扑扑的罩子里,在此之外便是一片混沌,再也不见可辨的形体。
那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边缘,而现在,它还没有余力去探个究竟。
它在塔顶蹲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这样的虚弱对一条龙而言简直不可思议……而它担心继续待下去,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它考虑着穿回因格利斯的图书室的可能性——那里至少还能查到不少东西。在它想出办法之前,天空掠过一道黑影。
它警觉地抬头,惊讶地发现,那不是什么“黑影”……那是闪电。
黑色的闪电,一道道如利刃般划下,无声地撕裂铅灰的天幕,也落向天幕下灰白的世界。
“……伊斯!”